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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文學 2007/12/26 【文/鄭順聰】 場景一:悠緩帶點說話速度的辦公室 剛指揮完柴科夫斯基最後一首交響曲──《悲愴》,討論起音樂會的大小細節,說著 說著,簡文彬突然想起他的獨門祕笈……> (隨即在擺設整齊的書櫃中,抽出一本大書,攤開,都是音符。) 那是柴科夫斯基《悲愴》交響曲的手稿照相翻印本,保留其最初的樂思,十分珍貴。 簡文彬翻著翻著就到了最後樂章,不若一般浪漫時期的交響曲,以磅的氣勢作收,《悲愴 》到末尾氣若游絲、哀傷莫名,最後一頁,柴科夫斯基草草畫了個結束符號。 《悲愴》完成沒多久,這位偉大的音樂家就過世了,死因撲朔迷離、迄無定論。然而 ,身後的影響力正要浩浩蕩蕩。 是終結,更是另一個開始。 如同簡文彬當初,從鋼琴改學指揮的轉折。 他娓娓道來小時候因保母發現早慧的音樂天份,父母送入音樂班主修鋼琴,灌注了無 數時間練習琢磨,卻在比賽中屢戰屢敗,更令他挫折的是,想藉鋼琴表達內心的樂思,一 直有障礙。 許多偉大的鋼琴家,如蕭邦或拉赫曼尼諾夫,本身不僅琴技一流,也熟稔鋼琴作曲的 語彙,簡文彬發現,心中的樂思無法在手指間自然流洩,樂譜的音符找不到通往琴弦的順 暢路徑。 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於是,年輕的簡文彬向魏樂富求教,發現問題的癥結是:「缺乏想像力」。魏樂富說 :鋼琴的原理雖然簡單,是木槌擊打三根鋼弦發出聲音的動作,但這個動作不只會發出一 種聲音,可藉觸鍵的快慢強弱,呈現不同的音色、多樣的層次。說到此,簡文彬不懂。於 是魏樂富拿中國山水畫為例,基本原理一樣簡單,在宣紙上點染墨汁,藉由墨的濃淡深淺 ,紙幅中的布局安排,讓山在近處、雲在遠處,變化出綿密豐富的層次。 簡文彬還是無法了解。 重巒疊嶂,簡文彬內心如山水畫的小徑,彎彎繞繞失去了方向。 此時,魏樂富取來交響樂的總譜,解釋同樣是音樂,同樣有主旋律有合聲,鋼琴是一 種樂器表達許多層次;交響樂則用十幾甚至二十幾種的樂器,合奏為整體的樂音。於是簡 文彬去衡陽路的書店,買了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的總譜,一讀之下,豁然開朗,心中 的丘壑找到通達的路徑,他發現去理解、表現總譜,比起鋼琴,簡單許多,更可以表現內 心的樂思。 跌入總譜的迷人世界,考上國立藝專鍵盤組的簡文彬,指揮的道路漸漸明晰。 弦音的斷裂,是指揮生涯的開始。 場景二:慢板的走廊 (往音樂廳走去,簡文彬回憶起歐洲的留學經驗。) 和蕭提(Georg Solti)握過手,看過傑利畢達克(Sergiu Celibidache)指揮的布魯 克納《第八號交響曲》,朱里尼(Carlo Maria Giulini)、普列文(Andre Previn)、小 澤征爾和鄭明勳現場聆聽過。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雖緣慳一面,簡文彬認為 其莫札特的錄音,勝過別人過度溢美的卡爾‧貝姆(Karl Boehm)……一九九二年到歐洲 留學,才知小克萊巴(Carlos Kleiber)準備功課下得很深,一到排練時卻很少解釋,為 何此處漸強那一段速度加快;也真正體會到日耳曼民族對音樂之挑剔,事事要求清楚,唱 歌劇時,每一個音都要唱得無比清晰……親臨古典音樂的第一現場,目睹大師的指揮風采 ,簡文彬有讚嘆也有失望,但更重要的,是聽到失敗之作。那些糟糕的演出、不成功的指 揮以及失調的組合,讓他學得更多,知道以後什麼不要去嘗試,知所迴避。