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悲劇王女--賢力毗伽公主

[Lorenzia (爆走金魚)]

眾所周知，唐貞觀年間先後滅了東西突厥，
但是在高宗中期，突厥人陸續反抗，甚至有趁機想行刺的事情～
最後，在高宗開耀年間，東突厥的後裔阿史那骨咄祿從雲中逃出唐帝國
與其妻、其弟和若干貴族重新建立了突厥汗國，也就是一般所知的突厥第二汗國。

骨咄祿後來自立為頡跌利施可汗，與妻頡跌毗伽可敦生有兩子：默棘連、闕特勤
骨咄祿去世時可能還很年輕，在突厥碑銘裡說，當時其弟默啜是27歲、長子默棘
連八歲、幼子闕特勤只有七歲，這麼幼小的孩子當然不可能領軍與唐征伐，因此
由默啜繼立為可汗。

默啜在位的時間長達二十年，是武則天最大的對手、也是最討厭的敵人，默啜除
了每年春天率隊到唐觀光搶劫之外，也往西往北拓展領土，甚至也曾攻到東邊的
渤海國。

隨著突厥第二汗國逐漸找回昔日歐亞大陸霸主的地位，接班人的拉鋸也慢慢浮上
檯面。默啜的兒子與女婿們與唐常有交戰，但是他的侄子默棘連與闕特勤負責的
則是更難纏多變的遊牧部落，當默啜日漸老邁，兒子與侄子們的爭鬥也漸行劇烈。

默啜當然有私心，因此將兩個兒子分別立為小可汗與右賢王，將侄子默棘連立為
左賢王。當默啜一死、其子小可汗自立為汗時，闕特勤便糾眾把小可汗在內的默
啜一家與親信殺光，擁立兄長默棘連為汗，是為毗伽可汗。

但是默啜一家並沒有死光，默啜的兒子右賢王墨特勤與女兒一家逃到唐帝國尋求
庇護，由於默啜的妹妹、妹婿與其他幾個女婿早就跑到唐了，所以墨特勤與妹妹
一家逃到唐也是可以理解的～按照慣例，入唐叫做「歸朝」，一律接受了唐的封
誥。

這位突厥公主入唐後隨夫受封為雲中郡夫人，其夫阿史德覓覓在史書中沒有記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犯法（可能是戰敗），因此其家屬被沒入宮中，成為官奴。

墨特勤等人入唐的時間可能在開元四、五年，此後唐與突厥或戰或和，直到開元
九年，唐糾集東胡的部落進攻突厥，卻在突厥老臣阿史德元珍/暾欲谷的計謀下
慘敗，毗伽可汗見好就收，於是要求跟玄宗結為父子，又要求娶公主，史書上說
玄宗只厚賜禮物就打發他們了。

突厥的可汗對於娶李家公主有很強烈的執念，可能是他們的祖先東突厥可汗一直
都是北朝跟隋的老闆，娶的都是貨真價實的皇族有關，東突厥的公主也曾嫁為北
周武帝的皇后，一直活到隋代。默啜從高宗朝就好幾次揚言要娶公主，把武則天
嚇到連忙將太平公主丟去入道的，就是默啜，武則天登基後，默啜就改了口：「不
娶公主可以，那妳嫁個男人過來給我女兒。」武則天於是把族侄武延秀送去突厥，
默啜非常高興，但是一問姓氏，不姓李，當場就翻了桌，又扯毀了合約，最後逼
上金殿，要求當時的太子(後來的中宗)帶著兒子出來給突厥挑，武則天無奈，只
好真的讓孫子們出來給人家挑，最後虛以委蛇一番，也沒真的再嫁個人去。

等到中宗登基，默啜卻很不給面子又打爆了邊境，把隴右養肥的馬通通打包帶走，
中宗大怒之下，拒絕再跟突厥談婚事。直到睿宗登基，默啜又跑來了，這回再次
改口：「不要女婿了，嫁個老婆給我。」，於是睿宗就把長子成器的女兒封為金
山公主，準備許嫁，看似又要成事了，睿宗卻突然傳位給玄宗，於是到口的公主
又飛了，默啜至死都沒有跟唐結成親戚。

