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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香劍雨 卷 1 第一章 鐵戟溫侯 茅店雞聲方鳴—— 在嚴冬清晨凜冽的寒風里,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颯爽的少年俊彥,悄然推開了在 這荒村里唯一的小客棧那扇白楊木板的店門,牽出他那視若性命般火紅似的名駒,仰 天長長吸了 氣,寒風,很快地就沖進他火熱的胸膛里。 他嘴角掛著一絲混合著傲慢和譏諷的微笑,倏然上了馬,馬跡在雪地上留下一連 串蹄痕,馬鞍旁掛著的兩件沈重的物件,雖然被嚴密的包在油布里,然而當它們撞擊 著馬鞍或是馬鎧時,仍然發出一陣陣聲音,而這種聲音,很明顯地可以讓人听出那是 屬於兩件鐵器撞擊時特有的聲音。 他,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此刻根本沒有任何人願意冒著寒冷站在這晨 風里︰但若有人知道他是誰時,那情況就會大不相同了。 他,就是近年來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鐵戟溫侯呂南人,而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 博得這如此盛名,是有其原因的。 一匹稀世罕有的寶馬,和一身絕頂的軟硬功夫,再加上兩件奇門兵刃——寒鐵雙 戟,這使得他在幾年之內擊敗了所有想和他為難的武林人物,而那其中當然不乏許多 是知名高手。 另外,他英俊的儀表,卻使得他嬴得了當時武林第一美人薛若璧為妻,於是鐵戟 溫侯和銷魂夫人成了武林中最令人羨慕的一對夫妻。當然,和羨慕永遠不會分開的兩 個字就是【妒忌】。 此時,像往常一樣 鐵戟溫侯呂南人瀟 而松散地騎在他那匹馬上,馬蹄如飛,他的右手堅定地抓著 繩,馬的美麗的鬃毛在寒風中飄浮著。 人馬過處,掀起一陣混合著冰雪泥沙的塵土,鐵戟溫侯那英俊的臉孔和閃閃發光 的眼楮,看來很容易地使人想到昔年叱吒風雲的溫侯呂布,這難怪他永遠不願意單身 上路,因為他生怕江湖上一些未婚女子的糾纏,也許是這種糾纏他遇見的太多了吧。 但是—— 為什麼他此刻是孤身而行呢?那和他時刻不離的銷魂夫人薛若璧在那里呢.,為什 麼在他那慣有的笑容後面,竟隱藏著一片陰霾呢? 馬行雖急,然而他卻像是漫無目的似的,並沒有一個一定的方向。 到了保定府,他卻並不進城,只是在城門外兜著圈子,像是故意在吸引著別人的 注意力似的,他甚至將本來包油布里的寒鐵雙戟拿了出來,機械地拿在手上搬弄著。 果然,不一會兒,保定府里就傳出鐵戟溫侯在城外徘徊的消息,城里的一些武林 豪士都非常奇怪,他這是為著什麼呢? 他當然是有著緣因的,因為他那清俊的臉上,此刻還有些期待的神色,值得他所 期待的事物,也該是非常奇異的吧? 【前面就是文廟前的城門口了。】他在心中暗忖著,但是他依然不策馬進城,只 是在護城河外漫無目的地踱著馬,兩只炯然有光的眼楮,不時地望著那敞開著的保定 府城門。 果然城門里風也似地沖出來匹健馬,略一張望,立刻向他所在的這個方向奔馳了 過來,他望見馬上的騎士中,有一個竟穿著金色的衣服時,傲慢的嘴角,難以覺察的 微笑了一下。 那群健馬到他身前半箭之地就齊都下了馬,一個黑衣壯漢牽著馬遠遠的走開了, 另外參個穿著藍色衣服的漢子,隨著那金衫人大踏步向呂南人走了過來,步履穩健, 都有不壞的武功根基。 尤其是金衫人,那是一個矮胖的老者——說他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但是他 面上松弛的皮肉,卻使人看起來在他的真實年齡上加了十歲——他每一踏步,都像是 一只巨象似的,使人不能不被他這種沈重的腳力有所驚異。 【這是誰呢?】呂南人在心中極快的一轉,付道︰【朱砂掌尤大君?一點不錯, 就是此人了,他倒正合我的用場。】 看到此人,他竟像非常高興似的,那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他動也不動地坐在馬上,那四人到了他面前,立刻散開,讓那金衫的胖子——朱 砂掌,穩如山岳地站在他面前。 【想不到吧?】呂南人譏諷地一笑,說道︰【想不到我會從江南老遠跑到此地來 吧?】 尤大君的臉上,果然有驚疑的表情,但卻被他臉上早已經松弛了的肥肉掩飾得很 好,他沈聲說道︰ 【的確奇怪。】他故意在聲音里放進些寒意,道︰【只是我奇怪的並不是你跑到 這里來,而是你居然還敢在此露面。】 呂南人仰天長笑了起來︰【我為什麼不敢露面,難道我還怕了你們?】他的臉上 漸漸罩上一層寒霜,說道︰【你們叫我呂南人無家可歸,我也叫你們不得安寧,我在 江南的老巢斗不過你們,難道在這里我還怕了你們幾個鼠輩!】 尤大君立刻大怒起來,臉孔漲得通紅,兩邊的太陽穴越發鼓起了,【好,好!】 他厲聲道︰【我姓尤的就叫你看看咱天爭教在兩河的力量!】略為停頓了一下,他似 乎覺得所說的話還不能表示他的尊嚴,於是又加了句,道︰ 【好朋友不去逃命,還想和天爭教較較勁,那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姓呂的,你 下來,讓咱教訓教訓你!】 呂南人又是一陣長笑,隨著笑聲,他靈巧而快捷地下了馬,將手中的雙戟一分, 那麼沈重的兵刃,在他手中竟像草芥似的,【朋友,廢話少說,趕快亮【青子】動手 吧!】他沈聲喝道。 【我姓尤的動手,還沒有用過兵刃。】驀地,尤大君厲喝一聲,也未見他作勢, 手掌一揚,一晃眼便已竄到呂南人面前。 他掌心血紅,呂南人心中一動,忖道;【這 的朱砂掌竟已有了九分火候。】冷 笑聲中,腳步一錯,竟將掌中雙戟拋在地上。 【跟你這種鼠輩動手,大爺也用不著動用兵刃。】呂南人也厲聲道。這話果然將 朱砂掌更為激怒,揉身進步,一掌向他天靈蓋劈下。 掌風虎虎,掌力的確驚人,呂南人卻也似不敢硬接,一晃身閃了開去,朱砂掌暴 喝連連,錯步轉身,又撲了上來。 朱砂掌稱雄兩河多年,在武林論掌力,已可數一流人物,是以在威懾武林的天爭 教里,也佔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只是他掌力雖雄厚,身法卻不甚靈便,雖然他這種足以開山裂石的掌力,已可彌 補他身法上的不足;但若真的遇到絕頂高手,便要吃虧,這點他自己也知道的極為清 楚,是以他此刻掌掌都是煞招,而且都用上了九成功力,存心將這年紀雖輕,在江湖 上卻已大有盛名的鐵戟溫侯喪在掌下。 掌風如山,掌影如雲,風雲之中,鐵戟溫侯看起來已無還手之力了!在旁邊虎視 耽耽著的那參個藍衣人,此刻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不約而同地忖道︰【這姓呂的一丟 下兵刃竟這麼不濟事。】欣喜之中,卻又不禁有些後悔。 【早知道我們上去也是一樣能將這姓呂的收拾下來,是何等露臉的事!教主知道 了,怕不把我們連升幾級?】他們貪婪地望了尤大君身上的金衫一眼,忖道︰【那麼 我們也可以穿上金衣裳了。】 他們在心中搞鬼,尤大君臉上又何嘗不是滿面喜色,掌招更見狠辣,恨不得一掌 就將呂南人置之死地,這除了天爭教和鐵戟溫侯之間的仇怨之外,還有一份他自己想 藉著擊敗名傳四海的鐵戟溫侯,而能在武林中更增長幾分聲望的雄心。 他雖然很明顯地佔了上風,但一時半刻之間,卻是無法取勝。又是十數個照面過 去,鐵戟溫侯身手似乎越發不如先前靈便了。 朱砂掌精神陡長,倏然使了個險招,【怒馬分鬃】,雙掌一分,胸前空門大露。 呂南人嘴角又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搶步進身,駢起雙指,朝他左脅的【期門】 穴點去。 【這小子果然上當了。】這念頭在朱砂掌的心中一閃而過。他暴喝一聲,胸腹一 吸,【南人的手指堪堪夠不上部門,就在呂南人撤招退步之間,尤大君手掌一翻,砰 地擊在他胸膛上。 朱砂掌以掌力稱雄武林,這一掌力道何等之強,鐵戟溫侯狂吼一聲,雙腳點處, 箭一般跑掠了出去。靈巧地掠到那匹始終等候在旁邊的靈駒鞍上,雙腿一夾,一支箭 也似的竄了出去。 【這小子輕功倒不弱。】朱砂掌一掌得手,心中狂喜,雖然轉過這個念頭,但卻 未去想人家的輕功怎會如此高明。 另外參個藍衣人在怒喝聲中,都追了過去。但瞬息之間,鐵戟溫侯人馬都已掠出 很遠。 尤大君很得意地笑著說道︰ 【這 中了我一掌,焉能還有命在。】他狂笑著道︰【我們慢慢追去不遲,就等 著去收他的 好了。】以朱砂掌尤大君的掌力而言,他此話倒並非是夸狂之語。另參 個藍衣人,自然也相信,只是他們卻不知道,事情卻出於他們意料之外哩! 鐵戟溫侯風也似地奔馳了一陣,忖量已將他們拋下很遠,便在一個荒僻 地方倏 然住了馬,極快的翻身而下。 他目光四轉,確定了此處除他之外,再也沒有別人的蹤跡。再看護城河,上面雖 結著冰,但尚未結成一層,只是在河上浮著些冰塊,於是,他似乎頗為滿意 笑了一 下。 【一切都很台乎理想。】他暗暗忖逆。驀地,他撕開上衣,衣服里面的皮毛,立 刻翻了出來,寒風也極快地吹了進去。 但是,他卻毫無在意,手掌動處,他竟自靴筒中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自己的 左臂上極快的一劃,鮮血倏然而出。 他非常小心地不讓血沾在他衣裳上,手指捺虛,鮮血便在雪地上留下一大灘鮮紅 的血跡,而這些血跡,任何人都分辨不出那是因受了外傷而流出的,抑或是因為受了 內傷而從口中噴出的。 在極為短暫的一剎那間,他完成了這些動作,然後他在從自己立馬之處到河岸之 間,弄了些凌亂的腳印,使一切看起來,都讓人不得不相信鐵戟溫候在中了朱砂掌尤 大君的一掌之後,在保定城外,吐血而亡,只因為他不甘願自己的 身落在天爭教手 上,所以他盡了最後一分力量,掙扎著躍進河里。 他像一個戀人似的,極為留連地留了那匹曾被無數人 慕,妒忌,經過無數次爭 斗而且自己絕不願放棄的寶馬一眼,然後極為沉重的嘆了一口氣,為了使人確信他的 死,他只得放棄這匹馬了,這是他這個計劃中最難做到的一點。 但是他必需這樣做,假若沒有這匹馬留下來,那麼縱然他仗著早已準備好的金絲 纏著發絲的背心,和背心里一塊上面還連著鮮血的獸皮,而能奇跡似的挨過朱砂掌尤 大君力能開山劈石的一掌,但人們也一定會懷疑鐵戟溫侯怎會如此輕易地死去! 他又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想再多留戀一會兒,然而這時候,風聲中已有馬嘶聲傳 來,他知道此刻他——鐵戟溫侯離開人世的時候已經到了,雖然他還有回到人世的機 會,但這希望在他此時看來,就像深夜中的孤星一樣渺茫! 他的馬微嘶了一聲,他伸起手在眼角微微擦拭一下,是有眼淚流下,抑或是有風 沙呢? 身形猛一頓挫,腳尖在河岸邊猛點,瘦長的身軀竟從這幾達四丈寬的護城河上掠 了過去,在地面上只微微一點,再一長身,身形暴起,雙臂一張,竟躍上保定府的城 牆。 就在他以絕頂的輕功,消失在保定府城牆上的時候,隨著他的馬在雪地上留下的 蹄印,朱砂掌尤大君等四馬也追了來。首先,他們所看到的就是那匹江湖上獨一無二 的火紅色的寶馬,孤零而無助地佇立在嚴冬黃昏的寒風里。 再加上呂南人所置下的一切,於是鐵戟溫侯死了的這消息,第二天便很快地在武 林中傳播著,使得武林中的豪士,對於【朱砂掌尤大君】這個名字也很快地換了一種 看法。 對這件事唯一有些懷疑的,卻是鐵戟溫侯【忠實的】妻子——銷魂夫人薛若璧, 因為她深知她丈夫的武功。 但是她卻也不敢將她的懷疑,在她的新歡——獨霸江湖的天爭教教主蕭無面前提 起。 天爭教主雖然亟欲呂南人死命。但他听到這消息後,只淡淡一笑。 因為他認為,和一個【人】爭,是太無聊了些,他們要爭斗的對象,卻是古往今 來從未有人敢爭斗的——此所以為【天爭教】也。 於是鐵戟溫侯在失去了家和妻子之後,自己在武林中也消失了。 第二章 隱跡潛蹤 在城垛後的陰暗之處,呂南人隱伏了很久,然後他將身上穿著的武士短襖脫了下 來,取下了一個他緊緊系在身上的包袱,那里面是一套在當時最為普通的衣衫,和一 頂北力常見的皮風帽。 於是當他漫步從城上走下的時候,他已變成一個極為普通的人,那和保定府終日 在街上熙來攘往的小商人毫無二致,只是他心中所想的,卻是和那些人絕不相同的經 歷罷了。 他的心,像被毒蛇嚙噬般痛苦,以致他的臉更為蒼白了,隱藏在風帽下的一雙眼 楮,也因著憤恨和怨毒而變得血紅。 他在甦州城郊的廬舍,原本是溫暖的,他和他的妻子,原來也是愉快的,他執烈 地喜愛著人類,因此他不願像大多數武林中的名人一樣,將自己的住處,安排在深山 里。而只是在甦州城里,和他那以美麗出名的妻子享受著大多數年輕而富足的夫婦所 享受著的恬靜,溫暖,而愉快的生活。 當然,會有很多武林豪士來慕名拜訪。 他們也會在舂深秋初,那些美麗的日子里並肩而出,馳騁江湖,享受著人們艷 的目光。 縱然有些仇家,但也在他那一雙寒鐵短戟之下懾伏了。 但是惡運卻並未放過他,在五年之內,就威懾天下武林的天爭教主,被武林中目 為百年來僅見的奇才——蕭無,在偶然的機會和薛若璧邂逅之後,被呂南人一直認為 非常忠實的妻子,竟對他不再忠實,居然私奔到天爭教主懷里去了! 而且,天爭教主蕭無,竟運用了他的絕頂武力,絕高智慧和絕大毅力在武林中培 植成的勢力,要鏟除這鐵戟溫侯。 呂南人是高傲的,他立刻全力反抗。 但是他失敗了,像武林中其他的人一樣,他無法和天爭教龐大的勢力相抗。 有好幾次,他都幾乎死在天爭教里地位最高的金衫香主們的環攻之下。 但是他卻不甘就死,於是他費盡心力,逃出江南。用假死騙過了天爭教,也騙過 了所有的武林中的豪士,隱跡潛蹤起來。 沒有人會想到他曾在保定府里一條最繁盛的街道上,隱藏了自己。也沒有人會想 到和許多個落第秀才一齊住在一棟大四合院里的江南秀才——伊風,會是曾經在武林 中大大有名的鐵戟溫侯。 這個四合院里,終日書聲朗朗。落第的秀才們在書中尋找著自己的夢想,只要一 旦大魁天下,那時候就一躍而至萬人之上了。 像那些秀才一樣,伊風也在讀著書——各種的書。 他從小習武,根本沒有時間讀書,漸漸在書中尋得了一份安慰和滿足,使他能靜 心期待著,期待著一個他能夠復仇的機會。 這是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一個人由盛名下返回拙 ,那種心情往往是絕大多數 人無法忍受的,但是他卻捱過了。 兩年之後—— 當人們已漸漸開始淡忘,甚至已完全忘記鐵戟溫侯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提著一筐 書,穿著一領藍衫,用藥的黃色掩飾著臉上的蒼白,低著頭,像一個失意的游學士子 一樣,又開始了他的征途,只是他已不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了。 第參章 敵暗我明 有時候,當一匹健馬提著蹄奔過,當那匹馬濺起的泥水濺到他身上時,他會發現 那馬上的騎士,曾經躬著身子去請求他的指教。 有時候,當他坐在嘈雜的茶館里听到一些粗俗的漢子口洙橫飛地談論著武林中事 的時候,他胸中積蘊已久的熱血,也會沸騰一下,但瞬即就被自己按捺住了。 很快地,他就發現天爭教在武林中的地位日漸增長,昔日武林中的名門宗派,近 年來人材凋零,江湖中已很難听到有幾個新崛起的高手,即使有,也會被天爭教網羅 了去。 因此,才二十六歲的他,心情卻已像六十二歲般消沉而落寞了。 只是那一份深邃的仇恨,卻使他仍然在等待和期望著。 有許多人其所以能夠在世上活下去,也是全憑著等待和期望的力量的。 當他開始倦厭城市的時候,他就到山野中去。在他已確定無人的時候,他也會用 他那一身未嘗一日荒廢的武功,攀登到常人無法攀登的窮山絕嶺中去。 當然,他是在冀求著奇跡。 但是奇跡會不會在一個像是窮途末路的人身上出現呢? 華山乃五岳之一,山巒挺秀,風物絕勝,春秋佳日,本為騷人墨客游詠之地。 但是在這嚴寒的早春,縱然有人會提著興致來賞雪,但也只到了山腰之下,淺嘗 即止。很少有人會冒著從山上滑下的危險,在積雪中爬上去的。 這天華山絕頂的山陰之處,捷若猿猴地爬上一人,定楮一看,這個身手絕高的人 物,竟然從頭到腳看不出一絲武林人物的跡象來。他當然就是呂南人——伊風 了。 林木早就枯死了,他在滿是積雪的山岩上縱躍著,極目四望,白雲皚然一片,穹 蒼皓皓,風颯木立,寒威襲人。 這時候,他才真正覺到自己的.渺小!胸中的悶氣,在這一瞬間,俱都渺茫起來, 只覺得心中坦蕩蕩地,舒服已極。 他恨不得引吭高嘯。 若是在數年前,他會毫不遲疑地去做。 但是此刻,他卻只有長嘆一聲的勇氣,彷佛他若長嘯一聲,就會驚動了什麼人似 的,但是這種地方會有人在嗎.? 他呆呆地佇立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之上,山風吹來,他整個人彷佛就要隨風而起, 這時候他已完全沉緬於自然風物之中。 驀地,一個極為輕微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媽,他曾掉下去嗎?】一個清脆的女孩子口音說道!【我看他也會武功呢!】 這聲音雖然極其好听,然而卻使得他嚇了一跳,條然轉身,後而是一片山壁,山 壁上附生的林木,被風吹得直晃,山壁前是一片 崎不平的荒地,荒地上的林木在夏 日也許是繁盛的,但此時一眼望去,就可見底,那里有人在!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嚇得全身悚栗的,何況是為了避仇,竟不惜偽裝一死 的他? 他只覺得有一陣冷汗冒出,眼光仍在四下掃動著,突地,在一處停下了,因為他 在山壁上的一個洞穴里面,看到一雙轉動著的眼楮。 他走前一步,全身已在為將要發生的任何一種事而密切準備著,因為這也許就是 他的敵人。 在經過很長一段時期恬淡的生活之後,再踫到這類事情,他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 了。 他緩緩地一步步向前走去,此時他已下了決心,只要那人有任何一點可疑之處, 他就要不擇手段將那人除去,因為他不能允許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否則就是自己 的死亡! 他和那對眼楮的距離越來越近,他發覺那對眼楮也在目不轉楮地注視著他。但因 光線太黯,他無法看清那對眼楮是屬於什麼人。 突地,那對眼楮倏地竄了出來,他大驚之下,錯步揮掌,極為強烈的掌風立刻從 他掌上發出,砰地,那對眼楮和他的身軀,竟被這一掌之力,震得撞到山石上,慘嗥 一聲死去。 他驚魂初定,定楮望去,那對眼楮竟屬於一只山貓,他不禁暗笑自己的緊張。 但是,【說話的聲音,又是從那里發出的?】他在想。 隨著他的暗笑之後,他不禁開始更為驚恐,因為隱藏著的這個人,極可能是他的 仇敵。而以此時的情況看來,此人若是他的仇敵,卻是一個極為不容易對付的厲害角 色哩! 他身形四轉,真氣已聚。他自信必要時的全力一擊,力量足以驚人的。 但山風吹處,景物依然,還是沒有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沉聲發話道︰ 【在下伊風,偶游華山,是那一位前輩高人出言,務請現身指教!】 聲音中已失卻了他平素習慣的鎮靜,因為任何一件不可知的事,都是令人會感到 恐懼的。 語聲落處,依然沒有回答。他的眼光銳利地四下搜索著,身形卻不敢挪動一下。 因為他怕在自己離開時,躲在暗中的那人,也乘隙溜走。他也怕在身形移動時, 受到別人的暗算。 這並不是他太過慮,須知他在受到天爭教追殺的那一段時候,他如不是憑著這一 份小心和機智,他怕不早已死去十次! 此時在這種深山窮壑里,他更不敢有一些疏忽。因為任何一件疏忽,都可能造成 他致命的打擊。是以他雖然听得那是一個女孩子發出的聲音,他心中的恐懼,卻未因 此而絲毫減退。 因為在這種地方,怎會有女孩子的聲音,而那聲音為什麼在說過一句話之後,立 刻再也不響?而且也不現出身形來! 【這顯見得其中有什麼陰謀。】他暗忖著,越發不敢有絲毫松懈。 一個時辰過去,第二個時辰到來,山陰之處,靜得像是天下所有的生物都死光了 似的,連一聲鳥鳴,或是獸嘶都沒有。 他緊瞪著的眼楮,因為長久的沒有休息,而微微有些酸痛。他的耳朵,已可在風 聲中辨出一根微枝折斷的聲音。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听到,於是這個時辰又過去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看法,【難道說話的那人早已經走了,我卻一股傻勁地在此死 等.,不然,他絕不可能藏這麼久呀?】 但是他卻確信在自己听到那句話,和自己回轉身來的那一剎那間,斷不會有任何 人能夠從自己身後逃出自己視線之外。 【除非他會飛。】他暗忖著。 【但假如他並未走,只是躲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卻又是為著什麼?】 於是他替自己找了個答案︰【一定是要對我不利,怕我看到他。】 他疑心一起,更不肯放松自己已經繃得太緊了的神經。 暮色漸臨的時候,他依然佇立在那里,心里卻不免更著急,因為夜色一臨,他自 己所處的地位,就會更加不利。本來已是【敵暗我明】了,再加上夜色的掩護,暗中 的那人要逃走,或是要暗算自己,不是就更方便得多了嗎? 須知這並不是他多慮,而是一個在經過許多次生死系於一發的災難之後,所無法 避免的現象。 因為在他的那種處境之中,生死之間的限界,的確是分得並不十分明顯的。 第四章 華山之陰 突地——他的等待果殊沒有失望——他听到一個極為輕微的聲音,然而他立刻斷 定那是從一個人身上發出的。 這是他闖蕩江湖多年所得到的經驗,而他相信,這種經驗決對不會欺騙他。 於是他消消伸手人寰,抓了一把制錢,以【金錢鏢】中的【漫天花雨】的手法, 灑了出去。 這一把制錢,當然不及【金錢鏢】鋒利,然而從他這種內家高手手中發出,威力 仍殊相當驚人。制錢劃破山風,帶著尖銳的聲音,襲向他確認為有人的地方。 那也是一個洞穴,但是極小,也很深,根本無法看出那里面的動靜。 只是那一把制錢投進去後,竟如石沉大海,全無蹤跡。 伊風更驚,因為此刻他更確定了,暗中的那人就是躲在這洞穴里。 但是他也不敢往那洞穴前面走,因為他知道躲在暗中的人假如有意傷自己,那遠 比在明處的人要容易要多。 【朋友!你再也躲不了啦!是好漢,就出來!】他厲聲喝著。 語聲未了,洞中也有一個聲音,尖銳地發出來。 【出來就出來,有什麼了不起!】 隨著話聲一條黑影電射而出,不等伊風發招,已有十幾縷尖風,向伊風襲到。 那正是先前伊風自己發出的暗器,此刻被人家回敬過來,手法亦竟異常高妙,在 黑暗中,竟認得出自家的穴道。 更令他驚異的是︰很顯然地自己方才發出的暗器,是被人家以絕妙手法接了去。 他雖然稱雄江湖,也不禁為這種手法驚異。手掌揮處,來不及多加思索,將那一把暗 器,全震得飛了開去。 但是那人影快如電光一閃,幾乎和那暗器同時到達伊風面前,掌風銳利,瞬息之 間,已從不同的部位,向伊風攻了參掌。 這參招快如飄風,是以雖是參招,但伊風卻覺得彷佛有參只手掌同時向他襲來, 在這種情況下,可沒有時間允許他先看清人家的人影,拗步轉身,身形溜溜的一轉, 倏地左掌穿出。 須知他在極短時期,在武林中能享盛名,武功自有獨到之處,是以他在驟然被襲 的情況下:仍能攻出一招。 那人影身法之快,更是驚世駭俗,左手手腕一翻,手指上點伊風的【脈腕穴】, 右手圈了個半圈,倏地又是一掌。 這一招連攻帶守,更是妙絕!伊風猝遇強敵,腕肘微一曲伸,身形一轉,吐氣開 聲,雙掌一齊推出,竟用了十成掌力。 那人影招式雖奇妙,但伊風這一掌完全是硬功夫,沒有絲毫一些取巧之處,那人 影卻也不敢硬接,身形一轉,方才避開。 伊風闖蕩江湖,不知打過多少次硬仗,此刻怎肯讓對方有喘氣的機會,右足猛進 一步,悶喝一聲,倏地又是石破天驚的一掌。 因為他已覺察到,那人影法雖快,掌招亦妙,但內力卻似有遜於己,是以他才硬 擋硬拿,使出這種【大馬金刀】的招式。這就是他從對敵經驗所得到的判斷。 果然不出所料,那人影不敢擋其鋒,又退一步,似乎為他這種掌力所懾。 伊風精神陡長,但是在此刻,他卻發現一件奇事 原來那身手妙絕的人影,在暮色之中,看起來竟是一個少女,而且身軀弱小,最 多也只有十四,五歲光景。 【怪不得她內力不濟。】伊風忖道。 但這少女的這種身手,已足以使他大為吃驚了。 江湖中已經成名立萬的英雄——包括了黑道中的豪士和白道中的劍手,在他手下 過招動手的,不知凡幾,他卻從未有過和此刻被這少女一搶上風時那樣地狼狽。 換句話說,就是這少女的武功,竟在許多成名露臉的人物之上! 那麼這少女的來歷和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該和人家動手?無論如何,以自己的身份,和這麼個少女 動手,總是不該。何況人家究竟對自己有何用意,尚在不可知之數。 先前他認為對方是敵非友的看法,此刻已因為對方只是個少女,而有所動搖了。 