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黑吊嘎

[knight9135 (白色漸層)]

時節進入褥暑，七月以來高溫不降，人心煩躁之際讓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時間拉回十五年前我剛畢業分發的那個時刻，東北部的一個小漁村是我第一個安
歇之處，也是青春無敵歲月的濫觴。



還記得踏上那漁村的第一眼印象「嗎呀，這什麼鬼地方？居然連7-11都沒有」，
沒想到接下來的一年多卻是我生命中最難以割捨的一段記憶，即使多年以後我仍
然三不五十想起那裡的炙熱的陽光、溫馴的海風以及討海人熱情的笑臉。



還有愛情中的第一座圖騰，小狐狸。



我跟小狐狸和阿雷的故事已經在【矜持２００４】一文中記錄的很詳細了，本篇
自然不再是憑弔續作，而是要提到一個我從來不曾公開的男人─阿海。



先簡單交代一下我那時候交友的管道－筆友，那時候『熱愛』(還是激愛?)剛創刊
沒幾期，除了讓人血脈噴張的照片之外，更讓我期待的其實是後面的【交友欄】，
因為在那個資訊不發達（更遑論同志）的年代透過書信往來反倒是蠻熱門的方式，
尤其對於身處偏僻漁村的我來說，更是難能可貴的一個管道，所以我鼓起勇氣去郵
局租了一個郵政信箱，專門用來收這些台灣各地的交友信。



當然，偶爾也會收一些『男妖精打架』的VHS錄影帶，哈哈！



就在我第二次被小狐狸甩了的那個暑假，我收到某學弟轉給我的信件（註），讓我
有點意外的是距離我最後一次刊登徵友啟示半年之後，居然還有寄給我的信？



註：因為那個郵箱我交接給學弟繼續使用，不過別問我學弟帥不帥，因為他是個很
純的異男，至於我跟他的故事當然是等有空才會告訴你們了。



那封信勾起了我的好奇，原因之一是那龍飛鳳舞的字跡卻在文字中帶著很成熟的氣
息，另外他提到他的出生地也是那個小漁村，從小便與這片大海為生，於是乎我很
快地就回復了這封信件，同時給了他我新的通訊地址。（因為我已經離開那個小漁
村了）



就在接到他第二封信件的同時，他提出了見面的要求，坦白說我其實並不想赴約，
因為當時還在『療傷期』，小狐狸第二次甩了我的這個傷痛實在太強大了，讓我實
在沒什麼動力再去認識或是談論感情，更何況當時的他才19歲，小了我五歲的傢伙
根本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我這個標準是越來越向下修正了，哈哈。



我想冥冥之中註定了某些事情，那些你並不預期但確實發生了的火光，在槁木死灰
的生命黯淡時期。



拒絕了他的邀約之後沒幾天，我又收到了他的第三封信，他說他並不怪我的拒絕，
只是他即將跟著他爸出海很長一段時間，等回來之後就準備當兵了，所以如果我願
意的話可以在這一個月內回舊地重遊一番，而他會盡力當個好嚮導的。



而就在某次我前往原單位協助處理事物的空檔，我忽然想起了這件事，距離他所謂
的期限剛好只剩下三天，於是乎我撥了個電話給他，而那一通電話也是我第一次撥
給完全沒見過面的筆友。



「你好，我是淡藍色憂鬱（我當時的筆名），請問你是海風嘛？」



『呵呵，你終於還是來找我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差三天你就見不
到我了。』



「你…你別誤會，我只是剛好有事回來處理一下，不是特別來找你的。」



『沒關係，你在哪？我去載你。』



當然，我怎麼能跟他說我在軍營裡，況且我即使通過兩封信卻連他長啥模樣都不知
道，自然也不會透露太多關於我自己的基本資料，如果讓他來營區門口載我不就一
切都曝光了？所以我隨口胡謅了漁會信用部的公用電話亭，然後趕緊跟其他人掰了
個理由就趕快騎車出營區，否則他要是比我更早到電話亭那我可慘了。



