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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xys.org/forum2/messages/21865.html 送交者: 青年報 學子尋蹤:留美博士王堅拜訪諾貝爾獎得主科恩 北京青年報12月12日訊 題:留美博士感懷:和諧的第二遍茶(作者 王堅)   (王堅,1990年從清華附中被保送至北京大學物理系。1995年畢業后赴美留學。1997年 從愛荷華州立大學物理系轉學至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物理系,投師艾倫 黑格(2000年 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進行導電聚合物的研究。2000年年底獲物理學博士學位。現在黑格 創辦的尤尼克斯公司進行關于導電聚合物的科研工作。) 去加州大學聖芭芭拉分校最簡捷的路,是開車從101號高速公路拐上217號公路,這時,身 后是連綿的群山,左邊是浩瀚的太平洋,正對的就是聖芭芭拉分校的大門了。減速開進校門 ,看見的第一幢樓是座兩層高的紅褐色小樓,優雅地掩映在熱帶特有的棕櫚樹下,從懸崖上 俯瞰著碧藍的海水。這就是聞名于世的美國理論物理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oretical Physics),及名曰“科恩樓”(Kohn Hall),以第一任所長沃爾特‧科恩(Walter Kohn )的名字命名,他還是聖芭芭拉分校第一位諾貝爾獎得主。 喜訊傳來的那天,學校沸騰了。香檳在每個人手上傳遞,陽光在每杯酒的泡沫上跳躍,一 浪浪的潮水推湧著一陣陣暖濕的海風,每個人的心都在波濤中沉醉。在歡樂的海洋中。我大 聲地對我的輔導老師摩西博士說:“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一位活生生的諾貝爾獎得主!” 摩西博士笑著回答:“你還可以摸他呢!” 物理系當天就在樓廳的櫥窗里展出了諾貝爾獎基金會的通告和有關科恩教授的簡歷。簡歷 上的很多細節我都忘記了,有一句話卻隨著記憶,愈久彌新。“猶太人科恩,納粹大屠殺的 幸存者于1939年8月乘坐一班離開維也納的火車,逃離了納粹德國占領下的奧地利。”那一 年,科恩教授16歲,在他出逃后僅3周,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的父母、老師和眾多的親 友在戰爭中被屠殺。 2001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驅車從217號公路開進校園。下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把紅色的科 恩樓晃得發白。因物理樓整修,科恩教授的辦公室搬到了旁邊的外語樓三層。物理系所有 的理論物理教授都在三樓,整層樓安靜得像沒有人。凝固的空氣下,只有思維的智慧,光速 般穿梭來往,沒有阻隔。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輕手輕腳地走到科恩教授的辦公室門前,他 的門開著,屋里卻沒有人。正在躊躇的時候,我看見科恩教授的身影出現在樓道的那一頭。 他走得很慢很慢,他的步伐微微地顫著。 “你找我嗎?”一個平緩的聲音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是的,科恩教授,我找您。” “那請進來吧。” “你找我有什麼事呢?”他的聲音低沉和溫和,仿佛房間里秋日的光亮。我告訴他我受《 北京青年報》之托,詢問他願意不願意接受一次採訪,科恩教授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詢問,卻 告訴我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和紐約的一家科學博物館曾聯合對他做了一次詳細的採訪,他問 我能不能就用那次採訪的內容。 “我很忙。”他非常抱歉地對我說。我知道時間對于這位老人是怎樣的珍貴,他把自己的 分分秒秒都投注在工作上,即使在得獎以后,他仍一如既往地天天來學校工作。但我覺得我 們中國人應該採訪他,了解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科學上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坎坷的經歷, 勇敢的精神,還有他對人類、對生命的態度。我說,《北京青年報》是一份面向青年讀者的 報紙,我們希望科恩教授能為中國的年輕人說一些話。科恩教授點了點頭,說:“好吧,讓 我看看什麼時間合適。”他戴上眼鏡,拿出一本記事本,一頁頁翻看。“我要和我的牙醫預 約個時間,治治我的牙。人老了,牙總壞,年輕人,你不想因為採訪而讓我的牙都掉光吧? ”他抬起頭,頑皮地看著我,自己笑了起來。他的牙缺了一顆,笑的時候,露出個小黑洞。 我想起了一件事,就告訴他:“科恩教授,您這兒缺了一顆牙。