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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的死之司令    撐著傘去真善美電影院,螢幕外是灰色的雨日,在螢幕內,也是一派雨不停國的模樣。 寶藏巖,西門町,菜市場,來來去去全都是合該被雨淋得狼狽兮兮的地景。    巷弄房舍被雨淋得狼狽,人也在雨下艱難地掙扎著。咿咿唔唔的南音泉州腔將進酒歌聲中 ,電影拉開了序幕。敘事者老鼠用恍惚含糊的口吻與母親對談:勸慰,被激怒,爭吵。短 短的對話中,觀眾拼湊出一幅貌合神離的家庭草圖,在這廢墟一樣的住處,不論是母子, 兄弟,表姊弟,所有的關係全都是流動而不穩固的。    我們無法得知這些人有什麼的心境,只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疏離的牽絆纏繞在一起。像是 兩個人緊挨著,就著音樂緩慢地轉圈跳舞。母親與兒子,曖昧的對象,齟齬的伴侶,逢場 做戲的陌生人。    在這部片中,張作驥非常喜歡重複意象。例如雨,例如火,例如緊密貼近的跳舞,例如穿 越窄仄的巷道,例如瀕臨死亡的動物。起先不明白意義所指,但仔細想想,答案已經放在 問題的旁邊了。在《醉.生夢死》的標題下之前,老鼠以夢遊般的聲調在河畔旁說著: 「看到他跳舞的背影,像一把刀慢慢刺出來」    這一把刀極慢極慢,從開頭到結尾,無休無止地戳刺出來。從英文片名也許也可以窺得線 索,Thanatos, Drunk。Thanatos是希臘神話中的死神名字。死神喝醉時會做出什麼樣的 事情呢?也許就是給予對象非常漫長而痛苦的死亡。在片中,角色雖然乍看還活著,但實 際都已像死去之軀。他們茍活在已經衰敗的廢墟中,等待著被下葬。   求生是苦境,愛人是地獄。沒有一個人在裡面是能夠毫無擔憂笑著的。一晌的貪歡換來的 是長久的不安。他愛我嗎?她會等著我嗎?他是真心的嗎?她會怪罪我嗎?她是不是會原 諒我?他究竟會對我作些什麼?懷抱著這些疑問,每個角色困在自己的繭裡面,前進無門 ,後退無路。   不論是醉。生。夢。愛。恨。情。仇,總是得服從死的司令,這也是為何縱使八個主要角 色各有所指,但最終是由象徵死的老鼠作為主要敘事者的原因。而且由醉這種中介的狀態 ,也才能觀察這世間的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罣礙冤孽萬古愁。老鼠講話的浮浪不羈 是一種刻意的設計,他總是在半清醒半迷茫的狀態與人對話,看著周遭的人以自己不能控 制的速度轉動,破滅,消散。    例如貪杯的母親。她懷抱著愁怨不安一世,身邊的男人全都背對了她,不願聆聽她的話。 情感無法傳達就只好對著酒杯發洩。母親帶回一盒盒的火柴,在點亮火焰的時候好像也就 燃起某一種可能的盼望。但是不可能成功的。所有在電影中的火苗都似乎是希望的憑證, 但不論是母親的火柴,大雄點燃的桌上火,老鼠點燃的愛字火,沒有一道火苗可以通向預 約的遠方。她的期待永遠不會實現,大兒子不會歸來她所謂的正常道路,二兒子不會重回 世上的正途。她永遠也無法滿足,因為早在多年以前,她渴求的就從來不曾降臨。    例如掙扎著求生的仁碩,為了心中的秘密願望,周旋於眾女子之間。把背叛穿在身上像是 筆挺的西裝,談吐講話更有光澤。他真心渴望的永遠得不到,而降生於世就是為了讓戀慕 於他的女子們也求之不得。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但連他都不清楚,活在這個世界上,為 的究竟是什麼,圖的是什麼。他在劇中的每一場親熱戲都是異常痛苦,不忍卒睹的。因為 這麼努力卻還是那麼的困惑呀。    例如苦戀的大雄。她的出場就是一場絕望而激烈的性愛。在這場唯一可能幸福的時刻,老 鼠肆無忌憚地從窗口邊踐踏她的房,彷彿是在暗示,她的愛情就得與其他的過路客隨意地 分享。說命中缺什麼就把什麼銘刻上去,所以愛情是甜蜜,愛情是忠貞,愛情是專一,愛 情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大雄愛得濃烈炙熱,但愛恨轉逢,也恨得如此全心全意。    其實還可以舉例下去。但這一部電影在劇情的結構,對白的刻劃與人物的塑造能感受到一 種荒涼的氣息。除了母親、仁碩與大雄,其他人很少真心誠意地說上幾句話。大部分的應 對是一種表面的說詞。極少極少,才會有幾句真心的時刻。所以台詞不耐咀嚼,也很難表 現人物的個性。    劇情的發展中,許多時刻角色也只能服膺於自己的屬性設定,就愛了,就恨了,就仇了。 