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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常巴巴軼事輯述 常燕山,過去甘肅武術界的老人們都喜歡稱他為「常巴巴」或「常爺」,是約當清嘉慶 、道光年間在世的一位回族武術家。清末以來,流行於西北各省的八門拳,撕、炮拳, 還有號稱隴右「四大名棍」之首的天啟棍等,都是由他傳到甘肅,再逐漸傳到西北各省 的。常燕山在近代武術史上,以其在跨區域的武術傳播與交流上所做出的特殊貢獻,而 占有不容忽視的地位,他是一位值得深入研究的回族武術先賢。 先父馬鳳圖(健翊),以畢生精力從事中國古典武藝的探研與整理,明清以來槍棍技藝 的傳承演變,一直是他注意的焦點問題之一。後來客居隴上,意外地發現了常燕山與天 啟棍、八門拳的關系,並且陸續搜集到不少關於常燕山的口碑材料,為紀念這位品藝卓 絕的武林先賢,他曾撰寫《燕山常巴巴事輯》一文,並有題詠詩五首。可惜此文連同先 父的其它一些稿子,均在史無前例的劫難中喪失了,唯題詩幸存下來。現不揣譾陋,盡 我之能將有關常燕山軼事逸聞加以搜集梳理,並略加考辯,撰成此文,算是補成先父的 未竟之願吧!疏失恐不一而足,尚祈讀者有以正我。 一 先從常燕山與天啟棍的關系談起。 天啟棍是清末流傳於甘肅河州(今臨夏回族自治州)的一個有名的棍套,後來逐步傳到 西北各地。因其聲名顯赫,近年來冒名假托者流已時有所見,而流傳有緒的「正版」天 啟棍反而不容易見到了。 當年先父得知河州有天啟棍,是他於1927年5月就任臨洮縣長之時。臨洮民間拳家王大化 ,年紀80多了,平生專擅棍法,他所傳習的蒲團棍、劈柴棍,也是隴右棍套中的上品。 他同弟子邊占彪(世稱邊教師)都曾跟先父說起,河州有魏家的天啟棍,練法與劈柴棍 相似,但打法平實,兼多槍勢,是當地最有名的棍子。臨洮與河州只洮河一水之隔,但 天啟棍只傳在河西,河東未見傳習。不久,先父便被調任導河縣(即河州,今臨夏縣) 縣長,時在1927年8月。 初到河州,地主尚稱安定,先父曾留意地方棍法。原來,河州自古是民族錯雜地區,尚 武之風很盛,而回、漢拳家無不崇尚練棍,棍的名目也很多。大致可分成兩類,一類是 「條子」,即棍法中多寓槍法者,有八虎條子、水仙條子、喪門條子、陸合條子、琵琶 條子等;另一類是棍,有群羊棍、進山棍、蟠龍棍、群羊等,而最受推崇的是天啟棍。 天啟又有回漢兩個傳系,兩系各有傳授,各守畛域,當地有「漢不傳回、回不傳漢」之 說。這顯然與當地自同治、光緒以來不斷發生的民族沖突有關。 漢族一系的天啟棍始於王大腳,名叫王富海,腳戶出身,因腳大善走而得名。據說他臂 力過人,膽氣充沛,為人厚重誠實,雖然是下苦人出身,但在地方上很有些威望。民國 20年《續修導河縣志》卷6「人物門」為他立了傳,專門講到天啟棍的來路: 「王富海,俗名王大腳。鹹、同間年近古稀,精技擊。幼從山東得一拳術,名曰天啟棍 ,內分十二門,三十六著,習之嫻熟,有滴水不得侵身之妙,故隴上武術家稱大腳為宗 師。」 傳文說王富海「幼從山東得一拳術,名曰天啟棍」,這是一個不准確的說法。稱天啟棍 為拳術,是術語上的混亂,可不必深究。關鍵在先父當年聽的最多的說法是王從一位 「山東人」那裡學到了天啟棍,而不是「從山東」學來的,這一字之差相去甚遠。新修 《臨夏回族自治州志》不取「從山東」之說。該志的《人物志》也為王富海立了傳,傳 稱:「王富海……少年受一位山東拳師指教,得武術天啟棍真傳。」此說同先父聽到的 說法是一致的。 王富海的主要傳人是他的獨生子麻狼和弟子魏廷賢。麻狼事跡不顯,魏廷賢則名聲很大 ,影響更在乃師以上。魏廷賢是今臨夏縣三角鄉魏家坡根人,新修州志也為他立了傳, 但傳文錯誤甚多。據先父說,魏練功很勤,學藝亦廣,又有融會變通之才,對天啟棍的 傳播起了很大作用。但後來魏所傳習的天啟棍,並不拘守王富海的傳授,其中雜揉了一 些當地棍法,身法方面尤其如此,所以便有了「魏家棍」之稱。魏廣收門徒,子弟輩出 了不少人材,可謂後繼有人。後代魏家保、魏光隆等,弟子穆惠來、馮善成,再傳弟子 張子綱、王子祥、李靜悟等,都是「魏家棍」的代表人物。至今魏的傳派依然很盛,差 不多西北各省都有傳人。 回族一系的第一位傳人叫馬孝個,渾名「大漢鄉老」。家住河州老八坊,世代經商,家 道殷實。據馬孝個的弟子馬興燕後來對先父講,馬孝個祖上是陝西人,經商到河州,見 八坊繁庶,教門醇正,便在八坊落了腳,以後遂占籍河州。馬孝個的上輩因為經常經商 在外,需要強身自衛,故家族有尚武傳統,常請來外地的把勢教子弟和伙計們練武。一 次,馬的父親到「番子」地裡跑生意,碰上一位叫胡賽尼的下邊老漢,⑴此人雖衣衫襤 褸,但狀貌清懼,舉止沉穩,又精通武藝,看上去不是個平常人,便請到家裡住下,仔 細待承。老漢在盛情之下,便給馬孝個調教了舉石拉弓的法度,還傳授了天啟棍和其它 拳械武藝。住了一段時間,老漢要走,馬家婉留不住,便准備盤纏車馬送老漢上路,不 想這位倔□的老人竟提前不辭而別了。以後就不清楚他的去向。過了許多年,才聽說老 漢就歿在蘭州了。馬興燕是馬孝個的親傳弟子,也是馬孝個一系天啟棍的主要傳人,他 所講的,都來自馬孝個本人,可信程度應該比較高。1934年先父在青海省府任職,曾創 辦和主持省國術館,經常同地方武術界人士相接觸。⑵此時,馬興燕適在青海探親,因 為在河州時就有過接觸,所以他時常來看先父。這次見面,馬興燕向先父講述了馬孝個 天啟棍的來路,並以譎秘而肯定的口氣跟先父說:「河州回漢兩家的天啟棍是一個傳授 ,根子上是一回事。大漢鄉老的師傅就是王大腳的師傅。」當時馬興燕雖已70開外,但 依然腰腿利落,身手便捷,練起棍來,一著一勢動靜分明,氣完力勁。先父曾多次請他 演練天啟棍套子和排子,並命癡好練棍的弟子羅文源(回族,蘭州人,我的舅舅)向馬 興燕學棍,特別是天啟對練之法,即所謂「天啟排子」。 馬孝個一系傳人也很盛,他的親傳弟子除馬興燕外,還有丁阿訇、魏阿訇等,再傳弟子 甚多,拜正雄、蘇雲山、大古拜等人是其中的佼佼者。再傳以下便不可勝計了。 當年先父初到河州就注意到天啟棍的來路問題,但回漢練家似乎都避而不談。不久,爆 發了馬仲英事變,地方陷於兵燹,此事只能擱置一邊。