就在我飆著７０公里時速的小逋逋衝到電話亭的剎那，正好看到遠處一個身影也正
朝著這裡騎來，呼～達陣成功，我比他先到。



見面之後的寒暄當然是免不了的，我這個大說謊家自然又是謊話連篇編織著我的
虛偽背景資料，而他一直露出燦爛的陽光笑容，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嗯，我必須誠實的說第一眼印象他絕對不會是我的菜，因為他穿了件黑吊嘎背心和
黑色的籃球褲，配上他的膚色是久經日曬的深邃古銅色，因此遠遠地我就覺得像極
了一坨黑巧克力騎著機車而來，最慘的是他那超齡(老成)的臉龐…坦白說我有點失
望，呵呵。



至於圈內好評的大奶肌和公狗腰由於並非我的喜好，所以很抱歉我並沒有因此而替
他加分。



『想去哪？上我的車吧。』



「哼～這個小漁村我也很熟呀，我都在這裡待了一年多。」



『那麼我們去看海吧，我想你待這裡一段時間了，應該還是最喜歡看海了，況且你
徵筆友的敘述中有說你愛看海、聽海濤，對吧？』



天知道那個年代【看海】可是男生徵友必備的嗜好選項之一，熱門的程度跟瓊瑤連
續劇裡面一定會有個會吐血、弱不禁風的女主角一樣稀鬆平常，沒想到他真的信以
為真？



於是乎他載著我來到了一片沙灘，距離漁村還有二十幾分鐘的車程自然不是我熟悉
的地方，正當我狐疑地看著他，他似乎也預期到了我的反應，氣定神閒的對我說：
『還記得小學課本有一篇貝殼的文章吧？那個作者撿貝殼的沙灘就是這裡，南方澳。』



「喔？」其實我一直對課文中的那片沙灘好奇，只是沒想到多年以後我竟然真實地
站在上面，然而時光匆匆物換星移，這片沙灘如今竟是大小礫石充斥，什麼潔白如
銀粉的砂粒….恐怕早已成了作者記憶中的吉光片羽了。



『坐下吧，聽聽海濤聲。』



說也奇怪他的話與彷彿有一種魔力，這個小我五歲的小鬼頭…我乖乖地在他旁邊坐
了下來，安靜地望向遙遠的海平面，除了陣陣襲來的海濤拍打著礫岸的聲響四周一
片寧靜。



偶爾我會轉頭看看身旁的他，這個對我來說等同陌生的傢伙，從他的髮髻到他的眉
角，從高挺的鼻尖到性感的唇邊，我企圖拼湊出他的點點滴滴，從他身上試圖摸索
出更多資訊，純粹只是為了滿足我的好奇，觀察人的習慣。



『你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當一個…同…同性戀？』他突然開了口。



「不為什麼，因為我知道我喜歡的是跟我同性別的人，所以我知道我必然要走上這
條路，雖然我也才剛開始明白了這條路並不好走。」



『你有深愛過…男人嘛？』



「有…」心底一陣酸楚忽然湧出，我不禁低下了頭。



『真好，我好羨慕你，我活了十九年了還沒體會過什麼是愛情，並別提被人深深愛
著是什麼感覺。』



「其實，有時候愛情是苦澀的，有時候更會痛的讓人寧願不曾愛過，所以或許某方
面來說，我才應該羨慕你吧？」



『可是，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這些不是早該有所體認的嘛？這些痛苦與難過？』



「唉，或許等你真的痛過才會明白吧？」



這句話是真的，一直到現在我才慢慢的對於同志圈內的愛情有了比較完整的認識與
體認，當年的我或許年輕，或許也沒想到那樣的痛會變成了圖騰，巍峨聳立在我的
世界中超過十個年頭，然後我才面對了這樣的痛，放下了這樣的痛。



說完這句話，我們兩個都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海、聽著濤聲。



直到海平面最後的一絲光芒被黑暗吞噬，他才站了起來拍拍了屁股，『走吧，我帶
你去吃米糕。』



回程的路他飆的很快，我只能不由自主的緊緊抱著他的腰，幾個窟窿的顛簸之後我
甚至只能貼在他的背上喊著：「騎慢點，我還不想死。」



當然，他的笑聲更大了。



當我驚魂未定的在米糕店坐下之後，他遞上了條濕毛巾，『擦擦臉吧，看你嚇成那
樣怎麼能當中華民國的軍官呢？』



「你…你怎麼知道？」我根本不敢相信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小鬼，這麼輕易的猜穿了
我布下的謊言，一下子就揭開了我的底牌？