在您得了諾貝爾獎以后,我 太太對我說,只要我也把這顆牙敲下去,我也能得諾貝爾獎。”他聽了,笑得更開心,滿臉 的皺紋全部蕩漾著舒展開,“你要是願意,你可以把這顆牙拔了,但我可不建議你這樣做。 萬一得不了諾貝爾獎,你千萬別賴我。”他笑著拿起話筒給牙醫打電話,等了半天,卻沒有 人接聽。他無可奈何地放下電話,嘆了口氣。 “好的牙醫總是難找。咱們就先定在下周三上午10點,不過這只是個臨時安排。我的牙最 重要,要是我得在星期三看牙,咱們再另約時間。你的電話是多少?”他記下了我的電話號 碼,對我說:“我有一樣東西讓你看看。”他站起身,緩慢地走到隔壁的辦公室,從壁櫥里 拿出一筒茶葉,遞給我,“這是昨天別人送我的,你幫我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我接到手中,是一筒台灣產的茶葉,盛放在透明的玻璃筒里。綠色的標簽,上面古色古香 地寫了四個繁體字“御香繡球”和另外四個小字“台灣制造”。我不由松了口氣,幸虧這八 個字我還認得。于是我開始給科恩教授翻譯: “御就是皇家(royal)的意思,中國人總認為皇帝吃用的東西是最好的,所以很多做生意 的人都打著皇家的旗號吸引顧客。香就是香味(fragance)的意思。最后兩個字是一個詞 ,就是某種球(ball)。”我這才發現茶葉卷裹在一起,呈球狀。科恩教授耐心地聽我講完 ,顯然對我最后兩個字的解釋不滿意,追問道:“是什麼球呢?”我嗯呀了半天,想不出一 個英文詞來准確地翻譯“繡球”。是刺繡的球呢?還是公主擇偶扔的球呢? “對了,您看過中國傳統的舞獅嗎?”科恩教授說看過。“那您記得在獅子前面,有個人 舉著個球逗引獅子嗎?” “就是那個球嗎?”科恩教授連忙問。 我抹了抹汗:“就是那個球。”他知道了所有的答案,顯得非常高興。“我的同事去燒開 水了,等他回來,咱們一起喝茶。” 我問他:“您知道中國傳統的喝茶方式嗎?” “你們中國人怎麼喝呢?” “我們傳統上不喝第一遍茶。新茶泡一遍,水要倒掉,然后再泡第二遍,這一遍的茶水最 好。如果再泡第三遍,茶就無味了。不過,我自己從來不這麼講究,第幾遍的茶我都喝。” 科恩教授很有興趣地聽著,問我:“那第一遍要泡多久呢?”我一下子卡在那里,誰會注意 第一遍水要等多久呢?衝一下?等五分鐘?“我想,衝一下就行了吧?”我的聲音虛得讓我 自己都不好意思聽。 他同意地點點頭:“我也注意到第二遍和第一遍確實不一樣,第二遍茶更……”他陷入沉 思之中,極力地想找一個合適的詞,周圍的世界對他,瞬間消失了。他的目光深邃而沉靜, 他的手指停在滿是皺紋的額頭,一動不動。我靜靜地等著,時間在倦怠的風中浮游,潮水的 聲音傳了進來,在發亮的牆上撞得粉碎。 “和諧(harmonics),第二遍茶更和諧。”他的聲音再一次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 這時,他的同事拎著一個紫砂茶壺走了進來──真正的紫砂茶壺。科恩教授站起身,對他 的同事說:“這位從中國來的年輕人說中國人喝茶只喝第二遍。今天,咱們做做試驗,也只 喝第二遍。”他的同事是位戴著眼鏡、瘦瘦的中年人。他微笑著和我打了招呼后,就和科恩 教授興致勃勃地開始他們科學的試驗、泡第二遍茶。兩人先為泡多少粒茶爭執了一會兒,最 后折衷決定放十五粒茶。同事小心翼翼地把茶倒在手心,精確地數出了十五粒,放在一個水 杯里。科恩教授顫抖著拎著壺,倒進少許熱水,把茶葉衝了一下。水倒掉,把泡得半展開的 茶葉放進茶壺,他們問我要再等多久,我說大概五分鐘吧。于是,同事拿來桌上的鬧鐘,開 始五分鐘的計時。時間到了,科恩教授用他精確的科學方法泡出的中國茶水的清香,飄散了 出來。 他從壁櫥里拿出了兩只茶杯,一只給了他的同事,一只給了我,他自己則用那個水杯。他 給每人斟了一杯,說:“請。”他抿了一口,閉著眼回味了一下,“確實不一樣,第二遍茶 更和諧。”我記起來林語堂寫的散文,就講起了這個典故:第一遍茶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第二遍茶則是十六七歲的妙齡女郎,第三遍茶就是人老珠黃的少婦了。科恩教授聽完,若有 所思地點點頭,說: “一個人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那您現在是第幾遍茶呢?”他的同事問他。 科恩教授笑了,說:“我還是第二遍茶,和諧的第二遍茶。” 告辭科恩教授出來,太陽已經西斜了,遠處的青山被抹上一層誘人的嫣紅,海面上的波浪 在夕陽中泛著金光。下午的熱氣散去,涼爽的海風吹襲而來,竟夾帶著茶水的清香。我站在 和平的天空下面,想起科恩教授的話: “我要把我所有的成就都獻給大屠殺中遇難的人。我覺得我不僅僅是為我自己工作,我是 在為所有那些被屠殺的人們而工作。”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30.126.245.199 ※ 編輯: joylee 來自: 130.126.245.199 (12/15 13:12) ※ 編輯: joylee 來自: 130.126.245.199 (12/15 1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