直到1929年初先父即將調離河州 之時,才得到一個重要的線索:王富海曾在河州何土司府裡當過「鞭頭」,即掌管過車 馬。何土司因其勤勉忠厚,又長於拳棍,很是另眼相待,曾命家族子弟及土司衙門的差 役們跟他習武。何土司是元代蒙古後裔,明、清以來是河湟土司世系中最大的土司之一 。自明代以來,土司衙門一直擁有一支「土兵」,戰斗力強勁,隨時聽命朝廷調遣出征 ,所以何土司家族歷來崇尚武藝。王富海練的不是本地的東西,這是何土司一眼可辨的 ,但王富海一直閃爍其辭,不露實情,只說是跟一個山東人學的。後來在何土司的一再 追問之下,王才說出其中的來龍去脈。 王富海說,他的天啟棍是跟一個回回老漢學的,此人姓常,山東人,約60多歲,說不上 名字,人們都叫他「常爺」。常爺自稱是常遇春的後人,⑶從四川過來,專程到「西番 」地裡尋找常遇春的一支後代,但沒能找到,只好到蘭州去再做打算,不想走到蒿子溝 時得了病,⑷只好滯留在客棧裡。正在為難之時,來了一群腳戶,其中便有年僅十六七 歲的王富海。王見老人孤病無助,就主動上前伺候,別的腳戶都走了,王繼續留下來照 看,直到老人病情轉安,又執意要用騾子把老人送到蘭州。小小年紀的王富海如此仁義 厚道,使老人大為感動,路上閒談中,老人得知王也喜好練武,最喜練棍,練過一些地 方套子,只是未得名師指點。於是,當走到距蘭州不遠的阿干鎮時,⑸二人便住下來, 老人給王傳授了天啟棍的套子和排子,還仔細拆講了臨敵實用的定勢和變法等,然後才 依依分手。臨別之時,老人給王富海講了他曾給馬孝個傳棍的事,並鄭重叮嚀王富海, 天啟棍可以傳人,但不必說明來路,更不能在天啟棍上與回民鬧矛盾。王富海謹守老人 的告誡,從此閉口不提天啟棍來路,只說是跟一個「山東人」學來的,而且也不在天啟 棍上跟回民爭高低。何土司說, 這就叫「回回漢人擱不咂,天啟棍上沒麻達。」⑹ 按王富海「鹹、同間年近古稀」來推算,他見到「常爺」當在嘉慶年間。跟先父講述這 段掌故的是末代土司何晉。向王富海詢問天啟棍來路的,按年輩推算,應是何晉的曾祖 父(第17代土司),時間當在道光年間。⑺何晉與先父交情很深,在河州之難中曾對先 父有過救助之義。他所講的故事,先父認為是可信的。原因之一,王富海曾在何土司府 裡執役,這一點知之者甚多,並無疑義。何土司還講過,正是由於何府的推舉,王富海 才於鹹豐初年得到知州趙桂芳的賞識,自此名聲雀起。趙是陝西鳳翔人,進士出身,兼 資文武,慣用雙槌臨戰。⑻原因之二,何土司家族也練天啟棍。何晉說,他的祖父何其 清就練得很好,是王富海的親傳。何晉未練武,但從小耳濡目染,對天啟風格一目了然 。對此,我再做一點補充。 1983年3月,甘肅省武術觀摩表演大會在武山縣舉行,我擔任大會評議長。臨夏代表隊 裡有一位叫何鳳雄的老運動員,年齡69歲,所報項目是黃龍條子、八路條子和七星拳。 ⑼我忽然想到,這位何鳳雄會不會與何土司家族有關系?便約了長兄穎達一起去拜訪。 不想竟被我猜對了,何鳳雄正是末代土司何晉之子。這位大元吐蕃宣慰司都元帥何瑣南 普的嫡派後裔,現在是和政縣買家集鄉兩關集村的村民,但他身軀長健,談吐風趣,頗 有些氣宇不凡的味道。何鳳雄對當年先父與乃父的交往很清楚,而且對王富海曾在何府 掌鞭,以及王富海的天啟棍得自一個「姓常的下邊回回」等情,都言之鑿鑿。我問他為 什麼不報天啟棍?他的回答是:「現在的天啟棍一人一個練法,都說是王大腳的正傳, 到底是不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名聲越大就假的越多,真假難辯,不如不練。」他講得 的確是實情,而且是當代武術界的普遍性問題。他還說:「我們何家的天啟棍是王大腳 傳給我太爺的,跟魏家的傳授不太一樣。不過到我手裡也四五輩人了,保不住不走樣子 。」這也是實情。 當年聽了何晉所言,先父就想到王富海說的「常爺」就是常巴巴,但一時尚無確證。後 來在蘭州聽到許多關於常巴巴的傳說,見到了諸如《常巴巴論》、《燕亭揣辨》等民間 抄本,在西寧又聽到馬興燕的一番表述,再經過對河州天啟棍技法特點及其源流的深入 考察,便終於可以確認:給河州馬孝個、王富海傳授天啟棍和後來在蘭州傳授八門拳和 撕炮拳的,乃是一個人,他就是行蹤神秘的常燕山巴巴。 二 關於常巴巴的種種傳說,早年間在河北滄州東南鄉的回民中也很流行,先父幼年間就聽 到過不少。據老人們說,常巴巴是一位教門上功干很深的人,從來都孤身一個,游蹤無 定,過著乞丐般的生活。但是,他精通武藝,好之如癡如迷。此人形貌清瘦而勁捷有力 ,走起路來健步如飛,一年四季奔波於各地,總是一身風塵僕僕、樂不知倦的樣子。他 到過很多地方,關外和中原各省的回民聚居區都有他的足跡,也都留下關於他的傳說。 滄州東南鄉的回民聚居區,是北方民間武藝的薈萃之地,歷來有「拳藪」之譽,他時常 來這裡住些日子,跟老人們、拳家們盤桓一番,便又匆匆飄游他鄉去了。 常燕山的本籍已難以確定,「燕山」似乎是他的鄉貫,但整個河北省的北部都在燕山的 代稱范圍以內,很難確指具體地方。先父說過,滄州的老人們說他就是滄州人,滄州有 常姓回民,而且也自稱是明初開平王常遇春的後代,我的曾祖母就是滄州常氏。50年代 馬宏道先生對先父和我說,⑽常巴巴是通州人,通州常姓回民甚多,也流傳了不少常巴 巴的傳說,甚至把他說成是宗教修持很高的「上人」。這類說法都只能聊備一說。可以 肯定地是,常巴巴是河北人,而非山東人。「山東人」之說可能是常自己的托辭,更可 能是王富海等人的誤傳。早年,甘肅的武林人士對河北、山東分不太清,大概是受了小 說的影響,往往以為練武的都是山東人。以先父為例,他在甘肅幾十年了,但很多人都 誤以為他是山東人,甚至認為他是「山東滄州人」,直到最近還有人在著作和文章裡這 樣寫著。□可見以常燕山為山東人是不奇怪的。 常燕山最後的落腳地是蘭州。 先父定居蘭州以後,逐步了解到風行蘭州的八門拳、撕拳、炮拳等等,竟都是常燕山傳 下來的。蘭州的老拳家們無分回漢都稱他為常巴巴和常爺,拳家們傳抄著幾種常巴巴有 關的文字資料,不少人能背誦如流。一些老人還能說得上他的狀貌,說他是瘦高個子, 黑臉膛,聲音宏亮。一年四季隨身帶一根油光珵亮的臘木棍子,有時用作柱杖,有時就 拎在手裡。練起拳來勢子很大,猛起硬落,氣勢雄渾,但走個小勢子,身子縮成一團, 就好象人突然變得很小了,所以有的人說他會「縮骨法」。 