思忖之間,兩人又拆了幾招,這幾招下來,那少女又搶了上風。 伊風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心神不專之故。但由此可見,這十四,五歲的少女的身 手,除了內力不如自己之外,和自己不過只是在伯仲之間。 【那麼這少女的師長又是誰呢?】 他心中越發不定。 那少女竟也是一味悶打,一聲不響,彷佛和伊風有著什麼仇怨似的。 這種雙方都沒有問清對方的來歷就動手起來的情形,必定是其中有了什麼誤會。 伊風在動著手時。心中卻在思索著如何應付這件事。 那知手底一慢,腕肘竟微微一麻,自己右手肘間的【曲池穴】,竟被人家指鋒掃 著一些,過手之間,就有了不甚靈便的感覺。 於是他連忙收攝住精神,將一切事都暫時拋開,專心應敵。 兩人身手都快,瞬息之間,已拆了數十招。伊風心中有些顧忌,是以並未使出全 力,動手之間,不免稍受限制。 但那少女招式卻一招緊似一招,而且出手甚奇,連伊風那麼深的閱歷,竟看不出 這少女的身手,倒底是屬於何門何派來。 兩人過手之處,不過只是在枯木之間的一小塊空地上,高手過招,雖本不需什麼 空闊之處,但伊風掌力所及,四周的枯木,自然筱他這種凌厲的掌風摧毀不少。動手 間,也難免會發出些聲音來。 伊風不禁有些著急,此地雖是深山,但深山之中,正是武林豪士出沒之處,他可 不願意被人看出身分。但他也勢必不能在糊里糊涂的打了一場後,就突然溜走。 於是他很想喝住對方,間清來歷。假如對方根本和自己無關,也認不出自己是誰 時,那麼自己可實在沒有動手的必要。 【人家或許也是隱跡在此地的武林人物,是以也不願意被人探查。她大概也誤會 了自己對她有著什麼惡意,是以才會悶聲不響地一味動手。】 也在心中極快地轉了幾轉,確切地認為只有這個想法和事實最為接近。 這就是他起於常人的地方,因為他在此情況之中,還能為對方設想。 於是他出招之間,更是守勢多於攻勢,心中也在盤算著,該如何發話,使自己能 分出這個少女倒底是敵是友? 但是他的思索,卻很快地被另外突然而生的事所打斷了…… 他眼角動處,竟發現在那少女的出處,又有一條人影電射而出,伊風不禁暗叫一 聲【糟】!假如這人也像那少女一樣,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那自己豈非要糟? 他可沒有想到,這件事的發生,主要原因是因為他自己的多慮,雖然這並不能怪 他,可是也絕不能怪著人家呀! 那少女一看到另一人影,立刻嬌喝道! 【媽!這人不是好東西,恐怕是來查探我們的,可絕不能放他走了!】 伊風听了,眉頭不禁不皺! 那人影卻倏然頓住身形,道︰【琳兒!先住手,讓我問問他!】 那少女听了,極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倏地掠後四尺。 伊風自然也不會再搶前出手,雙拳一抱,卓然而立正待出言,後來那人已說道︰ 【朋友是那里來的,到這里來是干什麼?】語氣冷冰冰地,大有你不說清楚,你 就別想走了之意。 伊風閃目打量,卻見這人是個少婦,暮色中卻看不甚清,但朧朦間已看出姿色甚 美,尤其體態婀娜,動人已極。 他方怔了怔,那少婦又冷冷說道︰【朋友到這華山來,若是想找我母女的霉氣, 那麼,朋友!今天也別想再走出去了。】 她說話之間,完全是江湖口吻,顯見得以前也是闖蕩江湖的人物。 伊風心里有氣,暗忖︰【難道華山是你的,我就來不得?】 【媽,這人鬼鬼祟祟地,在這里耽了參,四個時辰還不走,又在我們這里東張西 望的,一定是那家伙的狗腿子!】 這少女的話,竟是認定了他不是好人。 伊風知道誤會已深,但他如何才能解釋此事呢?他一時間竟想不出適當的話來。 【在下伊風,偶游華山,對兩位絕無惡意。】他吶吶地說道。 此時他已確信這母女兩人絕對不是自己的對頭,心中所希望的,只是這母女兩人 也明白自己不是她們的對頭就好了。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 【你偶游華山,可是你干什麼要在這塊地方一耽就是好幾個時辰呢?難道這塊地 方有什麼寶貝嗎?】 【以閣下的身手,該是江湖中成名立萬的人物。】那少婦冷冷一哼,又道︰【可 是【伊風】這名字,我卻沒有听人說過。】 這母女兩人,詞鋒犀利。 伊風拂然道︰【在下對兩位確實沒有惡意,也不知道兩位是誰,兩位如果不肯相 信,在下也無法解釋。】 他頓了頓,又道︰【老實說,在下也有難言之隱,兩位如能體諒,在下也絕不會 將有關今日之事說出來的。】 他生性亦極高傲,出師未久,即享盛名,幾時受過這樣的盤詰.,此時語氣中,充 滿不悅之感,言下大有【信不信由你】之意。 那知那少婦的神色,卻大見和緩,說道︰【可是我們卻又怎能信得過你呢?】 語雖仍是盤詰,但語氣卻已不再冷冰冰了。 伊風又怔了怔,想【這母女兩人必定也是為報仇,隱跡華山之陰,她兩人武功極 一局,她們的仇家會是誰呢?】 他在心中思量,已經了解了人家為什麼會這麼緊張,因為他自己也正是如此。 此刻人家這樣問他,他知道倘若不善為答覆,必定很難使人家滿意,可是這種問 話,自己又將如何答覆呢? 第五章 奪命雙 參人六目相對,靜得除了風聲之外,其他任何聲音都沒有。 驀地,就在伊風先前佇立的那塊山石之處,悄悄地露出了四只眼楮來,注視著他 們。 這兩人從山下來,伊風和那母女兩人竟沒有覺察到,輕功能瞞過他們參人的,定 是高絕的身手。 當然,這也是因為伊風等參人全心在注意敵方,而無暇顧及其他的關系。 伊風嘆了口氣,道︰ 【在下實是無意闖入華山,對兩位更毫無企圖,兩位如不見信,在下也實在沒有 什麼方法可以……】 【只要你說出你實在的來歷就行了。】 那少婦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須知閣下雖有難言之隱,我母女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伊風沈吟下半晌,慨然道︰ 【我想兩位必是為了避仇,只是在下的仇家,恐怕比兩位的仇家還要厲害,在下 實在……】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 【媽!您跟他多嚕甦干什麼?我看他說話吞吞吐吐地一定懷著鬼胎,說不定就是 【天爭教】下的狗腿子。】 【天爭教】這參字一出口,伊風不由驀地一驚,忖道︰【原來她們的仇家,也是 天爭教!】同仇之念,油然而生,正欲說出自己的來歷。 他還未開口,突然有一陣刺耳的笑聲,從他身後發出……。 笑聲使得這參人同時一驚,嚇然望去,卻見兩人並肩立在那塊突出的山石之上, 身形隨風飄動,像是站立不穩似的,寬大衣衫中的身軀,好比兩根竹竿,瘦得像是秋 日田野間,農家用以防雀的稻草人,在那枯柴般身軀上的.兩顆頭顱,卻壓得那細弱的 脖子像是不堪負荷似的。 這形狀雖然嚇人,可是更令伊風吃驚的是︰這兩人身上穿著的竟是金色長衫! 【天爭教!】這參字在伊風和那母女兩人的心里,像是霹靂似的,轟地一聲,直 透心底。 【 嘿!嘿!】 這兩個怪人同時開口,生像是早已約好似的,齊聲說道︰ 【好極了!我兄弟真是有幸,想不到在這窮山之中,卻見到名滿天下的參湘大俠 凌北修的夫人,真是好極了!】 那少婦臉色立時灰白,在夜色中看起來,這種全然沒有血色的面孔,最令人覺得 可怖。 她恨恨地望了伊風一眼,伊風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知道,她一定誤會這兩人是被他引來的,於是不覺有些冤枉。 【可是,這兩個魔頭,怎會偏偏這個時候來呢?】 不用多作思索,他知道這兩個怪人,就是江湖上人人聞名色變的【奪命雙 】。 因為武林之中,也唯有這兩人才有這副長像。 這【奪命雙 】是一對孿生兄弟,自幼生息相通,長大後也沒有一刻分開過。手 底之狠辣,在武林中早負盛名。掌指的功力,自成一家,腰中十七節亮銀長鞭【潑風 十參打】,更是稱譽武林,尤其厲害的是!動手發招,兩人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 這兩人生性奇特,卻不知道怎地也為【天爭教】所網羅,在天爭教下金衣壇里, 為十九個金衣香主中武功頗強者之一。 那保定府外和呂南人動手的朱砂掌,卻在金衣香主中佔著第十八位,比起他們兩 人來,自是大大不如。 原來天爭教自教主以下、依武功強弱,共分五壇,武功最強者,就是金衣壇,以 下才是紫衣,藍衣,褐衣,至於烏衣壇,就是最基層的教眾了。 那少婦果然就是參湘大俠凌北修的未亡人 孫敏。 參湘大俠以掌中劍獨霸參湘多年,竟在天爭教擴充勢力至參湘時,在金衣壇中的 七靈飛虹印寶林,萬毒童子唐更的兩件神奇兵刃和絕毒暗器之下,受傷而不治。 天爭教素來趕盡教絕,這孤苦無依的母女,才避仇至這華山之陰來,苦練武功, 冀求復仇。 那知卻在此時,又遇見了江湖中的煞星——奪命雙 。 【凌夫人!】 奪命雙 陰森森地齊聲道︰ 【我們教主想念你得很!久聞你是武林中的美人,怎麼忍心讓我們教主想得這麼 慘?】 他們臉上的表情,使人看了不禁毛發悚然。 他們緩慢地邁著步子走過來,口中道︰ 【夫人!還是跟著我們一齊回去吧!】 那少女——參湘大俠的愛女凌琳,氣得亦是面目變色,喝道︰ 【你們兩個怪物少廢話,要找死,姑娘就送你們回老家去!】 【怪物!】奪命雙 宮氏兄弟一齊裂開大口,怪笑著說︰ 【這小姑娘說話真有意思,嗯!長大了和你媽媽一樣,也是個美人。】 說話之間,他們已走到伊風身側,卻連眼角也不向伊風瞟一下,像是根本沒有看 見他似的。 【不知他們認不認得我!】伊風暗忖。 他的這個疑問,立刻就獲得了答覆。 奪命雙 中的宮申——因為他是在申時落地的——一伸手.推開了伊風,冷冷說 道︰【這位朋友像是和凌夫人也有未了之事,不過那些事卻沖著我兄弟的面子上揭過 了。朋友,你閃開!】 宮酉也望著他一笑,似乎對他甚有好感。 伊風退開一步,暗忖︰【他們果然不認得我了。】 看著奪命雙 和孫敏之間的距離更短,【不知道凌大俠的妻女,是不是這兩個怪 物的敵手?】 參湘大俠雖是頗有俠名,但伊風仍不禁為這母女兩人擔心。 最主要的是︰他對這母女兩人毫無惡感,何況還是同仇敵愾呢? 但是他暗嘆一聲,忖道︰ 【只是我自身尚且難保,雖然他們不認得我,我還是一走了之。我若一出手,這 兩個怪物必定可以看出我的來路,那時候他們的對象恐怕將是我,而不是這母女兩人 了。】 他回轉頭,不去看那邊的情況。 【反正這母女兩人,我又不認識,何況她們還要逼著我動手,我就是不管她們, 也沒什麼說不過去。】伊風替自己解釋著。 因為他已覺得良心有些不安。 他往那邊走了幾步,方想縱身離去,卻突然听到一聲慘呼……。 他愕然回頭而望,因為他認為她們決定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中,就分出勝負的。 他這一回頭,使得後來許多事情改變了,連他自己一生的命運,也在這一回顧之 間,決定了一切。 . 然而無論他這一回顧是對他有利抑或有害,在這種情況下,他能不回頭嗎? 第六章 披星戴月 奪命雙 宮氏兄弟,遠游華山,竟一去不返,天爭教驚疑之下,大搜華山,竟在 華山之陰發現奪命雙 的兩具 身。 這號稱【雙 】的兩個武林散星,真的變成了【雙 】了。 而且,這兄弟兩人,死狀甚慘,一個面目血肉狼藉,生像是被人以大力鷹爪功抓 在臉上,一抓而斃命。另一個卻是身受五處掌傷,骨斷筋折,恐珀連肝腸五胰都被震 得寸寸斷落了! 這件事立刻震驚武林,而且紛紛猜測,誰是擊斃奪命雙 的人物。 天爭教更是出動了絕大的力量,幾乎將華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搜索殆盡,可是他們 卻那里找得出人家呢?. 只是教中藍衣壇下一個本藉藉無名的香主,竟在華山之陰發現了一條秘徑,由此 秘徑穿入,居然柳暗花明,有一個小小的峽谷,谷里煙火狼藉,地上滿是燒殘的木 料,彷佛像是本來此間有個人家,但卻在最近被人縱火所燒。 於是很容易地就可以聯想到,在這狹谷中本來一定是住著個避仇的武林人士,而 且顯然地,這人所避的仇家就是天爭教,在奪命雙 發現此人後,自然不免有一場惡 斗,但以掌指和秘技震驚武林的宮氏兄弟,竟不是這人的對手。 而這人在擊斃宮氏兄弟之後,也自知無法再在華山隱跡,於是他自己燒毀了自己 的房子,而開始第二次的潛逃。 這猜測自然非常近於情理,只是這人會是誰呢?竟能擊斃奪命雙 。 有人又猜測隱跡在華山避仇的恐怕不止一人,可能是夫婦,可能是師徒,可能是 父子,可能是兄弟……. 種種猜測,不一而足,但是武林中,誰也不知道此事的真象。 就在天爭教大搜華山的時候,在往長安的路上,有一輛大車疾行甚急,套車的牲 口筋強骨壯,但此刻已累得嘴角不斷地流著白沫了,顯見得這匹牲口在很短時間中走 了很多的路。 可是趕車的車把式,卻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牲口吃了虧,而有不悅的表情︰相反 地,他反而興高采烈,彷佛接了一宗很好的買賣。 這一輛大車四面的車窗卻關得嚴密的,這種景象在嚴冬的時候並不特殊,因為在 路上所有趕路的車子,都是如此情形。 可是奇怪的卻是這車上的人,並不在通商大鎮上打尖歇息,晚上也總是在荒僻村 落的茅店里。 車把式心里在想︰ 【這車上的人,不是江湖大盜才怪!就連這女的,都透著些不正的味道,受傷的 兩個,恐怕準是被官府的公差砍傷了。】 於是他的臉上,就露出了不安份的狡笑,他心里轉著的念頭,也就越來越沒有人 味兒了。 只是車中的人,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大車里 著很厚的棉被,因為怕受傷的人在路上顛簸;在車的中間,倒臥著兩個 人,一長一少,一男一女。 車的角落里盤膝坐著一個參十四,五的少婦,黛眉深鎖,姿容絕美。她的年紀, 非但沒有帶給她半絲老態,而且帶給她一種成熟的風致,使她看起來,更令人為之意 動! 這披星戴月,攢程急行的參人,不間可知,便是參湘大俠的未亡人——孫敏,凌 琳母女,和隱跡潛蹤,易名換姓的伊風。 愁容滿面的孫敏,此時心中紊亂已極!在她面前,有受著重傷的兩人,這兩人一 個是她的獨生愛女,一個卻是為了救她而身受重傷的陌生人。 此刻她知道自己在冒著生命的危險,因為她的行蹤,只要被任何一個天爭教徒知 道,便是不得了! 何況,她還要帶著這兩個重傷的人,前途茫茫,連一個投奔的地方都沒有! 她雖然身懷絕技,但強煞也只是一個女子。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會不深鎖黛眉, 子腸千轉,拿不定一個主意呢? 她望了躺在她面前的陌生人一眼,想起當時的情景,的確是九死一生,奪命雙 那兩張猙獰的面孔,在她腦海中仍然拭抹不去。 她想她的愛女凌琳,雖然武功亦得有真傳,但年紀太輕,又毫無臨敵經驗,竟在 奪命矍 一步步逼近她們時,貪功妄進,以致前胸被這宮氏兄弟的指風所掃,在這兄 弟兩人苦練多年的【陰風指】下,受了極重的傷。 想到那時,她仍不禁全身起了一陣悚栗。 【真是生死關頭!要不是這人……】 他又感激地望了伊風一眼,忖道︰ 【要不是他,恐怕我也要傷在這兩個煞星的掌下,現在我就是為了要看護他而多 受些苦,但比起他為我竹所做的,又算得了什麼呢?】 原來,伊風听到的那一聲慘呼,正是凌琳縱身一掠,以【饑鷹搏免】之式,撲向 步步進逼的奪命雙 而受傷時所發出的。 【饑鷹搏免】雖是頗具威力的一招,但以名顧之,這一 大多用以對忖武功稍弱 於自己的對手。凌琳少不更事,竟以這一招用在成名武林多年的【奪命雙 】宮氏兄 弟身上,正是犯了武家大忌! 宮氏兄弟冷笑一聲,不退反進,四條長臂一齊伸出。宮申的左掌和宮酉的右掌, 砰然一聲,硬接了凌琳的全力一攻。 但是宮申的右掌和宮酉一的左掌,卻各劃了個半圈,倏然擊出,雖末打實,但他 們所發出的指風,已使得凌琳震飛數尺之外。 孫敏急怒攻心,嬌叱一聲,便和迎上來的宮氏雙凶動起手來。 這也就是伊風回頭的那一剎那。 【見死不救】,伊風是絕對不會做出的,縱然他明知一動手,便會帶給他很大的 麻煩,但是,他卻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於是他厲喝一聲,一掠而前,雙掌拍出,攻向宮酉的左脅。 他這一動手,和在保定城外獨斗朱砂掌時又大不相同。須知他那時是想利用尤大 君完成他的計劃,而此刻,他卻是立心將這兩人斃於掌下。 是以一上手,他便是招招殺著。 宮氏兄弟厲喝連連,突地冷笑道︰ 【朋友!好俊的身手!怎地卻和我兄弟動起手來?】 伊風悶聲不響。 宮氏兄弟又冷笑道︰ 【看朋友的身手,倒很像是和死去的一個朋友一樣,想來閣下也是死了一次,再 活回來的吧?】 他此言一出,伊風立時面色大變,他果然瞞不過這奸狡凶頑的【奪命雙 】宮氏 兄弟。 須知任何事都可以偽裝,但是,一個武林高手在拚命過招時,他的身法,卻萬萬 瞞不過明眼人的。 不出他先前所料,宮氏兄弟的殺招,果然大多招呼到他身上來。 【朋友!今天你就再死一次吧!】他們厲聲喝著。 這奪命雙 的武功,自成一家,竟在伊風曾經對敵的許多【天爭教】下的金衣香 主之上。 而且,最令他不解的是︰這參湘大俠未亡人的武功,竟不如她已經受傷的女兒。 他不知道孫敏的武功,只是嫁給凌北修之後才學成的1自然不及自幼即打下了極 長好根基的凌琳。 此刻交手之下,伊風承受了大部份壓力,雖然不致落敗,要取勝卻也不易! 但是,他自己知道,今日一戰,除非將這宮氏兄弟全斃在掌下,否則自己日後永 無寧日,因為人家已識破了自己的真相。 是以他出招不但招招致命,而且有時竟是拚了自己也中上一掌的路數。 孫敏大為感動,受了他的影響,也拚起命來。 可是,宮氏兄弟可沒有拚命的必要。見了他們這種打法,心里不禁吃驚,但是自 家卻被逼得連亮出腰畔兵刃的時間都沒有。 四人片刻之間已拆了數十招。 宮氏兄弟對望了一眼,忽地齊聲冷笑道︰ 【朋友!掙命也沒有用。不出片刻,金衣壇里的另外參個香主也要來了。朋友! 是識相的,還是認命了吧!免得等會再多吃苦。】 此話果然使得孫敏吃了一驚,但伊風走南闖北,是何等人物,根本將他們的話沒 有放在心上。掌風虎虎,出招更見凌厲。 雙 眉頭微皺,目標自然轉到孫敏身上,齊聲冷笑道︰ 【凌夫人!我們兄弟是先君子後小人,歹話先說在前面。夫人此刻若不跟著我們 走,等會那參位來了,可比不上我兄弟好說話呢!】 他們難听極之地笑了一陣,又帶著更刺耳的聲音說道︰ 【那參位香主別的不說,可有點……】 他們故意頓住話,不懷好意地【嘻嘻】笑了兩聲,又道︰ 【他們參位看見夫人這般美人兒,可包不準要出什麼事呢!】 這種頗為露骨的話,立刻使得孫敏紅生雙頰,動手發招間,果然因為羞怒而顯得 沒有先前的凌厲。 這種情形,被伊風看在眼里,厲喝道︰ 【姓宮的!少給【天爭教】現眼吧!用這種江湖下參門的技倆,還在武林中道什 麼字號.?】 宮氏雙 左右雙掌同時揮出,在中途倏然變了個方向,猛擊伊風的前胸和孫敏的 左肩。 這兄弟兩人聯手攻敵,配合之佳,妙到毫顛!使兩人本已不凡的武力,何止加了 一倍! 他們冷笑著故意滿懷輕蔑地說道︰ 【朋友!你就少管管閑事吧!連自己的太太都管不了,還在這里裝什麼佯,發什 麼威.?】 這話果然使得伊風也氣得失去了常態。腳步一錯,避開宮氏雙 的一招,雙掌再 次交錯拍出時,竟發出了十成功力。 這種不留退步的打法,也是犯了武家的大忌。 但是這種驚人的掌力,卻使得宮氏雙 臉上雖仍帶著冷笑,心中已有怯敵之意。 又是十來個照面過去了。 夜色愈濃,四人的掌風將這山側的枝木,擊得枝枝斷落。 寒風凜洌,這四人的額上,都已微微滲出汗珠來。 宮氏雙 身形各轉半圈,避開伊風的一掌,他們的【陰風指】力,竟不敢和伊風 那種開山裂石的掌力硬拚。 就他們兩面相接的那一剎那,兩人又各自交換了一個含有深意的目光。 這兄弟兩人,自幼心意相通,連說話都像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似的。此刻兩人不約 而同的,卻有了【扯活】的念頭。 【反正他們的落腳之處和虛實,已經被我們探得,我們又何苦要在這里和他們拚 命?】 他們嘴角都掛著一絲獰笑,忖道︰ 【難道他們還能在我們天爭教的手下,再逃到那里去?】 這兩人長嘯一聲,掌影突然如落葉般落在武功較弱的孫敏身上。 這一個轉變,使得伊風除了攻敵之外,還得留意孫敏的安全。 嘯聲再起,奪命雙 在全力攻出一掌後,突地一飛身,身形倒掠出去。 【失陪了!】他們冷喝道。兩人又退在巨石之側。 伊風怎肯讓他們就此一走,如影附形般,也掠了過去,掌花錯落,擊向宮申背後 的【靈台】,【互湯】,【筋縮】等參個大穴。 宮申猛一塌腰,上身微微前伸,右足卻向後倒 出去, 這一招以攻為守,卻是攻敵之所必救之處,確是妙著。 那知伊風此刻已橫了心,微微一讓,竟拚著自己受傷,雙掌連環參掌,都著著實 實地擊在宮申的背上,自己下肚的左側,也中了一腳。 宮申慘呼一聲,轉過身後,盡了最後之力,又發出一掌。 但這一掌已是強弩之末,伊風雙臂一格,雙掌一翻,掌尖剛剛搭上宮申的前胸, 猛地吐氣開聲,竟以內家【小天星】的掌力,擊在宮申前胸。宮申再次慘呼,一口鮮 血,竟噴在伊風身上。 那邊宮酉已將孫敏逼得連連後退。 但是宮申這兩聲慘呼,卻使得他心膽俱裂!慘厲地長嘯一聲,撲向伊風。 伊風下肚中了一腳,雖然避過要害,但受傷已自不輕! 方自喘息間,宮酉的身形已快如閃電般,掠過來。 他兄弟連心,宮申斃命,宮酉此刻用的也是拚命的招數。 他人尚未到,雙掌先已畢直伸出,十指箕張,猛抓向伊風胸前的【乳泉】,【期 門】,【將台】,【靈根】等幾處大穴。 這一掌勢如壓頂之泰山,伊風無法硬接,但此刻他下部受傷,轉側已不靈便,只 得往下一塌腰,讓宮酉的雙抓從肩下遞空,自家左掌平伸,右掌卻自下而上,劈向宮 酉的面門。 那知宮酉此刻也是心存拚命,對這致命的兩招,亦是不避不閃,雙抓微微一沉, 倏然下抓伊風的左右兩邊的琵琶骨。 伊風大嚇之下,身軀猛地一轉,但右肩上已中了宮酉快如閃電的一抓,在他尚未 因痛而暈絕的這一剎那,他左掌自宮酉雙臂中穿出,抓在宮酉臉上,食指及無名指, 竟深深陷中宮酉的雙目,五指並力一抓,奪命雙 中的宮酉,就傷在他鼓著最後一絲 真氣使出的【大力鷹爪神功】之下。 他自己呢?身受兩處重傷,望著垂死宮酉慘笑了一聲,便自暈絕! 孫敏掠過來時,這震驚武林的奪命雙 ,不但在同年而生,竟也在同時而死!他 們死狀至慘的兩具 身,倒臥在伊風的左右兩側。 伊風亦已全身浴血,右掌依然抓在宮酉的左掌上,臉上毫無一絲血色,牙關緊咬 著,但嘴角卻留著一絲安慰的微笑。 孫敏一生中不知曾見過多少慘烈的場面,但此情此景,卻仍使得她覺得有一絲涼 意,直透背脊。寒風,現在才使她感覺得冷。 她呆呆地佇立了一會,讓自己在冬夜的寒風中,稍為冷靜一下,清醒一下。 等到她心中的巨跳漸漸平復了的時候,她走到伊風倒臥著的身軀旁,摸了摸他的 鼻息和胸口,知道這拚著生命來保護別人的年輕人,雖然身負重傷,卻尚未死去。 於是,她再走到自己女兒身側,她唯一的愛女,此刻亦是氣息奄奄,但是也並未 死去,所受的傷,甚至遠遠比那年輕人輕得多! 她覺得,自己的眼楮有些潮濕,她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對那年輕人的感激,抑或是 對上蒼的感激,但總之這是感激的淚珠。 也許這兩種感激都有些,因為,這兩者使她和她的女兒,奇跡般地保全了性命。 第七章 淺水之龍 這份感激,此刻尚停留在坐在車中的孫敏心中,因為她一回憶到這些,她的眼楮 就又開始濕潤起來,像是大多數感恩圖報的人一樣,她對伊風的恩情,是永世不會忘 懷的。 當然,她此刻能在【天爭教】大搜華山之前,就安全地逃出,還是靠著自己,她 自己那種在危急中仍然保存的明確的判斯力。 在她神智清醒之後,她立刻將自己的女兒和伊風帶回隱居之處,為伊風上了極好 的金創藥。 但是對他們——凌琳和伊風——所受的內傷,她卻束手無策,沒有任何辦法。 她當然著急,但是在著急之中,她仍想到了此事可能發生的後果。 於是她燒毀了自己辛苦搭成的草屋,受盡千辛萬苦,將自己的女兒和救了她們的 恩人,從華山絕頂上搬到山下去。 在一夜之中,完成的這些事,當然是靠著她的武功和她那種堅忍的毅力, 【可是往那里去呢?】接著,這問題又在困擾著她。 第二天,她不惜花了比應該付出的價錢,貴了好幾倍的高價,雇了輛大車。 【不管怎樣,我們先往偏僻點的地方去吧!】她替自己下了個決定。 其實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又有誰能幫助她們呢? 於是這輛大車由華山的山腳,奔波連日,晝夜攢行,趕到這里。 但是孫敏知道【天爭教】的勢力,遍布中原,此刻仍未逃出人家的手掌,再加上 受傷兩人情勢愈發危殆,她芳心撩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首先,我該想辦法將他們兩人的傷治好才行呀!】她暗忖著。 但是這種被內家高手所重創的內傷,又豈是普通人可以治得了的?她雖然也知道 幾個以醫道聞名江湖的人物,但自家在這種情況中,又豈能隨便求救?萬一對方近年 來已和【天爭教】有了連絡,那麼自己一去,豈非羊入虎口! 就算不致如此,但她也明白自己此刻已是惹禍的根苗,她又怎能再讓別人惹禍? 