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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Media-work 看板 #1KqTKtMw ] https://www.facebook.com/nextmedia.people/posts/718610608254378:0 日本獨立記者後藤健二為理念而死,哀悼之餘,許多人也在問:台灣也有敢往戰地跑的獨 立記者嗎?有的,她叫張桂越,我們曾經做過報導。 在多數記者很努力在餵飽「媒體24小時飢渴症」的同時,還是有像張桂越這樣的記者企圖 留下一些深刻的東西,捕捉這個世界少為人知的真相。 火藥庫旅人:張桂越 撰文:周家睿(原載於309期壹週刊「非常人語」單元) 【前言】: 1999年,張桂越到素有「歐洲火藥庫」之稱的巴爾幹半島,採訪馬其頓與台灣建交的新聞 ,突然決定要在那裡落腳,成立個人通訊社,採訪歐洲新聞。 這在親友眼中瘋狂的事,對她而言再自然也不過。她自由慣了,無法忍受任何拘束。如今 媒體著重本土新聞,使她沒有發揮的舞台,然而她甘願貧窮,也堅持做她認為值得做的好 新聞。 她終生未婚,無牽無掛,隨時揹起包包,前往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她說:「如果我是脫離 軌道的人,那大家都把軌道炸掉吧!」 【內文】: 外交部歐洲司回函: 「張女士惠鑒:E-mail來函盡悉,個人對於您旅居馬其頓辦英文報 的想法表示佩服。(張女士評論:我一看到這裡就知道完蛋了)有關我國政府單位是否能 提供辦報初期的財務支援一事,過去一個月,本司分別與行政院新聞局與僑委會彙整,研 擬各方面年度預算評估提供金費的可行性,只有僑委會才有相關金費,但只支持中文報。 (張女士評論:他媽的,幹!)有關籌措資金辦報,不知您是否有嘗試商業貸款嗎?(張 女士評論:這還要你建議嗎?)無論如何,個人對於您辦報理念與在異國奮鬥的意志再次 表示誠摯的敬意。」 收信人抬頭和括弧中發表評論的張女士,都是我眼前這位五十八歲的張桂越。她戲謔地大 聲朗讀並評論了這張公文。辦英文報,是她暫時破滅的夢。她是近三十年資歷的資深電視 記者,一九九九年位於歐洲巴爾幹半島的馬其頓與台灣建交,她去採訪,有一天,突然想 留下,就在那成立個人通訊社,採訪歐洲新聞,賣給台灣媒體。朋友都說她瘋了。 那個陌生的國度哪裡吸引她?她說:「我想成立個人通訊社,馬其頓是比較野的地方,什 麼事都在發生,而且那時台灣剛好建交,我能觀察台灣的外交。馬其頓人少山多,每間房 子都有小花園,比較安靜,可以讓我寫點東西。」最後她說:「有一次我到非洲查德做專 題,很痛苦地過了十週,回到馬其頓,一下飛機,聞到樹的香味,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講到這裡,不得不介紹一下她迷戀的那個馬其頓。 馬其頓位於中學課本中素有「歐洲火藥庫」之稱的巴爾幹半島,是一個只有二百萬人的貧 困小國,與希臘為鄰,數百年來被其他帝國統治,直到一九九一年才獨立。馬其頓有二大 族群,佔了六成的馬其頓人,與二成七的阿爾巴尼亞人,阿爾巴尼亞人要求平等權利,馬 其頓議長卻撂話:「要公平待遇,只有打仗才能得到!」於是二○○一年,阿爾巴尼亞人 在山區組成游擊隊,兩族衝突就此產開。 她無奈地說:「人類永遠不會從歷史和別人的痛苦學到教訓,一定要自己喝下悲苦。我在 科索沃,看到那些逃難的難民就想到自己。」她在一九四九年出生,正是國民政府敗退遷 台,兵荒馬亂的一年。 「媽媽告訴我,我在槍林彈雨中出生,生在廣西桂林的漓江邊。逃難時,爸爸被人群衝散 ,媽媽帶著兩歲的姊姊和我,隨著部洃,爬山逃到越南,結果姊姊死了。幾個月後,爸媽 才在香港重逢。我的名字叫『桂越』,就是為了紀念那段悲慘的歲月。那時我只是baby, 對這些事沒印象,可是這個名字,使那種氣氛一直跟著我。」 她的父親是牧師,之後又生了五個孩子。她念完基督書院,赴美讀語言傳播,也愛上傳播 ,返台後,成立出版社,出版了幾本關於離婚的書。 「那時我很多同事和同學都離婚了,台灣女人覺得離婚很丟臉,家人也都怪女人,她們沒 書看也不去看心理醫生,只有忍耐,我最討厭忍耐這種事!」她一說話,字串就霹哩啪啦 地噴出來,讓我想到吃完西瓜一口氣把籽噴出來的景象。而且她一下揮手、一下起身走動 ,有時身體同時做這麼多事,臉部表情和身體肌肉全攪在一塊,聽對方問題時才慢慢鬆弛 ,卻露出一絲強悍的神情。 「我選了七、八本外文書自己翻譯,把家裡唯一的房子賣了去印書,然後揹著大包包到重 慶南路的書店一家一家問他們要不要上架。收帳時,我都搞不清楚哪一家欠我錢,每家只 賣一、二本,我也懶得去收錢。」 她賣離婚書,自己卻終生未婚,也慶幸沒結婚:「我沒想到結婚,要有對象才會想到結婚 ,可是人不是我能掌握的。我很幸運我自己一個中國女人,卻沒有一點障礙,我的個性, 結婚對我不是第一件事。」 出版社結束後,她到「華視新聞雜誌」節目當執行製作、採訪新聞。「我在那裡幹了四年 ,最後,我有一個題目,林務局的人給我證據,一個建商在山上砍伐樹林蓋廟,我就要去 拍,可是大概那個建商跟華視有關係,採訪組就壓住這個案子。我不能忍受這種事。」 