常燕山教拳不分回漢,唯以人品與材質優劣為取捨。他給蘭州回族中的萃英門外海家灘 海家、南梢門南灘街楊阿訇家都教過棍子和某些「軟拳」,其中楊家後來以棍馳名,最 拿手的也是天旗(啟)棍,最擅長跑棍排子。當時蘭州回民喜好練拳的人比較少,所以 他的漢民弟子更多一些。有安寧堡李家、皋蘭的曹家和官園背後的龍四舉人等,主要教 了八門拳和撕拳、炮拳以及通背拳、單拳等,沒有教過天啟棍。蘭州的老拳師們說,常 巴巴是個「拳簍子」,會的東西太多了,他教人,一般都一個地方教一樣,不重樣子。 這些反映出,常燕山傳藝有因材施教的原則,但也有舊時民間拳師「教上不教下,教左 不教右」的行業特征。總之,從現在所掌握的材料看,傳給河州的主要是天啟棍,傳給 蘭州的主要是八門拳,後來出現了交叉情況,那是長期流傳的必然結果。 漢民中的皋蘭曹家和安寧堡李家,對保存和傳播常燕山的藝業各有貢獻,我主要談談曹 家。曹家是皋蘭望族,清道、鹹以來,家族中不乏以文武兩科登顯者。其中曹□,道光 二十九年(1849)已酉科武舉出身,十分喜好拳棍武藝,曾從常燕山習槍、棍及八門拳 法,是常燕山晚年主要的追隨者之一。其子曹清,字碧齋,光緒元年(1875)乙亥科武 舉出身,因排行老三,武術界習稱曹三。幼年即隨其父習武,後來對傳播常燕山所傳的 八門拳、通背拳、金槍、八路條子等藝,起了一定作用。蘭州武術界廣為傳抄的《炎亭 揣辯》、《常巴巴論》等短文,據說都出自曹氏父子之手。此人約民國初年猶在世,門 下弟子甚多,過去甘肅比較出名的幾位武術前輩人物,如王福辰、裴子源、穆希文等, 都曾受教於曹氏,在蘭州武術界很有影響。 曹碧齋晚年的弟子裴子源(1891-1964),河州寧定縣(今臨夏回族自治州州廣河縣) 人。1995年出版的新修《廣河縣志》第38章有他的傳,說他「早年從蘭州名拳師曹碧齋 習武,好學勤思,刻苦求藝,歷時十載,學有所成。」「為人謙和虛心,待人慈恕,在 甘肅武術界頗有佳譽。」先父與裴先生定交甚早,裴知道不少常燕山晚年的情況,都來 自曹碧齋口傳,大致可信無誤。據裴先生講,晚年的常燕山就住在蘭州南山山麓白土台 的一座窯洞裡,這裡是蘭州貧苦人和乞討者的棲身之地。他過著非常素淨清貧的生活, 很少進城,只在每個主麻日到南梢門清真寺參加聚禮,其他時間或在窯內誦經禮拜,或 傍晚在窯洞後面一塊空地上教人練習拳棍。有時也會出遠門,一走就是十天半月,甚至 更長些,回來後閉口不談他去過哪裡,弟子們也不深問。後來才慢慢知道,蘭州周圍幾 個縣他都去過,也都傳過拳。他的生活主要靠蘭州各坊回民的捨散和武術弟子們的供養 ,曹家就曾多次給南梢門清真寺送去糧食和煤塊,拜托本寺鄉老代為關照。後來常燕山 病故,後事就是由南梢門者麻提料理的。歿時,約當道光年間,享年70多歲,也有人說 實際不止70歲。 根據裴子源先生提供的線索,又有幾位回民老人的熱心幫助,先父於1933年秋找到了常 燕山的墓。這位苦心孤詣、高蹈不凡的武術先賢,埋骨於蘭州南山腳下叫「行宮」的山 坡上。傳說這裡曾建過隋、唐間割據金城的薛舉、薛仁杲父子的行宮,解放前是一片狐 兔出沒的荒坡。墓很仄陋,土丘坍塌,荒草淒迷,有人在墳前放了一塊黑色的大石頭作 標記。有的回族老人知道這是常巴巴的墳,上墳時也點了香,做個「都哇」,年輕人知 道常爺的越來越少了,自然很少有人上墳。蘭州漢民練八門拳的很多,老一輩的知道常 巴巴是回回,一般都遵守回民的習慣,不去墳上祭奠,只在私下搞點活動。後輩的年輕 人並不清楚常是回民,便按照漢民習俗點香燒紙,倒是香煙不斷。先父曾親自帶人將墳 地整修了一番,並鐫立了石碑,碑題「燕山常巴巴之墓」,末署「滄州馬健翊敬泐」。 自此以後,給常巴巴上墳的人就多起來了。直到50年代初,為了營建一家汽車修配廠, 行宮一帶的回漢墳墓均要遷動。當時遷墳數量大,倉促之間常墳沒有遷走,以後竟不知 其下落了。最近讀到郝心蓮同志的《八門拳術》(以下簡稱「郝書」)一書,其中第一 節之末有雲:「燕山公已逝世一百多年了,每逢清明節都有不少的武術前輩和後起之秀 ,到他的墓前祭掃,以示悼念之情。」據此,則常的墳墓似乎還在,而且至今還有紀念 活動,這是我所不知道的。但郝書並未說明墳墓的具體地址,「後起之秀」們的「祭掃 」活動,也是久在隴上的我聞所未聞的。 前文提到,先父曾撰《燕山常巴巴事輯》七絕五首,幸被保存下來。先父不以吟哦為長 ,從來很少動筆,偶有所作也不輕易示人。這五首小詩是紀實之作,蘊含著先父對常巴 巴的敬仰紀念之情: 題《燕山常巴巴事輯》 一:大夏水畔暫流連,漫將金針度少年。把握方寸根本地,恁他五尺變百千。 二:關河迢遙走阿干,指點劍經了塵緣。殷勤腳夫好男兒,不向凡俗吐真言。 三:百年人物誇皋蘭,曹門三代非等閒。炎亭精蘊誰揣辯,薪火借重裴子源。 四:天下武藝似雲煙,半依僧道弄虛玄。隴上拳家存古意,猶自高談常燕山。 五:杳冥無蹤天啟棍,紛紜多歧八門拳。萍蹤萬裡燕山客,黃土碧草自長眠。 三 前面已經談到,常燕山傳留甘肅的武術,主要是兩大宗,一是傳給河州的天啟棍,二是 傳給蘭州的八門拳和撕、炮拳。民間傳抄資料中反映出,拳術方面還有通背拳,器械方 面似乎還有諸如槍、刀、鞭、銅之類,但上述兩宗東西最重要。這一棍一拳不但流傳廣 ,影響大,而且也都是淵源有自的古典武藝遺存,品位比之當代那些托名高古而實際出 自淺人編綴的拳械套子來,自然要高出許多。 吾友方汝楫,是一位有影響的天啟棍家,多年來做了不少天啟棍的整理研究工作,1993 年同甘肅候尚達合作出版了《天啟棍研究》一書。其父方學義(1903—1984)是魏廷賢 的再傳弟子,屬王富海一系天啟棍的第四代傳人,所以方汝楫在天啟棍上可稱門裡出身 。汝楫的論著(以下簡稱「方文」),主要祖述了天啟棍王富海、魏廷賢一系的傳承, 並未涉及馬孝個一系,在我看來,這不能不是一個缺憾。完整的河州天啟棍體系是由馬 、王以來回、漢兩個傳系構成的,至今為止,這兩個傳系依然各有承襲,並且還在繼續 發展著,因為缺了其中任何一個部分都是不完整的。 先父門下有兩位專擅棍法並且都有「棍王」之譽的高足,一是王天鵬,二是前已提及的 羅文源,這兩位弟子是先父當年搜集和研究隴右棍法的主要助手。王天鵬練過得自於山 西的「天旗棍」和魏家的天啟棍,羅廣源幼年即從蘭州南灘街楊阿訇家學過天旗(啟) 棍,後又從王天鵬學過天旗棍與魏家天啟棍,又從馬興燕學了馬孝個一系的天啟棍。