但是,這受著重傷的兩人,又該怎樣呢? 她長嘆了口氣,悄悄地將車窗推開一線,發覺外面天已經暗了,風很大,從窗隙 中吹進來,使得她打了個寒戰。 於是她掩上窗子,朝前面趕車的車把式高聲說道︰ 【前面有歇息一會的地方嗎?】 車把式揚起馬鞭,呼哨一響,道︰ 【方才我們經過兩處大鎮,你都不肯打尖,現在呀,可找不到什麼地方了!就是 有,恐怕也是像昨天一樣那種連熱水都沒有的小店。唉!這麼趕車,實在真是在受活 罪!】 孫敏一皺眉,她對車把式說話的這種態度,非常不滿意;尤其這車把式竟直截了 當地稱她為【你】,更使這平素極受人尊重的參湘大俠的夫人,覺得說不出的氣憤, 幾乎要打開前面的窗子,將這無禮的粗漢,從座上拉下來。 但是,她又長嘆一聲,忍住著氣,自家已到了這種地步,又何苦為了些小事,和 這種粗鄙的車把式,再嘔些閑氣呢?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困在淺水里的蛟龍,連魚蝦的氣,都要忍受了。本來已經 潮潤的眼楮,不禁更潮潤了些。 但她畢竟是剛強的女子,而且前途還有許多事情等她去做,這受重傷的兩個人的 性命,也全操在她的手上,容不得她氣餒。 於是她強自按捺住了心中的怒氣,和那種被屈辱的感覺.說道︰ 【隨便找個地方歇下好了,等會……等會兒我再加你的車錢。】 那車把式呼地又一掄鞭子,將馬打得啪啪作響,嘻著嘴道︰ 【不是我總是要你加車錢,直在因為這種天氣,冒著這麼大的風,晚上連口熱水 都喝不著,你說這個罪是不是難受?】 這車把式講的話,便她極為討厭,但是她卻沒有辦法不听。 於是她低下了頭,為受傷的兩人整理一下凌亂的被褥,他們發出的呻吟之聲,幾 乎使得她的心,都碎做一片一片的小塊了。 車子突地停住,車把式回過頭來吆喝道︰ 【到了,下車吧!】 坐在車廂的孫敏,看不到車外那車把式嘴角掛著的丑笑,略為活動了一下筋骨。 這些天來,為了看護受傷的人,她幾乎沒有睡過,此刻她伸腿直腰之間,才覺得 自己的腰腿,都有些酸了。 她下了車,才發現面前的這家客棧,果然小得可憐,但是她卻認為很滿意。回頭 向車把式道︰ 【幫我忙把病人扶下來!】 車把式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先幫著她扶下伊風,抬到那家客棧的一間陰暗的小 房子里,再出去抬車里的凌琳。 孫敏發現這車把式和這小客棧的伙計和掌櫃的,都非常熟悉,但是她也未在意。 可是,那車把式在幫著她抬凌琳時,乘機在她手上摸了一把,卻使得她的怒火, 倏然升起! 她的目光,刀一樣地瞪向那車把式身上,那車把式也不禁低下了頭。 店伙卻在旁邊笑著道︰ 【小王頭還懂得低頭呀!】 孫敏如刀的目光,立刻轉向那店伙。 那店伙聳了聳肩,表示︰我又沒有講你,你瞪我干什麼!】樣子更為討厭。 孫敏也覺得這店伙有些不對路,但是她自恃身手,怎會將這些小人放在眼里! 其實,她年齡雖大,但一向養尊處優,就是跟著凌北修在江湖上走動,也是像皇 後般被人尊重,這種孤身闖蕩江湖的經驗,可說少之又少。 是以,她不知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這些小人!真正綠林豪客,講究的是明刀真 槍,參刀六眼,卑鄙齷齪的事卻很少做。 她不敢和受傷的人分房而睡,晚上,她只能靠在椅上打盹。 她因為太過疲勞,在這小客房的木椅上竟睡著了,朦朦朧朧間,有人輕輕推開房 門,她正驚覺,兩臂已被四條強而有力的手抓住,她這才從沉睡中完全清醒了過來。 【老刀子!這娘兒們來路可不正,說不定手底下也有兩下子,你可得留點神!】 這是叫做【小王頭】的那車把式的聲音。 【老刀子】就是那店伙,怪笑著說︰ 【小王頭,你就心定吧!連個娘兒們都做不翻,我宋老刀還出來現什麼世!】 孫敏心里大怒,【原來這車把式不是好東西!】 她方在暗忖,卻听得【宋老刀】又道︰ 【我看床上躺著的兩個,八成兒是江洋大盜,說不定將他們送到官府里去,還可 以領賞哩!】 孫敏知道自己只要一抬手,憑著自己的功力,不難將這兩個草包拋出去,但她心 中轉了幾轉,卻仍假裝睡著,沒有任何舉動。 【別的我都不管,我只要這娘兒陪我睡幾晚。】小王頭淫笑著道。 【這幾天我只要一看著她,心里就癢癢的!】他哈了一聲又道。 【我小王頭就是這個毛病,銀子,我倒不在乎。】 孫敏極快地在心中動了幾動,種種的憂患已使她在做任何一件事之先,就先考慮 到退路。 她想到若將這兩個混蛋除掉,那以後她就得自己趕車,每一件事就都得自己動手 做了。 我是不是能做得到呢?她考慮著。 【這娘兒倒睡得沉,像是玩了八次一樣。】宋老刀怪笑著。 孫敏更大怒︰【我豈能被這種人侮辱!】她雖然事事都考慮周詳,但本性也是寧 折毋彎的性子,怎肯受辱。 於是,她暗將真氣運行一轉。 【宋老刀,我得借你的床用用,不瞞你老哥說,我實在熬不住了,尤其看到這娘 兒臉上的這……】 小王頭話未說完,突地身子直飛了出去,砰地撞到土牆上,又砰地落了下來,眼 前金星亂冒,屁股痛得像是裂了開來。小店里那用泥和土磚做的土牆,被他這一撞, 也搖搖欲倒。 那邊宋老刀也被跌得七暈八素。 孫敏卻大為奇怪︰【我還沒有動手呀,這兩人卻怎的了!】 回頭一看,又險些驚喚出聲。 在她身側,卓然站著一人。 因為這間斗室中的陰暗,是以她看不清這人的面貌,只覺得此人衣衫寬大,風度 甚為瀟 。 孫敏只看得見他的一雙眼楮, 有威,正待說幾句感謝的話,那人卻擺手道 【你不用謝我!我也不是特地來救你的。】 第八章 萬劍之尊 孫敏立刻忖道 【這人的脾氣,怎地如此之怪?】 卻見那人一抬腿,已跨到【小王頭】身側,冷然道︰ 【你罪雖不致死,但也差不多了。我若不除了你,只怕又有別的婦女要壞在你的 手上。】 他聲音冰冷,聲調既無高低,語氣也絕無變化,在他說兩種絕對性質不同的話的 時候,卻絕對是同樣的音調。 那就是說——他語氣之間,絕對沒有絲毫情感存在,像是一個學童在背誦著書上的 對話似的。 可是,小王頭听了,卻嚇得魂不附體,哀聲道 【大爺饒……】 他的【命】尚未說出,那人衣袖輕輕一拂,小王頭的身體就軟癱了下來。 那邊宋老刀大叫一聲,爬起來就跑。 那人連頭都未回,腳下像是有人托著似的,倏然已擋到門口,剛好就擋在【宋老 刀】身前,冷然道︰【你要到那里去?】 宋老刀冷汗涔涔而落,張口結舌,卻說不出話來。 那人又道︰【你的夥伴死了,你一個人逃走,也沒有什麼意思吧?】 【我還有……】 【你還有什麼?】那人冷笑道。 宋老刀凶性一發,猛地自懷中拔出一把匕首,沒頭沒腦地向那人的胸前刺去。 那人動也不動,不知怎地,宋老刀的匕首,卻刺了個空,那人已憑空後退一尺, 袍袖再一拂,宋老刀【哎呀】二字,尚未出口,已倒了下去。 坐在椅上的孫敏,看得冷汗直流。她雖是大俠之妻,但她有生以來,卻從未看過 這種驚世駭俗的武功,也沒有看過像這人這麼冷硬的心腸!別人的生死,他看起來都 像是絲毫不足輕重的,而他就像佛祖似的,可以主宰著別人的生死。 那人身形一晃,又到她的面前。 孫敏心中大動︰【有了此人之助,我們不能解決的問題,不是都可以完全迎刃而 解了嗎?】 那人冷冷道︰【以後睡覺時要小心些!別的地方可沒有這麼湊巧,再會踫到一個 像我這樣的人,也住在你同一家客棧里。】 孫敏怕他又以那種驚人的身法掠走,連忙站了起來。 卻見門口忽然火光一亮,一人掌著燈跑了過來,看到躺在門口的宋老刀,哎呀一 聲,驚喚了出來,手中的燈也掉了下去。 可是,就在那盞燈從他手中落在地上的那一剎那間,孫敏只覺得眼前一花,那盞 燈竟沒有掉到地上,而平平穩穩地拿在那武功絕高的奇人手里,她不禁被這人這種輕 功,驚得說不出話來。 掌著燈走進來的店掌櫃,此時宛如泥塑般站在門口,原來就在這同一剎那,他也 被那奇人點中了身上的穴道。 孫敏目定口呆,那人卻緩緩走了過來,將燈放在桌上,燈光中孫敏只見他臉孔雪 也似的蒼白,眉骨高聳,雙目深陷,鼻字高而挺秀,一眼望去,只覺得有一種說不出 來的感覺。 這人並不能說漂亮,然而卻令人見了一面,就永遠無法忘去,而且那種成熟的男 性之美,更令人感動! 他年紀也像是個謎,因為他可能是從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任何一個年齡。 孫敏出神地望著他,竟忘記了一個女子是不應該這麼看著一個男子的,尤其是她 才第一次和這男子見面。 那人一轉臉,目光停留在孫敏的臉上,臉上的肌肉,似乎稍為動了一下。 就在孫敏第二次想說話的時候,那人身形一晃,已自失去蹤影。 就像是神龍一般,他給孫敏帶來了很久的思索。 然後她走到床前,俯身去看那兩個受傷的人,眉頭不禁緊緊皺到一處。 原來伊風和凌琳,竟仍是昏迷不醒,傷勢倒底如何?孫敏也不知道。她即使急得 心碎,卻也無法可想。 她摸了摸兩人的嘴唇,都已乾得發燥了,她回轉身想去拿些水來,潤潤他們的嘴 唇。 但她一回身,卻又是一驚! 原來先前那位奇人,此刻又冷然站在她身後,就像是一個鬼魅似的!他第二次又 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像是一道輕煙。無論來的時候,抑或是去的時候,都絕對 沒有一絲聲息。 孫敏忍住了將要發出來的驚呼之聱 【前輩……】這是她在見到這人之後,第 一次能夠說出話來,但僅僅說了這兩字,就被那人目光中所發出的一種光芒止住了, 無法再說下去。 她望著他的眼楮,像是要窒息似的,連手指都無法動彈一下。 有些人可以絕對地影響到凡是看到他的人,而此人便是屬於這一種人。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來替你找麻煩的……】 他向宋老刀和小王頭的 身一指,說道︰ 【但是這兩具 體,卻一定會替你找來麻煩。】 他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語氣。但是孫敏卻似乎從他這種冷冰冰的語調里,尋找到 一份溫暖。 於是她笑了笑,說道︰【謝謝前輩!】 等她說完了話,她才恍然發覺在最近幾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笑出來哩! 那人目光一轉,似乎在避開她眼中的那份溫暖的笑意。 【受了傷!】他簡短地問道。孫敏點了點頭。 他走到床前,掀開伊風的被,掃目一望,略為探了探脈息,兩道長而濃的劍眉, 微微皺了皺。 孫敏關切地問道︰【還有救嗎?】 他沉吟了一會,並不很快地回答,卻道︰【他武功不弱,但是傷的也很重。】 目光一轉,瞪在孫敏臉上,道︰【你們是什麼人!】 孫敏又在心中轉了幾轉,【我該不該將我真實來歷告訴他呢!】抬頭再望了他那 冷然的目光一望,堅定地說道︰ 【先夫凌北修……】 她將自己的身份和她們所經歷的事,完全在這她連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面前, 說了出來。 於是她的眼楮又已經潮濕了。 在這人的面前,她突然感覺到自己只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她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 手,再來保護她,就像以前凌北修保護她一樣,這種感覺的由來,連她自己都茫然。 那人听她說著,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打斷她的話,而上仍是毫無表情,然而他 那堅定的目光,卻也起了波動。 【天爭教!】他哼了一聲,道︰【怎地我近來總是听到這個名字?】 突然語鋒一轉,指著昏迷不醒的伊風說道︰【那麼這個人叫做什麼名字,你也不 知道嗎?】 孫敏點了黜頭。 那人輕輕說道︰【這人倒也難得的很!】略一停頓,又道︰【踫到我,這也算他 運氣,他身受兩處重傷,又經過這麼些日子的奔波,受傷的確很重。】 【請前輩無論如何救救他們!】孫敏淒楚地說道︰【我……】 她以一種類似痛哭的聲音,結束了她的話。 那人又沉吟半晌,突然道︰【你以後不要叫我前輩。】他又停頓一下,像是考慮 著該不該說出他自己的身份。 在這停頓的一段時間里,孫敏熱切希望他能說出他的名字來,因為此刻,不如怎 的,她對這人竟有說不出的關切。 前人都叫我劍先生,你——你不妨也叫我這個名字吧!】 他輕描淡寫的說道,像是任何一個普通人,在說什麼的名字時的神態。 然而【劍先生】這參個字,卻使得孫敏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異地望著她 面前的這個奇人,心中卻有如一個頑童無意中確定了被他遇到的一人,竟是他所看過 的童話中的英雄一樣。 因為【劍先生】這參字,二十年來在武林所的代表的意思,就是神秘,神奇和神 聖的混合!而這麼多年來,人們只听到他所做過的奇事,和他的俠義行為,卻從來沒 有人能和他面對面地說話。 那麼,孫敏此時的心情,就很容易了解了。 因為她也和大多數人一樣,早就听到過【劍先生】這個名字,她再也想不到自己 能踫到他!也更想不到面前這看來極為年輕的人,竟是二十多年來,被武林中人視為 劍仙一流人物的【萬劍之尊】劍先生! 斗室中倏然靜寂起來,然而窗外卻已有雄雞的啼聲! 劍先生眼中泛起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然而臉上卻仍然是那種無動於衷的神色, 彷佛是世間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感動他似的。 【他一定受過很深的刺激。】孫敏直覺地想到。眼光自他臉上溜下,發覺他在這 麼冷的天氣里,穿著的不過是件夾衣。 【此地已不能久留。】劍先生道︰【我也是四處飄游,沒有一個固定的住所,不 過我可以將你們帶到我的一個至友之處。】 孫敏暗忖︰【原來他也是有朋友的。】 卻听得劍先生又道︰ 【那所在離此並不甚遠,我們先到那里,治好這兩人的傷再說。】他說得極快。 然而在他心中,卻閃過一點他已經多年來沒有的感覺。【我怎會又惹來了這些麻 煩..】他暗自怪著自己。 正如孫敏所料,這武林中的奇人【劍先生】,確是受過很深的刺激,是以多年來 他絕沒有和任何一人,說過這麼多的話。 此刻他自己也在奇怪著,為什麼會對這個女子這麼關切? 他外表看來年紀雖不大,然而那不過是因為他其深如海的內功所致。 是以他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忘卻【男女之情】的年齡。 然而世事卻如此奇怪︰在你認為已經絕不可能的事情,卻往往是最可能的! 他朝窗外望了一眼,那小窗的窗紙,竟已現出魚白色了,甚至還有些光線射進來。 他再看了那兩具 身和那被他點中穴道的店掌櫃一眼,說道︰【你會套車嗎?】 孫敏點了點頭,心想這人真是奇怪,既然幫了人家的忙,卻叫人家女子去套車。 【我將這兩具 身丟掉,你快去套車!還有這 雖被我點中穴道,耳朵卻仍听得 到,也萬萬留他不得!】他平靜地說道。 孫敏知道在他這平靜的幾句話中,又決定了一人的生死之間時,她也恍然了解了 他為什麼要自己套車的原因。 於是她轉身外走。 那知剛走出房門,又不禁發出一聲驚呼,蹬,蹬,蹬,倒退參步,眼中帶著 懼 之色,望著門外。 第九章 參心神君 孫敏歷劫之餘,帶著受傷的愛女凌琳,和力斃【奪命雙 】後自己也受了重傷的 救命恩人,連夜奔下華山,在險被車夫所辱的情況下,卻遇見見了武林中盛傳已久的 異人——劍先生。 自參湘大俠凌北修為群小所乘而死後,孫敏這些年來,可說是歷盡艱辛,無論在 那一方面,都比以前堅強得多。 可是在她走到門口的那一剎那,她仍不禁被門外的一事駭得脫口而呼…… 此時曉色方開,但門外的走廊仍然陰暗得很,牆角昏黃的燈籠猶自有光,在這種 光線下,走廊里當門而立站著一條人影,依稀望去,這條人影身上穿著的衣衫,赫然 亦是金色。 孫敏驚弓之鳥,自然難免駭極而呼。 就在她驚呼的尾音方住的那一剎那,【劍先生】瘦長的身驅,已如電火一閃掠了 過來,低喝道︰ 【什麼事?】 這低沈而堅定的聲音,立刻帶給她極大的安全之感! 但是她的目光,仍不禁驚駭地望著那條人影 穿著金衫的人影。 【難道天爭教竟真的如此神通癢大。】她暗忖著︰【我這樣隱藏自己的行跡,怎 地還是被他們追蹤而來?】 心念一轉,又忖道︰【可是我又何必害怕呢?我旁邊站著的這人……】 她側目去看【劍先生】,那位武林異人正以他那種慣有的冷靜之態,凝目門外, 他永遠讓人家無法猜透他的心意。 那條人影此刻又向他們緩緩走來,居然也是冰山般地沒有任何表情露出。直到他 面對面地站在【劍先生】面前,孫敏竟從他那也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上,看 到一絲笑容。 她再一望【劍先生】,卻見這奇俠臉上也正有一絲相同的笑容慢慢泛起。 她心里不禁奇怪︰【難道他們竟是朋友?】 . 【可是名聞武林的萬劍之尊,又怎會和天爭教徒是朋友?】她又禁驚慌起來︰【 難道這昔年以一柄鐵劍,連闖武林七大劍派所布下的九種劍陣的異人,也和天爭教有 著什麼關連嗎?】 須知她身處境,自然什麼事都會往最壞的那一方面去想,於是她悄悄讓開兩步, 目光卻緊緊地留意著他們的動態。 驀地,劍先生和那金衫人同時伸出了手,緊緊握在一起。 【呀!他們果然是朋友。】孫敏為自己確定著,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會有什 麼噩運要落在自己身上。 這時,那兩人緊握著的手竟仍未分開,他們那同樣蒼白的面龐上泛起的同樣地笑 容,也仍自掛在嘴角。 但是,從他們那四只滿聚神光的眼楮里,卻可以看到他們的凝重之態,既像是久 別重逢的故友,卻又像是互結深仇的敵人。 這卻讓孫敏越發不憧了。 良久,那個金衫人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而將薄而冷峭的嘴唇,緊閉成一道弧 線,嘴角微微下垂,像是里面的牙齒也在緊緊咬著。 孫敏趕緊再去看劍先生面上的神情,卻見他臉上的笑容仍自未 ,她暗自松了口 氣。因為她知道,若這兩人是敵非友,而他們也是在互較內力而非握手言歡的話,那 麼照目前的情況看來,毫無疑問的是︰【劍先生】已佔了上風。 這是她暗松一口氣的原因之一,何況她以情況揣測,這兩人顯然在較量著內力, 而並非她先前所想的握手言歡。 她高興之餘,又不禁驚駭!【這金衫人的內力,竟已到了能和【萬劍之尊】一較 短長的地步,天爭教中,何來如此高手?】 她心念頻轉,目光再落回【劍先生】身上,卻見劍先生倏然一松手,臉上的笑容 益見開朗。 那金衫人已撤回手,怔了片刻,卻也張口大笑起來。 可是孫敏見了這人的神情,卻不禁覺得有一陣涼意,自腳跟升起。 原來這金衫人看起來雖是笑得極為開心,然而卻絕無一絲笑聲發出,只是臉部的 肌肉扭曲成一個笑的形狀而已。 這情形使得孫敏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變成聾子,但是別的聲音,她卻又可以照常听 得到呢。 孫敏悚栗之餘,心念一動,不禁暗笑自己︰【我雖不聾,可是他卻一定是啞巴。 唉!我怎麼連這點都沒有想到呢?】 她驚悸之下,心思也不大如前靈敏了。人類的思想,本就是受著環境影響的。 這兩人這一相視而笑,孫敏已覺不妙。再看見那金衫人竟又一張臂,擁住【劍先 生】的肩頭,口中嘴皮連動,像是在說著什麼話。孫敏心頭又一涼,先前的設想,又 全部推翻。 【這兩人還是朋友!】她現在已被他們這種玄虛的舉動,弄得非常莫名其妙。而 他們倒底是敵是友!她再也不能妄加推斷。 只是她卻更為注意地望著他們,因為她認為︰這兩人若是朋友,那她自身安全, 就可能不保,因為這金衫人顯然是天爭教下的金衣香主呀! 接著,另一事又使得這可憐的婦人幾乎不相信自的眼楮! 原來【劍先生】此刻嘴皮也在連連動著,只是,也沒有任何聲音發出。 孫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難道我真的聾了嗎!】她暗自吃驚。但是窗外一聲雞 啼,卻又使她證實了自己【听】的能力。 現在,她是完全迷惘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假如這兩人對她有惡意,那麼 她無論如何也跑不了,這是她極為清楚的。 劍先生一轉身,和那金衫人並肩走到床前,他們面一背著孫敏,孫敏更不知道他 們在做什麼。只看到劍先生的手,彷佛向自己指了指,那金衫人就回過頭,冷然望了 她一眼。 孫敏心里又不禁【撲通】一跳。 這金衫人的兩道目光,竟比秋雨中的閃電還要銳利,使得她不得不避開人家的目 光,畏縮地站在門 。漸已剛強的她,在這詭異的兩位奇人之前,又變得像是回到二 十年前,仍是雲英未嫁的弱女那麼懦弱了! 那金衫人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幾轉,突然道︰ 【她參根本弱,積勞又重,若再不靜養,那麼內外交侵,更是不治之癥!】 他又一指榻上的兩人道︰ 【這兩個人受了陰寒掌力所傷,雖然仗著根基好,但命門之火已冷,更是危在旦 夕!】 也和劍先生一樣,他說話的聲音,亦是毫無頓挫高低。 但是使孫敏驚異的卻不是這些,而是這個她以為人家是啞巴的人,竟然開口說了 話。語氣之中,對自己不但絕無惡意,而且彷佛醫道甚精,像是肯為愛女他們療傷的 樣子。 她驚異之餘,又覺得高興得很。至於他所說有關自己的病,她卻完全沒有放在心 上。天下父母為子女者,往往如是。 但是,那金衫人說了這兩句話後,卻住口不再發言。孫敏不自覺地朝前走去,耳 畔卻听劍先生的聲音,說道︰ 【這位金衫人就是昔年的參心神君,你有幸得遇見此人,令媛和那個年輕人的傷 勢……】 孫敏方听到此處,卻見金衫人袍袖一揚,劍先生的語聲竟突然中斷。那金衫人卻 道︰ 【你這 又在嚼什麼舌頭!我老人家雖然多年來不問人間之事,但是看在你的面 上,這兩人我一定管了就是。】 他嘴角又泛起笑容,但語聲中卻仍無笑意。 而孫敏此刻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 【呀!此人竟是參心神君!我還以為他是天爭教的金衣香主呢。我真是笨!難道 所有穿金衫的人,都是天爭教下嗎?】 【我真幸運,居然在同一天晚上,遇見了兩個武林中只聞其名,卻極少人有緣一 見的奇人!尤其這參心神君,武功雖絕高,行事卻反覆無常,這就是人家為什麼叫他 【參心神君】的原因。而且武林傳說,此人除了武功深不可測外,詩詞絕妙,醫術更 是通神,幾乎已有起死回生之力!琳兒和那位年輕義士,有了他的幫忙,大概不會有 什麼問題了!】 此刻她心中的欣喜,真是難以形容!抬頭一望,這兩位奇人又在微笑著說話,但 是他們說話的聲音,自己仍然一句也听不到,她心中又一驚︰ 【難道他們已將【傳音入密】的內功,練到隨意可以控制自己聲音的境界嗎? 第十章 終南山去 參心神君和劍先生,互以內家絕頂功夫【傳音入密】說話,倒並不是不願讓孫敏 听到,而僅僅是他們生性如此,高興這麼做而已。他們所說的話,也不過是互道這數 十年的經過罷了。 可是,孫敏卻不這麼想。 【他們在說什麼話呢?為什麼不讓我听到?】 她暗寸著︰此刻她若有參心神君的功力,也會一掌震散他們的聲波。 她垂著頭,因為她不敢去接觸人家的目光。而她臉上所帶著的那種似喜似怨的淡 淡憂郁之色,任何人見了,都不免生憐, 劍先生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容,卻很難被人家發現。 【參心神君,雖具無上神通,但是他倆的傷,卻也不是在片刻之間,就可以醫愈 的。】他向孫敏說道,語氣已不如先前的冷漠生硬。 然後他目光一掃,又道︰ 【這里我們也勢難久留。】 他側目向參心神君道︰ 【剛剛你沒有來的時候,我本來準備將他們送往終南山——】 參心神君立刻打斷他的話,道︰ 【終南山那老牛鼻子還沒有死呀?】 這兩人彼此說話的時候,隨便已極,全然不遵守當時世人說話時那種彬彬有禮的 規範,只是任意說出而已。 劍先生道︰ 【玉機道人命可沒有你長,七年前已經羽化登仙了。可是他的首徒妙靈,卻已 是終南派的掌門人。】 他一笑又道︰ 【就是昔年你我在終南山上對奕時,那始終等候在我們旁邊,你以中押勝了我一 局之後,還傳給他一手【五禽身法】的那個稚齡道童,現在人家已是陝甘一帶武林中 的名劍客了!】 參心神君嗯了一聲。 孫敏卻忍不住問道︰ 【可就是終南劍客玄門一鶴妙靈道人嗎?】 劍先生微一頷首,又道︰ 【老實說,這兩人受傷太重,我也束手無策,想到那妙靈道人,昔年從你處也學 了不少醫道,本來想到他那里一試,可是卻沒有想到,徒弟還沒有見著,卻先見著師 傅了。】 參心神君哼了一聲,道︰ 【想不到你也是人越老越滑,只要你肯拚耗一些真氣,為這兩人打通奇經八脈, 這兩人傷勢再重,還用得著別人出手嗎?現在我已將這事招攬了過來,可也容不得你 太舒服,事完之後,我也有件事,要麻煩麻煩你替我做做哩!】 【這個你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可知道我昔年練功時,棋差一步,雖 將玄釋兩門都視為秘技的先天之氣練成,但因初步功夫,求速太急,以致現在弄得真 氣一發,便難收拾,勢必傷人而後已,想以此療傷,不是做不到,只怕在緊要關頭, 我所用之力過剛,不但不能助人,反而害人,是以我就沒有輕易出手罷了。】 