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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髮大姊的文章了! 真是感動! 我不是學歷史的,對於那段時候的德國歷史,只略知一二。再輔以邏輯的角度來思考,冒 昧提出一些淺見。 1. 您對貝九的批評,就如您所自稱的,是種「後見之明」。我認為這個後見之明的邏輯並不 充分。首先,您把歷史上後來發生的政治現實,歸咎於先前出現的政治思想,我覺得不妥 當。事實上,席勒也好,貝多芬也罷,不過是文人、藝人之流。這種人對世界懷抱有很多 浪漫懷想,是自然的事。但是他們並不實際掌握政治或經濟上的任何權力,其對社會的實 質影響是很有限的。而那些浪漫懷想本身,也多半是些抽象模糊的概念或神話,並沒具體 提出什麼教戰守則或建國方略,教大家要這種做那樣做。至少貝九所引用的那段詩應該是 這樣吧。(我對席勒不熟,有誤請指正。) 當然你會說,這些文人至少在文化界、知識界是被尊崇的。因此是那些「被他們影響的後 人」在現實世界裡用了些不好的手段,去實現那些看似很偉大的理想。這也不能這樣說。 因為,在社會上真正掌權的人,他們的決策不可能是依賴任何單一的意識型態或價值信念 ,而必然牽涉權力傾軋、利益爭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類的狗屁事兒。你說的打壓XX 分子之類的「恐怖」後果,在中西政治史上也都是常見的事情,並無特別之處。就算俾斯 麥或某某領導班子真的是席勒的信徒好了,那他們的行為也只能說是,席勒的思想被詮釋 或被運用的「可能性」之一。我們完全可以設想,席勒的思想是可能透過其他的手段來被 運用或實現的。 總之,以「後見之明」來歸咎某種精神思想的價值或優劣,邏輯上都是有問題的。這就好 比把宗教戰爭歸咎於聖經、把納粹歸咎於尼采華格納、把共黨獨裁統治歸咎於馬克思等等 ,這都是過度高估了思想與現實之間的連結,而忽略了政治經濟現實上各種龐大複雜糾結 錯綜的黑勢力,以及「思想」與「現實」之間的邏輯關係的不確定性和多重可能性。你所 引用的那段尼采不正說嗎,推動歷史的力量是混亂與慾望,可見少數文人雅士的一些虛浮 抽象的浪漫懷想根本就沒那麼大本事的。因此我的主張是,除非在邏輯或因果上很強的聯 繫,否則,誰幹的事就怪誰,不能怪死人。 2. 就我以前所接觸的一點歷史,德國的民族主義其實是對法國的普遍主義的反撲。是法國大 革命之後有了普遍主義的信念,自認為民主自由是普世價值,然後向外侵略。後來拿破崙 欺負日耳曼諸邦,又攻打奧匈帝國的王城維也納,造成德語區有種被欺負的自卑感。另方 面,在坊間流行文化的部門,義大利歌劇席捲全歐,那些羅西尼董尼才第之流的靡靡之音 ,比起貝多芬嚴肅又深奧的交響曲和奏鳴曲,實在更容易擄獲大眾青睞。 由於這林林總總的被入侵狀態,知識界就有反抗的聲音冒出來,認為德國應該要統一自強 打回去。當時還有人引用黑格爾的辨證哲學,說甚麼法國和義大利只是階段性的先進而已 ,德國人要靠精神思想去迎頭趕上,超越法義列強,真正達到「絕對精神」的終極實現! 這是德國浪漫主義和民族主義的一種心結,也是德國嚴肅音樂被積極擁護和神聖化的背景 動機之一。 類似的邏輯也可以套用在日本。有學者認為,日本的軍國主義其實是對歐美列強的一種回 應和效仿:就因為被西方人打倒了,所以要站起來,自己成為另一個列強打回去。這一切 都是孽緣啊。 3. 談回貝九吧。「歡樂頌」的歌詞我只看了沒幾遍,根本沒怎麼在乎。主要還是聽音樂為主 。那主題實在是個聳到不行的菜市歌,可是竟然能幻化出那麼多複雜糾結、狗血唬爛到匪 夷所思的一段段變奏,簡直是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尤其是當中寫給樂團一段雙 賦格,又寫給合唱團+樂團一段雙賦格,那兩段真是理性的神機妙算、感性的洶湧奔騰!! 誠然巴哈再世是也! 