以 他二人的閱歷功力,的確具備了對各系天啟棍進行綜合比較的條件,故先父曾將這項工 作鄭重囑托二人。據羅文源生前對我說,他和天鵬反復比較的結果,認為河州馬、魏兩 系的天啟棍並無太多差別,基本上是「大同小異」。所謂「異」,主要表現為演練風格 上的不同,馬系立勢沉穩,穩扎穩打,動作起伏伸縮的幅度也比較大些;魏系立勢活便 ,身法、打法變化都比較快,比較靈活,外場上顯得比馬系瀟灑。套子內容確實沒有大 的差別,只有排子的練法略有不同,這不能排除輾轉傳習中的變異因素。總之,從技術 上看,兩系同源是沒有問題的。這兩位「棍科」專家的結論,對我們有啟發,因此,我 們不能不在兩棍同源的源頭問題上進行追索。 方文在追尋王富海的師源問題上所做的工作是富有意義的,我們不妨沿著方文的線索展 開討論。 首先,方文提出「天啟棍究竟是土生土長於臨夏,不是由外地傳入」的問題,並羅列了 關於這個問題的三種流行說法。其一,《續修地河縣志》說,即王富海從山東學來的。 其二,王喇嘛傳棍說。其三,少林寺至善禪師傳棍說。方文對三說進行了辯析,否定了 荒誕不經的至善禪師說,對另外兩說加以折衷,得出了結論:「天啟棍是外地傳入,王 富海是首傳人是可信的。」其次,方文通過古今名勢比對,論證了河州天啟棍與明代俞 大猷《劍經》、程宗猷《少林棍法闡宗》之間的源淵關系,他認為:「天啟棍極有可能 就是俞氏棍法的後裔,而它與程氏棍法的血緣關系更近。」 《續修導河縣志》之說,顯然是志書對民間「從一山東人學來」之說的誤載,前已揭出 ,茲不復述。少林至善禪師傳棍說,流布甚廣,耳食者往往信以為真,實際是委巷無稽 之談。□民間武術界依托少林以故弄玄虛的說法比比皆是,大抵都當作如是觀。我以為 值得注意的倒是三說之一的「王喇嘛傳棍」說,方文引此說雲: 「清季,外地人王喇嘛流落臨夏,以教拳為生,為報臥病時王富海照顧之恩,授棍法於 王富海。」□ 此說與常燕山傳棍於王富海的經過多有相似之處。以回回為喇嘛,以常為王,很像是在 有意指東道西,隱去真相,這是否出自王富海本人,不得而知。此說亦頗有流傳。1978 年9月間,我曾向河州天啟棍家李靜悟先生(即「童子李道」)問及天啟棍的來路,李 便以此說相告,而且他說這是魏家的口傳,由魏廷賢、魏光隆傳到他。□我以為三說中 以此說最貼近真實,可視為常燕山傳棍的一個佐證。 至於說到天啟棍與明代俞、程兩家棍法的淵源關系,方文的比較分析雖有一定見地,但 明顯存在不足和不確的地方。這是一個需要專題討論的問題,本文只能簡單扯幾句。 明代棍法傳派甚多,迄今還難以理出頭緒來,如果從總體上區分其類別,我以為大致上 可分成死把、活把兩大類。死把亦稱硬把,主要流行於浙、閩、粵等沿海地區,活把則 主要流行在北方。當然也有交叉流行的情況。死把棍與活把棍差別很大,棍的形制不同 ,把位與立勢不同,用法更不同。俞大猷《劍經》所載棍法(含鈀法等)主要是死把棍 法,而程宗猷所傳「少林棍法」則是典型的活把棍,二者各成體系,大不相同。俞大猷 曾親自給徒有其名並無其實的少林僧人傳授過棍法,□但是否被寺僧傳存下來,並影響 到嘉靖以後的少林棍法,這一點,目前尚無從考知。僅憑有限的幾個名稱術語的相同, 不足以說明二氏棍法有傳承上的淵源關系。所以,方文關於程氏棍法「承襲俞氏棍法是 確然可信的」這一結論實難成立。天啟棍是活把棍,與俞大猷死把棍法可謂南轅北轍, 方文關於「天啟棍極有可能是俞氏棍法的後裔」的推論自然也難以成立。但天啟棍與同 為活把棍的程宗猷少林棍法有一定的淵源關系,這點,方文就看得比較准,惜乎未能就 此進行更深入的探究。 實際上,天啟棍與早年河北省鹽山縣黃林彪先生傳習的五十五圖棍有許多相似之處,表 露出它與五十五圖棍有一定親緣關系。對此,先父當年在河州時就覺察到了,這也正是 先父在名目繁多的隴右棍套中對天啟棍格外注意的原因。後來他反復觀看馬興燕、魏光 隆、張子綱等河州天啟棍家的演練,又命弟子王、羅輩深入探研,先父的這一認識進一 步明確了。 所謂五十五圖棍,即明季程宗猷《少林棍法闡宗》中卷「棍勢五十五圖」的傳世演練套 數,整個套子虛實兼計,凡八十八個動作,故又名八十八棍。此棍是先父的業師黃林彪 (偉村)先生所傳,自來是通備武藝體系的內場珍秘。後來先父因其傳衍已久,不免結 構冗繁而多失古意,乃與先二叔父馬英圖一起,經過精心研究,對整個套子做了刪繁就 簡、提玄鉤要的大幅度修改,將許多重要的槍點納入其中,並以古典武術文獻為依據, 鄭重定名為「風磨棍」。從而使這個淵源有自、流傳有緒的古典名棍得以再生。而河州 天啟棍,乃是程氏棍法不斷傳衍中的一個支系,或者說是一種版本。它有五十五圖棍的 內容,正如方文所舉述的,有若干名稱術語也完全相同,但又與滄州舊傳五十五圖棍明 顯不同——套子結構不同,勁力特點和演練風格尤不同。說明二者同源而異流。但有一 點很重要,它仍保持著套子與排子並傳的方式,它所保存下的天啟排子是鹽山舊傳五十 五圖棍所沒有的。當然,它也存在顯而易見的失真問題,這不奇怪,對主要靠身教言傳 以代代傳習的武術來說,這是個普遍存在的問題。重要的是它畢竟是淵源有自的古典武 藝遺緒,對我們研究古代棍法體系的形成與流變,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天啟棍為什麼以「天啟」為名?這是另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 方文認為,在「天齊」、「天啟」兩種名稱中,「天啟」是地方文獻確然有載的正名, 而「天齊」托之於子虛烏有的少林寺僧至善,當然不可據信。方文的結論無疑是正確的 ,但方文並沒有涉及「天啟」二字的出處問題。 世傳的棍套有好幾個同音異字的「天啟棍」,天啟以外,還有「天齊」、「天旗」、 「天奇」等。其中影響較大的是「天旗」,前面提到過,王天鵬所練的就是天旗棍。另 外蘭州南灘街楊阿訇的棍,也是得之於常燕山的天啟棍,但楊氏稱之為天旗棍。這可能 是楊氏後代的口傳之誤,也可能是有意改動。楊氏三代以棍法享名蘭州,可惜後繼乏人 ,竟慢慢泯沒無聞了。 王天鵬的天旗棍得自有「神棍」之號的山西人楊秉文。此棍以「天旗」名者,是因為棍 勢多與「旗」字有關,如迎風展旗、秦王磨旗之類,特別是其中有多個與「天旗」有關 的勢子,如懷抱天旗、斜插天旗、倒掛天旗、天王舉旗等。