參心神君目光一轉,臉上卻露出喜色,緩緩說道︰ 【這一下先前我所說之事,不但不是我求你,卻是你要求我了。】 他故意話聲一頓,果然望見劍先生臉上有些心動之色。 【只是現在說出,為時還早,日後你只要幫我那事完成,我也可以將你這大成中 的小缺彌補。】參心神君道。 劍先生神色果然又一動,張口想說話,把人家都忘了。 他微指窗外。又道︰ 【此刻天已大亮,我們在此間一日行程,大概就可以趕到終南。】 他微微一笑,又道︰ 【你我昔日終南一別,至此已有二十餘年,我記得在終南絕頂之上,你我還有一 局殘棋未竟呢。你那時被我圍去一角,推說有事,竟賴掉了,可是現在我卻容不得你 再如此推諉了。】 參心神君哈哈笑道︰ 【好,好,好!你可知道,這二十多年來,我除了養花采藥之外,天天都在想著 那一局殘棋的破法,這次你又輸定了。】 孫敏听著這兩人的對答,知道這兩人雖是奇行異癖,但卻都是性情中人,尤其這 萬劍之尊,他出道江湖後,從未示人姓名來歷。自己初見他時,亦覺得他性情冷漠, 不通人情。但此刻一看,他在那冰山般的外表下,也有著滿腔和常人一樣的熱血哩! 只是他隱藏得較嚴密,別人無法發現而已。 他們所投宿的小店,是在方過臨潼,不到長安的一個小鎮上。 孫敏套好車馬,便在天雖已明,但辰光仍早之際,離店而去。 劍先生和參心神君游戲風塵,隨意所之,都未曾騎馬。孫敏車雖套好,但她卻又 勢必不能坐在前座,權充馬夫。 這一來是因為傷病之人,仍須她在車內照顧,再者她以一個女子,總不能在道上 如此拋頭露面呀! 何況在旁虎視耽耽的還有密布江湖的天爭教,她也不能不為之顧忌。因此,她為 難地怔住了。 參心神君目光一掃,微微笑道︰ 【此行雖非遙,但若帶著兩個重傷之人,卻非易事。我看就委屈我們這位萬劍之 尊一下,為姑娘權充車夫好了。】 日光下,他眼角額上已可看出不少皺紋,他內功雖已參透造化,但歲月侵人,他 仍無法抗拒自然的威力,只是他率性而為,說起話來,卻仍像個未經世故的年輕人。 只是,他那種說話的聲調,使人听起來,仍有一份冷冰冰的感覺。 孫敏感激地望他一眼,對這聲名傳遍宇內,奇行震撼武林的奇人,大有好感。 目光動處,又落在傲骨凌雲的劍先生身上,她實在不敢想像這位武林巨人,會為 自己充當車夫。 那知劍先生卻笑道︰ 【你莫以為這難倒了我,當當車夫,也未嘗不可。可是我卻要你跨在車轅上,做 一個牽馬提磴的隨行小 ,你自詡……】 參心神君接口笑道︰ 【只要我高興,什麼事我都能做,做做小 ,又有何妨?】 他轉臉向孫敏道︰ 【只是姑娘的這車夫和小 ,走遍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份哩!】 他笑聲清悅,絲毫沒有不滿之意。 這類奇人行事,常人實在無法揣測,坐在車里的孫敏,心中不知如何想法。【劍 尊車夫】,【神君小 】,這令她簡直不相信會是事實!但俯目所見,日光卻已從車 窗中依稀照了進來。 她望著被石光所照著的愛女凌琳,嬌美如花,但卻憔悴不堪的面靨,和那她尚不 知道姓名,人家就為她冒死卻敵少年的俊美臉孔,不禁 升起一縷幸福之遐思! 她突然覺得自己由一個平凡的婦人,而變得有皇後般尊貴。因為即使是皇後,也 無法叫這兩位奇人來充當自己的【車夫】和【小 】。 這份尊榮,是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換取的。 【而我?】她思忖著︰【卻得到了!】 這突來的幸福,使得她迷惘了起來。這也許是她所受的苦難,已經夠多了吧! 車聲轔轔——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睡去。這麼多天來的勞頓,她本已倦極︰此刻心神大定,自 然睡得極熟。 目光隱沒,已交戌時,馬車越過長安,來到終南山腳。 終南山位於長安之南,為道教名山之一 。終南劍派,在中原七大宗派外,自成一 家。昔年終南派掌門人玉機道人,以掌中松紋劍,和終南鎮山之【七七四十九手回風 劍法】,稱譽武林。 玉機道人雖然身懷絕技,但卻絕不輕易炫露,收徒又極嚴,是以終南弟子也大多 是內外兼修,清淨無為的玄門道者。這些年來,終南派雖因不常涉足武林,是以名聲 輕微;但是武功卻日漸精進,偶一出手,便是驚人之筆。不像武當,崆峒等其他玄門 劍派,到後來竟變得有如江湖幫會一樣。 此時終南派的掌門人妙靈道人,接掌終南門戶,雖只七年,但已將終南派整頓得 更是日漸其昌。多年來他雖只出山一次,但終南劍客玄門一鶴的名聲,在武林中已是 非同小可! 終南山多年來,都是清寧安詳,極少有江湖中人,斗膽到這名山上生事。是以劍 先生才會選中這地方,作為孫敏母女等的養息之地。 那知事情卻大出意外 夕霞已退,夜幕深垂,游戲人間,率性江湖的劍先生,端坐在馬車前座之上,手 中馬鞭倏然揚起,左手 繩微帶,輕輕呼嘯一聲,馬車便在終南山入山之口停下。 參心神君也飄然下了車轅,笑道︰ 【看不出你除了柄鐵劍上有些玩意之外,趕車的本事也不小。這一點,我又是萬 萬不及的!】 劍先生笑道︰ 【你這魔頭!少逞口舌之利,還是留點心思,在那局殘棋上多下點功夫吧!】 回身輕叩車廂,示意孫敏地頭已到了。 孫敏這才自迷惘,混亂,但卻帶著些甜意的夢中醒來。車廂中黑黝黝地,她知道 天已黑了。再探首窗外,眼前高山在望,一條雖然寬闊,但卻十分崎嶇的山路,蜿蜒 入山而去。 她趕緊跳下車,略略理了理鬢發,嫣然一笑,輕輕說道︰ 【這就是終南山嗎?】 黛眉一皺,又道︰ 【馬車既然不能上山,車子里受傷的兩人怎麼辦呢?】 劍先生沈吟一下,還未答言,參心神君卻又笑道︰ 【這一回不要你做車夫,但卻要你做馬了!】 他潛居深山二十餘年,每日除了听風听雨,以及鳥語蟲鳴之外,寂寞已極!而這 種難堪的寂寞,卻便他本來捉摸不定的性格,改變了一些。 是以當他和幾乎是他世間唯一友人——劍先生巧遇之後,雖然知道自己潛修的內 功,仍然比不上人家,但是心情卻愉快已極! 這並不是說他已將勝負之嗔看得淡了,而是故友重逢的那一份喜悅,遠勝於他對 勝負之間的嗔念。 心情輕悅之下,是以他每一出口,多是帶著些詼諧調侃意味的話。而落落寡合, 孤傲無比的劍先生,深知其人,也不以為忤。 他此話一出,孫敏還弄不清是什麼意思,劍先生已笑道︰ 【佛說︰芸芸眾生,皆可成佛,人亦是生,馬亦是生,枉你潛修多年,連這點禪 機都參不透!來,來!你也是馬,我也是馬,你我就將這輛馬車,拖上出去吧!】 孫敏心中暗笑,想不到,冷漠如冰的劍先生,此刻也會說出這等話來。 參心神君跨前一步,手掌輕輕一揮,那套著馬的兩條車 ,忽地一齊折斷,像是 被極鋒利的刀斧欣過一樣。 他微笑著,將手掌往車廂上一貼,左手袍袖一拂,將那匹已經自由了的馬,驅得 落荒而去。口中卻朗聲說道︰ 【劍先生說︰【他就是馬,馬就是他。】此刻我放了馬,就如同放了他一樣!】 轉頭向劍先生笑道︰ 【喂,這等深恩,你該如何報法!】 孫敏不禁笑出聲來。 這一日來,她的心境無法形容的開朗,因為她許多懸心不下的事,都有了解決。 劍先生也微微一笑,他雖然使得孫敏困難,迎刃而解,可是孫敏,卻也使得這孤 僻的奇人,沈郁多年的心境,輕悅起來了哩。 他在參心神君的另一側,也將手掌在車廂上一按,兩人同時微微一笑,好像掌上 有著絕大的吸力似的,竟將那輛沈重的大車吸了起來,夾在兩人的手掌之中,從容向 山上走去。 孫敏已知他兩人的功力,倒也並不驚異,跟著他們,上山而去。 第十一章 名山生變 夜色深重,山路崎嶇。 但是這在普通人眼中非常艱難的道路,怎會放在萬劍之尊和參心神君心上,他們 施然而行,彷佛是游春踏青的雅士。 就連走在旁邊的孫敏,步履亦是輕松已極。只是這深山的寂靜,卻使得她心里沉 重得很!因為此刻已是嚴冬,連蟲鳴的聲音都沒有。只有風吹枯枝,簌簌作響,寂靜 中已有蕭索之意。 轉過幾處山灣,道路更見窄狹。 參心神君對劍先生笑道︰ 【看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玉機道人的弟子,果然不如師父,將這些終南道士, 弄得這麼疏懶,你看!】 他手微指山後,道︰ 【此時方過戌時,正是晚課之時,但此刻非但听不到誦經之聲,連道觀鐘鳴都沒 有,想是那般道士都耐不住天意,縮進被窩里蒙頭大睡了,我見著那小道童,倒要訓 他幾句。】 孫敏听他將終南掌門玄門一鶴,稱做小道童,不禁暗中好笑,心中卻忖道︰ 【他看起來最多也只有四五十歲,但是成名江湖卻也有四五十年了,只怕他實際 的年齡,已經很高,看來這內家功夫,一入化境,確有不可思議的效能,就連世間傳 說的駐顏之術,也是可以做到的哩!】 劍先生卻雙眉微皺,加快了腳步,朝山深之處走過去。 再轉過一處山灣,前面有一片黝黑的叢林,他們筆直朝前走去,叢林間的小路, 上面滿鋪著碎石,但是抬著一輛大車的萬劍之尊和參心神君,腳下卻依然沒有發出任 何聲音來。 再走前幾步,孫敏才看見叢林里的道觀,她心中卻也不禁一動,忖道︰ 【時辰尚早,為什麼這道顴里的燈光如此黯淡,真像是道人們都睡著了一樣,難 道這終南派里,真的都是懶蟲?】 劍先生更覺得事有蹊蹺,身形微長,竟單手托著那輛大車朝前縱去。 . 參心神君也收起了玩笑之態,掠前數丈,如靜夜中之灰鶴,說不出地那麼輕靈曼 妙,絕無絲毫勉強造作。 孫敏也趕緊跟上去。 卻見那道觀前朱紅色的大門竟緊閉著,觀中也絲毫沒有人聲,這景象不是靜寂, 而是死氣沉沉了! 參心神君正站在觀門前拍門,將那只紫銅門環叩得鐺鐺作響,但卻仍然沒有人走 來的跡象,他朝劍先生望了一眼,道︰ 【我進去看看。】 袍袖一拂就要從那兩丈多高的圍牆上縱過去。 那知觀中突然傳出一道厲叱,一個嚴厲的聲音問道︰【是誰?】 孫敏不禁暗忖︰【這終南道人怎地這麼大火氣?】 隨著一聲厲叱,大門呀地開了,一個長袍道人當門而立,目光炯然望著門外,神 情之中,彷佛戒備森嚴的樣子。 參心神君極為不悅地哼了一聲,朝那道人一望,說道︰ 【想不到終南山自從玉機老道死後,排場越變越大,你去告訴你們掌門人,就說 有故人來拜訪他。】 他將【拜訪】兩字,說得特別刺耳而沉重。 那道人又望了他一眼,忽然驚喚了出來︰ 【慕容師伯!】 參心神君怔了一下,想不通這開門的道人怎會認得自己,和自己那極少為外人所 知的名姓——【慕容忘吾】? 孫敏覺得身側輕風一閃,劍先生也掠了前去。 那長袍道人卻撲地跪在觀門道,道︰ 【你老人家不識得小佷了嗎?】 參心神君目光上下打量這道人。 劍先生卻道︰ 【你是否妙靈?】 那道人抬頭一望,在依稀的夜色中,認清了面前的兩人,狂喜道︰ 【呀!劍師伯也來了!小佷就是妙靈。兩位師伯一去終南,已經參十年。可是風 姿笑貌,卻一點也沒有改變哩!】 參神君頷首笑道︰ 【你卻變了不少,想不到以前端著茶杯的道童,現在已經是名聞武林的大劍客, 終南劍派的掌門人了!】 他轉臉向劍先生道︰ 【歲月催人,時光不再,再過幾年,恐怕我們也要入土了!】 孫敏望著那正伏在觀門前的道人,驚異的暗忖︰【難道他就是終南劍客,玄門一 鶴!可是他以掌門人的身份,卻怎會自己走出來開門呢?】 不怪她如是驚異,無論任何一個宗派,也斷沒有掌門人親自來開門的道理。 劍先生手一抬,將車托了起來。目光望著觀內,正殿上只有瑩然一盞孤燈,散著 昏黃之光。再望到妙靈臉上,卻見他清瞿的臉上,憔悴已極。就知道這終南劍派,一 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真是蒼天有眼!小佷再也想不到兩位師伯的仙駕,竟會來到此間!】 妙靈說話聲音中的喜悅,卻滲合著許多悲傷。他又道︰ 【兩位師怕一來,終南派里四百二十九個弟子的性命,算是撿回一半了!】 劍先生和參心神君慕容忘吾,雖然知道這終南派,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可是一聞妙靈道人此言,堅毅冷漠的臉孔,仍不禁微微變色。 是什麼重大的變故,能使這終南派大小數百個道人,同時命在垂危呢? 須知終南派創立以來,高手輩出,門下弟子也並非是無能之輩。那麼,此事豈非 太過 人嗎? 劍先生詫然問道︰ 【賢契一別經年,已自長成,可賀可喜!只是——】 他語聲微頓,目光四掃。又道︰ 【這終南山上,是否有變?】 妙靈道人長嘆一聲 忽然看到站在劍先生身後的孫敏,也不免在暗中驚異 妙靈道人長嘆一聲 忽然看到站在劍先生身後的孫敏,也不免在暗中驚異 說道︰ 【終南派確是遇著數百年來未有之劫難,小佷無能,實在束手無策。若不是兩位 師伯前來,這開派已數百年的終南派,怕就是從此斷送了。】 話中情形之嚴重,使得不動聲色的劍先生,為之又微微色變。 妙靈道人又長嘆一聲,然後輕音說道︰ 【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兩位師伯請進觀去,小佷再詳細說出。】 劍先生和慕容忘吾將大車托了進去,孫敏也低首而入。 妙靈看到竟有一絕美女子和他素來最為敬仰的,自己逝世師尊的兩位至友 萬 劍之尊和參心神君在一起,心里雖然奇怪,但口中卻不敢問出來,只是恭謹地垂立一 旁。 . 大殿中燈光如豆,將這寬闊宏大的神殿,籠上淒涼之色,正中神像,羽衣星冠, 右手微微握著劍柄,正是群仙中最為瀟 的純陽真人,在這種燈光下,更顯得栩栩如 生,直如真仙! 無論任何人走進此殿!心情也會為之一沉。孫敏更像是有著什麼東西,突然壓到 心上,連氣都幾乎透不過來似的! 這偌大的一座道顴,除了妙靈道人外,竟再也看不到一條人影,孫敏有生以來, 從未見過比這里再淒涼的地方。 劍先生和慕容忘吾面色凝重,將伊風和凌琳自車中托出。 妙靈道人連忙過來,道︰ 【兩位師叔!暫且將這兩位病人,送到小佷的房中去。】 他長嘆一聲,又道︰ 【這道觀中除了小佷之外,都已命如游絲,朝不保夕了!】 陰暗的燈光下,他慘黯的面容更為憔悴,緊皺著的雙眉中,隱伏著的憂郁,使得 身為局外人的孫敏,也不免為之暗暗嘆息。 人材濟濟,高手輩出,名滿武林的終南劍派,究竟為著什麼變故,會演變成這種 地步呢! 第十二章 天毒教主 原來這一月來,終南派迭生巨變,門下弟子,連連病倒,得病之人,不但昏迷不 醒,而且呼吸日漸微弱,病勢沉重已極! 起先,還以為只是患病而已,但是得病之人,越來越多,而且都是突然病發。妙 靈道人亦頗知醫理,但看視之下,竟看不出病源來,他這才大驚。 因為他醫術傳自參心神君,不知要比世俗中的名醫,強上多少倍!而這病源,竟 連他都看不出來。 只是得病之人,參根極弱,筋絡不通,竟有些像像是被內家高手點中暈穴,但血 液如常,卻又不像。 到後來,妙靈道人的再傳弟子,和幾個根基稍弱的弟子,竟相繼死去。就連他的 幾個師弟,也無故病倒。終南山上,立刻愁雲滿怖,沒有病倒的人,竟就剩下掌門人 玄門一鶴妙靈道人一個! 這種嚴重之事,使得一向精明干練的妙靈道人,也為之束手無策。他完全不知道 原因,更不知道對策。就是求助,也無法可求。 妙靈道人,眼望著門下弟子,個個都是命如累卵,心情之愴痛惶急,可想而知。 他勢不能坐以待斃,但也別無他法。奇怪的卻是他自己未曾病倒,像是人家特地 將他一人留下來的樣子。 後來,他果然證實了這想法的正確。 一日清晨,呂祖正殿的橫梁上,突然發現一張黑色紙箋,他取來一看,那張黑色 紙箋上,竟不知用何物寫上白色透明的字跡,妙靈道人一看,字字驚人! 原來上面寫著︰ 【字諭終南山玄妙觀主妙靈其人︰百十年來,中原式林沉淪,八方俠士無主,以 致式林爭端百起,仇殺日多。 本教主上體夭意,下鑒世態,不得不在此紛爭紊亂之日,出世為人,一統天下式 林之混亂。 因之,本教主擬以終南山為本教根據之地,此一名山,日後必因本教之昌,而更 光大,觀主必也樂於聞此也。 再者,觀主天姿英發,若終生為終南所困,實為不智。因之本教主玻格將汝收為 弟子,但望觀主達意,聲言終南派從此歸依本教,則終南山上數百弟子,當可不藥而 愈。因本教主絕不令門人日夕沉於病痛也。】 下面具名︰【天毒教主】。 這文理雖不甚通順,但詞意卻非常驚人的紙箋,使得妙靈道人看完之後,面如死 灰! 他這才知道︰門下弟子,都是中毒。 但這天毒教主施毒之法,以及所施之毒,都是詭秘玄奇得不可思議,而且很顯然 地,妙靈道人若不答應這荒謬已極的【建議】,門下的弟子,便無藥可治! 這【天毒教】參字,妙靈道人從未入耳。天毒教主是誰!怎會有竟能使終南山數 百道侶,在無形中受毒的神通!他都茫然。 最令妙靈道人驚駭震怒的,卻是這天毒教主,不但要自己將這先人創業多年的基 業,雙手奉送︰還要自己聲言天下武林,率領開宗立派已數百年的終南派,歸依到他 那從未听過名字的【天毒】下。 這事別人听來,也許極為荒謬可笑,但妙靈道人,卻絕對沒有這種感覺,因為他 深深地體會到這張字箋的嚴重! 因為,如果他不答覆,門下垂危之弟子,顯然無救。而他雖是終南派的掌門,卻 又怎能答應這曠古未聞的要脅呢? 他心情紊亂,惶恐萬狀! 可是,就在他接到那張【諭示】的第參天,終南山上竟來了救星。 在終南上玄妙觀後園竹林中的丹房里,妙靈道人,滿懷愴痛地將這事原原本本說 了出來。 凝神傾听著的兩大武林異人——萬劍之尊和參心神君,雖然素來行事怪異,卻也 從未听過這樣奇事。 因為自古以來,武林中無論成立任何宗派,幫會,都絕無在創教之時,以要脅手 段,要求另一宗派,全部歸依於自己的。 參心神君冷哼一聲,道︰ 【【上體天心,一統武林。】哼!我老人家還沒有听過有這種狂人!也從不知道 天下還有我老人家不能解的毒。妙靈!你引我去看看!】 劍先生微一沉吟,卻道︰ 【不看也罷。據我揣測,這種無色無臭,能在無形中使數百人中毒,而中毒之人 在昏迷不醒中漸漸死的毒藥,普天之下,除了昔年五毒真君以守宮之精,蜘蛛之液, 毒 之血,赤練之汁,蜈蚣之唾,和以苗疆深山絕望中的瘴毒草,再加上幾種毒物和 成的【蝕骨聖水】之外,恐怕再也沒有一種毒有此威力!】他微微緩氣,又道︰ 【五毒真君制成此物之後,適逢天下武林同道的君山之會,五毒真君竟想以此物 將天下武林高手一網打盡,只是那【蝕骨聖水】也委實厲害,數百個武林高手,果然 一齊中毒,五毒真君正自揚揚得意,那知當時已功參造化的一個奇人, 雖然中 毒,但卻功力未失——逼著五毒真君取出解藥,才免了武林這一場浩劫。】 室中諸人都凝視著他,就連參心神君,也在靜听他的下文。 他微喟一聲,又道︰ 【五毒真君也被那位前輩異人,一掌劈死,只是他們制作的一樽【蝕骨聖水】, 據說只用了數滴,其餘的竟不知下落了。】 孫敏忍不住問道︰ 【那毒水只用了幾滴,就能使數百個武林高手,一齊中毒嗎?】 劍先生緩緩道︰ 【後來我才知道,那五毒真君是將毒汁滴入食水之內,雖僅僅數滴,卻已使那滿 溪之水,都變成了極為厲害的毒藥,我一听妙靈賢契所說的情形,便知道那【蝕骨聖 水】,又再次出現。想來也必是終南山的食水溪中,被人施了這種毒汁,而中毒之 人,功力深淺不同,是以發作的時間,也前後各異。】 妙靈道人卻懷疑地問道︰ 【那麼小佷也曾飲過溪水,卻怎的絲毫沒有中毒的跡象呢?】 劍先生眉心緊皺,道︰ 【這可能是施毒之人,為了留你有用,是以乘你不覺時,在你食物中暗暗放下解 藥——】 參心神君卻道︰ 【你卻又怎能如此確定,這毒就是那【蝕骨聖水】呢?昔年君山之會,我雖未及 趕上,但也曾听人說過,只是沒有這般詳盡罷了。難道天下就沒有第二種如此毒的毒 藥嗎?】 劍先生微喟一聲,嘆道︰ 【我之所以如此確定,因為我那時年齡雖極幼小,卻也隨著先師參與此會,也中 了如此之毒。】 【近年我浪跡天涯,在滇西一帶,就曾听到一位故人說起,五毒真君的【蝕骨聖 水】,又重現江湖,卻想不到終南弟子,竟都中了此毒!】 . 孫敏雖然沒有听過數十年前的魔頭——五毒真君的名字,但听劍先生說得如此沉 重,就知道此毒必定非同小可,黛眉不禁緊皺。 而妙靈道人更是惶恐下已,滿臉悲愴之色。 只有參心神君,兩眼微閉,似乎陷入沉思。良久,他才緩緩說道︰ 【以七種以上的絕毒之物,合成的毒藥,我也無法可解。】 他忽然目注劍先生道︰ 【數十年來,我始終無法猜透你的師承來歷,你一說此事,我倒想起來了,那解 藥放在何處,你總該知道吧?】 此話一出,眾人都不禁一怔! 劍先生也自面色微變,但仍沉聲道︰ 【我之師承來歷,本無不可告人之處,你既然知道,就該知道我的苦衷。至於那 解藥,昔年果有剩下,但那位前輩奇人,後來為著一事,痛恨天下人,將此解藥連同 一本上面記載著他一生武功精粹的秘笈,和一顆兩百年前東海屠龍仙子所制,能奪天 地造化之功的【毒龍丸】,都封在一個絕秘密的所在。聲言︰日後若有一人須吃了他 當時所身受之苦者,才能得到此物。而那位武功妙絕天人的異人,竟在萬念俱灰的心 境下,引刀自決了!】 孫敏和妙靈道人,都無法揣透劍先生口中的武林異人,倒底是誰! 參心神君卻俯首沉思,突然凝聚真氣,以傳音之法,向劍先生道︰ 【我和你相交多年,該算知友,此刻我只問你一言,武曲星君獨孤靈是你何人! 他那本【天星秘笈】的藏處,普天之下,是否只有你一人知道?】 孫敏和妙靈道人,茫然望著參心神君,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劍先生面上的神色,雖然極力控制,但仍大變。 他目光凝注參心神君,也以【傳音入密】之法,緩緩說道︰ 【你既已猜破,多言何益?昔年之事,令我終生難安,是以我從來不以真面目示 人。那本【天星秘笈】的藏處,的確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但我除非遇到那位奇人口 中所說之人,也絕不會對人說出。】 參心神君雙眼一張,但卻立刻閉了起來,若有所失地說道︰【我多年潛居,此次 下山,多半就是為了這本【天星秘笈】,但我竟將隱居於青海穆魯烏甦河,布克馬因 山口的無名怪叟,認做是武曲星君獨孤靈的唯一弟子。我今晨才說有事求你相助,就 是要你同往青海,尋找這【天星秘笈】的下落。】 他長嘆一聲,竟不再傳音,放聲道︰ 【那知我差之毫厘,謬之千里,這心願只有落空了!】 他雙眼再次張開,兩道神光,利刃般地落在劍先生臉上,道︰ 【只是你若不說出那解藥的下落,難道忍心眼看玉機老道的數百弟子,都葬送在 這【五毒真君】的【蝕骨聖水】之下嗎?】 這兩位神色冷漠的異人,此時卻都大失常態︰尤其是劍先生,臉上竟露出痛苦之 色,顯見得內心之矛盾,已達極處! 孫敏緩緩踱到床前,突然看到那冒死救她的青年俠士,臉孔在燈光下蒼白可怖, 輕輕伸手一探,鼻息竟已在若有若無之間,她大駭之下,忍不住【哎呀】一聲,脫口 驚呼了出來! 這一聲驚呼,使得丹房中另外參人,目光都轉到她身上。 【他……他看樣子不成了!】孫敏惶急地說道,焦慮之情,溢於言表。 參心神君又長嘆一聲,走到床前道︰ 【我救得一人,且救一人。】 側目一望劍先生,又道︰ 【至於其他的數百條人命,就全操在你的手上了!】語聲沉重。 孫敏微喟,忖道︰【看來人言真的不可盡信,江湖上傳言參心神君惡名彰著,那 知卻是個宅心仁厚的俠士!】 她卻不知道,參心神君,潛居二十餘年之後,早已大大地改變了性情哩! 第十參章 不堪回首 兩個時辰之後,昏迷不醒,命如游絲的伊風,緩緩睜開眼來,發現自己在一間房 頂甚高的房間里,四肢百骸,卻都像是散了一樣,兩只炙熱的手掌,在他身後緩緩移 著,掌心發出的熱力,使得自己身體里面,發生了一陣陣奇妙的反應。 他知道是有一個內家高手,正不惜耗損元氣,來為他打通奇經八脈。他不知道人 家是誰?心里也朦朦朧朧的,混沌一片。 然後,他想起了自己暈迷以前的事,心中不禁暗地奇怪。 這些天來,他一直陷於昏迷中,所有發生的事,他都不知道。此刻他雖已恢復知 覺,但無論氣力和心智,都還衰弱得很,甚至無法集中思想去思索任何一件事。 但是,他的命總算撿回來了,他身受【奪命雙 】的兩處重創,連日車馬奔波, 再加上這些日子來心中一直積郁未消。於是外狼內虎,交相煎熬,到了妙靈道人的丹 房中,生命中所剩下的精力,已經很難支持他再活下去了。 參心神君檢視之下,才發現他的傷勢,竟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嚴重得多!但為了自 己曾經對人家的允諾,竟不惜以多年來采集而成的靈藥,費了無窮心血才制成的【再 造丸】,增強了伊風生命的機能。然後再拚耗自家的真氣,為他打通奇經八脈,除了 參心神君之外,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自冥冥中,奪回他十成已死了九成的生命了。 伊風自己,可不知道自家所遇的絕世奇緣,只覺得在自己身上移動的手掌,愈來 愈急,後手竟改撫為拍,瞬息之間,自己身上的一百另八處大穴,都被人極快地拍了 一遍,心中一暢,濁氣欲出,【呀】地,吐出一堆帶著血絲的濃痰。 參心神君住手的時候,額上已經微微沁出汗珠,他仍盤坐未動,悄然合上眼楮, 讓自己的真氣在耗損之後,恢復一下。 室中靜得怕人,妙靈道人垂手而立,滿臉悲愴,像是一尊石像似的,呆呆地站在 那里。 劍先生垂目而坐,面上雖然毫無表情,但從他緊握著的手掌中,不難看出這位武 林異人的思想,正陷入極度矛盾之中。 孫敏則睜著眼楮,瞬也不瞬地望著正在為自己的恩人療傷中的參心神君,直到伊 風醒來,吐出一口濃痰,她才松了一口氣。 至於凌琳,她的傷勢較輕,方才服過參心神君的靈藥,已自沉沉入睡。嬌美如花 的面靨上,已隱隱泛出紅色。 傷者已愈,孫敏心事頓松。轉眼一望,看到劍先生的神色,又不禁惻然! 她雖不知道這位對她特別好的異人,有什麼事發生,但卻知道他一定有著極大的 困難。而此刻,她不禁禁深深希望自己有這份能力去幫助他。 