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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講 文學的形式   我們曾經夸獎過蕭統的選文方法﹐因為它給文與非文劃出一條界限。但是﹐我們不滿意他的分類法。他把所選的文章分成﹕賦﹐詩﹐騷﹐七﹐詔﹐冊﹐令﹐教﹐表﹐上書﹐啟﹐彈事﹐箋﹐奏記﹐書﹐檄﹐對問﹐設論﹐辭﹐序﹐煩﹐讚﹐符命﹐史論﹐史述讚﹐論﹐連珠﹐箴﹐銘誄﹐哀﹐碑文﹐墓志﹐行狀﹐吊文﹐祭文等類。這樣的分類法是要給“隨時變改﹐難以詳悉”的文藝作品一個清楚的界劃﹐逐類列文﹐以便後學對各體都有所本。但是﹐詩﹐七﹐賦等﹐因為有一定的形式﹐可以提出些模范作品﹔至於序﹐史論﹐論等﹐是沒有一定結構與形式的﹐怎能和詩、七等對立呢﹖設若不論是詩賦﹐是序論﹐全以內容的好壞為入選的標準﹐不管它們的形式﹐那就無須分這麼多類。可是不分類吧﹐詩賦等不但是內容不同﹐形式也是顯然的有分別﹐而且忽略了這形式之美即失去許多對它們的欣賞。這個混亂從何而起呢﹖因為根本沒弄清詩與散文的分別。不弄清這個分別永遠不能弄清文學的形式。文學的形式隻能應用於詩﹐因為詩是在音節上﹐長短上﹐有一定的結構的。泛言詩藝﹐詩的內容與形式便全該注意﹔嚴格的談詩的組織便有詩形學(Prosody)。詩形學不足以使人明白了詩﹐但它確是獨立的一種知識。散文中可有與詩形學相等的東西沒有呢﹖沒有。那就是說﹐詩與散文遇到一處的時候﹐詩可以列陣以待﹐而散文總是一盤散沙。那麼﹐在形式上散文既不能整起隊伍來﹐而要強把它象詩一樣的排好﹐怎能不混亂呢﹖   後來﹐姚鼐的《古文辭類纂》﹐把文章分為十三類﹕論辯﹐詞賦﹐序跋﹐詔令﹐奏議﹐書說﹐哀祭﹐傳志﹐雜記﹐贈序﹐頌讚﹐銘箴﹐碑志。這雖然比蕭統的分法簡單了﹐知道以總題包括細目﹔可是又免不了脫落的毛病﹐如林語堂先生所說﹕“……姚鼐想要替文學分十三體類﹐而專在箴銘讚頌奏議序跋鑽營﹐卻忘記了最富於個性的書札﹐及一切想象的文學(小說戲曲等)。”(《新的文評序》)不過﹐林先生所挑剔的正是這種分類法必然的結果﹕強把沒有一定形式的東西插上標簽﹐怎能不發生錯誤呢﹖再退一步講﹐就是這種分類不是專顧形式﹐而以內容為主﹐也還免不了混亂﹕到底文藝作品的內容隻限於所選的這些題目呢﹐還是不止於此﹖況且這十三類中分明有詞賦一類﹐詞賦是有定形的。   曾國藩更比姚鼐的分類法簡單些﹐他把文藝分成三門十一類。他對於選擇文章確有點見識﹐雖與蕭統相反﹐而各有所見。蕭是大膽的把經史拋開﹔曾是把經史中具有文學價值的東西拉出去交給文學──《經史百家雜鈔》。他似乎也看到韻文與散文的分別﹐不過沒有徹底的明白。對論著類他說﹕著作之無韻者。對詞賦類他說﹕著作之有韻者。以有韻無韻分劃﹐似乎有形式可尋﹐但這形式是屬於一方面的﹐以無形式對有形式──以詞賦對論著。但是無論怎麼說吧﹐他似乎是想到了形式方面。至於到了序跋類﹐他便沒法維持這有韻與無韻的說法﹐而說﹕他人之著作序述其意者。這是由形式改為內容了。以內容分類可真有點瑣碎了﹕傳志類是所以記人者﹐敘記類是所以記事者﹐典志類是所以記政典者……那麼﹐那記人記事兼記政絕瑹{指梅至性諛睦錟兀坑幸煌蚱□惱鹵閿幸煌蚋瞿諶藎□蹌馨鹽囊輾殖梢煌蚶嗄兀靠鑾乙閱諶莘擲嗍前涯怯行問降氖□騁睬3對諛□晾錚□荒檬闈槭□肥□確直穡□□媚諶堇辭□□□飭□□窩□哺醬□挪鴰倭恕?   