這個套子雖然與滄州舊傳五 十五圖棍不同,與河州天啟棍亦不同,但經過仔細比對,發現它的基本棍勢多與五十五 圖棍、河州天啟棍相同或相近,只是名稱差別較大。另外,天旗棍也在棍法十趟之外, 還有十二趟排子,而排子的單練法和對演之法,與天啟排子亦無太大差別,只是勁道上 稍顯遒猛而已。根據這些比對分析,先父認為,三棍仍屬同源異流,都是程宗猷棍法的 不同流別。名稱上,「天旗」是天啟的訛變,棍勢中「旗」或是「天旗」一類命名,是 出於刻意附會。至於其他「天齊」、「天奇」之類,大抵都出自假托依附之作,這種情 況在武術界,特別是當代武術界司空見慣,不足為怪。 先父認為,正如戚繼光曾經以「辛酉」(嘉靖四十年,1561)紀年為刀法命名一樣,因 為程宗猷的《耕余剩技》刊行於明熹宗天啟元年(1621),故後世拳家便以天啟年號為 棍名。這顯然包含著對程氏棍法的宗奉之義,也與程氏書長時期主要以天啟刊本和抄本 流傳於世有關系。程宗猷的《少林棍法》三卷,初刊於萬歷末年,但這個刊本傳布不廣 ,明清以來年公私藏書目錄書中,唯錢曾《讀書敏求記》有著錄,而錢氏收藏的也只是 一個抄本,並非萬歷原刻。傳存後世者,目前所知海內外僅北圖善本部一部,見王重民 先生《中國善本書提要》子部藝術類。另外明末茅元儀收入《武備志》的《少林棍法闡 宗》,也是萬歷刊本。然而《武備志》在清代是禁書,民間不得翻刻,加上卷帙浩繁, 自來不易獲見。天啟元年,程宗猷又撰成《蹶張心法》、《長槍法選》、《單刀法選》 3書,乃與《少林棍法闡宗》合刊,定名為《耕余剩技》,卷首有程的自序,末署 「天 啟元年春日新安海陽程宗猷識」。相比於萬歷刊本,這個本子的流行面要大得多,迄今 在國內外各大圖書館多有收藏,晚近的影印本和翻刻本也多以此本為底本。 然而總的來說,《耕余剩技》始終都不是一部大流量的書,清道光年間始有儀徵阮亨作 序的聚文堂復刻本出現,但已經缺了《少林棍法闡宗》、《蹶張心法》及宗猷侄程子頤 的序,及見血封喉曬藥方等。一直到民國年間的武術熱中,才有多種影印本和排印本行 世,算是比較容易見到了,但也遠非隨處可見。在此之前,民間拳家世守程氏棍法者, 不能不主要依靠抄本輾轉傳習。過去這種抄本時有所見。先父曾藏有《少林棍法闡宗》 與《單刀法選》的合抄本,前面有程宗猷天啟元年的序,原藏甘肅涇川縣的通備山莊, 後竟佚失。我在已故太極拳家徐震(哲東)先生處,見到過他收藏的《耕余剩技》抄本 ,是否全帙已記不清了,但我清楚記得其中有棍法內容。我還見過西安體院楊寶生同志 藏的《少林棍法闡宗》抄本,此本在五十五圖以外,多出「梅花落地」一圖,正是唐豪 先生所說的那種妄加添增後「自詡為佳本」者。□總之,自兩漢以降,在我國浩如瀚海 的歷代古籍中,武藝圖籍是最受冷遇也最為寥落的一個類別,武人不文,文人又不能或 不屑於此,刊本無多,口傳心授之外,手抄本便成了重要的傳播方式。這種情況一直延 續到近代以來。程氏棍法圖譜恐怕也主要是以抄本形式流傳,後來以「天啟」為名,應 該與這類抄本多出自天啟元年刊本有關。 四 河州天啟棍傳之於常燕山,盡管是我們深信不疑的,但仍感缺乏堅實有力的直接證據, 因此今後還需要繼續進行研究。至於八門拳傳於常燕山,則是無庸置疑的事情。對此, 不但西北各省區的八門拳愛好者都言之鑿鑿,而且還有許多民間抄本可資參證。 近年,甘肅體委的郝心蓮同志出版了《八門拳術》一書,該書第一節《八門拳術之源流 考》中有雲: 「常燕山到底何許人也,譜中未作詳細介紹,僅從八門拳譜記載可知不是蘭州人。據民 間傳說常燕山系河北燕山人,說明燕山並非其名,而是其籍貫,故又多稱其為燕山常爺 或常爸爸。也有傳聞常燕山為山東人。到底是河北還是山東,尚無定論。」 郝書沒有提到常燕山的族屬,既不說常是回族,也不說是漢族,徑改「常巴巴」為「常 爸爸」。現在存世的《八門拳譜》一般都寫作「常巴巴」,郝書引《八門拳譜》原文也 說「人多呼常巴巴……」,說明拳譜的作者和傳抄者們,對常的民族是十分明確的。 「巴巴」是穆斯林特有的敬稱,是阿剌伯語的譯音。巴巴並不等於「爸爸」,這是一個 常識,郝久在隴上,不可能連這樣一個極普通的常識都不知道,他的改動和避而不談常 的民族,不能不是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至於常燕山的籍貫,郝書先有「說明燕山並非 其名,而是其籍貫」之論,接著又說:「到底是河北還是山東,尚無定論。」這是一個 前後抵牾、不知所雲說法。 緊接著上引一節文字,郝書又寫道: 「但是,從目前所掌握的十數部清末民初的八門拳資料分析發現,其中記載的拳術理論 、拳術、器械套路內容,有繁有簡,不盡一致,唯獨記載常燕山傳八門拳術的說法則完 全一樣。由此可見,常燕山是八門拳術的首傳之人。」 郝「所掌握的十數部清末民初的八門拳資料」,應該是指80年代全國武術「挖整」活動 中,甘肅省體委以巨資從民間拳師手中所征集來的大宗拳譜的一部分。這批「挖整」成 果,一直是西北武術界所關切的,因為它確實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對我們研究常巴巴 尤為重要。然則至今十多年過去了,這批資料除《中國武術拳械錄﹒八門拳》稍有披露 外,並未公諸於世,其底蘊竟成了一個謎。如果《中國武術拳械錄﹒八門拳》的內容就 反映了這批資料的內容,也是讓人無法理解的。因為《拳械錄》竟將許多本不屬於八門 拳系統的拳械內容,如高家槍、琵琶條子、黃龍條子、登州捶等等,都歸到了八門拳的 名下,使「八門拳」成了一個寬泛無比而近於包攬一切隴上傳統武術的門派。八門拳果 真如此嗎?天底下有這樣的門派嗎?我想稍有武術常識的人都不會表示同意。《拳械錄 ﹒八門拳》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據《拳械錄﹒前言》說:「此書的編纂工作是在各地上 報材料的基礎上進行的」,顯然,八門拳「上報材料」的提供者,必是一位對八門拳所 知甚淺的人,或者是根本就不大懂得武術的外行。《拳械錄》的編輯們不免有失察之責 。 據我的寡陋之見,清末民初以來,蘭州武術界廣為傳抄的《八門拳譜》和其它名目的拳 譜中有兩篇與常燕山有關的短文,其一為《常巴巴論》,或名《常燕山原語》;其二為 《炎亭揣辨》。