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ckhaus (Wenn werd ich sterben?)
看板clmusic
標題隱沒的可能性(下)
時間Mon May 19 00:29:47 2008
二、大調始小調終的可能性
第二個題目與樂曲調性的流動有關。音樂作品可被視為一套
線性敘事或「意識的旅程」,有起點、開展和終點。在音樂史
上,多樂章作品(暫以純粹音樂為主,不考慮標題音樂和聲樂)
從首樂章到終樂章的調性流動,有很多不同可能性。其中,以
大調始大調終、小調始小調終、小調始大調終的安排,都很常
見。唯獨極少見的(我還真想不到半個),是大調始小調終的可
能性。筆者妄自推測,這興許是關聯於情緒、心理與世界觀的
意識型態,是我們的文化底蘊中不能踰越的異域,是令人焦慮
、恐懼的危險可能性。大小調只是眾多音樂要素之一 (此外還
有旋律、節奏、速度), 但它對樂曲氣氛的影響是非常深層的
。一般認為,大調的屬性比較正面、陽光;小調則比較陰暗、
悲觀(這是很概括的說法,請得意忘言)。我們一項項來歸納,
下面列出各種大小調組合的可能性,並提示少許例子供讀者參
考和引申,曲種包括幾類重要的純粹音樂:交響曲(S)、 鋼琴
協奏曲(PC)、 鋼琴奏鳴曲(PS)和弦樂四重奏(SQ)。 這都是奏
鳴曲式作品,我們要看它的調性從首樂章到終樂章的變化。
首先,以大調始大調終、或是小調始小調終,都表示全曲氣
氛的一致性。而後者特別有不可扭轉之宿命的意味,例子有:
莫札特 S25, S40, PC24
貝多芬 PS1, PS8, PS23
許多小調始小調終的作品,包含了大調的中間樂章,上面的
全部例子都是如此。這竟然也有共軛鏡像的可能性,也就是:
大調始大調終的作品,包含了小調的中間樂章,例如:
莫札特 PC22, PC23
貝多芬 S3, S7, PS9, SQ7, SQ9
接下來是重頭戲:小調始大調終的作品。在西方文明史上,
受難與救贖是很重要的藝文主題,許多偉大的樂曲,正展現了
人類靈魂在痛苦中掙扎、鳴泣,然又奮力往光明與聖性爬昇的
歷程。當然,「小調始大調終」並不必然這麼崇高,有時只是
單純的明暗對比而已;但即使如此也仍有「陰鬱-紓解」的基
調在。下面的例子包含兩種模式,一是終樂章劈頭就以大調登
場,二是終樂章仍舊以小調始,但結尾處才突然轉大調。不過
,當中許多例子,其實在中間樂章就已進入大調,不必等到終
樂章;我只是按照本文的「始-終」邏輯強調之:
莫札特 PC20
貝多芬 S5, S9, PS27, PS32
布拉姆斯 S1, PC1, PS3
馬勒 S2, S5, S7
好了,問題來了,到底有沒有「大調始小調終」的可能性呢
? 上面提到的類型,要嘛是首尾一貫,要嘛是「陰鬱-紓解」
的動線,這都是可以接受的典範。相對的,「大調始小調終」
在我們的文化慣習裡,就顯得很突兀或怪異;它表示從光明到
陰暗的下墜,並不是種正面健康的情緒線。它甚且比「小調始
小調終」還更悲慘,因為後者一開始本來就是陰鬱,可以習慣
成自然;而前者的高落差下墜,會嚴重威脅聽眾的心理安全與
歸屬感,在美學與世界觀的層次上也難以解釋與獲得認可,總
之它就是不為我們的主流文化所接受。在標題音樂、聲樂與歌
劇裡,因為文本、劇本的關係,可能有這種類型存在 (其實歌
劇是太過複雜的東西,不易套入本文的簡單模型); 然而純粹
音樂的領域,還真難找例子。理論上,如果藝術作品是以樂理
、形式作為創作的考量,而不考慮心理意象的問題,這應該是
沒什麼忌諱的作法。甚至,真要考慮心理甚至意識型態的問題
,「大調始小調終」正可以是變革、搞怪、挑戰聽眾耐受力的
前衛嘗試。
我硬來湊幾個「擦邊而過」的例子,它們是大調始的作品,
但終樂章卻以小調始,近半或結尾時才轉回大調。這個「轉回
」的動作似乎就成為一條不可違抗的義務,阻擋樂曲往危險的
異域沉淪下去。
海頓 SQ60, SQ62
布拉姆斯 S3
布魯克納 S4
馬勒 S1
看到海頓很訝異嗎? 打個廣告,這是他的 op.76六首四重奏
中的兩首。這套作品,曲思精采豐富、新奇多變,甚至比莫札
特的四重奏還生動有趣,值得收藏欣賞;尤其SQ62是著名的《
皇帝》四重奏,其第二樂章的變奏曲主題,引自他為奧皇法蘭
西斯二世所作的頌歌,後來更被採用為現在的德國國歌。海頓
所洳沐的古典主義,在純粹音樂的範疇裡還並沒有太深重的受
難意識型態,所以此處的小調安排,可以當作只是一種美感對
比,並非任何心理苦難;而且曲子本身的意念是充滿動感和熱
力的。後面的浪漫派例子,則具有較重大的、結構性的陰暗面
。布拉姆斯S3雖名義上是大調,但實際上大小調勢均力敵,難
以辨別(見下文);其終樂章在迷惘中不斷徬徨掙扎,到末尾才
得以歇息昇華。最絕的是馬勒S1終樂章,開頭那石破天驚的狂
濤,一波波幾經折磨才導入義憤填膺的第一主題。
再談另一種「擦邊」模式,也關聯到「大/小調」定義的再
思考。許多作品雖然名義上是大調或小調,其實樂章內或不同
樂章間,大小調的比重很難說誰比較高,形成一種混合、曖昧