這些充滿啟示 的經驗,在學校大多得不到,接連的文化刺激,頻繁的音樂會,聲波對耳膜密集的衝擊, 沒讓他迷失,反而開始思考沉澱,排開風格音色等等,對於一個指揮,最根本的是:回到 專業。 場景三:空盪有許多不諧和音的音樂廳 (音樂廳剛排演過的舞台,雜亂無序,從觀眾席中間往前排走去,簡文彬隨處撿了一個位 置坐下。) 一九九六年,簡文彬應兩廳院邀約,首度指揮NSO(國家交響樂團),那場音樂會的曲 目有魔笛序曲、莫札特雙鋼琴協奏曲、法蘭克的交響曲。簡文彬自承,第一次指揮的成果 並不理想,青澀的他覺得這些曲目發揮的空間少,指揮起來礙手礙腳的。 從沒想過有一天,竟成為NSO的音樂總監。 (說著說著,簡文彬走上熟悉的舞台,此時觀眾席陷入黑暗、空無一人。) 執NSO指揮棒的簡文彬,當時才三十四歲,底下的團員,有許多是他的老師輩,從師生 轉換為指揮與團員的關係,小伙子擔下重任,將自己也當作樂團的一個角色。指揮和樂團 的關係,不是一抵一百,而是成為一百零一分之一。舉例來說,樂曲如行進到雙簧管獨奏 ,雙簧管就變成一,指揮就是一百分之一,他是以如此的方式來和樂團互動的。再加上, 簡文彬還有一項特質:上台不會緊張。 但初執指揮棒,緊張的狀況還是發生了。有一天,正當全員聚精會神地排練時,某兩 個聲部的首席,竟一言不和,當場大吵,待簡文彬發現時,其中一個首席已經負氣離開。 此時,有人平靜地說:「不要擔心,繼續練習。」於是樂曲繼續演奏了下去。 ( 舞台的彼端,有人推門而入,皮鞋蹬得喀啦喀啦響,逕自衝向鋼琴旁,瘋狂地彈奏起來 ,聲音震耳欲聾,已不適合對話,我們離開。) 場景四:走回音樂的路上 (在音樂廳的走廊兜兜繞繞,下樓梯到了接待大廳,外頭天氣陰沉,光線透過落地窗,微 弱透明但清晰。) 談到台灣與國外樂團的經營,簡文彬認為,最大的差異點在:傳統。 歐洲的樂團或歌劇團,以時間鋪築出深厚的歷史,如維也納愛樂,兩百多年的傳統, 演奏進行時,什麼情況要跟隨哪種樂器,非常清楚,音準要對黑管還是單簧管,樂句的速 度要跟長笛還是哪一部,不能犯規。又如傑利畢達克帶領的慕尼黑愛樂,把樂團切分為高 音、中音、低音三部分,要求弦樂靠攏中提琴,銅管要選擇法國號,木管以單簧管為準, 不管是音準、發音還是音色都是。在歐洲,指揮帶領樂團,要先了解聲部的孰輕孰重,速 度的調配,依循既有的規則。 到目前,NSO還沒建立如歐洲樂團那般的傳統,這是缺點,也是優點,因為還有形塑的 空間,舉之前來台的德國萊茵歌劇院上演《玫瑰騎士》為例,這齣歌劇早在一九八○年製 作完成,累積二十多年的經驗,相當完熟,發揮的空間並不大。但NSO從沒這樣的經驗,從 頭累積,慢慢協調規則、培養團員之間的默契,建立專業共識,可以嘗試、可以創造…… 如同《冬之夢》,柴科夫斯基自承他的第一號交響曲,雖有瑕疵,但卻包含了美好青 年時期的夢與情懷。 (一步一步上樓,我們回到辦公室。) 剛過四十的簡文彬,突然想起小時候的志願,是當清道夫,他認為這工作非常重要, 街道掃乾淨,世界才會乾淨。 說到此,簡文彬笑了,朋友一直認為他有潔癖,但他只承認,那不是潔癖,而是喜歡 有秩序在其中。 (環顧辦公室四周,擺設井然有序,各安其位。) 回到音樂,簡文彬要在其中,尋找秩序。 作者簡介 鄭順聰,嘉義民雄人,中山大學中文系,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畢業。 【詳見278期《聯合文學》十二月號。 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3.240.5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