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站在橋頭。
寬闊壯麗的石橋跨越二十幾米的河面，一端在鎮上，一端通往白鳥湖。麗莎就站在靠湖的
那邊。
禮拜天下午，戀愛中的年輕男女做完禮拜後常搭馬車去白鳥湖兜風。那是很時髦的。麗莎
穿著她最好的印花連身裙，青色的小雀鳥在奶黃色的布料上振翅，遮陽帽上插了一朵野花
，她還穿了靴子。
麗莎的打扮雖不比出身富裕的人家，但她自有一番魅力：經常在陽光下幫忙農務曬出來的
蜜色肌膚，還有優美修長的四肢跟項頸，她就像一頭小鹿，充滿青春活力；而且她有一雙
再美麗的珠寶也比不上的翠綠眼眸，以及一頭能將眼睛襯得更醒目的火紅頭髮，那怕她現
在把大部分的頭髮盤在遮陽帽下，只露出少許瀏海，她俏麗的容顏也不減半分，甚至反而
凸顯出她瓜子尖般的精緻下巴。
麗莎本人站得筆直，如一桿旗，豎在橋頭，只有奶黃色的長裙微微飄動；她細長的脖子時
而抬起，時而低垂，視線在腳下和道路彼方間游移。
泥土地上，甚至石橋上，有許多、許多馬車經過留下的深深車轍。
順著地上的痕跡望去並不能看見白鳥湖，但強風拂面的涼爽，和水鳥忽然振翅驚起兩人笑
罵的記憶卻歷歷在目，瑪莎瞇起眼，按住裙子，徬彿她正坐在車上。她又不自覺地伸長了
脖子。
天氣很熱，太陽幾乎懸在正中央，橋頭沒有任何遮蔭，偶爾吹過麗莎的風像被爐火烘烤過
，一點也不涼爽，反而暖得教人發悶。
這時，一道混著馬蹄和木輪子滾動的聲響從遠方傳來，麗莎倏地睜開眼睛。但她馬上就失
望了，從橋上駛來的馬車車廂是深藍色的，拉車的馬也不是那對紅色和深棕色的雄馬。
馬車越過橋，消失在右手邊的彎道後，只留下飛揚的沙塵和像在嘲弄她的笑聲。
麗莎看向左前方，將目光固定在多蘭溪上。
多蘭溪鄰近鎮子的那邊是淺灘及和緩的土坡，上頭長滿綠草野花，靠近麗莎這邊的則是岩
石峭壁；溪水有點濁，上游可能在下雨，但看天空，附近仍萬里無雲。
在麗莎的想法裡，河和湖不同，湖水是平靜的，就算水鳥振翅，和風吹拂，也只會蕩起衣
摺般的細小波紋，徬彿只要伸出指頭就能撫平，映在湖上的光景幾無折損，遠永那麼平靜
美好；河水就難懂多了，至少多蘭溪是這樣，溪面上只會有魚鱗般細碎的光點，一下一下
地閃耀，光芒刺眼，但隨生隨滅，和回憶一樣。
麗莎盯著多蘭溪看得出神，待她回過神來，河水已染上血紅，光點也變成陳舊的金黃。下
午已經過了。
麗莎掏出一張手帕，那是張質料非常高級的手帕，觸感滑順，而且邊緣有精緻的紅莓綠藤
刺繡，角落還有她的名字。
麗莎扭住手帕，但她還沒轉上一圈就又罷手，她咬住唇，銜著淚，把手帕攤在掌上不斷撫
平。
這時又有馬車經過，麗莎閃電抬頭，馬車還在林間的彎道外，她心中就響起一個聲音：他
來了。
拉車的果然是那對紅色和深棕色的雄馬，她太熟悉牠們的步伐了。一股澎湃的暖流湧上她
心頭。
高爾駕著他咖啡色的雙人馬車，坐在右手邊的駕駛座，副駕駛座上有一團蕾絲、絲綢、珠
寶和鳥羽組成的事物，但麗莎完全沒把那東西看進眼裡。
笑聲。高爾的笑聲和她記憶中的一樣響亮，那是會讓人跟著大笑的宏亮聲音。
「高爾！」麗莎也笑了，她大喊聲道。
在馬車經過橋頭的瞬間，麗莎跳了過去，她穿過副駕駛座，撲向高爾，青年英俊的面孔瞬
間變色，徬彿看見什麼恐怖的、不該存在的東西。
「我終於等到你了。」
馬車忽然急剎，然後失控，那對雄馬悲鳴，衝過石橋護欄，墜入溪流，消失在暮色中。
石橋上又添了淺淺兩對偏離一般途徑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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