良久,丹房中才從死寂甦醒過來。 參心神君,飄然下床,目中神采,又復瑩然。在他耗損了如許真氣之後,還能如 此,其內功之深,可想而知。 他緩緩走到劍先生身前,凝視了片刻,才沉重地說道︰ 【你我數十年相交,我深知你的為人,關於此事,你心中定有著極大困難,但你 卻怎能眼看著數百條人命死去呢?】 孫敏走到床側,見到伊風雙眼緊閉,也似乎陷於沉睡中。听到參心神君的話,星 目一張,突然轉身道︰ 【照老前輩方才的推測,那自稱天毒教主之人,必定有著解藥,那麼我們為什麼 不可以從他身上,逼出解藥呢?】 參心神君冷然道︰ 【話雖不錯,但那天毒教主是誰,都無法知道,除非他現身出來,否則卻何處找 他去?】 他長嘆一聲,又道︰ 【但這終南門下的數百弟子,卻是人人危在旦夕,若是死等,那麼,多等一天, 又不知要犧牲多少人命?須知人命關天,任何人的性命,都是可貴的。若是你的子女 也中了此毒,想來你不會說出此話了。】 他語聲逐漸嚴厲,孫敏不禁慚愧得垂下臉去,心中只有自責,卻沒有一絲怪他說 話太重之意。因為他們說的話,於情於理,都是無懈可擊的。 劍先生臉色更是沉重。突地張目道︰ 【你不要怪我不近人情,其實玉機道兒與我數十年相交,我豈有對他門下弟子, 漠不關心的道理?就非如此,我也斷然不會忽視人命,何況這還關系著終南一派的生 死?但是…】 他長嘆一聲,眼 又是一垂。 始終一言未發的妙靈道人,卻突然道︰ 【劍師伯方才說︰只有一個和昔年那位前輩異人受過同樣痛苦的人,便可冒難取 樂。那麼,劍師伯可否將郡位前輩異人所受之苦說出來?也許……】 劍先生一擺手,阻止了他的話,臉上竟露出痛苦的神色,緩緩道︰ 【那位前輩異人,內功已臻絕頂,幾成不壞之身。百年來就已經名揚天下,只是 他長嘆一聲,然後沉聲道︰ 【不知怎的,他在古稀之年,竟娶了一位少女為妻,還生一子。】 孫敏望了他一眼,心中一動,卻听他微一停頓,又緩緩說道︰ 【那位前輩異人,在君山大會上救中原武林一脈之後,就被人尊為天下至尊,江 湖上無論何事,只要他片言只字,便可解決,這也是大家感恩之意,那知後來——】 劍先生在敘說這事時,曾經數度停頓,像是內心情感激動甚巨︰又像是這事其中 有些話,是他非常難以出口的,但是他終於說了下去。 【他的妻子卻假借他的名聲,穿了蒙面之衣,使出他所傳授的武功,做了許多天 怒人怨的事,武林中人,雖然為了感謝他的深思,但日子久了,還是無法忍受心那位 前輩異人,多年建立的威望,竟被他的妻子,在參年之中,破壞殆盡!】 此刻已是夜深,但室中諸人,個個都在凝神听,絲毫沒有倦意。 雲床上鼻息沉沉,窗外風聲簌簌,燈光照得窗紙一片蠟黃。 劍先生略為移動一下,又道︰ 【後來那位前輩異的妻子,唯恐事發,竟然遠奔海外,投到海外一位魔君之處, 做了那人的侍妾。那位前輩異人心懷創痛,也不願到海外去尋仇,因為他覺得情感之 事,最為不可勉強,傷心之餘,就滿腔愛念,全垂注在他的獨子身上。】 孫敏不禁為之幽幽一嘆,妙靈道人和參心神君,也有惻然之容,似乎那傷心欲絕 的老人,攜著他的愛子,此刻正站在他們眼前一樣。 劍先生微微轉過頭來,望著牆角間的一片空白,又沉聲說道︰ 【但是真相未白,武林中將這位前輩異人,詆毀得不值一文!江湖流言四起。還 有些人,要群結武林高手,去尋那異人復仇。 【後來那老人的唯一愛子,竟也誤會了他的父親,在一個月明之晚,留書出走, 聲言自己不再認這個父親。】 孫敏悄悄擦了眼角,竟然有淚珠泛起。 劍先生卻又嘆道︰ 【那位前輩異人,心中已是滿懷創痛,再加上這個打擊,、心志竟然失常,從隱居 之處復出江湖。但是江湖上人,只要看到他的影子,就遠遠避開。連一些綠林巨盜, 都不願與之為伍,後來】 . 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像是掩飾著自己的太多悲痛,又道︰ 【那位前輩異人在盛怒之下,再加以神志失常,竟將最最看不起他的金陵參杰擊 死。等到鮮血染到他手上時,他才從混亂之中,清醒過來,但是又已鑄成一錯,這金 陵參杰,本是義聲頗著的俠士,身死之事,立刻又激起了武林公憤。】 須知世間最慘之事,莫過於被人冤屈而無法伸訴!室中諸人听了,都覺得心中沉 重已極。參心神君面上,更有異樣的難受! 劍先生說下去道︰ 【那位前輩異人,知道事情無法解釋;何況到此時,他還深愛著他妻子,也不願 解釋。為了免得自家手上再染鮮血起見,他遠遁窮荒;只是此刻,他已不再是先前的 他了!他萬念俱灰,妻離子散之後,再遭到這種事,任何人也無法忍受的。於是他將 自己生平武功,抄錄成集,和一顆費了無數心力才得來,準備給他愛子服用的【毒龍 丸】,以及【蝕骨聖水】的解藥,都埋入滇邊無量山深之處。 【他的兒子離開他之後,遍歷江湖,知道他父親的去處,到底父子情深,連夜奔 去,但是那位前輩異人,已在萬念俱灰之下,自行運功震破天靈。他的愛子趕到的時 候,也就是他臨終的一刻!】 他突然頓住語聲,室中立刻又靜得像墳墓一樣!然後,他長嘆一聲,道︰ 【我不說,你們想也猜出,那位前輩異人,就是先父;而我,就那滿身罪孽的兒 子。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能違背先父遺命,將那藏寶之地說出來? 【數十年來,我隱姓埋名,飄流天涯,就是想找到一個如此痛苦之人。但世間痛 苦之人雖多,我卻從來沒有發現任何 人之痛苦,深於先父的! 第十四章 因禍得福 丹房中,死一般地沉寂 沒有一個人能出聲安慰那極為悲傷的劍先生,更沒有任何一人,在這種情況下, 還能說出逼著劍先生講明藏寶之處的話來。 但是,雲床上突然響動一下,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有話說——】 眾人不禁大為驚奇,目光轉到床上,孫敏更跑了過去,卻見她那年輕的恩人,正 掙扎著要爬起來。 但是他重創初愈,雖然內服靈丹,又打通了奇經八脈,那麼陰毒的掌力,卻也不 是一時半刻之間,就可以恢復過來的。 於是他放棄了掙扎,仰臥床上。 參心神君心中卻一動,朗聲道︰ 【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出來.】 伊風微弱地應了一聲。 參心神君心中極快地轉了兩轉,忖道︰【他重傷初愈,若再多言,必定又要費我 一番手腳。】轉念又忖道︰【只是他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說話,必定和此事有關系,莫 非……】於是他也走到床前,沉聲說道︰ 【你有什麼話,盡說無妨,我們都听得見的。】 孫敏心中大奇︰【他尚未復元,參心神君卻怎地讓他說話呢?】 但也不能說出任何反對的話來,她想到參心神君此舉,必有深意。 妙靈道人不禁緩緩移動腳步,走到床前。 原來,伊風並未沉睡,方才室中諸人所說之話,他完全听到了!心中突然升起了 一種強烈的希望,使他能夠有氣力說出話來。 只是他雖然听清了這事的經過,卻仍不知道說話的人,竟是數十年前即已垂名武 林的萬劍之尊。 他掙扎著微弱地說道︰ 【方才我听了那位前輩所說之事,的確是慘絕人寰!但那位前輩所說︰【世間無 人的痛苦更深於此者,】小可卻不以為然。】 他此話一出,諸人都微露異容。就連劍先生,也不禁抬起頭來。 他語聲頓了頓,又道︰ 【痛苦的種類,各有不同,自然亦有深淺之分。但是,若有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 痛苦,其深淺便無法可比。何況無論任何一種痛苦,若非親身經歷,誰也無法清楚地 了解其中滋味! 【那位前輩的尊人,雖是痛苦絕倫,但若說世間無人之痛苦更甚於此者,卻是未 必。那位前輩遍歷天下,沒有看到有人之痛苦更深者,只是因為別人的痛苦,前輩未 曾親身體會過,又怎能用以和自身曾體會到的痛苦相比呢?】 他聲音雖然微弱,但言中之意,卻是字字鏘然!參心神君不禁微微頷首。孫敏握 著她愛女的手,更是听得出神。 劍先生更是肅然動容,有生以來,還未曾有人在他面前說過類似的話。因為很少 有人,能將【痛苦】兩字,分析得如此精闢! 伊風又道︰ 【譬如說︰一個普通人,他妻離子散,又受到各種惡勢力的欺凌,甚至可能人家 當著地面凌辱他的妻子,這種痛苦又如何!他之所以不同於那位前輩的尊人者,只是 因為他不會武功,當然不可能和那位前輩的尊人有同樣的經歷。但是無論如何,他心 中痛苦的程度,卻絕不會稍弱的!】 劍先生目光凝注,仔細地體會著他話中的意思。目光之中,漸漸露出一種別人無 法了解的光芒,像是接受,又像是反對。 伊風又道︰ 【就以小可來說︰小可的妻子,被天爭教主所誘脅,背叛了我,與人淫奔。小可 本是極為溫暖的家,也被天爭教下所毀。小可雖然心懷怨痛,但又怎能斗得過在江湖 上威勢絕倫的天爭教?】 參心神君雙眉一皺。伊風又接著道︰ 【不但如此,天爭教主更非見小可之死才甘心。小可不得已,才偽裝死去,躲過 天爭教的追緝。拋去了一切應得之物,連復仇的希望都沒有!前輩看來,這種痛苦又 如何呢?】 說到後來,他微弱的語聲里,已是滿懷悲怨! 孫敏想不到這年輕人,竟也受過這麼深的痛苦。妙靈道人走前一步,問道︰ 【閣下可否就是武林中人稱【鐵戟溫侯】的呂大俠?」 伊風微弱地嘆了一 氣,說道︰ 【不錯,小可以前就是呂南人,但呂南人現在已經死去,除非——除非他能雪清 奪妻之恥,逼命之仇!】 參心神君卻怒道︰ 【天爭教又是何物?怎地如此欺人?】 孫敏心念一動,突然道︰ 【天爭教,天毒教,莫非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連嗎?】 劍先生始終俯首沉思,此刻突然站了起來,在丹房中踱了兩轉,眉頭竟已深皺, 像是在考慮著什麼重大的決定一樣。 此時若有更鼓,該已過了參更。 窗外竟下起雨來,像是蒼天在听了這麼多悲傷的事後,也不禁落淚。 妙靈道人移目窗前,低聲道︰ 【今夜不知又死去幾人?】 劍先生突地一轉身,身形移到床前望著伊風,厲聲道︰ 【此刻我願以先天之氣,助你打通【督】【任】兩脈,但是我先天之氣,易發難 收,一個不好,你便極為可能被我震傷內腑,無救而死。如果你【督】【任】兩脈打 通,不但傷勢立愈,功力也可增進幾倍,復仇亦可有望。你是否有以自己的性命,來 搏取這些的勇氣!】 伊風慘然笑道︰ 【小可已是死去之人,性命根本不放在心上。不要說者前輩這等成功希望極大之 事,就是大海尋針,只要復仇有望,小可也要去一試的。前輩不必再問,只管動手就 是。此舉若成,小可來日肝腦涂地,必報深思!若不成,小可亦是心安理得地死去, 決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劍先生嘆道︰ 【看來世上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畢竟還有不少!】 他轉過話題,向妙靈道︰ 【藏藥之處,在無量山中,此人就算【督】【任】二脈可通,明日上路,但也決 非參,五日中,可以趕得回來的。而且先父藏寶之處,還有什麼險阻,我也不知。此 人是否有此毅力,達成心願,還在未可知之數哩!】 他此言一出,無異已說明願以藏寶之處,告訴伊風。 孫敏不禁代這年輕人歡喜。伊風自己,更是不相信種絕世奇緣,會這麼輕易地落 在自己身上。兩眼之中,淚光瑩然,但已非悲痛之淚了。 妙靈道人卻突地朝劍先生,【噗】地,跪了下去,沉聲道︰ . 【小佷無能,以至終南蒙此慘變!劍師伯如此,小佷已是感激不盡!至於能否成 功,卻是天命。小佷只有……】 他哽咽著,竟再也說不下去。 參心神君卻沉吟著道︰ 【這【蝕骨聖水】之毒,我雖無法可解,但自信以我的【護心神方】,多保他們 幾天活命,還不成問題。只望蒼天慈悲,一切事都能順利就好了。】 這率性而行的奇人,此刻居然也信起天命來了。 劍先生身形突地一飄,毫未作勢,已端坐在雲床之上,道︰ 【此刻我就為他打通【督】【任】兩脈。只是此舉太過危險,你們最好出去,免 得我心思一分,便是巨禍。】 孫敏一言不發,走過去橫抱起愛女凌琳,凌琳突然秀目微張,竟輕輕叫了一聲【 媽媽!】原來她已經甦醒過來了。 孫敏不禁狂喜! 妙靈道人悄悄一招手,將他們引到這間丹房旁邊的一間斗室中去。參心神君掩好 房門,也跟著走了過去。 斗室中燈光亮起,凌琳橫臥在小床上,孫敏輕輕撫著她的秀發,心中卻不免有些 緊張︰【萬一劍先生的先天真氣稍一過猛,那呂南人——】她閉上眼楮,不敢再往下 想。 但她也知道,這種奇緣,可說少之又少。因為武林中能練成先天之氣的人,已是 絕無僅有;肯耗去自身功力,為人家打通這【督】【任】二脈的,更是連听都沒有听 過了。 參心神君道︰ 【那姓呂的小孩子,倒真的福緣非淺!連我老人家的【督】【任】兩脈,都是五 十歲以後才通的。這一下他如僥幸不死,武林中又多了一個好手了。這真的可說是因 禍而得福了!】 時光漸漸過去,不久天已亮了,雨聲已住,只有檐前滴水之聲仍在輕微地響著。 但緊閉著的丹房中,仍沒有任何動靜。 這其中最為焦急的該算妙靈道人了,因為呂南人 伊風的生死,也關系著終南 門下數百個弟子的性命。 孫敏和參心神君又何嘗不暗暗著急。可是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光已完全亮了,斗 室中燈油早枯。劍先生和伊風,仍是毫無動靜。 驀地,房門一推,劍先生面帶笑容,緩緩地走了出來……。 第十五章 風塵僕僕 下終南山,至午口,渡子午河,至城固,過漢中,經天險之巴谷關,沿米倉道, 而至巴中府。伊風風塵僕僕,晝夜奔馳,希望早一天能趕到無量山。 他在一天之中,連受當代兩大高手的調治,尤其劍先生以先天真氣,為他打通【 督】【任】兩脈,這些武學的精粹之處,就有那麼神奇的功用,身受重傷的伊風,第 二天居然就能趕路了。 而且,他自己知道,自家的功力,在【督】【任】兩脈,一通之後,不知增進了 若干。他這幾天晝夜兼程,除了白天雇些車馬之外,晚上都是以輕功趕路,但是卻一 絲也不覺得累。就拿這件事來說,功力之堆進,可知一斑。 四川省四面環山,到了巴中後,地勢才較平坦。伊風惦記著自己身上所擔負的任 務,在巴中只草草打了個尖,便雇了輛車往前趕路,他卻伏在車廂里打盹,養精神, 到了晚上好再趕路。 最奇妙的是︰往往兩,參天中,他只要略為靜坐調息,真氣運行一下,便又精神 煥發。他知道了自己內功的進境,簡直快得不可思議! 這麼才過了四天多,他竟能奇跡般地越過四川,來到川滇交界旁的敘州。到這時 候,他才覺得自己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他為了避人耳目,穿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服裝。因為是冬天,他可以將氈帽帶得 很低,甚至嘴上都留了些胡須。 到了敘州,他投在城外的一家小店里,自然也是避開天爭教的眼線。別的還好, 時間卻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那知一入店門,他就發覺事情有異,心中不禁暗暗叫起苦來。 原來,這店棧雖在城外,規模卻不小,一進店門是一面櫃台,櫃台前面,卻散放 著十餘張椅子,想是借人歇腳用的。 此刻這些椅子上,卻都坐滿了黑衣勁裝的大漢,一個個直眼瞪目。伊風暗叫【不 妙】!他暗忖!【這些人看來,都是天爭教下。】不禁暗怪自己,怎地選來選去,卻 選中這個地方? . 但是,他卻勢必不能退出,只得硬著頭皮走上去,希望這店里沒有認得自己本來 面目的人,更希望店小二說沒有房間了。 但是店小二卻 地道︰【你老運氣好,只剩下幾間房了。】帶著他走到西面跨 院的一間房子,里面倒的確是比城里客棧寬敞,幽靜得多。這也是許多人寧願在城外 投宿的原因。 店小二走進去收拾,他站在院子里,盤算著路途。突然背後有腳步聲,他也沒有 回頭去望,那知肩上卻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一驚,回顧卻見一個黑衣漢子,站在他背後,粗聲道︰ 【朋友?你是那里來的?】 伊風更驚,暗忖道︰【難道這里真有人認得我?不然,怎地這天爭教徒會跑來問 我?】 中卻道︰【從北邊來的。】 那黑衣漢子【嗯】了一聲,從頭到腳打量著他,似乎在微微點頭。 伊風又微驚,他倒不是怕這個粗漢,而是怕生出爭端,誤了行程。 那知那黑衣漢子卻笑道︰ 【朋友,你走運啦!】 伊風一怔。他又道︰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我看你買賣也不見得得意, 踉著我們弟兄在一起,保管有你的好處。】 這黑衣漢子沒頭沒腦說出一番話,倒買的將伊風怔住了。眼珠一轉,正想答話, 這黑衣漢子沒頭沒腦說出一番話,倒真的將伊風怔住了。眼珠一轉,正想答話, 那漢子卻已不耐煩的催促著。 伊風沉吟半晌,道︰ 【老哥的盛情,小弟心領了,但是……】 他話還未說完,那黑衣壯漢已怒道︰ 【小子不要不識抬舉,老子看上了你,你怎麼樣?老子……】 他一口一個老子,伊風不知道這是蜀人的口語,涵養再好,也不禁大怒起來,喝 道︰ 【住口!快給我滾開!】 那黑衣漢子還真想不到他會喝出來,他怔了一怔,但隨即大怒,左手一領伊風的 眼神,右拳兜底而出,一拳【沖天炮】,打向伊風的下顎。 伊風是何等武功,怎會被這種莊稼把式打中,但他腦中念頭極快地一閃,竟未出 手,伸著頭讓那大漢打了一拳。 那大漢又一怔,忽然捧著手走了,大約他也知道自己踫著了高手。 . 伊風微微笑了笑,心中熱血倏然而涌。這種天性的人,是不會永遠甘於寂寞的, 尤其是他自知功力已猛進,但卻未能一試的時候。他心中暗忖︰【就算出了什麼事, 我辦完之後一走,就憑我的腳程,他們還會趕得上我!】 他走到業已收拾好的房間里。店小二陪著笑過來說道︰ 【你老真是大人大量,不跟那般人一樣見識,這才叫不吃眼前虧的大丈夫!你老 看︰連韓信以前都從人家的褲襠下,鑽過去過哩!】 伊風微微一笑,揮手叫他走了。關好門,略為結束一下。他想在這川滇邊境的小 店里,煞一煞天爭教日漸囂張的凶威。 過了半晌,果然又有人叩門。伊風冷笑忖道︰【那話兒果然來了。】倏然拉開房 門,眼前一亮,門外竟站著個絕美的少女。 那少女穿著翠綠長衫,微微露出散花褲腳,上面宮鬢高挽,有幾絲亂發,披在耳 畔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楮,望了伊風一眼之後,目光中原來含著的怒火,變成了另外 一種似笑非笑的神色。 這少女年紀不大,但風致卻成熟得很。眼中的笑意,使人見了,不免想入非非。 嘴角掛著七分風情,櫻口微張,說道︰ 【我听我們那幾個不成材的奴才說,有個高人,用內勁震了他的手。我就說!這 小店里怎麼來了個高人呀!趕緊走過來看看。那知道……】 她以一聲蕩人心魄的笑,結束了她尚未說完的話,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使她輕快 的語調,更為動听。 伊風奇怪!【這少女是誰,難道也是天爭教下的高手嗎?】但無論如何,本來他 留在口邊的傷人之語,此刻卻說不出來了。 那翠裝少女卻又嬌笑道︰ 【我說您哪!高姓大名呀?就憑您那麼俊的內功,一定是武林中成名露面的大英 雄!】 說著,她竟不等伊風招呼,走了進來。 伊風極為不悅地一皺眉。暗忖︰【這少女好生輕佻!但人家話說得那麼客氣,自 己在沒有摸清人家來歷之前,也不便作何表示。但她的話,卻又如此難以答覆。】 他微一沉吟,說道︰ 【小可只略通兩手粗把式,那里是什麼高人,更談不上成名露臉了。方才一時失 手,傷了貴——貴管家,還望姑娘恕罪!】 那少女的目光,在伊風臉上不停打轉,笑容如百合怒放,嬌聲道︰ . 【您不肯說,我也沒辦法。那蠢才受了傷,是他有眼不識泰山,自己活該倒霉! 不過 】 她輕一笑,又道︰ 【您肯不肯和我做個朋友哩?】 伊風又微一皺眉,他更發覺了這翠裝少女的輕佻。但他昔年行走江湖時,這種事 也曾遇到過,是以也並不覺得吃驚。 地冷然一笑,道︰ 【承姑娘抬愛,小可實感有幸。但小可此刻尚有要事在身,稍息片刻便得離去, 日後如有機緣,再……】 那翠服少女明眸一轉,又甜甜地笑了一笑,截住他的話道︰ 【那你是不是肯交我這個朋友呢?】 語聲之嬌脆清嫩,更宛如出谷之鶯,使人有一種不忍拒絕她任何要求的感覺。 伊風又在沉吟了,不知該如何答覆! 但他卻並非被這少女所惑,只是不忍給少女過於難堪;因為無論如何,人家總是 對他一番好意,人們常常無法拒絕人家的好意,至於這種好意正或不正,那卻又是另 外一回事了。何況這少女明眸善睞,雖然顯得輕佻些,卻絕非淫蕩之態。 那少女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突然柳腰一轉,向外走去,一邊嬌笑道︰ 【您既然有急事,我可也不能多打擾您,可是下次見面的時候,您可不能再不理 我了!】 伊風目送她的倩影,走到門口,那時她卻又突地回轉身來,自懷中取出一物,放 到桌上,又嬌笑著道︰ 【這——這是我的名字。】 說完,柳腰微折,輕風似地走了出去。 伊風怔了半晌,目光一轉,看到她竟在桌上留下一張粉紅色的小紙片,他忍不住 拿起一看,卻見上面寫著︰ 【天媚教下,稚鳳麥慧。】 【天媚教】參字一人目,伊風心頭一凜!但那小紙片上所散發出的輕淡香氣,卻 使他神思一陣昏慵。等他發覺之時,已來不及了! 於是,他軟軟地倒到地上…… 第十六章 天媚之教 他醒來的時候,四肢百骸,仍然沒有絲毫力氣,那雖然近似被人點中穴道,卻又 和被人點中穴道的滋味,完全不同。 而且,他腦海中也仍然有些昏暈之意,他不禁大駭︰【是什麼迷藥.有著這等效 力.】須知他自【督】【任】兩脈一通之後,功力比起以前,何止增進十倍,就算以 前,普通的迷藥也萬萬迷不倒他。最怪的是,那小紙片看來,絲毫沒有一些異狀,誰 又想得到那其中竟附有如此厲害之迷藥! 他睜眼打量四周,人目俱都是粉紅色。房間雖殊不大,但是卻裝潢得綺麗堂皇已 極,竟像是什麼富家千金的閨房似的。 他心中立刻明白了這是甚麼回事,心中不禁厭惡地一唾。立刻試著以內功逼出體 中尚殘存的迷藥,那知眼前突然一暗—— 等到光線重明之時,他立刻又發覺一幕奇境,房中竟多了四個身披輕紗的少女, 而那稚鳳麥慧,赫然亦是其中之一。 這四個輕紗少女,姿容俱都絕美,體態之中,隱含著一種消魂蝕骨之意, 娜地 走到伊風的床前,竟都坐到他的床側。 伊風此刻真氣方凝,那知這四個少女明眸帶媚,微微一笑,八只縴縴玉手,竟都 搭到伊風身上,玉指輕動。伊風心中,竟猛地一蕩,他不禁大駭! 但此刻他四肢軟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也無法反抗。那四個少女笑聲愈媚,玉指連 撫,伊風心中,竟漸漸像是有些把持不住的樣子。 但是他功力之深,迥異常人,理智尚未完全消失,心念突地一動,他強自收攝神 色,將方才凝集的一絲真氣,完全逼到臉上。 那四個少女眼中,只覺他面龐火赤,俊目迷糊,如醉如痴。 其中一個,身材微矮,體態較豐,眉目之間,蕩意特別濃厚,笑道︰ 【行了!】 她向稚鳳麥慧和另一個少女道︰ . 【參妹!四妹!你們去招呼教主來吧!這小子也不見得濟事,還害得我們四個, 親自出馬。】 稚鳳麥慧望了伊風一眼,笑道︰ 【他將干七雙腕震傷的手法,確實高明得很!我以為他一定蠻有功夫哩!那知 道——】她俏哼了一聲,又笑道︰【也不中用!】 說著,她拉了那身材最高,膚色潔白如玉的少女,悄然走了出去。 伊風心中,根快地閃過幾個念頭,他暗暗忖道︰【這天媚教看來果然有些門道, 我若不強自把持,今日恐難免遭此劫難!】一面閉上眼楮,卻在暗中調息著。 另外還留在室中的兩個少女,卻似極為淫蕩,言語手腳之間,舂意盎然。 但伊風一經調息,心境立即空靈,參花聚頂,五氣朝元,他舌尖微抵上顎,外表 雖似痴醉,但其實卻不然。 過了一會,室外笑語之聲傳來,听得稚鳳麥慧輕脆的口音道︰ 【教主來了!】 伊風成竹在胸,倒想見識這【天媚教主】,倒底是怎麼樣個人物!門簾一掀,稚 鳳麥慧,和另一少女,扶著一人進來。伊風目光閃處,心中不禁泛起了一種又好氣, 又好笑,卻也又有些失望的味道來。 伊風先前忖測,這【天媚教主】,說不定是怎麼樣個絕世美人︰那知入目之下, 卻險些將日前所吃之飯,都嘔了出來! 那【天媚教主】,在一個擁腫不堪的軀體上,穿著打扮和那四個少女同樣的透明 輕紗,在這上面,是一張其丑無比,上面卻涂滿了脂粉的面孔!見了伊風,就張開 她那非常大的嘴,笑道︰ 【哎喲!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有這麼漂亮的角色!慧兒!你真乖!】 伊風恨不得趕緊掩上耳朵,一個沙啞粗俗卻又矯揉造作的聲音,其難听的程度, 可想而見! 他暗暗奇怪,這種奇丑之人,怎會是【天媚】教主!他卻不知道,這天媚教主, 萬妙仙娘,卻生具一副媚骨,與之交台,鮮有不欲仙欲死者!只是,她自己也未嘗不 知道自己的尊容,是以才會讓四個姿色絕美的女弟子,先惑人之心智,然後才—— 伊風索性不動,看看還有什麼花樣。天媚教主一揮手,那四個少女便抿著嘴,退 了出去。伊風暗暗皺眉,準備隨時出手一擊。 萬妙仙娘彷佛迫不及待似的,款款地走到床前,往床邊一坐,便伸出蒲扇般的手 掌,竟要去摸伊風的臉頰。 伊風暗中試一運氣,自覺真氣已無滯阻,方才的那種昏慵,迷蕩的神智,此刻已 不復再有。 