他們沒有展現給觀眾看那些實在的動機基礎,僅僅憑藉著情緒的機關卡榫來觸發劇情的程 序:老鼠比較多時候更像是一個半敘事者半歌隊的機械神,負責推進整個劇情,在需要墊 場的時候出來意味雙關地說幾句話,把死亡的氣息纏繞到每一個段落。    哥哥上禾則好得不像是真的,他甚至沒有攜帶一絲一毫曾經的陰影:胸腹肌俊朗如礁石, 面若朗星,騎腳踏車在電影公司上班,所有一切純愛同志電影天菜的基本屬性,他全有, 他好得像是一場夢,而夢都不是真的。    其他的角色更只是一個作為安置主題氛圍的機關而已。他們沒有動機,沒有願望,隨順劇 情的需求而出來亮相一下,再帶著自己的個人潮流小物(例如援交女孩那隨身攜帶的玩具 彩球)就下場了。    但這部電影究竟還是撐了起來。這可能要歸功於兩點:第一點是,刻劃細膩的同志情感, 進退曖昧的細節與衝撞,讓整部戲的情感部份不再虛浮,而落實了下來。 仔細來看仁碩與上禾的互動戲碼,可以發現這一段的編劇把真實的場景嚴密地織了進去。 仁碩輕輕地撫摸著上禾的腳踏車就已埋下了伏筆。仁碩不明究理地前往上禾的電影公司, 只為了見上禾一面,也鋪墊了接下來的互相吸引。 刻劃最力的是深夜巧遇那一幕,那一段釣人戲碼該是許多人的共同經驗:仁碩掠過身旁, 稍停一停,然後好整以暇地等待上禾猶豫一下,義無反顧地跟上來,上禾只是兜著圈子, 並不近身。但兩人就在對笑中彼此達成了某種默契。      就連性愛的場景也是十分細膩的。上禾與仁碩如何親吻,怎樣彎腰與起身,那都是理解的 觀眾才能領略的真實符碼。所以縱使上禾這個角色不真實,但那些事件,那一份情,還是 真實的。    也因此,即使仁碩與女子的關係再怎麼造作浮誇,即使他與大雄的情感表現也沒有任何說 服力。但從那一份真實往回推,還是可以相信,至少仁碩的眼淚可以是真心的,他的崩潰 是其來有自,他或多或少,可以是個有情的人。      第二點是,藉由主題氛圍的串連,讓這部電影的特質被強烈地突顯了。老鼠這個角色像是 一個夢見者,穿梭在一個個夢境中,他所接觸的那一些終將衰敗的人與動物,一再地提醒 著觀眾,在不清醒的狀態,也許才能更透徹的看見事物的本質。夢傳遞雜質也傳遞內心的 真實。而在夢的邊緣,故事的發展,對白的拋接,人物的行為,也似乎都可以容許部份的 逸脫。    只是有些苛刻的觀眾如我會想到,以細膩的同志情感劇碼作為核心撐起一個談論人間世愛 情的故事,再運用遊走邊界的夢見者當成講述者。這實在是太像是某些日本漫畫的路數了 。例如,Clamp的X,裡面的許多情感也是如出一轍呀。    但畢竟還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張作驥在拍戲時,心中的某一個無人知曉的地帶正在激 烈地翻騰著,於是在電影中的許多場景也能明確地看到他某種深沈的破滅欲望。那些即將 來臨的或是已經呈現的劇烈死亡場景,似乎都是在告訴著觀眾,苦寂滅道的人世間,唯有 毀壞是恆定的。    但就連最深的黑闇也會有一絲亮光吧。死神刺出的那一把刀,最後最後雖然深沈地戳刺在 眾人身上。但穿越迷離的幽冥巷道,生字頭的仁碩,最後還是徬徨猶豫地推開一道門。門 後是燦爛的陽光。把幽暗與雨季都關在身後。走出電影院,西門町的街道流洩著水漬。知 道雨還會在未來一直來一直來,但總有些時候,想像的邊緣,夢境的臨界點,由醉所派生 的終焉中,會有一絲清明的光線透過縫隙,溫柔而堅定地,劈面而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42.170.185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ovie/M.1440692154.A.A12.html
Yitiger: 推好片好影評 08/28 01:02
yoson: 寫得這麼刻骨 結果竟然給了普雷 XDD 08/28 01:39
etyiting: 推樓上XDD 不過這篇真的寫得好深刻 08/28 07:56
bookticket: 怎麼會認為這部戲被撐起是因為同志部分的情節... 08/28 10:28
cccchiang: 想問一下那個彩球有什麼含義嗎 08/28 12:01
yoson: 與其追問彩球意義 不如問若是沒有彩球 女孩的印象剩些甚麼 08/28 19:48
smalldanny: 我的看法也與樓上一樣XD 08/29 16:24
d123xxx: 推優質影評 09/04 00:09
compass9981: 寫得很好 09/04 0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