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史陀的「全方位照相」
路況‧《五月之專─巴黎學派６８思想》
幾年以前，法國哲學家德勒茲（Deleuze）與李維納斯（Levinas）在短期間內
相繼去逝。其好友德西達（Derrida）簡直成為應接不暇的悼文撰述專家。現在看
來，可說是法國思想界花果飄零的徵兆。記得當時和一個朋友聊起，感慨一番之
餘，還是忍不住要問：「下一個是誰？」朋友打趣說：「法國人現在把目標鎖定
李維史陀。」
接下來的幾年果然更是落木蕭蕭，一片衰颯。法國戰後思想界與文化界引領一帶
風騷的明星與大師，一個接一個俱往矣！明星作家杜哈絲，名導路易‧馬盧，哲學
家李歐塔，銀幕偶像將‧馬黑（Jean Marais）......，然而，早已年過古稀的李
維史陀卻仍健在，以其幾乎被世人遺忘的碩果僅存之姿見證著這個花果飄零，落木
蕭蕭的衰颯年代。
而今，李維史陀九十歲了。世人才又想起這位銷聲匿跡久矣的結構主義大師。元
年２５日，一場多方面探討其思想著作的人類學會議在法蘭西學院舉行。老牌書評
雜誌《批判》（Critique）在二月份出版兩期合訂本的特別專號，將與會論文集結
成冊。數十位故舊門生同僚也藉著這個機會齊聚一堂，慶祝大師在９８年底的九十
壽辰。在這場可說是百年難逢的學術盛會中，最值得大書特書的卻是李維史陀本人
一席短短幾分鐘的精采講話：
「蒙田說，年老每天都在縮減我們，並如此削切我們，以至於當死亡來臨時，
它帶走的不過是四分之ㄧ個人或半個人。
蒙田死於４９歲，無疑的不可能體驗到我今日所體驗的年老之極致（
l'extreme vieillesse）。在我沒想過會活到的這把大年紀，構成了我的存
在中最罕見的驚奇。我感受到我的存在如同一斷裂不全的「全方位照相」（
l'holographe brise）。此一全方位照像不再有完整的統一性，然而，如同
在所有的「全方位照像」的每一部份仍保存著一個意象，一個對整體的全面
再現。
因此，今日對我而言，存在著一個實際的我（moi reel），不過是ㄧ個人的
四分之ㄧ或一半，以及一個潛存虛擬的我（moi virtuel），仍鮮活地保存著
對整體的觀念。這個虛擬的我樹立一寫書的計畫，開始構思安排書中章節，
並對實際的我說：「該你接手做下去。」而實際的我再也寫不動了，對虛擬
的我說：「這是你的事。唯有你可以一窺整體全貌。」我陷再的生活就展開
於此一非常奇異的對話中。
我非常感激你們，由於你們的出席以及你們的友誼，使得這兩個我的慣常對
話得以暫停片刻，而有了新的接合。我很了解這個實際的我將繼續消溶，直
到最終的消解。但我感激你們對我伸出友誼的手，使我在一瞬間感覺到，它
不只是在消解而已。」
此段講話的譯文是根據一位與會者的報導轉述（Roger-Pol Proit，《世界報１月
２９日》），據云現場並無任何錄音或錄影，所以大師的講話原文只能根據與會者
事後的記憶來重構，在字面上已有出入，而吾人的譯文不可免的在字面上的出入又
更加深ㄧ層。然而，即使如此，隔著層層的轉述與字面的出入，吾人仍可以感受到
這一席話在現場的感人力量。李維史陀提到蒙田，吾人則想到巴斯卡。「斷裂不全
的全方位照像」，這是李維史陀的「思想的蘆葦」。「虛擬的我」鳥瞰縱觀整體的
高蹈之姿，「實際的我」年壽有時而盡的蒼涼手勢，在這個虛擬網路無線錯綜蔓延
，思想日益貧困，道術將?天下裂的世紀末，格外令人感到思想創造的崇高與偉大，
脆弱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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