這種怨念持續到毗伽可汗還在，即便已經是around 40的熟男，毗伽可汗還是想娶
個年輕貌美的李家公主，除此以外，這還有國與國之間的面子問題。他曾經對唐
的使節抱怨：「吐蕃是狗種你們卻跟他們聯姻，還有以前是我家奴隸的奚跟契丹，
也娶了你家的公主，為什麼就我們家前後說要聯姻卻不可以！！！（吐蕃狗種，
唐國與之為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後請結和親，獨
不蒙許，何也？）」

使節試圖緩頰：「那啥，可汗不是叫我老闆當爸了嗎？哪有父子還當親家的～」
毗伽可汗又說：「聽你瞎扯，奚跟契丹也被賜姓李，還不是一樣娶公主，有這例
子，還有什麼不可以？而且你們嫁出來的都不是真公主，反正我就是要公主，真
的假的倒沒什麼關係，實在是一直娶不到，這樣害我很沒面子！（兩蕃亦蒙賜姓，
猶得尚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子之女，今之所求，豈
問真假，頻請不得，實亦羞見諸蕃。）」

毗伽的這段話顯示他們對唐非常了解，唐對於毗伽、暾欲谷與闕特勤也有很高的
評價，在這場對於西域的拉鋸戰中，雙方都在以戰爭與外交手段爭取空間。這件
事在唐書中被記在開元十三年，事實上毗伽開元九年要求娶公主的時候，唐廷其
實已經物色好了對象，只是唐廷所選的這位和親公主，未免有點「別人的孩子死
不完」的感覺......

因為唐廷所選的公主不是旁人，正是默啜的女兒、毗伽的堂妹、與墨特勤一同逃
入唐的那位公主。玄宗不知是從什麼途徑得知她在唐宮為奴，可能分配給了某些
妃嬪，於是玄宗命人把她送到墨特勤家中，封為賢力毗伽公主，預備嫁往突厥。

此時的處境，對於一個二十五歲、國破家亡的少婦而言，何等難堪？

雖能歸返故土，卻不再是突厥的公主，而是作為李唐之女、嫁給殺害兄長與家人
的仇人，然而毗伽卻也是曾經看著她長大的堂兄，是親族、也是仇人、又必須要
是丈夫，夾在兩國之間，若有戰亂，李唐犧牲她無關痛癢、突厥也已經沒有能支
持她的親族，唐與突厥，何處是家？

從年歲推算起來，賢力毗伽公主是默啜30餘歲時出生的，正是其父銳意擴張、突
厥聲威正盛的時代，此時的突厥成為第一個擁有自己文字的北方遊牧民族，對於
自身民族的意識也遠勝於以前的鮮卑、柔然等民族。雖然我們無法得知賢力毗伽
公主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意識，但是身為王族的成員，她應當也有極高的自尊。

縱使中國史書中對於貞觀年間收服突厥一事視為功業，但在突厥的碑銘中，被唐
所統治的五十年，卻是使突厥人淪落為奴僕、窮苦困厄、不堪回首的年代。這種
被奴役的記憶存留於毗伽可汗口述的碑銘中（即使他可能沒有被奴役過），也應
當是突厥王族共同的歷史，而賢力毗伽公主入唐的遭遇，與毗伽可汗往後在闕
特勤碑中痛心疾首的忠告「你們往東去了......清白的女兒成了女婢。」不謀而
合。

或許是不願為唐效力、或許是不願靦顏侍仇，賢力毗伽公主在其兄墨特勤的宅邸
中突然去世，死因不明，日本學者羽田亨猜測，可能是自殺身亡。

毗伽可汗或許並不知道唐廷預謀要他娶自己的堂妹，但是當他晚年痛失闕特勤的
時候，先後立了闕特勤碑與毗伽可汗碑，在碑中殷殷囑咐突厥的百姓，萬萬不可
離開汗庭所在的于都斤山（今蒙古國後杭愛省），他說：「如果住在于都斤山，由
此派出商隊，那就沒有顧慮。如果住在于都斤山，你們就可以保有國家。」

不知道當他對這些流散的人民發出警語時，是否想起過因他而離開故土的王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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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故三十姓可汗貴女賢力毗伽公主雲中郡夫人阿那氏之墓誌序。