就在萬妙仙娘的手,快要接觸伊風的面頰時,他頭微側,雙手倏然如電伸出,分 點那天媚教主的脅下【玉機】和前胸【將台】,兩處大穴。 他這一招出手如風,何況是在對方萬萬不會防備之時擊出,竟用了九成真力,立 刻將這淫蕩丑怪之人,斃於掌下。 萬妙仙娘果然大驚,她再也想不到這年輕小伙子在受了她的【迷魂粉】和【蛇女 指】兩種迷魂之術後,仍能出手御敵。 但是,她也有令伊風想不到的地方,竟在這電光一閃般的一剎那間,伸出去摸伊 風面頰的手,竟也倏然劃了個半圈,雙指如劍,直點伊風鼻下的【聞香】穴。指風凌 厲,顯然功力深厚,亦臻絕頂! 這麼一來,伊風縱然能點中她的兩處大穴,自己可也免不了受上一指。以萬妙仙 娘的這種指力而言,他焉能還有命在! 何況他此刻身在敵窟,只要自己穴道被掃上一點,真力微一受阻,門外那四個少 女,顯見亦是高手,他也是凶多吉少! 他此時功力,雖增進數倍,但臨敵之時,所用的還是以前的招術,對付普通一般 江湖高手,雖已綽綽有餘;但眼前這奇丑婦人的功力,卻絕非普通一般江湖高手,可 以比擬的哩! 第十七章 且施妙計 伊風屢獲奇緣,竟得到數十年來武林中盛傳的奇人——劍先生以先天之真氣,為 他打通了內家最難貫通的【督】,【任】兩脈,而且還得到滇中無量山的藏寶之圖。 是以晝夜兼程,由川人滇,期望能得到百十年前一位武林前輩異人在臨死之際, 藏人無量深山中的秘笈,靈丹和解藥,來解救終南山里數百個奄奄一息的終南弟子。 那知天違人願,他一時大意,竟中了【天媚教】下稚鳳麥慧的極妙迷藥,昏迷中 被擄人天媚教主萬妙仙娘的艷窟 此刻情況危殆已極。伊風知道,自己縱然能傷得這奇丑的天媚教主,但自家也難 免被點中穴道。 那麼一來,自家身處虎穴,穴道若被點,後果豈非不堪設想! 說來雖長,然而當時的情況,卻快如閃電。 就在這一剎那,他必需立刻作個明確的決定,而他自身的性命,便懸於他的決定 之上。 他心念一轉,手中的力道猛撿。 就在他買力回收之際,他的身形也藉勢後縮二寸,同時張開嘴巴。 這麼使成了那天媚教主如果不也立刻撤招,那麼她的一指,便恰好點在伊風的嘴 里,甚至可能被他咬上一口。 萬妙仙娘裂嘴一笑,身形倏然滑開兩尺,口中卻說道︰ 【小孩子功夫不錯嘛。】 左手輕飄飄的一揚,似乎有一股迷蒙煙氳,自她那輕紗的闊袖中逸出。 伊風趕緊屏住呼吸。 此刻他已深知人家迷藥的厲害,知道自家只要聞著一點,那麼又是四肢無力,得 听憑人家的擺布。 他畢竟久走江湖,非一般初出道的嫩手可比,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住自己心 神的鎮定。 . 閉目四望.這綺麗的房間中,竟沒有窗子。 這使他原先打算先從窗口逃出的想法,頓時落空。 他知道門外必然有那四個女子守候,他若奪門而出,那四個女子怎會放他走!只 要稍一耽誤,自己就可能走不了啦! 他心思百轉,然而並沒有費去多少時候,那迷蒙煙氳,也 自未散。 此刻那天媚教主卻也靜立未動,心中也在打算著。她已知道這年輕人功力絕高, 而年輕人有著如此功力的,必定大有來頭。 原來這萬妙仙娘一向居於苗疆,涉足中原武林,還沒有多久,人雖丑陋,貪淫, 然而心思卻極縝密,武功也極高。 此刻她倒不是畏懼伊風的武功,而是恐怕他和有關自己的其他教派有所關連,自 己若為了這種事而得罪一條線上的朋友,卻又何必.? 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此次能在中原武林創立教派,關系著一個極大的計畫,是以 她之行事,也格外來得小心。 於是這兩人的形況,就變得極為奇特,一個睜著雙眼躺在床上,另一個卻怔怔地 站在床邊。兩人之間,有一股迷蒙的白色煙氳,久久未散;卻給這種不調和的形況, 揉合了些調和的味道。 兩人心中,各有所懼,久久沒有舉動。 尤其是伊風,他更摸不清這天媚教主的深淺,思慮百結之下,心念也突地一動︰ 【除了天爭教之外,終南弟子受的是【天毒教】之毒,而此刻又多了一個【天媚 教】,難道這參者之間,有所關連嗎?】 伊風本是聰明絕頂之人,心中轉念之後,就緊緊抓著這一點端倪而追尋下去,以 求尋得自己的生機。 他暗暗忖道︰ 【此刻敵強我弱,何況我有著那麼重要的事要做,可不能和這些無恥的女子多纏 【但是以我的力量,又絕不能除去她們,唯一的辦法——】 那天媚教主見這年輕人睜著大眼楮動也不動,也沒有絲毫被迷的跡象,越發地莫 名其玄虛。 伊風雙肘一支,上身側側坐了起來。 口中卻朗聲說道︰ 【小可奉了天爭教主之命,有事人滇。不知之中,冒犯了真教,還望閣下,高抬 貴手,放過小可,日後敝教教主,必有補報。】 原來他方才心念動處,知道自家在這種情況下,只得且施詭計。 是以他抬出天爭教的招牌來。 他暗忖︰若是這天媚教真的和天爭教有著關系,那自是最好;如若不然,對方也 可能會賣天爭教一個交情。 他朗聲說罷,天媚教主果然一怔,心中卻在暗自得意︰ 【這年輕人果然是同一線上之人,幸好我沒有如何,否則傳出去豈非笑話!】 她對中原武林極為生疏,是以伊風誤打誤撞,才會撞個正著。否則天下那會有這 麼簡單的事., 伊風見了她的神色,心中暗喜,知道計已得逞。那知腦中又是一陣暈旋,伊風暗 叫一聲苦也!又昏迷地倒在床上了。 原來他開口說話之時,自然就不能夠屏著呼吸,是以又吸進一些,那歷久不散的 煙氳;而這煙氳,正是萬妙仙娘的秘傳迷藥。 他昏迷之中,忽覺鼻中嗅到一種極為辛辣的味道,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於是他就甦醒了。 睜眼一望,一個奇丑的面孔,正望著他嘻嘻而笑,那正是屬於天媚教主的。 這奇丑的笑容使得他心里感到一陣惡心,閉起眼楮,不去看她。 然而耳中卻听到天媚教主,以一種和她那奇丑面容極為配合的難听聲調,說道︰ 【小孩子!不要怕,張開眼楮好了,本教主又不會吃了你。】 萬妙仙娘在極幼年時,就居於苗疆,她雖然沒有將中原方言忘去,然而說出來, 卻生硬得很;再加上她那種如夜梟般刺耳的聲調,那種難听,實在是非言語所能形容 的。 然而伊風卻不得不張開眼來。 萬妙仙娘,又嘻開大嘴笑道︰ 【本教主早就猜到你是天爭教下的徒弟,【參天】之外,若還有像你這樣的年輕 好手,那麼,我們那位老頭子又要氣死了。喂,我說……】 她嘮嘮叨叨又說了些話,伊風卻沒有再往下面听下去。 他此刻又在沉思著︰ 【這【天爭】【天毒】【天媚】參教,果然源出為一,所以這丑八怪才會有【參 天】這個說法。而且听她的口氣,在參個教主之上,似乎還另有一個【老頭子】,高 高在上,暗中控制著這【參天教】的活動,只是這【老頭子】,又是何人呢?】 他心中疑念叢生,口中卻在唯唯地答著那天媚教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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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武林異寶,湮沒在這洞窟里。 當然,這兩件武林異寶,是不會永遠湮沒的。 那麼又是誰能有緣得到它呢? 第二十參章 相憐同病 伊風以盡可能的速度,趕出了這個洞窟。外面日色滿天,已是晌午時分了。 他游目四顧,山坳里景色依然,那古拙的石屋,也仍然無恙地蹲踞在那里。 但是這石屋的主人呢? 他不禁長嘆著。 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像是從墳墓中復活一樣! 他的心情,此刻是蕭索而落寞的,下意識地移動身形,向山坳外走去。 沿著山澗,他極決地往山下縱去。直到已近山麓之處,他才想起在那山坳中還有 一堆價值無可比擬的珍寶,他憑著那堆珍寶,可以在這世上任意做許多只要自家願意 做的事。 他還想起,在【南偷北盜】的身上,還有著一個價值比那堆珍寶更高的寶物 璇光儀。 他的心不禁動了一下,幾乎想立刻折回去,取得那些東西。 但是,在他心底深處,卻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禁止他如此做! 妙手許白和鐵面孤行客的慘死,終南弟子的呻吟……這些,也都真實而深刻的, 在他腦海中掠過。 於是,他毫不考慮地,加速了身形,掠向山下。 因為他知道︰唯有這樣,他的心才能平靜。 縱然你擁有天下所有的珍寶,但心若不安,你也算是不快樂的人,是嗎?——至 少,一部份人是如此。 繚繞的白雲,本來是在他腳下的,此刻已變為在他頭上。 前面山路一轉,他知道要再越過兩處山峰,才能回到入山之處。 於是他身形更快,恨不得插翅飛回終南。 轉過一處山峰,忽然有一聲長嘆之聲,從山腰旁的林木中傳出,聲音中,充滿了 幽怨,憤慨,和不平。 在靜寂的群山中,顯得分外清晰。 在晚冬寒風中,飄出去老遠,老遠—— 伊風身形不禁略為停頓了一下,暗忖︰ 【這世上的傷心人,何其如此之多!】 思路未終,那林木中又傳來一個悲憤的聲音,似乎是喃喃自語著︰ 伊風並不能听得十分真確,但他自幼練功,耳目自然要比常人靈敏得多,隱約中 他仍可听出語聲中似乎有︰【罷了……再見……】這樣的詞句。 他心中一驚,暗自思忖著︰ 【莫非有人要在這深山荒林中自盡?】 一念至此,他腦中再無考慮,身形一轉,向那嘆息聲的來處掠了過去。 方進樹林,伊風目光瞬處,果然發現在林中一株枯木上,懸著一人。 他的猜測果然不錯,這荒林之中,果然有人自盡。 他的身形,立刻飛掠了過去,速度之快,幾乎是在他目光所及的那同一剎那。 他右掌朝懸在樹枝上的繩索一揮,手指般粗細的繩索,應手而斷,懸在繩索上的 軀干,自然也掉了下來。 伊風左手一攬,緩住了那人下落的勢道,隨著自己身形的下落,輕輕將那人放到 地上。他探手一摸那人的鼻息,尚未氣絕。 於是他在那個人的參十六處大穴上,略為推拿一下。那人悠悠長嘆一聲,便自醒 轉,目光無助地落在伊風身上。 伊風微微一笑,朗聲道︰ 【好死不如歹活。朋友!你正值盛年,又何必自尋死路哩?】 那人穿著破舊的衫褲,面目也十分憔悴。 但是從他憔悴之色中,仍可以發現他是一個極為清秀的人,年齡也不過才二十多 歲。 這使得伊風對他起了好感。 那人目光呆滯地轉了幾轉,似乎在試著證明自己雖已無意留戀人世,但卻仍然活 在人世上。 听了伊風的話,長嘆一聲道︰ 【你又何必管找?我心已死,縱然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生趣?】 他微一停頓,又道︰ 【你非傷心人,當然不知傷心人的悲哀。】 他說的是川黔口音,詞句之間,竟非常從容得體。 那和他的外表,極為不相稱,顯見是落魄之人。 伊風自憐地一笑,忖道︰ 【你又怎知我不是傷心人呢?】 口中說道︰ 【朋友!有何傷心之事,不妨說來听听,或許在下能效微勞,也未可知?】 他的語氣非常謙和,絕未因對方的落魄,而稍有輕視。 那人又長嘆一聲,自訴了身世—— 原來他是川邊屏山鎮上的一個書香子弟,姓溫名華,雖非天資絕頂之人,但讀書 倒也非常通順。只是命運不佳,一直蹉跎潦倒,成了個百無一用的無用書生。 他家業一光,維生便無力。於是只得攜帶著嬌妻,由川人滇,在這無量山里采樵 為生。文人無命,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了! 但是他的妻子,卻耐不住這山中寂寞,竟和另外一個偶然結識的商人私奔了。 溫華簡略地說出了自己悲慘的身世。 真正是人海中許多值得悲哀的小人物,所通常能發生的故事。然而伊風听了,卻 感觸甚深。 他怔了半晌,心中翻涌著百般滋味。這溫華的身世,不也有幾分和自己相同嗎! 【相憐最是同病人?】他也陷入悲哀了! 溫華又嘆道︰ 【你我萍水相逢,承閣下好意救了我。但是閣下只能救我之身,又怎能救我之心 呢!】 【唉!金錢萬惡,卻也是萬能的!】 伊風心念一動,突然想到在山顛處石室中那一堆珠寶。 於是他微笑問溫華道︰ 【你我既然相逢,就是有緣。我在此山中存有些許錢財,於我雖無用,對你卻或 有幫助……】 他看見溫華張口欲言,又道︰ 【你萬勿推辭!若你得到那些錢財後,還想自盡,我也不再攔阻你。唉!其實天 下盡多女子,你妻子既然無情,你又何必……】 說到這里,他卻不禁自己頓住話。他在這樣勸著人家,而他自己呢? 第二十四章 峰回路轉 留戀人生,本是人類的通性。 溫華終於跟著伊風上山。 他右臂被伊風所持,只覺身軀像是騰雲般,直往上飄。心中對伊風之羨慕,無以 復加! 而伊風呢,他腳下雖不停地走著,然而心中卻動也不動地,停留在一處—— 那是在江南的一道小木橋上 遠處的晚霞,多彩而絢麗,近處的燈煙, 娜而生 姿,夕陽所照,河岸邊的青草,轉換成夢一樣的顏色,再加上橋下流水的低語 人間 豈非勝於仙境.? 就在這地方,伊風第一眼見到他的妻子——自然,當時她還不是他的妻子。 她騎著白色馬,緩緩地,由橋的那邊策馬過來,夕陽照著她的臉,發絲隨著春日 的微風,在她嬌美如花的面頰上飄舞著。 伊風陷入了回憶—— 【她玉也似地右手,輕輕揮舞著馬鞭。】 【朝我甜甜一笑︰就是這一笑,使我忘記了一切!由江南忘情地跟著她,跟到江 北。一路上,她對我似乎有意,又似乎無意。】 【我踫到我的好友銀槍陶楚時,才知道她就是江湖上的第一美人,銷魂羅剎。】 伊風不自覺地微笑一下,忖道︰ 【她這個名字在嫁給我後,就變成了銷魂夫人了。】 【我雖然追隨萬里,可是始終沒有機會認識她。】 【直到一天,她在劍門道上,遭遇了【劍門五霸】 。她的一條亮銀鞭,怎抵敵得 著那凶名四播的【劍門五霸】手中的五樣兵刃?眼看就要不敵,她若被【劍門五霸】 所擒,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我自然出手救了她,也藉著這機緣認得了她。】 【我那時年輕氣盛,自恃武功,在江湖上不如為她結了多少冤家。】 【直到有一天,我為她得罪了以毒藥暗器馳名天下的四川唐家,身受參件唐家父 子的絕毒暗器,她才對我稍為好一下。】 【可是,我那次也真是九死一生,現在想來,我真有些懷疑是否值得了。】 【自從那次之後,她對我可算好到極點。我們並肩馳騁,游遍了江南江北,大河 東西,甚至連塞外,我們都跑去過。】 【那一段時日,真是甜蜜蜜的!】 【有一天,我們靜靜坐在星空下,她指著天空上的織女星說︰【這就是我。】又 指著牛郎星說︰【這就是你。】 【我就說!【一年只見一次,未免太少了吧!】 【我還記得她那時的甜笑。 【尤其她說著︰【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人情深,又何須多見! 只要我們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一年只見一次,我也甘心。】 【說那句話的時候,她若叫我立時死在她面前,我也會毫不猶疑地去死的!】 伊風因著這些甜蜜的回憶而微笑了 【後來我們定居了下來,那雖然是一間並不華麗的房子,然而在我看來,卻像是 仙境一樣!】 【無論刮風下雨,冬天夏天,我們兩人都是快樂的。】 【有時,我們縱然對坐著听了一夕的雨聲,但卻此做任何事都快樂。】 【在那段日子里,我什麼都不想做,甚至連家門都不願踏出去一步。江湖中的聲 名,武林中的恩怨,我都不再在意。當時我就想︰若是她離開了我,我就算成為武林 中第一人,又有何樂趣.?】 他長嘆一聲,忖道︰ 【但是,我想不到她後來真的離開了我,做了那天爭教主的情婦。】 【我起先不懂她是為著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那天爭教主武功比我高,權力比我 大,她在他那里,可以享受許多在我這里享受不到的東西,所以她才會背叛了我。】 他心中又開始堵塞起來,自憐,自責,自尊心的屈辱,使得他幾乎連嘆息都不能 夠!憤怒和復仇的火焰,燃燒著他的心。 他望了望旁邊的溫華一眼,忖道︰ 【我要將那石室中的珍貴,全部給他,讓他能享受一些人世間的快樂;而讓他那 淫蕩無恥的妻子,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離開他!】 於是他突然向溫華道︰ 【以後,你的妻子若再來哀求你的寬恕,你大可以將你此刻心中所感到的屈辱和 悲哀,加倍地還給她的身上,然後再趕她出去。】 溫華茫然地一點頭,覺得這奇怪的年輕人,想法和自己有很多地方完全相同。 他卻不知道,伊風的遭遇,也正和他一樣哩! 水聲潺潺,又到了山澗之處。 伊風精神一振,飛也似地向上面掠去。只是他自己有些感覺到︰自己的體力,日 漸不支了。 穿過夾壁,山坳中一切仍如故。 他目光四掃,發現那山壁秘窟入口處的那塘大石,也仍是開著的,露出里面黝黑 的洞穴。 他身形停頓下來,指著那問石屋道︰ 【那里面的寶物,足夠你做任何事!】 他隨即又補充著說道︰ 【這些寶物,雖非我所有,但我卻有權來動用它。】 溫華此刻對伊風已是口服,心服,當然只是唯唯稱是。 到了那石屋旁,伊風和溫華一齊向窗內望去,兩人都大吃一驚! 溫華驚異的是︰ 這石室中放著的珍寶,遠出他的意料,竟比他做夢夢到的還要多。 他想到這些就要歸為自己所有,心中不禁一陣陣地劇跳,又有些不相信這會是真 實的事情,因為這比夢境還要離奇。 而伊風驚異的卻是︰ 這石室中的珍寶,竟比他清晨所見少了不知多少,剩下的不過僅是全部的十分之 一了。 【是誰拿了去.?】伊風吃驚地問著自己。 目光又四掃,想從周圍的物事上,尋找出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是他失望了! 這山坳里的每一件東西,似乎都完全沒有變動。 他想尋得一片足跡,或者是任何有人來過的跡象。 然而他也失望了。 突地,他在地上發現了一滴血漬,連忙蹲下去看,血瀆雖已乾,但他憑著多年江 湖的經驗,判斷這血漬,絕對是新鮮的。 【這孤零零的一摘血漬,代表了什麼?】 他再次詢問著自己,像是一條獵犬在搜尋著他的獵物似的,嚴密地打量著四周。 突地,他在近洞口之處,又發現了第二滴血漬。 他連忙掠了過去,發現這第二滴血漬,和第一摘血漬一樣,也是新落不久。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一掠進洞,極快地向洞口走去。 他再掏出火 子,一路上仔細地搜索著,一直到了後洞,那塊巨大的山石,仍靜 臥在那里未動。 他謹慎地掠了進去,火摺上的火焰,因著他與形的突一轉折,稍稍暗了一下。 等到火焰再明的時候,伊風不禁驚叫起來。 原來他親手放在石桌上的兩具 身,此刻只剩下了妙手許白的一具︰而妙手許白 的 身,也改變了原來的姿勢。 他禁不住全身生出寒意! 【鐵面孤行客的 體到那里去了.那人拿去他的 體,有何用意!若說他的 體 不是被人拿走,那麼——】 他又起了一陣悚栗,不想再往下想。 搖曳而微弱的火焰之光,照著妙手許白的 體,和地上的血瀆,給這本就陰森的 洞窟,更添了幾分陰森和恐怖! 伊風望著地上的血,再想到方才所見的那兩滴血漬,再也不敢在這洞窟里耽下去 了。 一轉身,飛一樣地掠出洞去。 洞外的天色,比他入洞時彷佛黯得多了。 微風吹過,颯然作響,吹著伊風的衣袂,他打了個寒戰。目光動處!心中不禁又 吃了一驚! 和他一齊來的溫華,此時竟突地不知去向。他心中一凜, 到石室窗旁,向內一 看,趕緊回身掩目,不忍再看。 溫畢竟僵臥在石室里,而他身畔,竟有一灘血漬。 伊風此刻心中,滿被恐怖所據,已連冷靜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這卻也難怪他,任何人處於此情此景,也會嚇煞!他心中正自暗悸,突地身後傳 出一聲陰森之極的冷笑。 他回頭一看,雙目一陣暈眩,又忍不住駭極而呼 原來他的身後,僵立著一個全身血漬的人,目中神光炯然 卻正是伊風親眼看著身 受兩處不治之傷,已經死去的鐵面孤行客萬天萍。 第二十五章 死人復活 伊風回頭一看,頓時他的血液和骨髓,都像是凝結住了 在他後面發出陰森的笑聲的,正是他自己親眼目睹,那已在【武曲星君】秘藏的 洞窩里,被妙手許白以重手法力創前胸和咽喉,已經毫無疑問地死去了的鐵面孤行客 萬天萍。 伊風用力挾了挾自己的眼楮,暮色雖已臨,但大地仍不曾完全黑暗,而他自信自 家的目力,也絕不致發生眼花的現象。 那麼這已經死去了的萬天萍,此刻又怎會站在他眼前呢? 萬天萍滿身。都沾染著鮮明的血跡,他那枯瘦的面孔,在血跡之後呈現著一種異 樣的陰森, 他的笑聲,在清寒的夜風中擴散著,聲波遠遠地傳到這山坳的四壁,又反震了回 來,震蕩著一陣陣令人驚凍的餘音。 這本已陰冷森寒的山坳,更像是更抹了上難以形容的恐怖色彩,從上面奔流而下 的水聲,此時也像是變成了瞅瞅鬼咽。 就在伊風目光接觸到鐵面孤行客萬天萍的那一剎那,伊風的萬千感覺,卻倏然停 頓住了,無助地回復到千萬年以前,人類在原始時代所具有的那種恐怖的感覺里去。 萬天萍的笑聲未絕! 帶著這種震人心腑的笑聲,他緩緩地,一步步地向伊風走了過去,目中懾人的光 芒,也像是鬼魅般那麼尖銳和無情。 他陰森地笑著道︰ 【你又回來啦!好極了……】 伊風已無法分辨他的語聲是像人類般地發自丹田,抑或是那種淒陰的鬼語。他的 身形,不自覺地隨著萬天萍的來勢,而一步步向後面退著—— 他的目光,生像是被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所吸引著似的,瞬也不瞬地瞪在鐵面孤 行客的身上,目光中所呈現的那種驚悸之態,使得萬天萍那種陰森淒厲的笑聲,越發 顯著了。 驀地,他感覺到身後就是那石屋的石壁,他知道已無法再向後面退了。 於是那種和這鬼魅似的萬天萍,將要逐漸接近的恐怖之意,更像四周山岳的陰影 般,緊緊壓在他本已悚標的心房上。 這種恐怖的感覺,不可思議地使得這身懷絕技,而江湖歷練也異常豐富的伊風, 竟失去了抵抗,甚或是逃避的力量,而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里,靜待著萬天萍一步 步向他行近 隨著萬天萍的腳步,空氣中的每一瞬息,都像是鐵 般地敲在伊風身上,他驚恐 地發覺自己的四肢有麻痹的感覺。 漸漸,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縮短得只剩下常人的七,八步了,而像他們這樣武林 高手,自然輕輕一掠,便伸手可及。 萬天萍果然緩緩伸出手來,他的手上也沾滿了血跡。 這曾以鷹爪功震爍武林的豪客,此刻卻是以手上的血跡震悸著伊風的心。 他那枯瘦的手掌,一被血跡沾滿,更與鬼爪何異! 突地,萬天萍的笑聲戛然而止。 於是縱然有奔流的水聲,四周也頓時變得死樣的靜寂。 伊風努力地支持自己的身軀,然而不知怎的,他全身都莫名其妙地僵硬了。 這時只要萬天萍輕輕一掠,他便得立時傷在垂名武林的鐵面孤行客那雙摧金鐵如 枯朽的鐵掌之下。 這當然是一瞬間便可解決的事,只是這一瞬間在伊風看來,卻有如無盡期的漫長 罷了。 人世間的事,有時是難以解釋的。 但就在伊風為終南弟子求命,遠赴滇中無量山,而遇著這等奇事,是以陷入死亡 的恐怖中的同一時間內,終南山一息垂危的數百弟子,卻從死亡的恐懼中,倏然逃逸 了出來。 伊風離開了終南山後,終南道院中的每一個人,除了等待之外,就別無選擇。 等待,這在別人來說,也許是經常能有的經驗;然而在劍先生和參心神君來說, 這就是一種新奇的體驗了。 萬劍之尊和參心神君,數十年前便以絕世神功名滿天下,至今更已近不壞之身。 以他們的自身功力而言,普天之下,絕少有他們不能做到的事,是以他們便根本不需 等待。而此刻,這兩個武林奇人,卻遭遇到前所未遇的困難了! 這龐大的道觀每一個角落里,都迷慢著淒涼的氣息。 幾乎每一天,這道觀里,便得添上幾條冤屈而死的人命。而束手無策的終南掌門 玄門一鶴,卻只得任憑這些 體停留在丹房里。 於是每周一天,這武林名派之一的終南派的發祥地,便更增加了幾分淒涼和悲哀 的氣息。 劍先生和參心神君在後園中的一個山亭里,垂首對奕。但是不可否認的,他們的 心思,誰也不能專注在棋盤之上。 凌琳的傷勢,也在漸漸痊愈之中,她醒來後所見的事,自然令她非常驚異和奇 怪,於是她的母親就清楚地告訴了她。 但是這年幼而聰明的女孩子,卻絲毫不感激伊風。她的想法是︰若沒有伊風,那 【奪命雙 】怎會遇著自己! 於是孫敏無言了,她對她這精靈古怪的女兒,除了愛護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凌琳當然也慶幸自己能遇著這兩位奇人,也對人家深為疼激。 她傷勢雖漸愈,卻仍然行動不得,只得留在那間丹房的雲床上。 她年紀雖幼,可是已飽經憂患。在她那已接近成熟的頭腦里,終日旋轉著一些在 她這種年紀里的別的女孩子所無法想到的事。 奇怪的是︰她對那沉默寡言的玄門道者——終南掌門妙靈道人,從第一眼見到面 時,就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惡感。這種惡感的來源,是無法解釋的,只是出於她的本 能而已。 孫敏除了到那小亭中照應劍先生和參心神君之外,就在那間丹房里陪伴著她的愛 女;她的心,卻可憐地被割成參個! 除了對愛女的愛護和對往事的思念之外,這命運多蹇的婦人,此刻更多了一分等 待和焦急,也多了一份難言的情感。 她的等待和焦急,當然是為著伊風。她莫名其妙地對那年輕人有了好感,焦慮他 此行能否成功,等待他早些回來。 