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Justic (終極無間周五下午公休)》之銘言：
: ※ [本文轉錄自 NTU-CONSERVE 看板]
: 作者: idryn (藍天的歸屬) 看板: NTU-CONSERVE
: 標題: 獵人學校募款囉!!!需要大家的幫忙
: 時間: Sun May 16 22:20:53 2004
: Sakinu大哥的獵人學校正在努力募款中
: 獵人學校的目的 除了是要傳承一些文化精神給部落的孩子
: 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目的是 要把一些生命經驗分享給外面的人
: 讓都市的朋友 也有機會去感受原住民生命底層的那份精神與愛 人與人之間的關懷
: 要實現這個夢想 很現實的問題是錢的問題
: 為了這個獵人學校的夢想 已經舉辦過多次的募款園遊會 但是 還需要很多的資金
: 所以 需要大家的幫忙
: 現在 Sakinu大哥的兩本書(山豬.飛鼠.撒可努&走風的人)
「民族生態人」知識體系的建構-
評亞榮隆- 撒可努著《走風的人：我的獵人父親》
謝世忠
I. 楔子：走進生命場域
初識撒可努的確切時間，已不太記得，但印象一直深刻。
以年齡和「輩份」相較，他是「年輕人」，而我是他敬稱的「老師」。
每次的杯酒快樂場合，總不缺撒可努的高歌和充滿詼諧排灣
氣質的自信臉龐- 圓潤俊秀外加擴胸演出，因此，要找到一個
不喜歡他的朋友同事，大概有如登天。
今天，讀撒可努的書，想及他的模樣，想像金峰山林，跟隨著也想念
起童年時台北盆地的澤水片片與草木生機。該洋 (撒可努神奇的老爸)
父子謙卑而勇氣卻十足地擁有山水及其蘊養的生命，他們是排灣獵人。
而我的少年台北，蜻蜓蚱蜢大肚小魚火金姑，也曾是愛之不釋手的
「獵物」。獵物在生活週遭，是你的一部分，自然就會敬牠寵牠，
這是太麻里排灣人的修養，也是所有獵人理應天生即為「生態人」、
「生態體系人」、或「民族生態人」(people of ecosystem)(即深切明瞭
部落加上山脈水系特定生態體系資源的有限性，因此絕不當一名幻想
著地球動植物源取用不竭的「生物圈人」[people of biosphere])的理由。
《走風的人：我的獵人父親》一書點燃了瞭解部落生態文化和獵人
文化之機，也促使閱者在會神靜讀之際，直奔炙熱與酷冷交幟的
高山獵場。生命的場域正由獵人、獵具、獵物、獵寮、山河星月、
文化理論 (即排灣人的狩獵規則，它是一份思考嚴謹的民族文化
點單)、說故事者、寫作者、讀者(如你如我)、及書評人(如我)等，
共同參與織成。唸這本書，時而笑聲自如(如讀到山豬跑跳至獵陷
前，立即聰明地緊急煞車)，卻一拉可轉至嚴肅的排灣「生態人」
或「民族生態人」平衡生態觀，較比於「生物圈人」反省之餘的
膚淺保育觀(如單是規定某種動物禁獵，卻不知生物鏈早已破壞；
或只知求得量多的東南西北處處都有國家公園)論述之辯。書本的
可貴在此，它讓我們百分百體驗到生命點滴。
II. 排灣人之一：族群與世界的匯融
書中的兩位要角：該洋與撒可努，以及兩個關鍵超自然範疇：
上帝與祖先，攜手搭配組合，確定了獵人的宏遠志向，也安置了人
與自然的互敬關係。該洋的生命歷程可歌可誦，從獵人之身褪為
醉人，再加入基督之國忘懷酒精，然卻以聖經冷漠孩子、阻隔文化，
最後復拾傳統，重回獵場，在上帝和祖先雙重祝福下，成為「跟風
的人」(撒可努自忖)崇拜的「走風的人」(全部落最了不起的獵人)。
他在狩獵的日子裡，讓優秀的兒子更形傑出，其間不僅行獵技術
獲得傳承，更使排灣或甚至全體原住民的「民族生態人」打獵哲學，
得以具體化的公式 [形體生命與象徵生命 = (出獵體力 加或減 天候
地貌) 乘以 追纏耗損 乘以 背運時間]，指導著後代族人生命
價值的建立。
兩人在人煙靜寂的密林中，晨曦拂曉、日落山紅，暮降漆黑、
更暗更孤。不論獵有獵無，鼠羊猴豬，一律謝恩；又，全程平安，
