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都尼斯的呼喚
張翠容 聯副051109
從巴勒斯坦到伊拉克,中東地區亂作一團,阿拉伯文學家憤怒了,他們的
災難國土、他們的倔強尊嚴、他們的多變命運,都一一化作動人的詩歌。
享譽國際詩壇的敘利亞詩人阿都尼斯(Adonis),用最深沉的筆觸,來諷
刺阿拉伯目前的亂局。無論從哪一方面,他都不畏懼在詩行間,表達他的
政治思想,壓抑的心靈在文學中思索出路。
深沉筆觸諷刺阿拉伯亂局
阿都尼斯這個名字,在國際文壇響噹噹,在阿拉伯世界,他更是現代詩的
先驅、阿拉伯現代化運動的倡導者。諾貝爾文學獎,阿都尼斯都以熱門候
選人姿態出現,有些傳媒甚至認定他就是得主,提早介紹他的生平事蹟。
只可惜,他大熱倒灶。
有詩評家笑說,如果他不是敘利亞人,以他的成就,早已摘下諾貝爾的桂
冠了。正如薩依德(Edward Said)指出,阿拉伯語在西方永遠屬於「有爭
議性」的文字。
無論如何,阿都尼斯在今年二月再次受到阿拉伯文壇的肯定,在埃及接過
Sultan bin Ali Owais的最高榮譽文化成就獎,他深深向台下一鞠躬,轟
動的掌聲隱藏了一副寂寞的身影。一如二○○三年他回國參加一場個人讀
詩會,在大馬士革的舊皇宮裡,在同樣熱烈的掌聲中,他卻緊繃著臉孔,
似是載滿一個時代的憂患。我有幸亦是座上客之一,得以聆聽他以激昂又
怨切的聲音朗誦他的近作〈向巴格達致敬〉(Homage To Baghdad):
把你的咖啡擱在一旁,喝一些別的吧
還有聽聽侵略者的話語:「在上天保佑下
我們上演了一場先發制人的戰爭
我們將會帶來生命之水
來自哈德遜河和泰晤士河的河水
並流到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
一場衝著河水與樹木而來的戰爭
也衝著小鳥和孩子臉孔而來
他們的手綻放著集束彈的煙花
泥土變為紅色與黑色
坦克與大炮的行使者
導彈猶如鯨魚般飛舞
偌大的火山在噴出它的唾液
我們是否應該相信,啊!侵略者
侵略可帶來解放的導彈?
文明在核廢料中重生?
徹頭徹尾的社會派現代主義詩人
阿都尼斯的詩句迴蕩於古皇宮露天花園的空氣中,天上群星閃耀,照亮每
個與會者的心靈,我們幻想與阿都尼斯拉著手,讀出一個時代的悲劇。
在此,我想起薩依德的《鄉關何處》(Out of Place),我們屬於哪個時
代?哪個地方?望著黑漆漆的穹蒼,我們與阿都尼斯一起發出天問。
台上幽怨的音樂餘音持續響著,在潺潺的池水上仍然浮著玫瑰紅色花瓣,
阿都尼斯在讀詩會結束後留下來與我們交談。一位白髮蒼蒼的詩人,一身
灑滿去國懷鄉的相思,就這樣坐在地上,我向他發問了好幾個問題。
原來,這位年屆七十高齡的詩壇泰斗,真正的名字為Ali Ahmed Said,與
愛德華‧薩依德同一個姓氏,他少年時開始寫詩,以真名投稿時被拒絕,
結果改用了「阿都尼斯」這個古典希臘文學中一位主角的名字後,才有機
會發表作品。
阿都尼斯的一生,活像一頁阿拉伯歷史。他最初在大馬士革大學研讀哲學
,一九五五年因活躍於敘利亞國家社會主義黨而被監禁了六個月,釋放後
輾轉逃到黎巴嫩繼續他的博士研究,可是,到了一九七、八○年代,黎巴
嫩陷於最慘烈的內戰,八二年又面對以色列的入侵,當時他正擔任黎巴嫩
大學阿拉伯文學教授,目擊人類的仇恨殺戮,深惡痛絕。
由於那個時期社會的動盪,生死存亡無法預測,文學家不得不面對急切的
政治性題材。
一九八五年他離開一團糟的黎巴嫩,往巴黎講學,其後定居該地。
原本,阿都尼斯深受阿拉伯古典文學影響,他並把阿拉伯早期文學風格融
會到作品中,及後隨著閱歷,他的詩作多反映他的政治思想和對身分的認
同,以及對美好社會的渴望。
對他而言,阿拉伯詩人Autun Sa'ada比英國詩人艾特略(T.S. Eliot)更
能讓他明白詩歌應如何面對時代的挑戰,特別是當阿拉伯詩人面對西方挑
戰的時候。
阿都尼斯可算是一位徹頭徹尾的社會派現代主義詩人。一九四八年巴勒斯
坦「淪陷」後,他的詩風開始生變。事實上,他經常在變化中尋求傳統與
現代之間的一個平衡支點,因此,他擺脫了傳統的文體和韻律,追求一種
不拘一格的作風。
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阿都尼斯的作品極具革命性,在無政府的意識
形態中滲有一種神祕感,一種語言的創新,兼融於他的社會及政治現實理
想中。
阿都尼斯不否認,他的作品既受到伊斯蘭什葉派傳統成長經驗的影響,又
隱約看到蘇菲派(伊斯蘭神祕派別)的影子,正由於此,他的詩風十分接
近法國的象徵主義和歐洲的超現實主義。
他的創作生涯儼如一項冒險旅程,不斷實驗、不斷創新,他這種精神現正
帶領著阿拉伯的現代主義運動,並奠定他在阿拉伯詩壇的地位。
我不會來,如果所有山徑都已安全
有指路明燈和指路人,那我只會在
所有燈光都熄滅時出現
以及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行人與
混凝土石頭相撞時。
我會前來,如果我可以找到我的道路
沿著狹隘的小徑通往地獄
直到地獄的盡頭。
讓阿拉伯文化重回活潑的泉源
對於阿都尼斯來說,中東局勢的確已走到地獄的大門,他在詩作中除了表
達一種憂患意識外,也企圖解放加諸他們文字酖酖文化的枷鎖,從而化解
政治的殖民,讓阿拉伯文化重回活潑的泉源,然後再融會到人類的普遍價
值河流裡。
他說,西方從上而下的政治經濟操控只會導致衝突和敵視,變成一個「他
者」,政治的疆界牢固著每個人心中的樊籠,他藉詩歌來帶出超越與提升
的精神。訪問最後,他希望引用法國文豪雨果的話語:「每一個小我走在
一起造就一個大我。」人類是一個整體,我們如何確立這個整體?
在紛擾的亂局之中,我們聽到阿都尼斯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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