    駙馬都尉。故特進兼左衛大將軍。雲中郡開國公踏没施達千阿史德覓覓。

    漠北大國。有三十姓可汗。愛女建冉賢力毗伽公主。比漢公主焉。
    自入漢。封雲中郡夫人。

    父天上得果報天男突厥聖天骨咄禄默啜大可汗。天授奇姿。靈降英德。
    君臨右地。九姓畏其神明。霸居左衽。。十二部忻承美化。貴主斯誕。天垂
    織女之星。雄渠作配。日在牽牛之野。須屬家國喪亂。蕃落分崩。委命南奔
    。家壻犯法。身入官闈。

    聖渥曲流。齒妃嬪之倖女。往天恩載被。禮秦晉於家兄。家兄即三十姓天上
    得毗伽煞可汗也。

    因承叡澤。特許歸親兄右賢王墨特勤私第。兼錫絹帛衣服。以充糜用。荊枝
    丹合。望花萼之相輝。堂棣未華。遽風霜之凋墜。春秋廿有五。以大唐開元
    十一年歳次癸亥六月十一日薨於右賢王京師懷德坊之第。以其年十月癸巳朔
    十日壬寅葬於長安縣龍首原禮也。

    天漢月銷。無復粧樓之影。星河婺散。空餘錦帳之魂，男懷恩、兄右賢王，
    手足斯斷。鴈行之痛于深。膝下長違。烏哺之情永絶。雖送終之禮。已啓松
    塋。而推改之俗。慮爲蕪没。撫貞石以作固。鑿斯文以爲憑。庶海變
    可知。田移物或。

    其詞曰。倏辭畫閣。永臥荒墳。人生至此。天道寧論。日催薤露。風急松門。
    千秋萬古。寂寞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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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根據不可靠的梁國史館傳說……                  ║┌─┐ 
 │┌│║九世強盜十八世惡人才會去鳥不語花不香男無情女無義的御史台當官! ║│┐│ 
 │└┘║           揪竟，臉比牆厚，心比墨黑的御史大夫有多黑心呢？     ║└┘│ 
 └──╜                       金魚，《拍翻御史大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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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20.138.165.245
※ 編輯: Lorenzia        來自: 220.138.165.245      (05/07 05:16)
推 proletariat:有看有推
推 Hiroshi1026:有嘆有推
推 lowtip:是金魚大~ >口<~
推 taichungbear:文章快結束時突然轉到公主之死，所有的情節瞬間壓上
推 taichungbear:千秋萬古，寂寞孤魂。
推 abine:這些名字怎麼都這麼難念啊
推 HadwinMu:有看有推
推 SPEEDPOP:千秋萬古。寂寞孤魂。
→ Lxr:有嘆有推~
推 joumay:真是個泡茶的好故事... 杯具啊..........
推 mayaman:推
推 RUNINTO:推
推 dennis99::
推 taichungbear:再讀一次墓志銘，覺得作者說不定認識公主本人...文字
→ taichungbear:很有感情...從網路搜到拓本~字也寫得不錯
→ Lorenzia:台中熊說的不錯,這個誌文的作者應該是對突厥的狀況很清楚
我會這麼說的原因，主要是誌文中對於突厥可汗們的頭銜
並不是唐所冊封的立功報國可汗之類的封號
而與突厥碑銘中，毗伽可汗的自稱十分類似
用現在對於突厥文的譯法是：如天一般、從天所生的毗伽可汗
（原文的拉丁轉寫好像沒辦法顯示～所以算了）
煞應該是shad，是突厥的一種頭銜，在唐代直譯為 "殺"或者"設"
毗伽可汗在突厥常被稱為小殺（唐書也直接這樣稱他）
總之～很可惜這個作者沒有名字
※ 編輯: Lorenzia        來自: 220.138.165.245      (05/07 20:20)
推 hgt:誇張 唐國竟然要讓突厥自己亂倫  甚麼禮儀之邦啊
推 awakim:好故事，推~
推 taichungbear:樓樓上~所以金魚大才罵"李隆基你搞屁啊！"
推 awakim:可以註明出處借轉fb嗎？
→ Lorenzia:可以的～
推 f86888:好文!推一個
而且突厥的王族阿史那氏是不跟同姓結婚的...
唐玄宗其實也嫁過一個西突厥的公主給突騎施蘇祿可汗
封為交河公主,公主派人趕著一千匹馬到安西鎮去賣,
順便跟安西都護杜暹傳達公主的命令,結果杜暹不知道哪根筋斷掉
就發神經說：「阿史那家的女兒憑什麼跟老子說三道四！」
然後就把馬跟使者都扣起來不准回去
過了一個冬天～馬就都餓死了...
一千匹馬對於遊牧民族來說，算是不小的資產
莫名其妙損失了一千匹馬，交河公主當然非常生氣
於是跟丈夫蘇祿可汗一說，於是蘇祿要替老婆出氣，就抄起折凳(胡床～)大刀啥的
殺到安西，不過杜纖早就已經奉詔入朝去了，留下非常無辜的副都護......
當然蘇祿也不會管正都護副都護，先殺你娘的一大票～再搶你娘的一大票
於是就把安西四鎮給抄光了～～～
後來聽說杜暹入朝後就當了宰相，想想惹不起就把東西打包打包回家了～
奇妙的是，杜暹出了這麼大的包
但是在長安依然官高爵顯～本傳裡的評價也很高，還說他在安西頗得人心啥的...