『我不但知道，還知道你之前告訴我的都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這個人是個好人。』



「為什麼你知道我是軍官？」



『第一，』啪～他輕鬆地扯開了一雙衛生筷交給了我，『你身上沒有那種死阿兵哥的
臭味。』



「死阿兵哥的臭味？」我不可置信地拉起衣服聞了聞，這什麼鬼說法？



『第二，我從小生在這個小漁村裡看盡了來來往往的人，你既不像出海打魚的，也不
像那些坐冷氣房的豬』他向遠處比了比，我忽然了解了他指的是漁會，『身上又沒有
臭味，那麼會出現在這個小漁村裡就只剩軍官這種人了。』



「．．．．．」他的分析讓我啞口無言。



『既然你是軍官，你之前所告訴我的一切當然都是假的，因為你要保護你自己。』



「對不起，我…」



『沒關係，我說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所以我並不在意你對我撒了那些謊，因為我明
白我們這種人與生俱來的原罪，是見不得光的。』



「謝謝你。」我默默地吃著米糕，雖然名聞遐邇的好滋味此刻卻是百味雜陳，唉。



『真的沒關係啦，我也常會謊報自己的資料，不過我真的只有19 歲，雖然我知道你
們都認為我很操老。』



「你真的也不像是個討海人，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是的，雖然我出生在漁村，血液裡流著討海人的基因，但是我真的一天也沒出過海
，頂多坐著小膠筏去釣魚而已，所以你的直覺也沒錯。我在這裡唯一的高職讀了兩年
就辦休學逃去台北了，只為了想與這偏僻荒落的漁村徹底脫離。』



「可是你為什麼又選擇回來？而且打算上船出海？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我跟你一樣，都是感情的失敗者，喔不，我比你更慘，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我
自己的一廂情願，他根本不曾說過愛我。』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勾起你的回憶。」



『生命裡很多事情是注定的，我剛到台北就跟一個人在一起，他比我大十歲，我以為
這是我嶄新人生的開端，只不過還不到兩個禮拜他就把我甩了，因為他覺得我一點都
不懂事。』



「對一個剛到台北的小朋友來說，要他懂事確實太強人所難了，這搞不好只是個藉口。」



『嗯，我現在也這麼想，不過當時的我確實太單純了，以至於自暴自棄、渾渾噩噩了
幾個月，直到我媽告訴我家裡出事了，我才終於從夢中醒過來。』



「家裡怎麼了？」



『我哥死了，去年溫妮颱風的時候我哥的船在石垣島外海故障，還來不及進港避風就
被吹翻沉沒，連殘骸都找不到。』



「．．．．請節哀．．．」說實在的，當時的我對於生死之間的安慰很沒有頭緒，只
能吐出這麼一句沒意義的話。



『所以我回來了，我終究還是逃不過命中註定，當一個討海人的命運，』忽然他笑了
，『連我的名字都叫海濤，你說我怎麼逃脫？』



「也許命運的安排是有意義的，別這麼沮喪啦。」



『是呀，就像命運安排我們這兩個愛情的失敗者在這裡吃米糕一樣，』他捉狹似地
看了我一眼，『如果命運能夠安排讓你愛上我的話，那麼我就會謝天謝地阿彌陀佛。』



「喂～你在媽祖旁邊還這麼狂妄，小聲點啦。」我趕緊環視四周，幸好店裡沒幾個客
人還不致於引起騷動，「況且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愛上你？」



『如果是平常時候，我有把握你會愛上我的，偉大的軍官大人，可惜．．．』



「可惜什麼？你說說看呀？」



『可惜你的心目前是死的，我沒有機會了。』說著，就自顧自的起身去付錢了，丟下
一臉錯愕的我。



「你．．．．」



當時的我確實需要安慰的溫暖，只是我怎麼也想不到會在一個19 歲小鬼的身上找到
這種渴望的溫暖，難道真的是命運的安排？我不禁用力甩了甩頭。



他載著我繞了漁港一圈後騎上了濱海公路，然後在某個山坳處停了下來，剛好可以完
整的俯視整個漁港，此刻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那幅景色美的讓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好美．．．」。



『當我回家之後我常到這裡來思考為什麼我要接替我哥繼承家中的傳統，某一天我突
然想通了這個漁港就是我的家，既然如此，我即使逃到天涯海角遲早有一天我還是要
回來，那麼為什麼我不早一點、快樂一點的接受呢？』