務必再謝。獵人謙遜，服膺上天、遵守祖訓，不僅恪循族群文化規章，
不貪不怨，更以世界性宗教的博愛精神，謢守山林生命。我們看到的
是傳統、歷史、族群，與基督、世界、信仰的溫馨融合。該洋過去
一段時日曾只願進出教堂，形體如聖，但換來的卻是孩子暗夜失去
排灣人父親精神的啜泣。如今，他仍信上帝，但同時亦讓祖先、
獵人、和族群在自己身上再現。新換來者，正是撒可努得以更傑出的
超級動力，文化的生機巧然又起。
撒可努未與上帝結緣，但因獵人父親的寬闊引領，使年輕人在
圖振祖靈傳統之際，對長輩的宗教選擇完全尊重。他可以充分體會
禱告時的父親。那時的父愛，穿透教義藩籬，句句喃喃均是孩子，
無怪乎禱語不停中，被祝福的俊美青年，早就滿足入夢，而那顆顆
淚珠，卻已早先一步滾入了晨霧行列之中。
Ⅲ. 排灣人之二：民族動植物學
《走風的人》是另類的動植物百科大全。閱讀它，讓我們心生
喜悅，因為自己藉此直接與大自然相近。學校裡的博物或生物課程，
教授學生科學分類的生命現象，而兩位老少獵人則以排灣人的角度
出發，為讀者傳授一套精練有趣的民族動植物學。它有分類，也有
各類屬相互關係的民俗理論。人類學分科中原有民族動物學
（ethnozoology）和民族植物學（ethnobotany）分支，主要為
探究部落或類部落社群對動植物的認識方式。不過，在台灣，
相關的研究一直未能形成氣候。因此，排灣作者自己陳述獵場
上的傳統動植物觀，無疑彌足珍貴。
書中論及的非植物生物，計有山豬、山羊、黑熊、水鹿、
飛鼠、獅子、雲豹、山羌、石虎、小牛、獵狗、毒蛇、穿山甲、
青蛙、大螞蟻、蜈蚣、蜘蛛、喜咬人屁股的蟲、土蜂、虎頭蜂、
野蜜蜂、草蜂、蚊子、蒼蠅、跳蚤、咕嚕鳥、魔鬼的鳥、老鷹、
夜鷹、寄生蟲、毛蟹等本土類種，以及大象、羚羊、牛羚、獅子、
老虎、斑馬、及豹等電視告知的非洲種屬。以科學生物學觀之，
它們涵蓋了哺乳類、爬蟲類、兩棲類、昆蟲、鳥類、甲殼類、
及軟體動物等。在非動物方面則有竹筍、桂竹林、芒草、大茄
冬樹、月桃、闊葉樹、藤、蔓、老藤心、山蘇、密林、青苔、
蕨類叢、楓樹、枯葉、細枝、橘子、釋迦、飛鼠樹、及矮灌木叢等。
這些生物粗細類種，均有排灣的名譜，也都被獵人自然地述說於
自然界行走之中。
該洋細細地與大大小小生命體對話，也熟知牠(它)們出現、
消隱、活動、休養、生育、成長、戰鬥、搬家、及生離死別的種種。
反之，對方也對偉大獵人的駕臨，分別表現出問安、迎戰、鬥智、
或協商的姿態。「民族的(或排灣的)民族動植物學」(ethno-ethnozoology &
ethnobotany)精髓，在於生命之間的優質對話。獵人絕不時時刻刻殺戮，
因為欣賞動植物世界的運行，往往才是最大享受。對牠(它)們的
充分瞭解，成了排灣的文化知識，也注定南台灣山地四處的生命體
（包括動植物和人類），長長久久永遠在生態平衡的目標下
（包括人類在內的各個物種，大家世世代代君子言定，絕不過度
擴張總量口數或侵占對方地盤），戀愛終老。獵人會設陷槍落獵物，
但他們是充滿感恩的。「夠了就好，抓不到也快樂！」正是獵人哲學的
最通俗，也是最高尚情操。民族動植物學因此絕不是冰冷的科學分類知識，
也不會在部落中進行如考場上訓練都市小子的背誦劇碼。它千百年來
一直是溫馨的排灣人生命體驗故事。
Ⅳ. 排灣人之三：「去哪裡？」與酒歌笑語
常到原住民部落走動的人，只要心稍細膩，就會發現人與人
相遇時，最常聽到的就是：「去哪裡？」。人類學名下的我，偶會
出現在社區，一但被族人問及，就只知尷尬傻笑，因為一個部落
方圓三、五條主街，不論誰人，均住於此，即或有些怪客天天自外
進來聊天(如人類學者的田野造訪)，又能走去哪裡呢？還不是就在
庄內。那為何大家都在問「去哪裡」？過去數年，古板如我，一直
思索此一詢問方式的因由，如今，《走風的人》給予了答案。
撒可努指出，獵人們在獵徑上相遇，回程者會問上山者"要到
哪裡去，能不能讓他們知道？"因為下山的獵人回到部落，有義務
轉知剛出獵者的平安，另一方面也備萬一需入山支援出事狀況時，