那麼﹐以文人的觀點為主﹐把文學分為主觀的與客觀的﹐妥當不妥當呢﹖象﹕   (主觀的)   散文──議論文   韻文──抒情詩   (客觀的)   敘記文   敘事詩   (主觀的客觀的)   小說   戲劇   這還是行不通。主觀與客觀的在文章裡不能永遠分劃得很清楚的﹐在抒情詩裡也有時候敘述﹐在戲劇裡也有抒情的部分──這在古代希臘戲劇與元曲中都是很顯明的。況且﹐這還是以散文與韻文對立﹐我們在前面已說過散文在形式上是沒有與韻文對立的資格。   有人又以言情﹐說理﹐記事等統系各體﹐如詩歌頌讚哀祭等是屬於言情的﹐議論奏議序跋等是屬於說理的﹐傳志敘記等是屬於記事的。這還是把詩歌與散文攙混在一處說﹐勢必再把詩歌分成言情﹐說理﹐記事的。這樣越分越多﹐而且一定越糊塗。   那麼﹐我們應當怎樣研究文學的形式呢﹖這很簡單﹐詩形學是專研究詩的形式的﹐由它可以認識詩的形式﹐它是詩形的科學。散文呢﹖沒有一定的形式﹐無從研究起。自然小說與戲劇的結構比別種散文作品較為固定﹐但是﹐它們的形式仍永遠不會象詩那樣嚴整﹐永遠不會有絕對的標準(此處所說的戲劇是近代的﹐不是詩劇)。   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研究形式呢﹖有的人願對於這個作一種研究。但是這不足說明它的重要。我們應提出研究形式對於認識文學有什麼重要﹕一、文學形式的研究足以有助於看明文學的進展。請看Richard Green Moulton1的最有意思的表解(見下)。   由上表我們著出文學的起源是歌舞﹐其余的文藝品都是由此分說樊G吹摹U庾鬩允刮頤強辭邐囊嶄髦Φ墓δ茉諛睦錚合肪縭侵囟□韉模□闈槭□侵匾衾值摹□□□一棺鬩運得魑難□問剿洳煌□□墑遣7牆緇□□希□蛭□囊斬際且荒桿□□畝□□□□泄亓□□荒艽懇弧?   二、由文學形式可以認識文藝作品。Moulton說﹕清楚的明白外形是深入一切文藝內容與精神的最重要的事。他又說﹕假如一個人讀一本戲劇﹐而他以為是念一篇文章﹐一定是要走入迷陣的。他並且舉出証據﹐說明文藝形式的割裂足以損失內容的含義﹐如《聖經》中的主禱文﹐原來的形式是﹕我們在天上的父﹕   願人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實現﹐   在地上如同在天上。   可是在英譯本中﹐“在地上如同在天上”隻與“願你的旨意實現”聯結起來。這樣割裂了原來的形式﹐意思也就大不同了。按著原來的形式﹐這最後的一句原是總承上三句的。   我們因此可以想到﹐不按著詞的形式而讀詞要出多少笑話。   三、形式有時是創造的啟示。形式在一種意義之下是抒情詩﹐史詩﹐詩劇等的意思。在創造的時候﹐心中當然有個理想的形式﹐是要寫一首抒情詩呢﹐還是一出戲劇﹖這個理想的形式往往是一種啟示。隻有內容永遠不能成為詩﹐詩的思想﹐精神﹐音樂﹐故事﹐必須裝入(化入或煉入較好一些)詩的形式中﹐沒有詩的形式便沒有詩﹔隻記住詩的內容而談詩總不會談到好處的。因此﹐要把思想、故事等化入什麼形式中﹐有時是詩人的先決問題。東坡的摹陶﹐白居易的樂府﹐和其余的大詩人的擬古﹐便多半受了形式的啟示。詩的體裁格架不是詩的一切﹐但是它確有足以使某種思想故事在某種體格之下更合適更妥當的好處。我們不能因為舊的形式而限制新形式的發展。但是新也好﹐舊也好﹐詩藝必須有形式。胡適之先生的新詩是顯然由詞變化出來的﹐就是那完全與舊形式無關屬的新詩﹐也到底是有詩的形式﹐不然便不能算作詩。新詩的形式是作新詩的一種啟示。新詩可以不要韻﹐不管平仄的規矩﹐但是總得要音樂﹐總得要文字的精美排列﹔這樣﹐在寫作之前﹐詩人必先決定詩的形式﹐不然﹐作出來的便不成為詩。