「你很樂觀，我很欣賞你這樣的樂觀。」



『所以你的心重新跳動了嘛？』他故意湊近我的臉盯著我看，『願意為我跳動了嘛？』



「對不起，我不想欺騙你，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去面對感情。」



『沒關係，我明白。』他悄悄地托起我的手，『如果有一天你的心復活了，請你一定
要告訴我，我想第一個搶到你的心。』



「我沒那麼好，你幹嘛這樣，搞不好我是個很壞的的爛人耶。」



『我相信我的直覺，你是個好人，況且．．．』他故意拌了個鬼臉，『你剛剛靠在我
背上的那種感覺很好，我想一直擁有那樣的感覺。』



「你…你這小鬼…」



『哈哈～』他爽朗的笑聲回盪在浩瀚的山崖海邊，久久不曾散去。





後來他真的上了船出了海，甚至還曾經送了一箱冷凍南極蝦到我以前的單位（因為我
又調動了），無奈的是為了新鮮緣故而且我不吃蝦，所以只好當順水人情送那單位的
同事大快朵頤了，而這也是最後一次我知道他的消息，之後就慢慢的淡了，直到完全
失去所有聯繫。



自此之後，有時候看到穿著黑吊嘎的背影我都會下意識地多看上幾眼，會不會這麼幸
運地發現那個好久不見的背影，只是這似乎不是命中註定的情節，所以我只能失望。



甚至是只要有機會舊地重逢我都會刻意經過他家門口，很想看到他那黑吊嘎的身影和
爽朗的笑聲，即使身邊追逐著幾個小娃兒也無妨，只要讓我知道他過的很好就好了，
然而緊閉的門窗卻一次又一次的澆熄了我的期待，直到最近一次經過赫然發現整幢房
屋居然都被夷平了…..





阿海，是個我生命中驚鴻一瞥的人物，隱埋在更多精采絕倫的風花雪月之中，卻在這
煩躁的褥夏之始重現在我的記憶中，如果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那麼阿海你是不是
想告訴我什麼？






『你的心重新跳動了嘛？』





「是的，而且繼承了你對我的熱情，如今正努力的為了小凱跳動著，無論你在哪裡，
我過的很好，希望你也一樣快樂。」







祝福大家，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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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不完美，所以才完美。
                     http://blog.yam.com/danoyabi
                       (沒真相的文字與旅行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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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2.116.77.123
※ 編輯: knight9135      來自: 122.116.77.123       (07/12 10:27)
推 Lich2king:好文~ 推
推 diyaworld:雖然很棒,但我絕不相信有人可以記得十多年前聊天的內容
→ diyaworld:這應該是小說吧!
對於關鍵的對話和畫面,人都會有一種死命抓住的本能,因為那是打從心底湧起的堅定
[我不想忘記]

推 edison65:推! 寫得很好~~~~
推 jojoliu:推推好看！
推 e799792004:好文章推~ 也讓我想起了 陳昇-狗臉的歲月這首歌 :)
推 whung1984:為什麼看完會想哭
推 knk:我也可以記得十幾年前的對話跟畫面，這沒什麼吧...
推 PEN3gg: 網路不發達的那年  用"心" 在 寫信
推 ffmuteki9:阿海那個人感覺好屌
推 ezdoesit:推。這樣的互動好雋永...
→ ezdoesit:不過看到"漁村"又"阿海"，以為是要寫情色小說...
推 dj983:大推
推 lin40032:現在找找的到嗎?十年了的話那他陷在應該快三十了齁!!
坦白說  現在再找他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意義了  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也或許  我不想面對找得到或找不到這樣的結果
推 narkey:推!!
推 latex2:ㄜ... 我也住那個漁村...
呵呵  我隱藏的線索都被你發掘了嗎?
那麼可以跟大家公布一下答案嗎?
推 kidneyvirus:看完有種淡淡的哀傷
推 oohoohoohwhy:推一下 好棒的文章
推 justness:好文~
※ 編輯: knight9135      來自: 122.116.77.123       (07/12 23:06)
推 masiroi:看完真想哭耶 好討厭壓
推 littleQ2046:還是回憶最美.畢竟沒人知道在一起之後會發生什麼問題
→ littleQ2046:只是覺得這樣斷了音訊很可惜...
推 AndSoItGoes:兩星期前有機會俯瞰南方澳 看到這篇多了點感覺
推 windwind2001: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