據說還有一篇叫《常巴巴傳》的,我未見之,不敢妄論有無。兩文均沒 有作者署名,從語氣看,當出自常燕山身後的某一位弟子或再傳弟子之手,此人或即 「炎亭」。 兩文以傳抄形式存世,不免多有魯魚豕亥之誤,而且內容也大有異同。過去先父曾整理 出一個清校本,收在《燕山常巴巴事輯》一稿中,今已不存。我自己原有一個抄本,錄 自一位姓鐘的老同學;還有另一本子,是現任甘肅武協秘書長王德功同志抄贈的。所幸 者,1988年應中國武術研究院之邀,我曾通覽了全國武術挖整工作中各省捐獻的古今武 術圖籍和抄本,從中看到甘肅挖整辦上報的兩個本子,其一,是我所熟識的蘭州安寧區 農民拳師劉棣捐獻的拳譜,譜名《國術論說》,其中有《論》與《揣辨》兩文。其二是 蘭州鐘家河拳師許昌宗捐獻的民國抄本《八門拳譜圖》。現以手頭擁有的這些本子為依 據,對兩文進行一番清理,謹提供給研究者聊備參考。 一、常巴巴論 常巴巴曰:拳者,防身之術,闖禍之技也。予遍歷四海,見有出類超群之才,盡乃孺子 書生耳。予視人之狂劣,則不傳予之藝;人之善良,盡所學而授之。蓋性狂之人,不通 藝就能惹禍亡身,若授之技藝,則足招滅門之禍矣。授之良善,非但保命延年,亦能名 登紫府,榮顯父母,光耀妻子。願後之傳者,必擇其善者而授之,不可忽略傳也。 二、炎亭揣辨 炎亭曰:拳者手也,攥手為捶,伸手為拳。徒手者,八門拳而撕、炮、捶;執器者,鞭 、鑭、槍而斧、刀。自常燕山來蘭,曾遍傳八門實手,以至於今,其派不一。或有人於 八門中發出頂手捶者,此之謂如畫蛇添足,空起樓閣,將八門實手盡成謬藝,可不惜哉 !或曰:八門中有手足肘膝之說,有之乎,無之也?余曰:八門中發腿,有「靠山起室 」之法,何也?交敵之際,步必近其身,手必掀其衣,伏腿暗發,勢若閃電,此即謂靠 山起室之法也。 昔人之說武藝可寶,閒而習之,延年益壽;習而熟之,亦能名登紫府。豈唯仕宦子弟可 以習之,而商賈之人亦不可不習耳。且商賈之人,倍而珍之,大有益於身,以至經營鄉 路僻野,遇有強人劫奪財物,而能束手憑其奪之?財命相連,勢必捨命奪爭,則懦弱不 能敵。若習之武藝者,何患其難敵也。財命俱保,益莫大焉。夜宿旅店,忽造不測,赤 手空拳,豈不敵也。宜不測之時,方用八門徒手之藝——粘、連、擒、捆、破、纏、滾 、脫、絆、跌。按地勢之寬窄,則使縱奔跳躍,乘間而御,萬無一失。且精習深求,則 鞭、鑭、刀、槍、矛、戈、干、戟諸器,實不出乎八門拳之步勢,雖有善者,亦不外予 之揣辨也。非玩耍之小技,勿忽略而視之,切記鄙言,明者察之。 兩文都淺近易解,正是民間拳譜的文字風格,似不必在文字上做什麼詮釋了。下面僅就 幾個問題略陳陋見。 第一,《論》顯然是一篇「誡弟子文」性質的東西,在舊時代的武術界十分常見,並非 什麼高深之論。相信這段話的確出自常巴巴之口,門弟子做了筆錄,以求與八門拳並傳 久遠。文中常自言「予遍歷四海」,足見他掌握那麼豐富的武術技藝,顯然同他「遍游 四海」的經歷分不開。過去傳說,常的足跡甚至到過青藏,曾給藏民傳了馬上梭標之法 ,這當然已無從考實,但恐怕也不是向壁鑿空之談。出於宗教民族的原因,常巴巴的游 屐多在穆斯林聚居地區,而且過著類似於修行者的枯守窮廬的清貧生活。但我相信他並 不是職業宗教家,他的行止和言論——假如「名登紫府」之類確實出自其口,實與宗教 家相去甚遠。 第二,「炎亭」是何許人,至今已無人能確指。從文字推測,此人應是常的弟子或再傳 弟子,是一位在常過世以後猶嚴守常燕山八門拳傳授,並對八門拳從理論到技術體系都 有過整理傳播之功的人。前曾提到,裴子源先生說過,世傳的《八門拳譜》出自曹□、 曹清父子之手。裴先生是一位謙謹敦厚的長者,又曾學藝於曹清,此說當有一定根據。 但我們至今未能找到其他佐證,故不敢遽斷。若以年輩推算,曹□是道光二十九年 (1849)的武舉人,他能趕得上常巴巴在世,應是常的親傳弟子。曹清是光緒元年 (1875)的武舉人,上距曹□中舉二十多年,似乎不能親炙常巴巴之教。曹□的字號地 方文獻無徵,據其名推測,□字從「火」,本義是:「堅刃也,凡兵器經燒則堅,…… 鐵工燒刃曰□。」□則表字「炎亭」正與古人名字互應之義相合,如此,兩文極有可能 出自曹□之手,而文字的淺近程度也很像是武人手筆。這也只是我的「揣辨」而已,還 有待於進一步考實。 第三,《揣辨》記常氏八門拳法要點,其中「靠山起室」之法當即拳家常說的「靠身起 勢」之法。兩說音近字異,其實一也。按,「靠」是古典拳法中重要的技術內容,戚繼 光《拳經》三十二勢中「靠」凡五見,有「穿心肘靠」、「靠身搬打」、「絞靠跌」等 名目,今傳八極拳、太極拳等均有「靠」法。與各家「靠」法有所不同,一般所謂「靠 」應歸之於「跌」法,而常巴巴的「靠」似可歸之腿法,是貼近對家後在隱蔽狀態下陡 然發腿制敵之法。這裡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細節。古人衣襟甚長,拳家設計著勢時便不能 不考慮到這一點。戚繼光《拳經》第一勢是「懶扎衣」,譜雲:「懶扎衣出門架子,變 下勢霎步單鞭;對敵若無膽向前,空自眼明手便!」這是借撩起前襟扎在腰間的虛擬勢 子,強調拳家對敵必須膽氣充盈而從容不迫,不然「眼明手便」也是枉然。《揣辨》講 的與此有所不同。「手必掀其衣」一句,是說貼近對家後,迅速撩起衣襟,發腿攻敵。 「伏腿暗發,勢若閃電」八個字,很傳神地描寫出利用衣襟掩飾突然發腿的技巧。這些 地方最具古典武藝風貌,說明常氏八門拳淵源有自,多存古意。而這些地方也正是當代 「長拳」創編家們無從夢見的。 第四,《揣辨》中下面一段文字是其要點所在,值得細細玩味:「宜不測之時,方用八 門徒手之藝——粘、連、擒、捆、破、纏、滾、膠、絆、跌。按地勢之寬窄,則使縱奔 踴躍,乘間而萬無一失。」所謂「不測之時」,即指「夜宿旅店,忽造不測,赤手空拳 」之時。《揣辨》強調,這種情勢之下,正是「八門徒手之藝」最佳用武之地。粘、連 、擒、捆等10個字,大抵都是貼身近戰克敵制勝之法,在古典拳法技術體系中,屬於拿 法與跌法二類。由此可以斷言,常巴巴所傳八門拳法,雖然也含有一定的打法和腿法, 但從總體上說,它是一種以跌、拿二法為骨干的拳法,正是這一點,才使我們在不勝繁 蕪的民間拳派中,對八門拳另眼相覷,珍重評價。