至於仿中古聖歌的"Seid umschlungen",誰能不動容而泣? 以上,做個小結。我是念社會科學的,所以不想說「政治歸政治,音樂歸音樂」,這是太 天真的童言童語。但我也認為,兩者之間的連結不是那麼簡單直接的因果關係,而各自有 其自主性和多重可能性。 --------------- 想起來我多年前在社板也寫過一段講歡樂頌的文字,亦褒亦貶,貼過來獻醜。 我以前也不喜歡這個樂章,但基本上是音樂本身的原因,文中會談到。 ---------------- 原文在Philharmonic板,文章代碼 #13DHQP 節錄: 第四樂章,附有幻想風前奏/尾奏的變奏曲。 這更是個大鍋炒了。一般交響曲中理應不會出現的怪東西全都來了。 整體上的結構是類似op.77,80的幻想變奏曲式,而不是奏鳴曲式或迴旋曲式。 主題是個菜市歌,品味有多菜就不說了,再看裡面的變奏: "Froh, wie seine Sonnen fliegen"用的是以鈸聲伴奏的土耳其進行曲。 土耳其進行曲或軍隊進行曲,並不是貝多芬在嚴肅作品中常用的素材, 這得在他一些比較通俗的曲子裡去找(例如《威靈頓的勝利》和《雅典廢墟》)。 海頓的《軍隊》交響曲也是把它寫的土土吵吵的。 "Seid umschlungen, Millionen"則是以長號伴奏的聖歌(chant), 這引用的是天主教宗教音樂,同樣不是交響曲的慣用語法。 上面這兩種元素,大概是維也納街頭和教堂裡會聽到的聲音吧? 但是和貴族音樂會裡的古典主義曲式都有一段距離。 然後,這兩段變奏的後面,都各接了一段哭天喊地的雙賦格。一整個神展開! 至於全曲的結尾,簡直天昏地暗、嘔啞嘈雜到爆了。 變奏曲這種形式,是一段主題跟上幾段變奏。 每段變奏都是從同一主題變出來的,所以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多少會感到疲乏; 但是每段變奏又都各自具有不同的異質元素,所以也會感到陌生。 就在綿綿不絕的疲乏感和陌生感之中,聽眾就容易分心、倦怠。 其次,奏鳴曲式的結構, 由於有呈示部XX部的格式,以及各主題的特定順序,所以有清晰的線性邏輯; 聽眾在樂曲進行中,大概可以知道自己位在哪裡,曲子還有多長。 但是在變奏曲中,你不知道它到底有幾段變奏,就很容易迷路了。 最後,在格律嚴謹的變奏段落之外, 又再加上毫無章法的幻想風尾聲(Gardiner版第5軌11:59之後),腦袋整個都亂掉了。 一個四樂章的交響曲,就包含了兩個幻想風的變奏曲樂章, 又寫的很冗長複雜,不成了個讓人暈頭轉向的大迷宮嗎? 結論是,這個惡名昭彰的終樂章,集合了本來不會出現在交響曲的: 宣敘調、菜市歌、土耳其軍樂、宗教音樂、賦格、獨唱、合唱... 簡直混淆視聽,不知所云。 對位和配器很繁複,可是旋律又都很土。 很認真的把某種很土的東西,用很好的技術發揮到極致了。 他老兄可真會虐待聽眾啊。 好了。這曲子要拿來跟什麼東西比較呢? 我個人很喜歡的《莊嚴彌撒曲》。 這是比較傳統的彌撒曲格式, 貝多芬晚期那種無法容納在奏鳴曲式的胡亂風, 在彌撒曲裡倒是意外地效果很好。鼓勵大家聽這個。 至於後人所寫的交響曲,諸如大布小布小白小馬的, 社上有很多專家,請他們講講吧。
Fassbaender:推推推~~~ ^^ 01/28 14:25
backhaus:髮姐的原文還是可以讓我們重新思考音樂和歷史,同時對 01/28 14:33
xlf: 阿!推完才發現 b大很完整的表達出類似的想法了 01/28 14:34
backhaus:文人和藝術家保持批判的距離,而不是過度或盲目崇拜。 01/28 14:34
backhaus:在這個角度上還是很有意義的。 ^^ 01/28 14:35
ylnoeht:再推^^ 01/28 16:50
※ 編輯: backhaus 來自: 76.104.28.44 (01/28 2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