※ 編輯: Lorenzia        來自: 220.138.165.245      (05/07 20:41)
推 age317:阿史德元珍真的是暾欲谷嗎？ 記得一直有不少翻案文章
→ Lorenzia:從突厥文的原意，ton＝第一個,yuquq=珍貴的,跟元珍符合
→ Lorenzia:至於護雅夫,小野川秀美,劉茂才乃至於羅新的各種正反說法
→ Lorenzia:我覺得無法完全推翻元珍=暾欲谷的說法,以官為名在突厥化
→ Lorenzia:的社會是很常見的～在中亞的文書中也看過突厥化的貴族自
→ Lorenzia:稱特勤,至於以暾碑只說其人受教於唐而不提任唐官來說暾不
→ Lorenzia:等於元珍,也是無法完全說服人的～暾碑誇耀其人輔佐突厥之
→ Lorenzia:功又怎麼會強調曾經為唐臣的事？而且突厥貴族常任唐官,說
→ Lorenzia:與不說不代表真的有或沒有～
推 age317:感謝金魚大的解說~~  我下次再找張廣達老師討論看看
→ Lorenzia:因為說來說去就是同樣的東西＝暾碑跟兩唐書,沒別的了～
→ Lorenzia:所以我覺得這東西就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的狀態～
推 TeamFallBack:有空也發點清史文灌灌水啊~~清史版好冷清
推 jadeite:好個寂寞孤魂...
推 yongqing:拜一下
推 upnsn:金魚出品，必推~~~
推 nathon:好過分的安排  Orz  看了覺得任意決定別人命運的帝王很糟糕
推 ienjan:我說魚姐阿  你要不要考慮出本唐朝公主的介紹書阿
推 ienjan:就像對面最近瘋狂出了一系列x朝那些人，x朝那些事 之類的
→ ienjan:感覺很有看頭也比較新鮮!!!!
→ Lorenzia:蒙曼都寫完了啊～而且蒙曼跟孟憲實都是不錯的學者～俺就
→ Lorenzia:別去討打了吧～
→ Lxr:推~
推 killeryuan:金魚推~
推 waijr:薛國公阿史那忠 娶得算是公主嗎?
→ Lorenzia:定襄縣主不是公主,她是太宗韋妃前夫的女兒
推 biki:推!
推 QuentinHu:push golden fish >///////<
推 hahano:我只能推金魚文了
推 treker:推啊  這部拍起戲來應該不賴
→ e9089:之前很難得的拍了北魏馮太后..不是很主流的劇集..感動了一下
→ colchicine:東突厥從文帝後是隋的附庸，甚至啟民可汗還跪迎煬帝
→ Lorenzia:只有啟民的時代而已,啟民一死,他兒子始畢就跟隋撕破臉,後
→ Lorenzia:來發兵圍煬帝的就是始畢,啟民向隋示好只是因為他其實不是
→ Lorenzia:真正的東突大汗,是隋出兵幫他才捧上去的～
推 qn:Push
推 treker:有突厥公主的劇 只有記得王筱蟬那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