但是她的這份等待和焦急,是可以解釋的,因為她在照料著伊風傷重的那一段時 間時,她的心中,已將伊風和她的愛女,放在同一位置。 但是她對劍先生的那一份情感,卻是不能解釋的了。她當然也知道︰自己無論在 那一方面,都和人家相差得太遠;她也知道︰這看來雖似中年人的劍先生,實際的年 齡恐怕已遠在古稀之上。 可是她那一顆久無寄托的芳心,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放在人家身上。只要能得到人 家的輕輕一顧,她就有無比的甜蜜! 這些,當然都是她心底的秘密。她將這份秘密,深深隱藏起來,在她面對著愛女 純真而美麗的面孔時,她卻又會為了自己的這份秘密,覺到慚愧。 可是凌琳在听了她母親所說的【天毒教】施毒之事以後,卻老是不停地問著些問 題,而這些問題,卻使得孫敏竟也忘記了她心中情感的紛擾。 第二十六章 重重疑竇 凌琳第一個提出的問題是 【這麼說終南山上的道士,全是吃了里面含有【蝕骨聖水】的泉水而中毒的了。 那麼我們吃的,是不是也是那泉水呢?】 這問題孫敏可以答覆 在他們來此之後,劍先生就叫妙靈,遠到後山的另一個水 泉處取來食水,為的自然是避免中毒了。 可是凌琳又問 【終南山道人們平日食用的水,若是從山泉中取來的,那他們就不可能全部中毒 了,因為山泉是往下流的呀,那麼有毒的水,就不可能永遠停留在他們取水的地方不 動,所以若是說【天毒教】所下的毒,是下在山泉里,那就絕不可能,除非是終南道 人們已將山泉汲來道觀後再下的毒,才像話些。】 孫敏微一沉吟,只得同意她女兒的說法,微微點著頭。 凌琳兩只明媚的眼珠一轉,理了理鬢邊的亂發,又道︰ 【終南山的那麼多道人是食用同一種水,中毒有先後,那還可以說是因為功力有 深淺不同;可是那終南掌門卻未中毒,卻有些不通了。難道天毒教里的人會隱身法,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吃的水里先放下些解藥,這有點不大可能吧!除非……】 她突然停住話,眼楮瞪著門;孫敏卻沒有注意到,心中在思忖著她女兒的見解, 也認為此事其中有許多可疑之處。 凌琳突然道︰ 【媽!你出去看看,門外面像是有人的樣子。】 孫敏一怔,隨即身形一動,推門而望,門外只有風聲颯然,卻無人影。 於是她微笑說道︰ 【你眼楮花了罷,外面那里有人?】 凌琳卻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丹房的屋頂,像是在思索什麼難解的問題。 這兩天最苦的卻是玄門一鶴,他以一派掌門的身份,此刻竟做起伙工道人來。 晚上,他偽凌琳煮了盅參湯,孫敏感激地謝著他。 凌琳也嬌笑著,將參湯拿了過來,又一縮手,口中說︰【好燙呀!】將那碗參湯 放在桌邊。 妙靈道人臉上的肌肉一閃,緩緩走出門去,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這兩天來,這憂 郁的玄門一鶴的雙眉,就未曾開朗過。 在他取去凌琳桌邊的空碗時,凌琳的傷勢,彷佛又轉劇了,不住地呻吟著。他削 薄的雙唇一動,匆匆地將空碗拿了出去。 孫敏立刻從小亭中趕了過來,又急忙趕到小亭中將參心神君請了來。可是等到參 心神君為凌琳診斷過後,她向參心神君問著凌琳的傷勢,為什麼又會突然加劇的原因 時,參心神君只是搖頭不語,臉上卻帶著冰山般的冷森之色。 孫敏的心往下沉,凌琳卻似乎又陷入昏迷之中,不停地囈語著。參心神君卻仍和 劍先生神色不動地,就著夜色奕著棋。 天色更晚了。雖然沒有更鼓,但推斷時候,已是參更—— 一條人影在道觀的第參排丹房的後面行走著,他藉著陰影藏著自己的身形,行動 甚快,瞬息之間,就掠到了牆下。 在他從丹房後的陰影,掠到牆下的陰影間的那一剎那,就著微弱的天光,依稀可 以看出,這人影竟然就是終南掌門妙靈道人! 他目光四顧,確定再無人發現他的行蹤,就伸出右手兩指,在牆上輕輕地彈了參 下,然後就將耳朵緊緊貼在牆上,留意傾听著。 不一會,牆的那邊也傳來參下極輕微的彈指之聲,他臉上微微露出喜色,但是這 份喜悅之色,仍不能掩飾住他的驚懼和不安。 遠處的房頂上,有一條輕淡的人影一閃,那是因為這人影速度太快,在夜色中, 幾乎不是人們的肉眼可以發覺的。 妙靈道人又轉頭四顧,四下沉寂如死,只有風聲吹得他寬大的道袍獵獵作響。 他輕輕將道袍的下擺掖在腰間的絲條上,手掌下壓,身形便筆直的向上拔去,從 這一手【旱地拔蔥】的輕功,就可知這終南劍客,玄門一鶴的身上,果然有著極為精 純的功夫。 身形上拔丈餘,他雙手一搭,搭在牆頭,身形靈巧地一翻,便掠了出去,絕對沒 有帶著任何一絲聲音來。 他方落在牆外,立刻有一條人影迎了上來,這人影身形婀娜,濃重的夜色中,使 人仍可以感覺到她身上所散發的媚意。 她一掠到妙靈身側,兩人立刻緊緊握著手,妙靈的喉結上下移動著,將她拖到牆 下的陰影里,接著是一連串發自喉間的【唔唔】之聲 然後是一個極為嬌柔的聲音道︰ 【你瞧你,急得像這個樣子,卻偏偏又怕得像耗子似的!我就不相信,那兩個瘦 鬼,就有那麼厲害?連你都不成……】 妙靈的聲音立刻像耳語般地說道︰ 【媚娘!你過來一點……】下面又是一連串夢囈般的低語。 【媚娘】嚶嚀著,又俏語道︰ 【你這人真是的,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還要這樣……】語聲被一聲突來的【 唔】聲所斷,接著又說道︰ 【等一下嘛……你難道不知道事情已經不能夠再拖下去了呀!我們這里人手又不 夠,你……你總得想個辦法呀!】 妙靈低嘆一聲,道︰ 【媚娘!我為了你,我……唉!媚娘!你不知道,這兩人……唉!事情已成了九 分,那知道這兩人偏偏撞了來。現在我也沒有主意,媚娘!只要你說,我什麼事都可 以為你做的。】 【媚娘】輕輕一笑,俏語道︰ 【你看你,堂堂一派掌門,還像個孩子似的!只要你在他們吃的東西里,稍稍再 放下一點,那不什麼事都解決了嗎!】 沉默了一會,妙靈似乎在考慮著。但是這沉默著的兩個人並不安靜,他們仍然在 輕微地動著。兩人的身上,卻在震動著一種雖無規則,但卻是人類亙古以來就未曾改 變的韻律。 風聲依然,大地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然而 牆的那邊,卻卓然立著一個瘦長的人影,他听到他們的話,臉上攙合著一種近於 【惋惜】的悲哀,和一種【被欺騙了】的憤怒! 【想不到,他竟會做出這種事來,想不到……他是為著什麼呢?】 听到牆那邊銷魂的【伊唔】之聲,他恍然得到了答案。 於是他長嘆一聲。 牆的另一邊的妙靈和媚娘,雖然在沉醉之中,可也听到了這一聲長嘆。兩人倏然 大驚,目光同時四下一轉。 兩人眼前一花。目光便突然凝結住了。 一條輕煙般地人影,從牆的那邊掠了過來,冷酷地站在他們身側參步之處。 妙靈失色地驚呼一聲,身形惶然向後退了一步,卻不敢逃去,因為他自家非常清 楚地知道,他無法逃出人家的掌握。 媚娘卻嬌喝一聲,身形一動,縴手揚處,向那人影劈了過去。 那人影輕蔑地冷笑一聲,動也不動。媯娘身形如飛燕,掌到中途,突然一轉,改 劈為揮,五只縴縴玉指,反手揮向那人結喉下一寸的【天突】,無名指一勾,點向他 【天突】穴下一寸六分的【璇機】穴,左掌卻帶著風聲劈向那人的左肩。 這一招兩式,可說是︰狠,準,快,兼而有之,誰也料想不到這一雙舂蔥般的手 掌,竟能夠在瞬息之間,取人死命! 那人影仍然動也不動,等到這一雙手掌堪堪接觸到他的身體時,他卻已不知怎的 向右滑開數寸,雖然只是數寸,然而卻使得【媚娘】這狠,準,快的一招兩式,剛好 夠不著部位。 妙靈在這人影一出現時,他心中電也似地轉動著,倏然一咬牙,身形沿著牆根, 亡命地飛掠了去,听到身後的媚娘,嬌喚了一聲,他知道那曾使得自己心醉神迷的美 人,此刻怕已香消玉殞了! 但是他不敢回頭,求生的欲望使得他的輕功,彷佛比平時更快速了些。這時他心 中再無別的念頭,只想自己能夠逃脫人家的掌握。 驀地,他眼前又一花,覺得有人攔在前面,他眼角動處,又不禁慘嗥了一聲,在 深夜中令人覺得分外地刺耳而淒陰。 在他眼前的,赫然站著【媚娘】婀娜的身軀,夜色中,他可以看到有鮮血自媚娘 那曾經發出不知幾許令人魂消的【唔唔】之聲的嘴中,流了下來,她那一雙明如秋水 的媚眼,此刻也是緊閉著的。 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他張臂欲抱,那知卻抱了個空,再一抬頭,面前赫然竟是參心神君冷漠無情的面 容。 此刻他神智早已狂亂,厲吼了一聲,腳尖一頓,【排山運掌】,兩掌帶著虎虎的 掌風,向參心神君閃電般地撲了過去。 【砰然】一聲,他雙掌都著著實實擊在一人的軀體上,但是,那卻不是參心神君 的。 原來參心神君在他的雙掌擊出時,身形微退,卻將他手中抓著的那【媚娘】的 身,擋在前面,接住了這妙靈的全力一掌。 妙靈又一聲厲吼,兩條鐵臂,瘋了似的掄了開來。多日來的愧怍,不安,驚懼, 都在這一刻里完全發 了出來。 他自幼入山,數十年來,都在這深山中過著清淨絕俗的生活。對於世間的一切情 事,他都幾乎全然不了解。對於人類那些情感和欲念,他雖然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但 卻從來沒有體驗過。 可是,他禁不起誘感。 鄭媚娘奉了密令,千方百計地接近了他,使得這生平未曾經歷過女色的妙靈,為 了她豐滿的胴體,甘冒大不諱,竟將自己門下的數百弟子,都送給別人做了創立教派 的犧牲品。 他自己施毒,毒了門下的弟子,然後再準備偽裝著出於無奈,將終南山數百年來 創立下的基業,雙手送於別人。 因為他的理智,已全然被【欲念】所迷醉,只要能一親鄭媚娘的芳澤,他甚至可 能昧著良心而出賣自己的祖先!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劍先生和參心神君竟突然來到終南山,這使得他膽寒而心 怯了! 但他又自恃自己的謊言說得天衣無縫,因為任是誰,也不會懷疑到施毒於終南門 下數百弟子【凶手】,竟是終南派本派的掌門人妙靈道人。 只是他仍然是心虛的,終日的神經都在緊張著,生怕別人會發現他的秘密。 每一個違背了自己良心的人,卻都又會被自己的良心重壓著;而在無意之中,自 己露出了秘密。 他在丹房的門外,听到了凌琳和她母親的對話,心里立刻不安起來,以為凌琳已 經知道了他的秘密。其實這當然是他自己的疑心;而這種疑心,卻使得千百年來的無 數【凶手】,自己出賣了自己! 他心生暗鬼之後,就特地做了盅下過毒的參湯,想將凌琳殺了滅口。那知凌琳玲 瓏剔透,竟將那盅參湯,倒在另一個碗里,便得妙靈在取去空碗時,以為她已將那盅 參湯喝了。 於是凌琳又裝著病勢轉劇︰等到參心神君來看的時候,她卻將心中的懷疑和那碗 參湯,都告訴了參心神君。參心神君醫道妙絕天下,一看之下,就知道那碗參湯里果 然有著劇毒。 但是他卻不露聲色,只是在暗中留意著。 於是妙靈就在一念之差下,毀卻了自己的前途,聲譽,甚至生命! 妙靈此刻心神崩潰,已經近於瘋狂了! 參心神君冷笑喝道︰ 【孽障!還不給我站住!】 身形動處,圍著妙靈一轉,袍袖一拂,拂向妙靈大橫肋外,季脅之端的【章門】 穴。 他這一出手,正是武林中已近絕傳的【拂穴】之法,點的又是人身足厥陰肝經中 的重穴。 妙靈雖是一派宗主,身手自然不凡︰但是此刻心神瘋亂,遇著的又是這種絕世奇 人,那有還手之地? . 參心神君一拂之下,卻只用了二成真力,手臂隨著袍袖之勢一抄,將妙靈抄在身 後,足跟一旋,身形如經天之虹,向顴內掠去。 劍先生雙眉深皺,孫敏也在奇怪這素有清譽的【終南劍客】,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情來? 參心神君冷漠的面上,現出笑容,向凌琳道︰ 【還是你行!我們這兩個老頭子,都不及你!】 凌琳一笑,當然也有些得意,心中一動,突然從床上支起身子,道︰ 【老爹爹!你將這個妙靈道人的穴道解開,問問他看,也許他施的毒,並不是什 麼【蝕骨聖水】呢?因為我想……】 參心神君猛地一擊掌,道︰ 【對了!既然是他施的毒,那麼這能使全觀數百人,一齊在無影無形中中毒的毒 藥,就不奇怪了。】 他哈哈一笑,向劍先生道︰ 【我們真是越來越糊涂,盡將這事往那面去想,卻不親自去檢查檢查那些道人的 毒勢,想不到你也有失算的一天!】 劍先生微喟了一聲,他絕對想不到妙靈會有謊言,完全相信了他的話,是以才斷 定這使終南門下一齊中毒的毒藥,一定是【蝕骨聖水】。因為普天之下,再無任何一 種毒藥,有如此威力。 而此刻真象大白,以妙靈在觀中的地位,縱然以最普通的毒藥,也可能使終南全 派的弟子,一齊中毒的。 他微喟著,朝凌琳看了一眼,她那明亮雙瞳中,正顯示著智慧的光芒。 於是他微微笑道︰ 【這女孩子天資之高,心思之靈巧,實在百年罕睹!只要稍加琢磨,成就怕不難 超邁古人,為武林放一異彩!】 孫敏心中一動,突然【噗】地一聲,朝劍先生跪了下去。 劍先生方自微愕,卻听孫敏道︰ 【琳兒自幼喪父,身蒙深仇,卻無能以報,老前輩……】 她竟提出了要劍先生將自己的女兒收為弟子的要求。 凌琳心思靈巧,當然也知道她知能做劍先生的弟子,是何種的幸運!也在床上跪 了下去,不停地哀求著。 參心神君暗暗搖頭,他知道︰劍先生百十年來,從未收過弟子,以為這母女兩人 的要求,定然要遭到劍先生的拒絕。 那知劍先生微一沈吟,卻道︰ 【既然如此,你們快起來,我就答應了。】 參心神君一怔,他再也料想不到劍先生會收徒弟的。 然而他卻不知道,劍先生,這些天來,內心的情緒,也有著極劇烈的變動。而他 這種變動,一部份是由於往事;一部份卻是因為孫敏呢! 人類心事的復雜微妙,絕對不是第參者可以猜得透的。參心神君當然不會想到在 劍先生和孫敏之間,會有著情感的連系。 而劍先生自己,又何嘗不在為了自己這種情感而奇怪,不安。他努力地向自己解 釋著說︰這不朋僅是一種普通的好感而已。但這種的好感,是否是普通的,卻違他自 己也不十分清楚。 但無論如何,他此刻竟不能拒絕孫敏的要求,而出於參心神君意料之外地,將凌 琳破格收為門下,這其中關系著他內心情感的紛爭。 但不可否認的,凌琳本身也有足夠的條件,使她配做這絕世奇人的唯一弟子。因 為她以自身的智慧,使得【天毒教】嚴密的計劃,完全破滅了。 參心神君,發現終南弟子所中之毒,果然不是【蝕骨聖水】,而這種毒藥也是非 常厲害的。但卻難不倒,身具醫道中不傳之秘,將天下千百種毒性,都了如指掌的參 心神君! 於是終南山的數百道人,就在伊風回來之前,獲得了解救。 而在武林頗有清譽的玄門一鶴,卻在無數人的惋惜.不齒,責罵,憤怒之中,為 著自己的欲念,喪失了他本來極有前途的生命。 人世之難測,每多如此!這件事在沒有得知真象之前,又有誰能猜得到其中的究 竟呢? 劍先生等人,仍然停留在終南山上,因為他們還要等待伊風。只是他們誰也不知 道,此刻伊風的生死,正懸於一發之間哩! 第二十八章 生死一發 伊風的全部思想,全身精力,都因著恐懼而像是凍結住了。 他雙目望著萬天萍伸出來的那一雙枯瘦而滿沾著血跡的手掌,心中飄飄湯湯,恍 恍惚惚,也隱隱約約地覺出了死亡的意味。 萬天萍的雙楮,也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卻仍然遲遲未曾出手,這又是為著什麼 緣故呢!而已經身受兩處重創,毫無疑義地死去了的他,又是為著什麼,而能突然復 生了呢? 他突然乾澀地一笑,裂開他那嘴旁也滿沾血漬的嘴,冷硬地說道︰ 【小孩子!你趕快將那本【天星秘笈】拿出來!不然……】 他根本不須要說下去,因為任何人都能猜到他語中的含意。 伊風心中卻猛地動了一下,鬼魅似的萬天萍,在他眼中,因著這一句話而突然變 回了活人。因為只有生存的人,才會有對事物的欲望。若已死了而變成了鬼,又要那 【天星秘笈】何用?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眼光放膽地在萬天萍身上一轉,卻見他前胸和喉頭的傷痕宛 然,露出一個個黝黑而驚人的空洞。 他知道這就是妙手許白的鐵鉤般的十指,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而這種傷痕,只 要中上一處,便足以置任何人於死命。 【那麼他為什麼又能復生呢?】 伊風恐懼之念一消,驚異之心卻大作。兩眼仍然瞪著萬天萍,並沒有去回答他的 話。 萬天萍又前邁一步,喝道︰ 【你拿不拿出來.】 伊風心中又一動,忖道︰ 【他之功力高過於我,又明知道【天星秘笈】必定還放茁找身上,大可動手制住 了我,搶去這本秘笈,為什麼卻要我自己拿出來?他號稱【北盜】,本不應是這種作 風呀!】 須知伊風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思靈巧已極,是以他才能以【詐死】瞞過天下武 林耳目。此刻心中一動念,接著又忖道︰ 【莫非他身受致命之傷,後來雖因著一件奇遇而能復生;但他平身的功力,卻不 能在這極短的一段時間里恢復!】 他一念至此,遂也冷冷說道︰ 【不拿出來又怎樣?】 猛然一挺腰,竟往前面邁了一步。 萬天萍面色一變,目光中滿含怒氣。 伊風目光前視,知道自己的猜測若是不對,那麼萬天萍一動手,自己便討不了好 去。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將心中的緊張,極力控制著不流露出來。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都在心中轉著念頭;也各自猜透著對方心中的打算。 萬天萍突地又乾澀地笑了一聲,說道︰ 【我勸你還是將它拿出來,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 口氣果然緩和下來︰先前話中的威脅意味,此刻減去不少。 伊風暗中又松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所料想,已離事實不遠,心中又極快地轉了幾 轉,冷笑道︰ 【告訴你,姓萬的!天星秘笈之事,你再也休提!你若想生出此谷,哼!那還得 看我高不高興呢?】 語鋒一轉,竟完全扭轉了局勢,由被威脅的地位,而變成在威脅人家了! 萬天萍一驚,他果如伊風所料,雖然幸得死里逃生,但功力朱復,一驚之下,故 意不屑地狂笑幾聲,厲聲道︰ 【我萬天萍闖蕩江湖數十年,還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說過這種狂話的!】 他口中在說著話,眼光卻在嚴密地注視著伊風的反應,正是色厲而內荏。兩人互 斗心智之下,他已敗了第一陣。 伊風聲隨念動,突地也伸出手來,語氣異常之冷漠地說道︰ 【拿來!】 萬天萍一愕,卻听伊風接著說道︰ 【你若不將那【璇光儀】拿出來,今日再也休想生出此谷了!】 語聲中的狂傲,更遠在萬天萍向他索取天星秘笈之上! 這一來主客易勢,萬天萍臉色慘白,後退一步,暗中卻在調息著真氣。 伊風雙目凝視,卻也不敢冒然向他動手。 山風更厲,夜色漸濃。 伊風若在此時一走,萬天萍斷然不會攔他,也攔不住他。可是當局著迷,伊風卻 未轉到這念頭上來。 他雖沒有要得到【璇光儀】的野心,然而他卻想藉此來折辱萬天萍一番,出一出 心中的悶氣。 何況那自盡被救的書生,仍倒臥在石室之中,生死未知,他也不願就此一走。 再加上他心中疑團重重,恨不得萬天萍將他為什麼能死去重生的原因,說出來才 對心思。 是以在他心中,根本沒有想到乘此機會溜走的打算。 萬天萍僵立不語,伊風不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僵局。 突地,萬天萍雙目一翻,強烈的目光在伊風身上一轉,伊風心中一凜,忖道︰ 【這 的目光突然強銳了起來,莫非就在這一刻里,他已恢復了功力嗎,這簡直 是不可能的呀!】 他卻不知道,世事之奇,焉是他能想像的。這萬天萍不但功力已復,恐怕此刻他 的功力,還在他未曾受傷的時候之上哩! 原來萬天萍身受重傷後,原已是不治,被伊風將他和妙手許白的 體,搬到石床 上,兩人身體糾纏,妙手許白︰體內流出之血,卻無巧不巧地,流入那尚存一息的鐵 面孤行客的嘴里。 須知妙手許自體內之血液,已滿含【毒龍丹】之靈效,卻無【毒龍丹】那種至陽 至剛的藥力,正是已變成絕頂靈丹,那就是說︰任何人若服了妙手許白之血,便無殊 於服了天下的各種靈藥。 萬天萍暈迷中,只覺有一股熱力,由喉間緩緩注入丹田,竟甦醒了過來。稍一思 考,以他的學識歷練,他立刻就判斷出自家之所以能夠起死回生的原因。於是他就將 妙手許自體內的血液,吮吸一盡。 頓時,他又回復了生存的活力。於是他從許白懷中搜出了璇光儀的一半,離開了 秘窟,將石室中的珍寶,盡可能捆了一包。因為妙手許白一死,他已無需在這深山中 留下的必要。 此刻他的確是因禍得福︰只是【天星秘笈】得而復失,是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他 頗為後悔,不知道那年輕人的來歷下落;因為他知道在他和妙手許白相爭的時候,那 年輕人一定漁翁得利了。 那知就在此時,伊風竟然又回到這山坳里來,萬天萍一見大喜,但他此刻生力雖 復,然而四肢卻軟軟的,那正是因為【毒龍丹】的效力已在他體內行開,若他此刻能 立刻以本身的功力與之相合,那麼他的功力便可倍長數倍。 只是他卻將這千載難逢的奇緣浪費了,【毒龍丹】本可發揮十成的藥力,在他體 內只發揮了兩成,然而就只這兩成,已足夠使他的功力增長,將他的生命從死亡之中 奪了回來。 他四肢軟而無力,自然沒有立刻現身。伊風入了石窟後,那書生眼迷於珍寶,竟 從窗口中爬了進去。萬天萍一看他的身法,就知道他完全不會武功,於是就以一粒參 石子,隔窗擊去。 他的手法是何等力道;雖然只是一粒石子,然而已使得那書生右臂折斷,當時量 迷了過去。 後來伊風自石窟中跑出來,萬天萍突然現身,果然將伊風嚇得面無人色。 但語鋒一變之下,萬天萍卻落了下風,是以他只希望自己的功力能夠趕緊恢復。 略一調息之下,毒龍丹已見功效,萬天萍真氣運行一周後,自己已覺出了自己的 力量,雙目一翻,便要將伊風傷在掌下。 他冷笑一聲,猛一錯步,身形如行雲流水,倏然掠上前來,雙掌微一交錯,在中 間劃了個圓圈,卻又電也似的上下交擊而出。 他這一招掌影繽紛,正是先要亂了對方的眼神,再猛力一擊。 伊風大驚之下,趕緊一塌腰,身形右旋,左掌嗖然擊出。 須知他此時的功力,雖然已無殊於一流高手,然而他動手的招式,卻仍然不見得 奇妙。 這一招【鳳凰單展翅】,雖然神完氣足,勁力,部位也恰到好處,在武林中已可 算得上是絕妙高招。 然而在鐵面孤行客這種人的眼中,卻是普通已極。 萬天萍再次冷笑一聲,身形一扭,雙掌原式擊出,只是改拍為抓,十指箕張,用 的正是他名震武林的大力鷹爪神功。 他這一招省去了變招的時間,自然快迅已極。伊風的左掌剛剛遞出,就已覺得人 家的雙手,已分向自己的喉頭和腹下抓來。 伊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出道江湖,動手的次數已不下數百次,然而像這樣快 的招式,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的。 他來不及再轉別的念頭,長腰一扭,蹬,蹬,蹬,連著倒退參步,但萬天萍如形 附影,也跟了上來,雙掌各各劃了個半弧,掌尖微曲,擊向伊風的前胸,招式雖變, 但腕肘未彎,根本不像普通武林中人在撤招變招之間,還得費去一些功夫。 伊風知道︰只要自家讓人家的指尖搭上一點,那麼人家內家【小天星】的掌力, 便得接踵而來。而且他知道︰這萬天萍人雖瘦小,功力卻是最以那種至剛至強的內家 掌力見長,那敢和人家硬踫硬地對掌,腳步一錯,又向後面避了開去。 他心存怯敵之意,越發地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其實他若能靜下心來,以他【督】【任】兩脈已通後的內家真力,來和萬天萍一 拚,雖然不能取勝,但也不致於如此狼狽。 萬天萍冷笑連連,口中譏諷道︰ 【就憑你這樣的身手,還敢向我老人家說那種狂話?】 雙掌卻運掌如風,帶著虎虎風聲和漫天掌影,上下左右地向伊風劈去。 伊風雖然勉力支持,但技不如人,只有一步步地後退。 十餘招一過,伊風更不支。萬天萍掌式卻倏然一變,由猛攻而變為游斗,他竟想 將這曾經折辱過自己的年輕人先凌辱一番,再置之死地。 是以他出招的手法,就不似方才的威猛沉重;出手的部位,也不再擊向伊風的要 害。口中卻冷諷熱罵,將伊風罵得個不亦樂乎。 伊風這一下心里的難受,可更在先前之上! 只是他功力不逮,此刻就是再想逃走,恐怕也不能夠了—— 第二十九章 深宵異事 拍地,伊風肩頭竟中一了掌,雖然隱隱作痛,但卻未傷及筋骨。 伊風知道對方的用意。雙掌【潑風八打】,掌風虎虎,但卻傷不到對方的毫發。 他身形漸退,轉身之間,忽然看到那【武曲星君】藏貿的秘窟,那封門的巨石, 原是由中間旋開,此刻那塊巨石便橫亙在秘窟洞口的中間,兩邊露出里面黑黝深邃的 洞窟。 伊風心中一動,腳下錯步間,便漸漸向那洞窟里移去。 萬天萍掌影交錯,雙掌像是兩只蝴蝶似的,在伊風身側四舞。他名垂武林,招式 上果有獨得之秘,不是一般武林掌法。 