記得舊時的八門拳家,腳下有「跤絆 」、「撒腳」、「撒跤」;手上有「扣子」、「捆法」、「推法」等;身上有肩、背多 種「靠法」。還有一系列肘膝兼施、手腳相應的「跤絆」。總之,其核心技術在致敵於 茫然倒地,而不是拳打腳踢而已。因此,相對於貼身跌、拿之法而言,它的打法主要用 「榐」;腿法低者用「奔(蹦)」,如「尕奔腿」之類,高者用「踩莊」、「跺子」之 類,就顯得分量不足。正是它這一結構特點代表了它固有的技術淵源,顯示出它樸實無 華的古典武藝特徵。 第五,有人對八門拳有所增益,炎亭對之極表鄙夷憂慮之情,顯然他希望能長遠保存八 門實手固有的形式與精神。《揣辨》有雲:「或有人於八門中發出頂捶者,此之謂如畫 蛇添足,空起樓閣,將八門實手盡成謬藝,可不惜哉!」。「頂捶」是今傳八門拳中常 見的拳法,亦名「中心捶」。前已論及,八門拳以跌、拿二法為骨干拳法顯得不足,可 能因為這個原因,好事者增加了頂捶。此事當發生在常燕山身後不久。 主要以套路演練形式流傳於民間的武術,在長時間的傳習中,必定會發生不同程度的變 化滋衍,這勢所難免,似不必漫加訾議。也正因為有這種不斷流變失真的問題存在,才 顯出傑出的武術家的歷史作用和價值。當然,我所說的「武術家」有其特定的內涵,有 其歷史形成的概念界定,其中並不包括那些徒有其名的花派「武(舞)術家」們。總之 ,武術自身順應世移時易的變化,同當代由於誤導和各色人物推助煽惑而造成的總體錯 位與質的衰變,絕然是兩回事,不可以同日而語。炎亭的責難當然屬於前一種情況。晚 近以來,在武術總體上由刻意追求虛花以至向非武術化趨進的形勢之下,許多傳統拳械 技術都發生了深度變異,有的已到了面目全非的程度。大勢之下,一些熱衷於追逐時效 的地方演練家,對八門拳也大動刀斧,改頭換面,刪改了許多他們認為不合時潮(或叫 「國家規定」)的勁道與動作,添加了許多徒具「飾觀」效應的非八門實手的內容,使 得曾經在河隴大地隨處可見的八門拳,竟變得不倫不類,似是而非,非復沈園舊觀!對 百年後八門拳的如此情景,設若炎亭有知,不知又當作何評說。 第六,世傳《八門拳譜》中還有「八門步勢圖」和「八門步勢歌」等內容,郝書所引 《炎亭揣辨》也有與「八門步勢圖」相應的文字,這是我的抄本和武術院所藏的兩個抄 本都沒有的。限於篇幅,與之有關問題只能先擺下來,留待以後再做討論。 五 最後,談談我對八門拳來源一得之見,也談談關於如何評價常燕山的問題。 甘肅八門拳可追溯到常燕山,而常燕山的八門拳又來自何方?對此,隴上的拳家並未提 供任何線索。我以為,八門拳同流行於河北省的「岳氏散手」有親緣關系,很象是同一 個源頭的不同流派。 岳氏散手,亦名岳氏連拳,以假托岳飛創編而得名。這個拳種分布面極廣,幾乎南北各 地都有,但內容和練法多有不同。其肇始也不大清楚,目前所知者,約當清末鹹、同年 間,河北人劉仕俊曾以此拳在北京設場授徒,得其傳者有後來以大槍聞名的淪州人劉德 寬(敬遠)。□劉德寬屬於藝綜多門面力求融會貫通的改革派武術家,清末民初住在北 京德勝門附近,與當時活躍在京城武壇的武術名家多有交往。曾與八卦拳家程廷華、形 意拳家李存義等結盟,相約破除門派壁壘,大家每周聚一次,交流技藝,互教弟子,力 圖融八卦、形意、太極為一體。他最大的成就是納諸家槍、戟法於陸合大槍體系之中, 刪繁就簡,去蕪存精,以求返歸楊氏陸合之本位,可惜未能留下文字著作,一生藝業, 漸至泯沒。劉德寬是先父最為推敬的武術前輩之一,約宣統元年(1909)先父曾拜訪過 這位名聲赫然的前輩,在槍法上得到過他的教益。□ 劉仕俊所傳的拳本名叫「八番手」或「子母拳」,其精要者僅八勢,稱「八母拳」。技 擊訣要是八個字,即:「捆、拿、鎖、靠、推、打、擲、跌。」劉仕俊擅長擒拿摔跤, 劉德寬從其習岳氏散及拿跌等法,後來在北京以傳習武術為生。為教學需要,將原來結 構簡樸的「八母」串編成了套路,並逐步敷衍成二十四個小套子,正式改稱為「岳氏連 拳」,亦稱「岳氏連手」或「岳氏散手」。現在北京和河北省其它地方還有練這種拳的 。 八門拳與岳氏連拳在名稱術語及技術特點方面的相同點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八門拳異名甚多,常見者有「榐母子」、「八門榐」、「封手母子」、「封手」 、「封手八快」、「母子拳」、「八門蕊子」、「八門子母連拳」等等。其中「封手」 或作「分手」,「八快」或作「八塊」,練家各行其是,並無爭執。這些名稱同岳氏連 拳的本名「八母拳」、「八番手」、「子母拳」等都十分相近。我以為所有這些名稱都 由「八母」一詞衍繹出來,有的是在長期口傳中發生了訛變,有些可能是有心人避俗就 雅,有意識做了變更。明代陸合槍法中多用「八母」這個詞,戚繼光所傳楊氏陸合槍中 的「八母槍」,是大槍對扎訓練中一段最基本的程式。□程宗猷的陸合槍中稱「八槍母 」;(21)明末少林僧洪轉所傳「槍法八母」則是八個最重要的字訣。(22)此外,明 代武術術語中經常使用「母」或「母子」這個詞,如戚繼光陸合槍第一合的第一句就是 「先有圈槍為母」,等等。所謂八母拳顯然是從這個槍法術語中引伸出來的。有陸合槍 便有了陸合拳,有八母槍便有了八母拳,這種由器械向拳術的延伸,正反映出中國古典 武術末期一個重要的變化特點。我懷疑「八門」實際上就是「八母」一音之轉,但這是 有意識的變換,並非口耳相傳造成的音訛。這關鍵的一字之改,實際上等於八母拳完成 了自身由俗到雅,由實證到意念,由經驗到理論的升華。然而,與大部分拳派一樣,八 母拳在構建自己的理論體系時,也走上依傍神秘主義以自炫高古的路子,將八門拳掛到 諸葛亮、劉伯溫名下,以撲朔迷離的八陣圖及八卦、八門之說為根據,撲風捉影,故弄 玄虛,是文化層位日益低下的民間武術家們所能選擇的最好的理念歸宿。 其次,前已論及,八門拳在技術上以拿、跌二法居多,《炎亭揣辨》中的十個字就很能 反映這一技術特點。而岳氏連拳的八個字與八門拳的十個字在精神實質上十分相近。岳 氏連拳也以擒拿摔跌見長,劉仕俊其人曾以擒拿立名京城,劉德寬也有這方面的專長。 今傳岳氏連拳的「八母勢」的勢名為:掙捶勢、進退連環勢、回身靠擠勢、攔腰捶勢、 雙推手勢、捆鎖靠擠勢、琵琶勢、研肘架打。看了這些名稱,就不難感覺其濃郁的拿、 跌特色,也可以看出與八門拳的相近之處。 