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nkaryon (印卡)
看板HsiaYu
標題[餘 ] 晾著事件,隨著聲音吹——讀夏宇〈甜蜜的復仇〉
時間Fri Nov 9 19:17:04 2007
書寫之前,是話語;創造之前,是交談。
— Claude Dulong
除了了解文本本身的意義外,如Terry Eagleton提醒的:「大多數學生面對小說或是詩,
自覺想到所謂的『文本分析』。他們解釋文學作品到底其中寫了什麼,也許有著一些評價
。為了採取不同於語言學的技巧,他們把詩當成語言對待而非語篇(discourse)。如我
們所見,語篇表示著注意詩中所有材料密度的語言,但是採取詩語言的方法卻是傾向拆解
一首詩。.......人們經常討論挖掘『詩語言背後』的意義,但是這樣空間的隱喻完全是
場誤會。詩語言完全不是包裝思想的玻璃紙,詩的語言是由想法所構造的......」例如夏
宇的〈甜蜜的復仇〉便是一例,單純地描述、理解文本的內容並無法幫助我們了解夏宇詩
中的表演性格。過去李翠瑛曾〈現代失戀哲學—談夏宇的二首小詩〉中使用意象、擬物、
借代、矛盾格試圖闡述這首詩的成功,但到底這樣的分析是否有效?
甜蜜的復仇 ◎夏宇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
醃起來
風乾
老的時候
下酒
舉凡過去林燿德在〈積木頑童──論夏宇的詩〉:「夏宇的創作本質已與現代主義無關,
她完全是一個不但處身其中而且能夠敏感地把握住後期工業社會特質的詩人,她的形式和
創作取向也呈現了後現代主義的特徵。」或是羅智成〈詩的邊界〉嘗言:「意象、語法典
語彙的西化,以及和她的專業背景有關的戲劇色彩......高度的創作自覺可藉詩的後設創
作來表現、進行。這種後設遊戲(或詩的觀念藝術),還在不在文學的範圍?(因為它感
動我們的力量不是來自字面上的意義,或者這些意義的有意義編排。)」或是相當受肯定
的「拼貼」或「遊戲論」始終還是讓我們對夏宇難以描述,形成所謂「夏宇風格」身陷無
以名狀的狀態。但可以肯定的是,鯨向海〈閱讀夏宇的幾種危險〉筆下:「雖然大家都知
道夏宇很危險,但是大家還是拼了老命愛不忍釋啊,像我就是。」與當今唯一的夏宇專論
乃是陳柏伶碩論〈據我們所不知的——夏宇詩研究〉:「我受夏宇的九年國民義務教育(
時勢必驅使延長為『十二年』),隨她的詩句起舞,在生活引用......其中不乏有人變成
了和我一樣歇斯底里的病媒蚊,散播使人高燒不退的詩句......」為什麼夏宇的詩像是賀
茲曼墨漬引起相似的反應,並具有如此大的魅力?