不會走偏位置。據此，「去哪裡」可能原是獵人間的問候，後來轉成
通行的打招呼用語。特定語詞的普化轉用現象，語言學有理論可循。
包括排灣在內之各族男子，都是原住民傳統的一流狩獵者，而既然
人人必成獵者，因此，就有許多機會問人或被問「去哪裡？」。獵人
的問說，水到渠成，很快地成了全村全族的話語。
「去哪裡？」背後的文化意義，至少包含了人與人的合作、家族
與家族的關照、山林知識的強化、狩獵經驗的交流、資源的共享、
以及大vuvu與小vuvu(即祖與孫)的體靈傳續。獵物到家，各方英雄
長輩齊聚，恭賀嘉許之後，好酒佐菜不在話下。酒的夥伴，還有唸歌
與誇張玩笑(為何笑震天？笑自己，解嘲自己，明明抓到小山雞卻宣稱
為大老鷹。獵人在外謙服大自然，恩謝地帶回獵物，玩笑現出，反向地
傳達客氣心情，連上帝和祖先也不禁莞爾)。撒可努認為，酒歌與講笑，
實質上共同組合成了一帖心靈再治療藥劑。的確，部落處處乍見的
「去哪裡？」，到頭來多半集中於幾個「這裡」，數人小聚一起喝唱
講笑，共享食物與氣氛。
獵人的共享哲學，成了部落人際關係維繫的基礎，即使在行獵
文化漸失，山上林務局慓悍接管，山地小孩不再熟悉山風語言的今日，
依是如此。部落的永續精神就是，經濟早已凋疲，收入始終缺如，
但「均窮」見真情，即使不需工作或不想工作，依可在「共享」
傳統的庇蔭下，今天這裡、明天那裡，吃喝無虞。歌聲笑聲如昔，
其中或許多帶幾分時代的蒼涼，但父祖獵人的勇武傳說，一直
支撐著大家的同心，也繼續於巷弄中兩部小型50cc機車擦身的
「去哪裡？」問語中，與遠處高山舊獵場的生物世界相互想像。
V. 相對論：動物人類學序言
前節提到人類學有「民族動植物學」分科，排灣人也有
自己的「民族動植物學」。它們是從人的角度觀看人以外之生物群相的
學術或族群自我知識系統。現在，我們應試著相對地從生物立場
反看人類，瞧瞧這些獵者百態，沒事也玩耍他們一下。
《走風的人》敘述了金峰山林中聰明的動物情事。山豬有頭目、
有長老，也會派出觀察兵探路，沒事找女朋友準備下蛋，尤重優生學考量。
牠們有叢草林中的「中山北路」主道，而道旁的專長展現，就是
修建芒草屋。握有博士學位的高段豬隻，更常會在秒差剎間，自獵陷踏板
順利抽腿。崖壁上的山羊市集中，羊聲鼎沸，幸運買到金屬探測器的
羊男羊女，有如受過掃雷訓練，陷夾永遠只淪在路邊生鏽。飛鼠是
夜間部學生，獲高級學位的個體，可輕鬆接著獵槍射出的彈丸。
牠們博士論文的題目正是「獵人的習性和行為研究」。另外，
咕嚕鳥永遠知道你在何處，而自信深藏於芒草中的獵人，
則逃不過雲豹的雙眼。
獵陷鐵具時而被猴子當成玩具把玩，牠們甚至會利用人們留下的
寶特瓶，串成腰圍，漂浮過河。就連蜜蜂也熟悉老獵人的氣味，
知道來者為敵為友。總之，獵徑是由動物所掌控的，牠們在週邊消遣
笨獵人，偷笑人類的頑愚。動物不僅自我社會建構完整，更全程監錄
人類在山野的進出。兩位排灣獵人以「民族生態人」和「民族的
民族動物學」雙重修養，建置了動物界的擬人面貌，再以動物
原生智慧的角度，直觀人類的慾念心層。「動物人類學」自此譜出
序言。反省中的獵人，細心呵護序言文本，謙讓自己，位尊牠者，
終使「民族動植物學」與「動物人類學」共鑲金律，撐起大自然精采的
生命故事。
VI. 批判論：騙子與惡靈
原住民與山林共舞千百年，動物們認識人類，人類也惜知動物，
而植物和土地扮演舞台橋樑，大家相安歡樂。中國政府來了，林務局
入侵，實驗林佔駐，國家公園亦跟著春筍林立。自此，原住民成了
天生的非法族群。政府的代理人逐區進行土地編目，山上無屬有紀錄者，
全入國家管有。入山的打獵族人，車被毀，人被追，寮被拆，水被扔，
物被搜，錢被罰，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很多人遭過殃了，才勉強通過
原住民可申請打獵證書的法令。
拿了行獵執照，仍需步步為營。林務局對原住民原有敵意甚深，
過去的摧殘行動仍在持續，獵人們照樣要躲躲藏藏。排灣的山林知識
這下多了一項，那就是得以精確判斷林務局人員何時來過何時離去。