曾在傳訊與張桂越共事,現任中天電視台執行副總經理的陳浩說:「機構有機構的規範, 一般人為了生存很容易妥協,張桂越是不妥協的。」於是她在四十歲時辭去工作,到英國 念新聞研究所,兼任台視駐倫敦特派記者,三年後成為香港傳訊電視駐歐洲分社主任。「 傳訊是很好的工作環境,我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光是坎城影展我就派兩組人連機器運過 去。」 四年後傳訊轉賣給和信集團前,張桂越就辭職了。她回台灣,卻突然感到身體不適,血壓 飆高、身體燥熱,「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吃血壓藥,卻頭昏到站不穩。我感到很無力、 恐懼,覺得生命快結束了,就開始禱告,在這之前將近二十年,我懷疑神的存在,不禱告 的。」 這對牧師的女兒而言,是非常聳動的宣言:「我在華視時剪一個新聞片段,看到伊索比亞 的一個媽媽,全身都是蒼蠅,瘦,還抱小孩,小孩吸的奶是乾的。我想,上帝在哪? where is love?小孩還沒機會犯罪,就算人有原罪,但他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慢慢 的,我看到太多邪惡的事一直在進行,我覺得神不公平,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心裡很苦 。」 「禱告後,我心情平穩了,我的小腦袋還是不能解答為何上帝讓世界有這麼多災難,但我 知道祂是存在的。」後來她得知只是更年期症狀,又重回新聞戰場。但是這次,她認清自 己不適合在體制內工作,於是成立個人通訊社,做自己想做的題材。 我們來到她曾就讀的關渡基督書院,校園裡有一片草地,長滿了酢醬草,她失魂地飄過去 :「我來找找有沒有幸運草…」說完就趴在草地上,撥著葉瓣說:「你知道幸運草是什麼 嗎?酢醬草有四片葉子,就是幸運草。」找了許久找不到,她嚷著說:「給我一分鐘,我 就不信找不到!」 她似乎真的需要一點幸運。即使這些年她與馬其頓政府關係良好,甚至到山區採訪被馬其 頓人視為恐怖份子的阿爾巴尼亞游擊隊領袖,但台灣媒體對這陌生國度的事沒興趣,使她 的房裡,堆了許多已經拍好又賣不掉的「新聞」。她只好不斷向電視台提新聞紀錄片企劃 案。有時日子過不下去,便向親友借錢。朋友都勸她不要那麼理想化,她淡淡地說:「他 們也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 陳浩說:「年輕記者想學新聞,就跟張桂越跑一趟。她熱情、敢衝,對題目的研究、鏡頭 的掌握都很強,還有求生的本事。不過她的作品個人風格太強。她個性急,採訪時怕觀眾 看不懂,常入鏡表達自己的看法,這種方式電視台不見得欣賞。而且現在台灣熱中本土化 ,強調本地新聞,新聞製作也是杯盤狼藉的文化,她那種需要時間、金錢醞釀的提案很難 找到金主。她成立個人通訊社,是『推銷員之死』的悲劇。」 倒是她自己成了新聞人物。三年前她接到一個希臘採訪案,要聘僱的員工去辦簽證。馬其 頓長期依賴希臘,希臘人姿態非常高,簽證人員把他們的護照扔在地上。她打電話要求希 臘大使道歉被拒,於是發起抗議活動,二萬人簽名支持。最後希臘外交部副部長向馬其頓 人民道歉,並改善辦理簽證的流程。她成了英雄,那段時間有時搭計程車還不用錢。但這 卻不能解決她銷售新聞的窘境。 「東西賣不掉,很幹啦!」張桂越乾脆直接這麼說。我問她,會不會覺得當初留在馬其頓 是個錯誤,她細彎眼框裡的那兩顆小黑瞳仁直通通地看著我,一頭大捲毛躁的黑髮在風中 胡亂跳躍:「新聞是一個使命,不能當賺錢工具,我寧願自己搞,不要污染了我這一塊, 一個是餓一個是呼吸,自己選。生活只不過是一碗陽春麵的事,你擔心一碗麵幹嘛?」 最後她又大聲地說:「這次我回來,很多人說很羨幕我,其實我很難過,我去巴爾幹有什 麼了不起?這麼簡單的事,可見台灣人多壓抑。如果我是脫離軌道的人,那大家都把軌道 炸掉吧!」說完便尖聲大笑。 她說得瀟灑,卻不知她的妹妹透過電話跟我說:「她不知道,有人每天在替她禱告…」 【後記】: 那天我和張桂越在路邊買西瓜汁,她喝了一口說:「哇!好棒!」然後說了一堆她未來的 計劃以及未完成的夢想。她快60了,皮膚仍光滑,皺紋極少,看起來只有40多歲。我突然 覺得,她之所以不老,是體內以夢想當燒柴,運轉著赤子之心。 我也跟她說了我擱置的夢想,她安靜地聽著,並鼓勵我不要放棄。幾天後,我跟她通電話 ,她突然說:「哪天我們談談你的那個夢想吧。」我錯愕地問她為什麼,她說:「放棄夢 想是很嚴重的事,看看我們能做些什麼。」 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脫口而出的竟是:「可以給我你妹妹的電話做側訪嗎?」 --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edia-work/M.1423037751.A.5BA.html ※ 編輯: filmwalker (59.115.158.154), 02/04/2015 16:17:00
holyspectral: 推 02/05 18:03
yjn : 了不起,還是位女性。給個推 02/17 0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