、百感交集、瞬息萬變的趣味。在古典時期,已流行在小調樂
章中,以大調來結束呈示部,是一種微型的「小調始大調終」
模式。到了浪漫時期竟然也出現倒過來的寫法,在大調樂章中
,以小調來結束呈示部。例如布拉姆斯PC2的首樂章, 呈式部
結尾那鬱憤愴然的詠懷,導入火戰車般的連番轟擊,真是萬劫
不復。最絕的例子是馬勒S9,首樂章名義上也是大調,但曲中
處處是陰暗恐怖的深淵;發展部愈發無比長大,悽悽慘慘每下
愈況。不過,這些例子仍然在曲終回到大調了。
更進一步說,本文所立足的「大/小調」二元對立本質上其
實是很含糊、概括的。首先,如上文所述,單一作品內可能並
存著豐富的大小調成分,它們彼此對話、辨證和交融;甚至到
了現代樂派,很多作品根本就分不清是啥調了,調性被解構了
。其次,大小調所蘊含的意象或情緒也並非絕對,還要搭配其
他要素來考慮。像馬勒S9或《大地之歌》的曲終,是大調寫成
的,依依不捨的離別感懷。而許多標題音樂和聲樂,則是用大
調來表現「悲劇」結局。反過來,小調雖不易開朗陽光,但像
孟德爾頌S3終樂章,就是一種英武奮進;而貝多芬 PS5終樂章
則是刁鑽促狹,各有一番意趣。然而林林總總說到底,儘管有
以上但書,仍然不能解釋或化消本文對於「大調始小調終」稀
少性的提問。這個可能性被有意無意隱藏,終究是我們必須承
認的事實。這只是一種巧合,還是「善終」意識型態作祟呢?
期待讀者一起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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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業二:試找出任何「大調始小調終」的曲目,限純粹音樂
,單樂章或多樂章皆可。如果沒有或極少,請思考為何如此,
並比較標題音樂的情況(下題)。
作業三:試找出任何「大調始小調終」的曲目,開放給標題
音樂和藝術歌曲。(這個我確定有,請耐心尋找!!)
作業四:請你也舉出任一個音樂史上「隱沒的可能性」。
推 eaquson: 05/19 16:05
→ navarra:並不打算認真「做作業」,但符合該條件的曲目並不特別難想 05/22 12:07
→ navarra:第一個想到的是蕭邦Ballade No.2,F大調始a小調終 05/22 12:08
→ navarra:個人實在並不認為蕭邦這些鋼琴曲是「標題音樂」 05/22 12:10
→ navarra:此外,蕭邦的夜曲No.9 op.32-1也可能是個例子 05/22 12:11
→ navarra:幾乎通篇為B大調,但最後結束前突然解決到一個奇特的和弦 05/22 12:12
→ navarra:之後有一小段類似cadenza的設計,就轉到b小調去了 05/22 12:13
→ navarra:最後一個結束的和聲,D音有還原記號,很明顯是b小調一級 05/22 12:14
→ navarra:還可以想到的例子是Mendelssohn的第四號交響曲 05/22 12:15
→ navarra:第一樂章是A大調,終樂章很明顯是a小調,也結束在a小調 05/22 12:16
→ navarra:把範圍擴大,Satie的Gymnopedie No.1或許也可以列入? 05/22 12:19
→ navarra:當然這樣說有點牽強,畢竟那最後一個和弦實在很奇怪 05/22 12:20
→ navarra:歌劇中有些明顯的例子,像是Massenet的Thais終曲場景 05/22 12:22
→ navarra:這部分一開始使用了著名的Meditation作為襯底, 05/22 12:23
→ navarra:所以是大調始,象徵Thais臨終前的迴光返照 05/22 12:24
→ navarra:然而畢竟這只是迴光返照,所以最後又轉到了悲痛的小調結束 05/22 12:25
→ navarra:不過像這類的例子是配合劇情,因此大調始小調終並不奇怪 05/22 12:26
→ navarra:洗個澡回來又想到兩個例子,都是彈鋼琴的人常彈的曲目 05/22 15:35
→ navarra:其中一個是Mendelssohn的綺想迴旋曲op.14 05/22 15:35
→ navarra:此曲是E大調始e小調終。一開始的E大調部分有點像導奏, 05/22 15:38
→ navarra:之後轉入e小調才開始rondo,但大調始小調終應無疑義 05/22 15:38
→ navarra:另一個例子是舒伯特即興曲op.90-2,降E大調始降e小調終 05/22 15:39
→ navarra:以上例子均是在未找尋資料的狀況下想出來的, 05/22 15:44
→ navarra:若認真搜尋想必不只此數 05/22 15:44
※ 編輯: backhaus 來自: 76.104.101.117 (05/24 0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