他左掌一圈,倏地反掌揮出,口中卻冷漠而譏嘲地笑道︰ 【小孩子!你將【天星秘笈】拿出,再乖乖向我老人家叩參個頭,我老人家一高 興,說不定不但放了你,還收你做徒弟,也未可知……】 伊風暴喝一聲,雙掌盡了十成大力向前猛擊。萬天萍語聲一頓,身形微微後挫。 那知伊風這一招,卻是以進為退,掌才到中途,就猛地後撤,身形後抑,【金鯉倒穿 波】,向後面竄了過去。 他已計算好那秘窟的位置,身形在空中猛旋,腳尖一點地,刷地,向秘窟中竄了 進去。 萬天萍微驚之下,身形立刻暴起,也直掠入洞。那知身後風聲颯然,他禁不住回 頭一看,原來那封洞的巨石也隨著他的來勢而旋了過來。 就在他回頭一愕之間,拍地一聲,那塊巨石又嵌回洞口山壁之上,萬天萍大驚四 顧,洞中黑暗得連一絲微光都沒有,他趕緊屏住呼吸,雙掌當胸,生怕伊風會在黑暗 中向自家暗算。 他卻不知道,伊風早有計算計,一入洞後,就扳著那塊巨石在洞內的一端向外一 旋。他自己卻在那塊巨石將合未合之際,掠出洞去。 他不但時間,部位,要拿捏得恰到好處;而且必須心思過人,才能將人家關進洞 窟,而自己卻掠出外面。 鐵面孤行客大意之下,竟被伊風封於這黝黑,陰森,而深邃的洞窟之內。 伊風一計得成,驚魂初定,山風吹到他身上,雖然寒冷,他卻覺得非常可愛。 他略略喘了兩口氣,讓激戰之後的心情,平復,松弛下來。 於是他輕掠至石屋旁,翻身入窗,蒙朧之光下,他看到那書生仍俯臥在地上。他 暗嘆一聲,忖道︰ 【他若是死了,那我救他反成了害他了!】 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卻發現他仍是活著的,只是暈卻了而已。 他將剩下的珠寶,卷做一包;至於其他珠寶的去向,他已再無這心情去追究了。 然後他將受傷暈迷的窮書生,搭在肩上,出了石室,掠下山去。 這窮書生傷愈之後,便帶了伊風給他的珠寶,回到塵世,而塵世也多了個揮金如 土的闊少。 只是他自始至終,也弄不清那使他由赤貧變為豪富的俠士,倒底是怎麼個人哩! 至於伊風,他憑著自身的智慧,戰勝了強於自身的對手,得到了足以傲視武林的 秘笈,也得了世間僅有的解藥,心情自然是偷快的。 他身心松弛之下,覺得有難以形容的疲倦。縱然他是鐵打的身軀,但經過這麼多 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情的緊張和一番激戰,此刻他當然再也支持不住!到景東, 他就歇下了。 他睡得自是極沉︰因為這些天來,睡覺對他而言,已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了。 他夢到他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旁。醒來的時候,卻更為悵惘!出神地望著窗外, 窗外一片蒙朧,原來此刻又是深夜了。 他不想起來,只是靜靜臥在床上,听著窗外的風聲。對人世間的許多事,突然起 了另外一種想法。 他妻子美麗的面龐,在他腦海中泛涌著,一會兒那麼深,一會兒又淡了下去。 突然,他听到窗外的風聲中,夾雜有夜行人衣袂帶風聲音。 這若是在以前,他會毫不遲疑地掠出去,追查這夜行人在深夜之中走動,是為著 什麼? 但此刻,他卻仍然意興蕭索地躺在床上。 【別人的事,我又何必去管?】 他暗忖著! 【我的事,不也沒有別人管嗎?我在甦東,被天爭教的參個金衣香主所困,險些 遭了毒手,那時又有誰來管我?我失妻之後,又被逼命,芸芸武林中,又有幾人肯站 出來為我說兩句話的?】 他落寞地嘆了口氣。 以前,他的思想是筆直的。此刻卻隨著人間事而有了許多彎曲,而他也遠不如以 前幸福了! 深夜綺思,他又想許多人;他甚至想起那嬌小明媚的稚鳳麥慧—— 驀地,窗外的黑暗中,傳來一聲銳利的尖叫,將他的思路打斷了。 雖然他認為自己已經很夠自私;但是听到這種慘厲的叫聲,他卻再也無法在床上 靜臥下去。 雖然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閑事,先趕緊將解藥送到終南山去;然而一種天生的俠 義之心,卻在他血液之中奔沸著,而他卻無法抗拒這種力量。 【去看看也沒有什麼關系,也費不了多少時候。】 他一面匆匆穿上靴子,一面暗忖道︰ 【難道這會又是什麼奇人奇事!以前我行走江湖所遇之事,不就都是片刻之間就 可解決的嗎?】 他替自己找到了理由。 於是他用一條絲巾扎住衣襟,將解藥和秘笈,都謹慎地揣到懷里。 他久走江湖,行事已極為小心了。 然後他身形一動,嗖然從窗中掠了出去,向那慘叫聲的來處竄去。 他發覺腳下的房屋都是黑暗而沉寂的;而那聲慘叫也是那麼突 ,一聲過後,就 再無其他的聲響。四下就是一片靜寂,根本沒有任何異樣之處。 伊風暗自焦急︰【我為什麼不快點出來?】 地四下巡視,這種夜行屋面的勾當,他已有許久不曾試過了。此時髀肉復生,心 胸之間,但覺熱血沸騰,昔日的豪氣,又重新生出! 他稍為佇立片刻,留意傾听著四下的聲音。 就在他將要失望的時候,驀地听到一種低低的哀求之聲。 於是他毫不遲疑地向那方向掠去,身形之輕快,像是一只初春的燕子。 突地,他看到有一個窗口中仍有微光,於時他立刻頓住身形,靈巧地在屋面上一 翻,【金 倒掛】,足尖鉤在屋厝上,垂首下望。 屋內有一盞油燈,亮著昏黃的燈光,一人正端坐椅上,右手持著長劍,左手的中 指,微彈劍身,發出聲聲嗡然之鳴。 另一人則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滿臉血跡。方才那一聲慘叫,想必就是此人發出 的。 伊風閉目內望,見到這幅景象,心中忖道︰ 【這是什麼勾當!】 方自動念之間,卻見那持劍之人,手中之劍一顫,抖起一溜寒光,刷地,竟將那 跪著的人的左耳,削了下來,血水四濺。那人運劍一轉,竟將那只耳朵挑在劍上。而 跪著的人,當然又發出一聲慘叫! 伊風心中一凜,竟然發現那持劍之人的長劍上,挑著兩只耳朵,不禁大怒!暗忖 道︰【這 怎地如此手辣?】 遂在鼻孔里冷哼了一聲,倒掛著的身形,也隨著這一哼,飄落在地上。 他原以為那持劍之人一定會掠出來。 那知人家只冷冷瞟了窗外一眼,卻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動,嗡然一聲,又發出一聲 低吟。 伊風一怔!卻見那人悠閑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後側臉朝著窗口,微微 一笑。以一種非常清越,非常悅耳的聲音說道︰ 【窗外管閑事的朋友!外面風寒,請移駕進來一坐如何?】 伊風看到他的臉,蒼白而清秀,嘴上微微留有短髭,然而卻使他更添了幾分男性 成熟的風韻,看起來醒目得很,卻又沒有男人的粗豪之氣。 伊風暗笑自己,怎的自己所遇的,盡是不合常軌的奇事!這人劍削人耳,卻仍大 剌和地坐在椅上,彷佛心安理得的樣子。 他遲疑了一下,目光動處,看到窗子是開著的。於是他思忖之下,瓢身進去,落 在那跪著的人身側。 卻听那持劍之人笑道︰ 【朋友果然好身手!果然不愧為行俠仗義,打抱不平的俠客!哈!哈!】 他哈哈笑了兩聲,像是贊美,卻又像是嘲弄。 伊風雙目一瞪,朗聲道︰ 【閣下和這位有什麼梁子!人家既然跪下服輸,閣下又何必如此相逼!不是小可 多管閑事,只是閣下也未免手辣了一點!】 話聲方住,那持劍之人又哈哈一笑。 那知那跪著的漢子,卻突地跳了起來,腳踏中門,嗖地一拳,朝伊風當胸擊去, 口中罵道︰ 【老子的事,要你管什麼鳥?】 拳風湯然,竟是少林伏虎神拳里的妙著;而且他在這種拳法上,至少已有參七年 的功力。 事出意外,這一拳險些打在伊風身上。他再也想不到那持劍之人並未出手,向自 己招呼的,卻是自己挺身出來相助之人。 他一驚之下,錯步拗身,那個漢子不但功力頗深,招式也極為精純快捷,手肘一 沉,雙拳同時搶出,【進步撒攔雙撞手】,嗖嗖,兩拳,劃了個半弧,擊向肛風的左 右太陽穴。 伊風微一塌腰,右掌刷地擊出。那人馬步一沉,腕肘伸縮之同時,嗖,嗖,又是 兩拳,帶著拳風,極快地擊向伊風的前肩下胸。 伊風大怒,喝道︰ 【你瘋了呀.?】 身形一變,掌上再不留情,那種深厚的功力,果然不是那漢子抵擋得住的。 但那漢子拳沉力猛,招式精純,竟也是一流身手,一時半刻之間,竟和伊風拆了 十數招,打得房中的桌椅俱毀,杯盞亂飛。 那持劍之人,仍端坐在椅上,微微發著冷笑,目光卻極為留神伊風的步法;右手 不時彈著劍脊,發出一聲聲低吟。 伊風卻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暗罵自己的多事。 那漢子一面打一面罵著︰ 【 那你這 !好沒來由!老子情願朝他跪,情願被他削耳朵,要你這王八來管 什麼鳥!老子被他砍下腦袋也情願,莫說削耳朵!】 伊風被他罵得心頭火起,掌影如風,將這滿口粗話的漢子圍住。 那持劍之人哈哈笑道︰ 【古人有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朋友!你多管閑事,又何苦來哉!古人之 言,實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伊風幾乎氣得吐血,微一錯步,刷地後退參尺,喝道︰ 【好!我不管就不管 】 那知話還說未完,那漢子卻又竄過來,劈面一拳,朝伊風打去,口中仍在不乾不 淨地罵道︰ 【 那你這 !撞破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非打煞你不可!】 出拳如雨點般朝伊風打去,竟真的有些要和伊風拚命的樣子。 持劍之人仍在嘻嘻笑著,伊風卻一頭霧水,暗自忖道︰ 【這漢子雙耳被削,我來救他,他卻說我撞破了他的【好事】,難道他腦子有毛 病?難道他是個瘋子?唉!我真倒霉!】 他想來想去,想不出此事的究竟,只得暗嘆自己的倒霉了。 第參十章 武林四美 他心思一分,那漢子立刻又著著搶攻,口中卻又喝道︰ 【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這王八,老子就不叫伏虎金剛!】 伊風呀了一聲,【原來這漢子就是伏虎金剛。】 他暗暗忖道 【那麼,他卻又怎會這樣像個瘋子似的呢?】 須知伏虎金剛阮大成,在蜀中頗有盛名,是條沒奢遮的漢子,平日也頗得人望, 是以伊風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更為奇怪。 因為他知道這阮大成絕對不是瘋子,但他不是瘋子,卻又怎會如此呢? 持劍的那人,始終端坐在那里,望著伊風不斷嘻嘻地笑著,看著這兩人莫名其妙 地打在一處,竟像是覺得非常開心的樣子。 轉瞬之間,兩人又拆了數招,伊風心中更不耐。須知他此刻的功力,遠在阮大成 之上。只是他和阮大成素無仇怨,而且他的本意又是為了救人而來,當然不願以內家 功力傷人。 伏虎金剛阮大成右足朝前一踏,右拳筆直地擊出。伊風身隨意動,捐棄以往的招 式不用,雙掌微一交錯,各劃了個半圈,閃電般地上下交擊而出,擊向伏虎金剛的喉 間,胸下。 伏虎金剛眼前一花,趕緊往下塌腰,剛剛極力避開此招。 那知伊風身形一扭,雙掌原式拍出,砰然兩聲,這兩掌竟都著著實實擊在阮大成 身上。他雖未使全力,但已將阮大成擊在地上。 他這兩招輕靈曼妙,卻正是他和鐵面孤行客動手時偷學來的。這兩招看來輕描淡 寫,但轉招之間,卻此別人快了一倍。 是以阮大成尚未變招,就被擊中,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兩眼發怔地看著伊風, 心中奇怪,這兩招中有什麼古怪? 那持劍之人卻彈劍笑道︰ 【好極了!好極了!果然高明得很!小弟佩服之至。】 伊風的眼楮,卻在這兩人身上打著轉,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 難道這兩人是一主一奴?】但是他立刻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伏虎金剛,那有做 人家奴才的道理?】 阮大成氣吼吼地爬起來,雖然被打,卻仍然是極為不服氣的樣子,大有再和伊風 一拚之意。 那持劍之人卻笑道︰ 【阮老大!算了吧!你再打也不是人家的對手,何況你今天只為我犧牲了兩只耳 朵,又算得了什麼!以後有機會,你還是可以再試一試的,反正我……反正你也知道 我的。】 本來一頭霧水的伊風,在听了這話之後,越發地莫名其妙了。 他又有些好笑,弄到現在,這持劍之人,倒成了勸架的了。自己不明不白地打了 這場冤枉架,卻又是為著什麼! 他心中好生不自在,心中一大堆悶氣,不知該出在誰身上好。 那持劍之人緩緩站起身來,朝著伊風微微一笑,朗聲道︰ 【朋友高姓大名!深宵相逢,總是有緣。如果朋友不棄,不妨留此和小弟作一清 談。】 他舉起茶壺,倒了杯茶,又笑道︰ 【寒夜客來,只得以茶作酒了。】 伊風兩眼發怔,他雖是機變百出,也猜不出這持劍之人是何來路。而且這人對自 己忽而譏諷,忽而又謙恭有禮起來;伊風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對他如何態度,是相應 不理呢?還是不顧而去?加或就客客氣氣地坐下來,和這奇人做個朋友。 他心中正自猶疑不決︰那伏虎金剛卻氣吼吼地沖過來,大聲說道︰ 【你別看他臉子白,他心可沒有我阮大成好。我阮大成為你吃盡了苦︰現在又被 你削下兩只耳朵,難道你一點也不可憐我嗎?】 伊風聞言又大愕,不知道這阮大成是否變成了瘋子,這種捻酸吃醋的話,怎會用 在此時此刻?他是實在有些迷惘了! 持劍的那人,耳根卻像是紅了一下,突地將劍身一抖,又溜起了一道青藍色的光 華,喝道︰ 【阮老大!你可得放清楚些!你一天到晚跟著我,我若不看你是條漢子,早就砍 下你的腦袋了,你還嚕嗦什麼?何況你耳朵被削,是你心甘情願,還哀求著我,我才 動手的,難道又怪得了誰?】 伊風听了這些話,越來越糊涂。 那阮大成卻哭喪著臉,像是死了爸爸似的,站在那里。臉的兩邊本來長著耳朵的 地方,不停地往下滴著血。伊風看著他這幅樣子,既像可笑,亦復可憐,可卻也有些 奇怪。心中不禁暗暗忖道︰ 【這伏虎金剛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如今卻怎地變成了如此模樣?】 他望了那持劍之人一眼,又接著忖道︰ 【若此人是個女的,那阮大成還可說是單戀成疾。但此人從頭到腳,看來看去, 也看不出身上有一絲女人的樣子呀!】 江湖上女扮男裝之人,比比皆是,伊風見得多了;無論是誰,扮成男裝後,總脫 不了那種女人氣息,伊風可算見得多了。 此刻這持劍之人,雖然白 文秀,但嘴上的短髭,根根見肉,這是任何女子也化 裝不來的。因為貼上去的假須,和從皮肉中生出的,外行人雖難以分辨,但像伊風這 種江湖老手,卻一望而知。 一瞬之間,他又覺得對阮大成非常同情,也有些憐憫。 因為阮大成仍然垂頭喪氣地坐在那里,那麼個響當當的漢子,如今竟落到這種地 步,這幾乎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事! 那持劍之入微微一笑,又道︰ 【閣下一言不發,難道是小弟高攀不上嗎?】 語音落到【嗎】字上,已變得非常冷漠。 伊風微怔了一下,連聲道︰ 【那里!那里!】 舉頭一望,已有日光斜斜從窗中照進來。 他無意識地走到窗前,窗外是個非常精致的園子。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處身之所,是一家大戶人家後院中的兩間精舍。 於是他對這持劍之人的身分,更起了極大的好奇心,轉身道︰ 【小弟伊風,只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承蒙閣下不恥下交,實在惶恐得很……】 他本想問人家的姓名身分,又不便出口。 那持劍之人又一笑,道︰ 【以閣下的這種身手,若說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那閣下未免太謙了吧?】 他也緩緩踱到窗前。伊風才發覺他身材不高,只齊自己的鼻下,心中動了動,卻 听他又笑著說道︰ 【小弟蕭南,才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哩!】 他露齒一笑︰ 【今夜之事,閣下必定有些奇怪;但小弟一解釋,閣下就會明白了。】 伊風留意傾听著,但那自稱【蕭南】之人,話卻到此為止,再沒有下文,根本沒 有解釋,伊風也仍然一頭霧水。 蕭南一回身,拍了拍阮大成的肩頭,換了另外一種口氣道︰ 【阮老大!你還站在這里干什麼?天已經亮了呀!】 伏虎金剛濃眉一豎,大聲道︰ 【你不叫這姓伊的小子走,卻偏偏叫我走,干什麼呀?】 蕭南雙目一張,明亮的雙楮里,立刻射出兩道利刀般的光芒。 阮大成竟垂下頭。 伊風暗嘆一聲,自覺此行弄得灰頭土臉。這伏虎金剛詰雖說得不客氣,但伊風覺 得他有些可憐,也犯不上和他爭吵,僅僅微笑了一下。 他目光動處,看到那【蕭南】手持之劍的劍尖上,仍挑著兩只鮮血淋灕的耳朵。 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來惡心,對這【蕭南】的為人,也有著說不出來的厭惡。 但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捱,被削了耳朵的人心甘情願,那麼自己這局外人又能 說些什麼話呢? 於是他向【蕭南】一拱手,道︰ 【天已大亮,小弟本也該告辭了。】 阮大成一瞪眼,道︰ 【你走我也走,你要是不走,我可也要在這里多耽一下。】 他本來滿口四川土音,此刻竟學著【蕭南】說起官話來。 伊風有些好笑,但看了他那種狼狽的樣子,卻又笑不出來。 他剛一邁步,卻听園中一個極為嬌嫩的口音笑聲︰ 【哎喲!怎麼我才剛來,就听到里面有人說要走要走的,難道你們都不歡迎我來 嗎?】 語聲力落,門外已 婷婷走進一人來,雲鬢高挽,艷光四照,一走進門,秋波 就四下一轉,給室中平添了幾分春色! 她嬌聲一笑,向【蕭南】道︰ 【還是你有辦法,頭天剛來,晚上就有兩位客人來找你。你姐姐我在這里住了快 參年啦,也沒有半個人來找我。】 蕭南也笑說︰ 【誰吃了熊心豹膽敢來找你呀?不怕燒得渾身起窟窿。】 這兩人言笑無忌,彷佛甚熟。 阮大成目定口呆地站著。 伊風的兩眼卻瞪在【蕭南】臉上。 方才那絕艷女子一進來,伊風就覺得有些眼熟︰上刻听了【蕭南】的話,心中已 猜出此人是誰。再看見【蕭南】笑聲明朗,雙目中也滿含笑意,只是面上仍沒有一絲 表情。想到那阮大成所說滿含【醋意】的話,心下立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蕭南】卻是瀟湘妃子蕭南隻,怪不得阮大成一幅神魂顛倒的樣子,也 難怪她易釵而弁,我竟然看不出來。若換是別人,當然奇怪;可是這蕭參爺的愛女化 了裝,別說我看不出來,恐怕誰也看不出來。】 他眼楮一望那艷裝女子,忖道︰ 【這個一定就是武林第一火器名家火神爺的愛妻【辣手西施】谷曉靜了,我和她 倒見過一面,不知她還認不認得出我來!奇怪的是︰這景東一個小地方,怎會住著鼎 鼎大名的【武林四美】中的後兩位,又偏偏讓我踫著了。】 他腦中一陣混亂,又想到他的妻子【銷魂夫人】。原來那蕭南,果然就是昔年以 易容之術,及獨門暗器揚名天下的蕭旭蕭參爺的愛女 瀟湘妃子。而那艷裝女子也 不出伊風所料,是火神爺姚清宇的愛妻 辣手西施谷曉靜。 昔年【武林四美】名噪天下︰這【武林四美】中的頭一位,就是伊風的妻子 【銷魂夫人】。 再加上瀟湘妃子蕭南隻,辣手西施谷曉靜和昆侖掌門的愛女——昆侖玉女崔佩, 就是被江湖中人艷稱的【武林四美】。 後來銷魂夫人嫁給了鐵戟溫侯,隱居江南︰辣手西施谷施谷曉靜嫁給了武林中使 火器的第一名家姚清宇;瀟湘妃子卻因為追求之人太多,而她卻冷若冰霜,將不少動 她腦筋的江湖豪客,傷在她下【回風舞柳】劍下,而引起武林中的不滿後,也漸銷聲 滅跡;昆侖玉女崔佩,卻也突然在武林中失去了蹤跡。 於是赫赫一時的【武林四美】,就漸漸在武林中極少被人提起。 那知伊風此番遠赴滇中,卻在這山城里遇著了【武林四美】中的兩位。 第參十一章 瀟湘妃子 辣手西施和銷魂夫人,原是素識。伊風昔人和他的妻子暢游五岳時,在泰山玉皇 頂上,曾和她們夫婦見過一面。 此刻他心中忐忑,生怕谷曉靜認出了他,悄悄轉過臉去。因為他詐死之後,在江 湖上已成了個見不得人的【黑人】了。 谷曉靜嬌笑不休,眼波仍轉,見到阮大成,又輕喚了一聲,向蕭南隻道 【這又是你的杰作吧!人家都說我【辣手】,可是我看呀,我這【辣手】兩個字 的外號,倒不如轉送給你還好些。】嬌聲一笑,又道︰ 【快把你小寶劍上的兩只耳朵拿下來,鮮血淋淋的怕死人了!】 蕭南隻一抿嘴,笑道︰ 【你別客氣了吧,想當年你把人家的腦袋挑在寶劍上,也沒有說什麼怕死人了, 現在怎麼啦?突然大慈大悲了呀.】 伊風站在窗口,留又不是,走又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樣好。 不禁暗罵自己的多事,好生生地從床上爬起來,淌這趟渾水干什麼? 谷曉靜卻走到他身側,笑道︰ 【喂,小兄弟!你貴姓呀!怎麼我看你像是面熟得很。】 伊風唯唯而應,不敢答腔。 阮大成也不是白痴,受到如此冷落,心里自然大大不是滋味,看了蕭南隻一眼, 粗聲粗氣地道︰ 【蕭姑娘!我這樣對你,你這樣對我,唉!我啥子都沒得說的!你說要試試我的 心,好!我的耳朵都被你削掉了,你還是……唉!只怪我阮大成生得丑陋,我—— 我 走了。】 他越說越不是味,說到後來,聲音里竟帶著哭腔,一轉身,蹬,蹬,蹬,朝門外 大步走了出去,蕭南隻動也不動地望著他。 伊風見他魁偉的背影消失大門外,卻听蕭南隻啐道︰ 【癩蛤蟆!】 伊風不禁不屑地望了她一眼,覺得阮大成雖然可憐,卻也替男人丟盡了臉,兩道 劍眉,皺到一處,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谷曉靜眼珠一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俏嘆了一聲,道︰ 【這也不能怪蕭家妹子,這年頭有些男子,你不這樣對忖他們,他們就自以為蠻 不錯的,像蒼蠅似的叮在你後面,確實討厭!】 她嬌笑一下︰ 【要是天下的男人都像你,那就沒事了。】 伊風臉一紅,想到自己以前不也是整天跟在銷魂夫人後面,心里有些不自在,大 有後悔自己以前也丟了人的意思。 蕭南隻一笑,道︰ 【你一個姑娘二個妹子的,把我叫得也裝不成男人了。】 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個絕美的面容,便奇跡般地出現了。 伊風眼前又一亮,大為贊服那【蕭參爺】的易容之術,忖道︰ 【難怪蕭參爺以前曾以十一個名字出現江湖︰而且若不是他自己在武林大會上, 自己宣怖了出來,江湖上誰也不知道這十一個人,其實只是一個人。現在從他女兒身 上,就可以看出他易容術的神妙了。】 眼光卻不自覺地,又瞟到蕭南隻身上。 谷曉靜笑道︰ 【你們在這里坐一下,我去替你們弄些粥來。】 她輕嘆了口氣︰【姚老二這些年來身體越發壞了,到現在還沒有起來。】 蕭南隻【噗哧】一笑,道︰ 【小姐夫還在睡呀,他跟你在一起這麼些年,身體要是還不壞,那才是沒有道理 了哩!】 說到這里,她的臉也不禁紅了起來,谷曉靜笑著跑過去打她,一面俏罵道︰ 【看你這張缺德嘴,將來誰要是娶了你,準保比鐵戟溫侯呂南人還要倒霉!】 伊風暗暗長嘆了一聲,江湖中人竟將他此做到霉的對象,他不禁有些自憐,也有 些自責,覺得在這里再也耽不下去了,拱手道︰ 【谷姑娘!不用麻煩了 】 他話尚未說完,卻被谷曉靜打斷了話頭,用那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楮,上下打量著 他,一面笑道︰ 【咦!你怎麼知道我姓谷!】 眼楮一挾︰【喂!我看你越發面熟,我們以前是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面吧?我想想 看】 伊風一驚,連忙道︰ 【小可的確沒有這份榮幸見過姑娘,只是【辣手西施】名滿天下,小可也曾常常 听到過姑娘的名字,所以才知道的。】 谷曉靜【哦】了一聲,仍然有些不相信的意思,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伊風暗忖︰ 【我早該走了的,等一下那火神爺若也到此間來,那就一定認得我了。我詐死之 事若傳出江湖,非但是個笑話,天爭教勢必又要再來搜尋我,那我連安心靜練武功都 不能夠了。】 他越想越覺此行實在冤枉,身子一轉,先走到門口,才拱手道︰ 【小可無狀,打擾了兩位許久,實在該死,日後再來謝罪吧!】 話一說完,不等人家的答覆,轉頭急急向外走去。 他卻沒有想到,他這麼一來,是否會更引起人家的懷疑? 走到園中,滿園的花木,此刻太半凋零;園側的半池芰荷,但 了斷梗殘枝。積 雪未溶,新霜跡在;寒風吹過,寒飆襲人。 他大步而行,當然不會有心情來領略這殘冬的小園景色。 眼角動處,看到牆角有個朱紅的小門,連忙走了過去。 【請看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