他可以自己創造一種形式﹐可是不能不要形式。反對新詩的是不明白形式不是死定的﹐他們多半以詩形當作了詩藝。新詩人呢﹐為打破舊的形式而往往忽略了創造美好的新形式﹐因而他們的作品每缺乏了音樂與美好排列之美。這不是說要求新詩人們共同決定一種新的格律﹐是說形式之美是缺乏不得的。   四、形式與內容的關系。什麼是內容﹖詩中的事實。什麼是形式﹖詩的怎樣表現。這樣看﹐詩人的文字便是形式。   另有一種看法﹕事實的怎樣排列是形式﹐詩人的字句是內容。這是把上一段的說法顛倒了一下。在上一段裡﹐以《長恨歌》說吧﹐《長恨歌》的事實是內容﹐白居易的文字是形式。這裡說﹐白居易的文字是內容﹐《長恨歌》的排列方法是形式。前者是要說明事實是現成的﹐唐明皇與楊玉環的事實是人人知道的﹐而白居易怎樣訴說這件故事﹐給這件事一個詩的形式。後者是要說明詩人怎樣把事實排列成一個系統﹐一個藝術的單位﹐便是詩的形式。假如他未能藝術的把事實排列好﹐東邊多著一塊﹐西邊短著一塊﹐頭太大或腳太小﹐便是破壞了形式之美。前者是注重表現﹐後者是注重排列。後者似乎以詩完全當作形式﹐和看雕刻的法子差不多了。這兩種看法在應用於文學批評的時候似乎有些不易調和﹐因為一個是偏重表現的字句﹐一個偏重故事的穿插。但是它們都足以說明形式的重要﹐並且都足以說明形式不僅是體格規律﹐而且應由詩人自由設計﹔怎樣說﹐怎樣排列﹐是詩人首當注意的。格式是死的﹐在這死板的格式中怎樣述說﹐怎樣安排﹐是專憑詩人的技能。格式不錯而沒有獨創的表現與藝術的排列還不能成為詩。   可是﹐這兩種看法好似都有點危險﹕重表現的好似以為內容是不大重要的﹐隨便挑選哪個事實都可以﹐隻要看表現得美好與否。這好似不注重詩的感情與思想。重穿插的好似以為文字是不大要緊的﹐隻要把事實擺列得完美便好了。這好似不注重詩的表現力。在這裡我們應當再提到詩是創造的﹔文字與內容是分不開的﹐專看內容而拋棄了文字是買櫝還珠﹐專看文字不看內容也是如此。詩形學是一種研究工夫﹔要明白詩必須形式與內容並重﹕音樂﹐文字﹐思想﹐感情﹐美﹐合起來才成一首詩。   我們決不是提倡恢復舊詩的格式﹐我們根本沒有把形式隻解釋作格式﹔我們是要說明形式的重要﹐而引起新詩人對於它的注意。專研究形式是與文藝創作無關的﹔知道注重形式是足以使詩更發展得美好一些的。新的形式在哪裡﹖從文字上﹐從音節上﹐從事實的排列上﹐都可以找到的。這樣找到的不是死板的格式﹐是詩的形式。今日新詩的缺點不在乎沒格式﹐而在乎多數的作品是沒形式──不知道怎樣的表現﹐不知道怎樣的安排﹐不知道怎樣的有音節。我們不要以為創作的時候﹐形式與內容是兩個不相同的進程﹕美不是這二者的黏合者。“自然的一切形象與一些心象相交﹐這種心象的描寫隻能由以自然的形象為其圖畫。”(E merson)1在一切美中必有個形式﹐這個形式永遠是心感的表現。無表現力的感情﹐無形式之美的心境﹐是野蠻人的﹔打磨光滑而無情感的韻語是藝術的渣滓﹗形式之美離了活力便不存在。藝術是以形式表現精神的﹐但拿什麼形式來表現﹖是憑美的怎樣與心相感應。形式與內容是分不開的。形式成為死板的格式便無精力﹐精神找不到形式不能成為藝術的表現。 -- 修長的巨鶴在池中閒步﹐無視我們的到來。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211.151.9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