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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神之筆」的超新星才女 櫻庭一樹代表作 日本山陰紅綠村,傳說中的八岐大蛇盤旋、巨大的黑色熔爐吐煙; 山頂上神祕紅色大宅,長毛嬰孩狂笑; 目不識丁卻能預知未來的十歲女孩,目睹飛天獨眼男子,預示一段連綿三代的命運糾葛。 小村莊看似平靜但暗潮洶湧,外頭的世界正經歷大動盪, 赤朽葉家的女子,也捲進了翻滾不停的時代狂潮…… 現實與虛幻交錯,這人生河流,瑰麗詭奇如迷離夢境! 第一部最後的神話時代 看見未來的夏   赤朽葉萬葉看到在空中飛翔的男子,在十歲那年夏天。萬葉是我的外婆,那時她還沒嫁入山陰地方的赤朽葉家,只是個從山裡來沒有姓氏的野蠻女孩,村裡的人都喊她多田家的萬葉。   外婆懂事以來,就看得見不可思議的事物。她的骨架粗壯、身材高大,垂至腰際的長髮黝黑如烏鴉潤澤的翅膀(不過到了晚年究竟不敵歲月,變成了白雪般的銀白色)。她經常瞇起一雙大眼睛,眺望遠山的另一頭。外婆的眼力之好,甚至看得見肉眼凡胎不可見之物,不過她被稱做「赤朽葉家的萬里眼夫人」,則是更久之後的事了,我現在要訴說的是外婆的童年故事。外婆自幼能看見未來的影像。有時,她目睹畫軸上的字幻化成預言;有時看見作古的人走進屋裡比手畫腳像要訴說什麼,或是看到一些意義不明的幻影。外婆很少對身邊的人透露自己的超能力,村人只當她是 詭異的「邊境人」留下的孩子。終其一生,外婆對自己的能力既有一絲自豪,同時不免煩憂。   「邊境人」,是我在撰寫這段回憶時想出來的稱呼。山陰地方的人——也就是我們的祖先,一直以來都稱呼那群隱居在深山裡的奇特旅人「那個」、「那群人」,或是「山裡的人」。近年民俗學者雖然創造出「山窩」、「野伏」、「山外」不同說法,我們身處的鳥取縣西部紅綠村裡,卻從沒有人使用這些稱呼。據說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幾百年前甚至是更久之前,深山裡住著一群長髮飄揚、骨架粗壯的人,他們的髮絲烏黑,皮膚像皮革般黑亮,隨著季節更迭變更居所,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他們不繳交年貢、不接受徵召,即使到了現代也不繳納稅金。因為不仰賴政 府,他們只能自己保衛家園。不過這五十年來,不管是在紅綠村,還是島根縣的出雲地區,都沒人見過「那群人」的蹤影,因此也無從得知他們是否還待在山中。總之,萬葉就是在六十五年前隨著「邊境人」來到紅綠村的,那也是「邊境人」最後一次來到村裡,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一個小女孩留在紅綠村。   知曉這些往事的人多半已經成仙,詳情已不可考,村人只知道這幾百年來只要村裡需要人手,「邊境人」就會宛如一陣黑風般現身。在婚喪喜慶等各項儀式中,需要他們幫忙的是「喪」,村裡只要有年輕人非自然死亡(也就是自殺),村人會燃起一束束垂盆草,「邊境人」只要看見紫煙昇起,就會在當天夜裡來到村子,幫忙準備喪禮。他們砍樹做棺,黎明時喀喳喀喳地折斷死者的大腿及小腿骨,把僵硬的遺體放進正方形棺木裡,然後吟唱著不知名的咒語,將棺木帶到深山裡的溪谷丟棄。只要見他們出現,連寺廟裡的住持都不插手,只是等著他們將年輕死者的屍身帶到山 裡去。這麼說來,多田家的萬葉在六十五年前被留在村裡的那天早上,想必也有某個年輕人死去吧。之所以將死者腳骨折斷,是害怕死者化為鬼怪作祟,還是正方形木箱具有某種法力不得而知,這種事就留給民俗學家去傷腦筋吧。總之,外婆的樣貌——皮膚黝黑、留著一頭長髮、骨架粗壯,完全符合眾人心目中的「邊境人」形象——「那群人」將裝有屍體的木棺帶走後,把她單獨留在一戶人家門前井邊。水井吊桶上,爬滿了粉紅牽牛花的藤蔓,她像個人偶般站在那裡。   「他們把我忘了嗎?」六十五年後,外婆臨終前曾這麼說。   「怎麼會呢,不會有人忘了帶走孩子的。」   「那為什麼會把我丟下呢?」   這個問題,也沒人能解答了。自此之後,多田家的萬葉便跟著紅綠村的孩子們一起成長、茁壯。   一對年輕夫婦收留了萬葉,他們住在距離水井旁三戶人家之外。儘管這個女孩長相異於常人,年輕夫婦還是對她視如己出,撫養長大。從紅綠村往西到出雲一帶,居民相貌相仿,都是皮膚白皙、輪廓纖細、細腰,多為小眼睛、瓜子臉,也就是俗稱的宮廷臉。講難聽一點,像長在蔓稍的瓜果般蒼白虛弱。