我的疑問是倘若我們避開過去的種種看法,重新閱讀夏宇這首詩是否可以讓我們更掌握與
介入不同以往的美學觀?這首夏宇早期的詩能否提供夏宇詩學修辭的一個起點?於是我放
下語境(context)、語義、語氣、語法、意象(image)、隱喻(metaphor)、明喻(
simile)、象徵(symbol)、結構(structure)、韻律、紋理(texture)、態度和情緒
,全先擱置一旁。
我們首先遇到最大的疑難便是什麼是詩題,這裡甜蜜的復仇該如何評置?這首詩是講「甜
蜜的復仇」,還是另有旨趣。這一點,我認為功能派翻譯理論家Christiane Nord分出標
題(title)的功能指出了一條道路讓我們談論詩題藝術的可能性。Nord將標題的基本功能
分為區分、標示、交際,與另外三個選擇性的功能,參考、表意與呼籲。當我們回到華語
脈絡,首先在歷史中的詩經,之後的詩詞或是《備忘錄》的〈上邪〉,標題無異最大的功
能是「區分」出詩文的篇章與文體,而「切題」概念的出現與古典樂「命名音樂」的出現
一樣不盡然是必然的。然而夏宇切題否?我想鄂蘭《心智生命》中談隱喻的不可逆轉轉性
,例如荷馬用風雨波濤來形容人類的苦痛,但人類的苦痛並無法從風雨波濤被觀察。
A→B≠B→A
夏宇的詩題除了最原始區分的功能,更進一步說,它是整個文本隱喻的起點。其中文學性
的塑造,也許如John Richardson所指出:「固有名詞,可以說是沒有類型的表徵,不得
轉移也不能專用,它只適用於「我」,我就是他完整的意義。」或是宇文所安如從詩歌的
名實、作品的斷片性、乃至循環命理下,討論「追憶」此以主題以及修辭特色。中國的「
不朽」乃與「追憶」在整個文化氛圍下互為正反,首先借杜詩先提古人、地名等詞語在「
追憶」主題視角下的功用與閱讀方式,藉此拉開時空闡述其詩學,其中尤為注意的是,「
對話空間」的誕生。這是夏宇詩題一開始召喚起某種氣氛的詩藝所在,藉由種種個人的補
述(敘事)交織詩的肌理,夏宇的詩題便是一個對話空間的指令,甜蜜的復仇是對讀者「
復仇」經驗的提問,正如〈連連看〉,命令式的詩題也是一樣的。
面對「把你的影子加點鹽/醃起來/風乾」與「老的時候/下酒」,在分析夏宇時,老實
說對我而言單單使用意象的術語很難使上力,夏宇的詩傾向是動員不同的文化場景將之並
置一起,讓讀者走進虛擬實境中,翁文嫻曾以「當下性」來說明夏宇的某種魅力。〈甜蜜
的復仇〉這首詩直截分為兩部分,一是藉著保存魚獲的方式來描述某人意欲保留情人的部
分(影子)加工,二是說年邁的慰解,此詩真能向我們訴說詩人內在經驗,復仇的意欲?
〈情殺案〉:「寫你的名字/只是為了擦掉/但我深怕/來不及了/於是一切都發生了」
夏宇在備忘錄屢屢出現的是「缺席的戀人」,「影子」、「來不及」真正帶我們到的地方
是惆悵、無解的窘境,詩的張力是來自於此。仔細思忖魚乾這個隱喻又豈不是了截說明情
人的需要性。若我們仔細注意夏宇敘事技巧中語句時貌(aspect)更可發現,
加點鹽:短時貌
醃起來:起動貌
下酒:繼續貌
夏宇此詩中的動作之細微,夏宇語言風格除了大量名詞的使用外,常被遺漏的就是夏宇動
詞使用相當豐富地利用時貌詞綴,兼以便換時制達到「給時間以時間」的技巧,這同樣在
斷句上可以觀察到夏宇對單一動作最寬容的禮遇,例如〈把時間撥慢一個小時〉每句在語
法上常常只是個動詞片語(verb phrase),這是夏宇詩中表演性格的表現方式之一。另
一方面「老的時候」,是時制變換的例子,原本「當下」迅速場景抵達未來的某個虛擬實
境,這是夏宇使用,「然後」、「接下來」的另一項詩藝。然而,這首詩意義上是未竟的
復仇,老的時候/下酒,獨獨彰顯愛的持續,詩中的徒然是夏宇的魅力來源之一。
始終夏宇不是用切題來橫斷的。於是我們回到此詩的語境,夏宇這首的斷句,語氣是堅決
的,復仇不也是召喚如此的想像?整首詩的情緒是相當穩定,僅僅靠著影子的意象,每句
語尾除了候四聲,這首詩的音響空間本質是柔和與內部意義的遺憾、未竟搭配完好。當我
們面對這首詩的「獨斷」(arbitrary),沿過殊徑發現夏宇的詩不是簡單意象、字詞類推
的同位素,鞏固詩中每個層面的根本關連,完全是詩人的展演,儀式表達的方式,除了夏
宇只適用於「夏宇」,夏宇就是它完整的意義,我們可能已經找到更清楚的理由走進他的
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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