再次,如同今傳八門拳已非往昔之面貌一樣,今傳岳氏連拳也不可能是劉仕俊、劉德寬 時代的老樣了,至少我在某些觀摩表演的場合所見到的岳氏連拳,在受解放後新編花派 長拳影響的程度上,似乎比西北的八門拳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顯然與二者傳播的區 域不同有關系。盡管如此,二者在外場演練風格上仍有相當明顯的相似之處。 假如我關於八門拳與岳氏連拳有近親關系的判斷不謬,常燕山的八門拳與劉仕俊所傳八 母關的確出於一源,則常將它傳到西北,變成一個相當龐大的八門拳體系,歸到諸葛亮 、劉伯溫的名下;劉傳至北京,變成了岳氏連手,歸之於岳飛名下,二者同源異流,各 奔東西,各有宗奉,但在依附於神秘主義這一點上卻又殊途同歸。常、劉都是河北人, 時間上大略相近,不能排除二人有某種聯系的可能性。再有,劉是雄縣人,如八母拳源 於雄縣,則常燕山很有可能也是雄縣人。當然,這只是一個推測而已,如果有人對此感 興趣,不妨沿著這個思路探索下去,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再談談對常燕山的評價問題。 常燕山的身份歷來有很多說法,但我以為他就是一個民間職業武術家,是一位靠武藝技 能為生計的職業拳師。這種職業者由來久矣,唐、宋以來大致分為兩大類,一類為官家 服務,如宋代的教頭,元代的武師,明、清的教師和教習之類。他們是軍中品階鄙微的 技術人員,遠不象古典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體面。另一類則寄身於民間。後一類中的絕大 多數以在本地設場授徒為職業方式,其中只有極少數人采取游蹤無定、四海為家的方式 。顯然,常燕山屬於民間職業武術家中「遍歷四海」的一類。盡管常燕山其人其事猶有 許多晦蒙不明的地方,但他的武術業績彰明昭著,他的武術成就很具體,不需要任何虛 飾和渲染。簡言之,主要在兩個方面,其一是通過他自己長時期的探研整理,形成以天 啟棍和八門拳為骨干內容的一套武術體系;其二,經過他本人精心傳授,使這套武術體 系終於根植於河隴大地,又經過百年間的發展演變並不斷向西北各省輻射,終於成為當 代西北傳統武術的主體內容,成為一種獨特的技術體系和演練風格。可以說,如果沒有 常燕山所傳天啟棍和八門拳體系,今天西北的傳統武術便黯然失色了。 近百年來,回族武術家名人輩出,所在多有,在近代武術史上占有十分顯著的位置。但 綜覽比較後,不能不認為常燕山是其中成就最突出的人物之一,特別在所傳技藝之正, 傳播面積之廣,影響之久遠等方面,幾乎很少有人能夠與之相提並論。作為一個少數民 族武術家,他晚年的武術活動發生在一個特殊的歷史背景和地緣條件下,更具有深刻的 民族文化交流與融合的意義。我們注意到,他在傳授武術時,打破民族壁壘,一開始就 注意協調好不同民族拳家之間的關系,從而為以後的和睦相處奠定良好的基礎。由於歷 史的原因,河州兩系天啟棍間此疆彼界之分確實存在,但直接和間接的交流也一直存在 ,遠非高壁深壘,老死不相往來。回漢兩系天啟棍長期並行不悖、相安無事的局面,在 屢經民族沖突之後仍能保持不變,乃是一個意義深遠的文化現象。八門拳的情況就更進 了一步。練習八門拳的回漢拳家一般都相處得很好,自來只有技術上分歧,並不存在民 族界線,回漢拳家互傳互學的例證不一而足。後來將八門拳傳到青、寧、新各省區的有 回族拳家,也有漢族拳家,其中漢族拳家居多。常燕山以一個回族客籍武術家的身份, 在河隴大地被回漢武術愛好者共同奉為宗師,長期受到各族武術愛好者的尊崇,這本身 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撰此稿中,方汝楫同志寄贈大著《天啟棍研究》,王德功同志提供了有關資料,敬志謝 忱。 原載《回族研究》1997年第三期 注釋: ⑴:「下邊人」,甘肅方言,泛指中原各省人。 ⑵:參見《西寧體育史料》第一、二、三輯有關文章。 ⑶:據曾在甘南工作的友人謝玉傑教授相告,甘面臨潭縣內至今確有常遇春廟,在蓮花 山附近有遠近聞名的常爺祠;當地回、漢、藏人民中間流傳著許多有關常遇春的傳說。 ⑷:據查新修《和政縣志》第一章,「蒿子溝」今作蒿支溝,舊屬臨夏縣,1929年設和 政縣時劃必和政縣。清陶保廉《辛卯侍行記》卷3作「黑茨溝」,是河州到省城蘭州的車 道必經之地。 ⑸:在蘭州以南40裡,古阿干縣所在地。 ⑹:「擱不咂」,河州方言,猶言不能相處,不和睦。蘭州回民也說。 ⑺:何土司世系,參見《甘肅通志稿》、《臨夏回族自治州志》有關章節。 ⑻:見《續修民河縣志》卷4「職官門﹒官宦傳」。 ⑼:何鳳雄,新修《和政縣志》第二十六章「體育」第二節作「何鳳勳」,稱:「1983 年……何鳳勳被吸收為臨夏州武術協會會員,何鳳勳還出席了武山縣舉行的全省武術運 動會。」 ⑽:馬宏道,當代回族學者、阿訇,參見《中國回族大辭典》。 □:見《西寧體育史料》,第一輯,《青海省國術館的成立》一文。又,1997年出版的 新修《永登縣志》第十二篇第二章《民國永登縣長表》將先父的籍貫寫作「山東渤海人 」。 □:參見方汝楫《至善辨偽》一文,載《武術科學探秘》,人民體育出版社,1990。 □:此見於方汝楫論文,方著《天啟棍研究》中未收此說。 □:1978年9月,甘肅省第五屆運動會在蘭州舉行,我任武術競賽副總裁判長,李靜悟 為臨夏隊特邀隊員。李是道人,道號明性,曾從魏光隆習天啟棍。 □:見俞大猷《正氣堂集》「詩送少林寺僧宗擎序」。 □:唐豪《中國武術圖籍考》。 □:《康熙字典》已集中引《字匯》。 □:劉德寬,參見《中國武術大辭典》、《中國武術人名辭典》等。 □:劉德寬有「大槍劉」之號,所傳槍法也屬明清以來陸合大槍之一支,但劉氏善能融 通,頗具心得。他所執槍較一般槍長出許多,多顛提而少交賺,先父認為屬沙家桿子遺 存。 □:戚繼光《紀效新書》卷10《長岳短用說篇》,馬明達點校本。 (21):程宗猷《耕余剩技﹒長槍法選》。 (22):吳殳《手臂錄》附卷下《夢綠堂槍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1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