也有人說,這一帶居民的先祖是在彌生時代從朝鮮半島渡海而來,他們將風箱煉鐵技術傳到了日本,相貌就是生得那副模樣。相較之下,山裡的「邊境人」就顯得黝黑粗壯。因此在村裡,萬葉顯得相當醒目。年輕夫婦慈愛卻不失管教,養育這個特殊的孩子,他們將萬葉送進 學校,不知為何她就是學不會認字,每天喊著「不會讀」、「不會寫」,課業一塌糊塗。   不過,萬葉卻經常做出一些預言。當時島根縣出雲市進駐了一支保安隊,前身為麥克阿瑟於戰後成立的警察預備隊第三管區隊。隊員由當地一群戰時年齡不足、未被徵召的年輕人或外地人組成,每個人都佩了一把向美軍租借的卡賓槍。村人對這種會發出火藥的陌生武器都恐懼萬分。畢竟當時村裡還沿襲著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風習,如果有人犯罪,就請村長帶著長矛及網子去逮捕犯人,扭送官府。有一天,幾個身穿卡其色制服的年輕隊員手持卡賓槍、昂首闊步走在街上時,皮膚黝黑兼目不識丁的萬葉指著其中一個人說:   「火光,飛散開來。」   年輕夫婦當下並沒有多想,直到當天深夜一名保安隊員因為槍枝走火而身亡的消息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再問萬葉,她也只是回答「我看見火光,飛散開來。」年輕夫婦把這當成童言童語,沒當一回事,但事實上多田家的萬葉經常像這樣看見未來的影像,說不定這正是那天早晨「邊境人」將她丟在井邊的原因。   萬葉經常看得見未來,特別是身處高處時,看到火光飛散開來那次,她正好坐在父親肩頭上。每次爬山或是走上被稱做「高見」——那裡住著村裡的有錢人家——的坡道時,未來的影像就會自萬葉眼前閃過。她看到有人去世、出生、發生重大事故,但她只是默默注視著,不再說出口。畢竟她還只是個孩子,再加上之前預言槍枝走火後,年輕夫婦的反應讓她察覺這些事似乎不該向人提起,因此大部分時候萬葉都保持沉默。更何況,她看見的未來多半都模糊不清,當下她也無法了解影像的意義。   就在萬葉十歲那年夏天,她看見了在空中飛翔的男子。   那名男子並不年輕了。事後萬葉想,或許該說看起來還年輕,但也可能是個中年人。畢竟對一個十歲小女孩來說,二十歲和四十歲的男人並沒有多大差別。當時萬葉只覺得這個男子一臉寂寞的樣子。他穿著枯葉色的衣服,個子不高,五官似當地人扁平蒼白,細長的眼睛只有一隻。因為他只睜著左眼,緊閉的右眼看起來表面平滑,似乎已和周圍的皮膚合而一體。   男子的身影隱約浮現在夕陽染成的淡粉紅色天空中。   他動著薄唇,低聲說著什麼。   「阿……萬……!」   這一定是幻象,萬葉心想。事發這天,一直學不會認字的萬葉放學後獨自走在路上,由於容貌異於常人,書又唸不好,因此一直交不到什麼朋友。她快步走在村裡的小路,長達腰際的黑髮隨風飄著,正打算抄近路走上斜坡時,男子突然就出現在她眼前。   男子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般,臉朝下地漂浮在淺粉紅色的天空中,他展開雙臂,一動也不動,直直盯著正下方的萬葉。過了一會兒,他倏地向後,越退越遠,終至消失不見,彷彿被吸進了天空之中。萬葉想叫他等一等,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她知道剛才看到的也是未來的影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那個獨眼男子確實是浮在半空中的。而要到未來的某一天,她才會知道男子飛翔的理由。自從那個黃昏後,萬葉第一次自覺自己看得見未來,自己是與眾不同的萬里眼萬葉。她也知道總有一天將會結識這個出現在幻象中的神祕獨眼男子。   這段奇妙的際遇,或許可說是萬葉的初戀。那之後秋去冬來,就連春天到訪時,萬葉心裡都還在想著這個謎樣的男子,她將男子命名為「獨眼龍」。每到黃昏,萬葉都會來到山坡,遙望著遠方,希望能再次見到他,只不過男子沒再出現過,一直要到十年後,萬葉心裡的「獨眼龍」先生才變成現實中有血有肉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   如萬葉預視的,這個男子「在空中飛」,又是更久之後的故事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228.144.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