動物和獵人彼此笑玩捉對，牠們的「人類學」和他們的「動物學」
併置互映，友情但見；然而，林務局和獵人的關係，卻是恨癢癢的
變態人際構造。眼尖的動物，此時更形訕笑，人類的荒謬難以遮掩。
國家領有山地，在原住民的經驗中，全是一個「騙」字。獵人
價值不再，「去哪裡？」的關懷感情，也成空響。大批漢人的獵人
入山濫捕屠殺，排灣獵人縱然淚乾，也換不回絲毫。該洋在行獵
過程中，不只一次提及惡靈、撒旦、魔鬼、魔神那(山鬼)、惡魔、
或魔鬼的鳥。它們顯然是上帝與祖先謢身力量之外的反面破壞之源。
撒可努始終摸不清壞傢伙何在，自己只能在父親的警示下，四顧張望，
緊張神經。最後的最後，謎底終於揭曉，惡靈就是「林務局」！
惡靈的最大成就是讓獵人回不了家，而林務局人員專以拆除獵寮
為樂，歸程中的獵人，原均準備於寮中補給休息，今一切毀矣，
累極了的獵者眼見失所，生命立即受到威脅。《走風的人》道盡
批判，畢竟不懂得和山林大地談情說愛，卻只會以教條法規摧殘
文化、斷裂族群的林務局及其他國家相關機構，才是台灣母親
真正的傷害者。
Ⅶ. 結束語：向部落學習！
第四世界（即國際原住民世界）遍有「民族生態人」的文化
傳統。因為全心珍惜固有生態體系的草木蟲獸資源，所以族人總是
喜悅地以「民族的民族動植物學」知識與生物界夥伴們共護土地。
高智商的動物體驗了人的用心，也相對以「動物人類學」支持人們
維繫生態平衡的用心。部落世界以此建成，並曾在相當時間內，遠離
以剝削佔有全數資源為志之「生物圈人」的侵擾。無奈近現代之際，
「生物圈人」挾政經軍教征服之勢，大量覆蓋於「民族生態人」的
土地上，扭轉了大部分部落人的生活。獵人失業了！他們在迷惘
失措中，抓了宗教，虔誠異常，祖訓文化隨之渺茫，酒歌笑談的樂趣
更形萎縮。有志青年只有終夜長淚。
獵人再起！撒可努等到了這一天。重現江湖的「走風的人」，
掃盡陰霾，世界性的基督與排灣祖靈攜手合作，引領第一等獵手
出發獵場，動物世界引頸長望，開會商議，決定歡迎對方加入
彼此的鬥智遊戲。於是老獵人帶著小獵人，進入現場，逐項逐樣
引介教導，動物植物搭景配合，大小豬羊市集、飛鼠博士班、及
猴群院校等紛紛現身，豐富多彩，排灣及金峰大山希望盎然。
騙子與惡靈不再是威脅，學成了的撒可努新創獵人學校，
青年準勇士爭相報到，村中老獵人個個成了學校博士班教授，
硬是不讓山豬、飛鼠博士專美於前。大家拼聰明，也學習
互敬互重的道理。「生物圈人」不是不會反省，他們反省之後，
成立了林務局和國家公園，也寫下保育法條。但平面的約制，
乾枯乏味，不僅不及我少年台北的蜻蜓蚱蜢螢火情誼，更遠遠
不是部落＋獵人＋獵場＋動植物意願＋「民族生態人」文化的
共同原型。於是，隱逸多時的排灣「生態人」或「生態體系人」
獵人知識體系，被該洋和撒可努共同建置，它是原住民和所有
台灣人的參考哲學 (此時，被敬稱為「老師」者，果然十分欽羨
充滿排灣氣質的「年輕人」)，也提供給平日大剌剌的「生物圈
人」另類反省機會-「向部落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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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mphi 來自: 207.6.116.230 (05/18 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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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mphi 來自: 207.6.116.230 (05/18 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