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會當天天又是在技工室匆匆忙完後就跟周醫師趕往中興堂,赴大鋼琴家六點的約。
剛進去時聽到的是他在藍色狂想曲要進入尾奏那段刁鑽難彈、無窮動般的段落。
他引我們到鋼琴邊後,我的視線不得不的瞄到那台琴裡面金屬鋼架上滿滿的大師簽名,
但因為沒站得太靠近,我只認出"Ruth Slenzynska 1988",
另外好像有傅聰和陳瑞斌的樣子。
(不過Salov後來說中興堂的幾部琴他都不滿意,是勉強才挑中這部的,
但我忘了他說的原因。
事實上後來我們也聽得出來歲月在這琴上帶來了點生鏽般無光澤的音色。)
Salov一坐下來就說起前一天我問他Gaspard的開頭部分,
他的大意大致是,因為每個人手的大小都不一樣,而他自己的手指又特別粗,
手擺放的位置、姿勢,或者坐姿、坐的高度,
當然也都會影響到我們怎麼彈那樣demanding的東西。
其實我最主要問他的是否會用到rotation (手腕的轉動),
或是他認為那些和絃根本就快到難以作rotation?
他答道,rotation還是要有的,但幾乎是用到最小的量,只要一點點的感覺就夠了。
當然,手指要非常非常地輕。
.......
說著,他大概原先只是要示範一小段,
但還是把整個第一樂章給彈完了!
這當然是我第一次近距離,
就站在真正的鋼琴家旁邊看他彈琴,且又是那麼高難度的曲子...
不太會形容那感覺,看上去他彈得真的很輕鬆,
但因為自己彈過這首,了解到很多兩手會打結的地方之難,
但親眼看見兩隻巨掌駕輕就熟的"滑"過那一片片水波,真的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另外像是看他如何征服後面不尋常的大跳,又是另一種視、聽兩覺的震撼。
大概唯一讓我發現他"正常人"的一處是:
左手的分解和弦,雖然不複雜,但整隻手臂要移到琴鍵3/4右的地方,
又是往下行彈的,即使如Salov這樣技巧高超,彈起來也是不如右手那樣精準紮實。
接著我才鼓起勇氣要求彈一小段,請他指正或許如何更改姿勢會比較好彈。
[其實也是想趁機碰一下那麼多鋼琴家彈過的琴]
我真的太久沒給老師教,彈出來的東西難聽,然後雖然領悟力還在,
卻沒辦法馬上作出想要的音色和恰到好處的力度控制。
...
彈不到五分鐘,也不知怎地我就站起來說不應該浪費他的練習時間。
周醫師說得也沒錯,好像我這樣是太客氣了點,
或許反而讓Salov覺得怪怪的,畢竟他都大方地給了很多建議了(短短不到8個小節)!
事後回想,主要還是因為實在沒料到會有那麼幸運的機會,
否則一定事先勤練兩個禮拜了。
當他問到
"Do you have any specific topic or something else want to discuss with me?"
實在很慚愧!!..........
像是上面我所說兩手會打架的段落,雖然也想問他是有沒有什麼方法可練,
但自己還沒真正花過心思好好練過,還是沒辦法厚著臉皮硬問。
前一天晚餐時他說打算彈第三樂章Scarbo當安可曲,雖然後來殘念沒彈,
我們還是幸運地在到台下看他練習時聽到了超級行雲流水的Sacrbo!
但沒聽完就因為工作人員要整理場地而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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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還是回到音樂會本身。
這場Salov的興致好像還滿高昂的,每首都充滿生命力的彈。
第一首的蝙蝠就比去年現場,或是他CD裡的錄音躍動力都要高,也稍微比較花俏。
向來我都知道交響曲、交響詩之類的改編版都是彈者自己爽而已聽,
不大有能讓聽者感覺好聽到真的像在重現縮小版的管弦樂
(特別是在聽過柴可夫斯基悲愴的獨奏版後更是嚇到),
但原本就最令我好奇的布拉姆斯第二號交響曲第二樂章改編的效果出乎我意料外的好。
雖然還是再要說一次,原本就對這曲熟悉可能加強了我的好感,
但他的確把原版各樂器的織度、音色對比之類的都漂亮地表現出來了,
實在對他深厚的功力佩服不已。
聽得很享受 ......
也想起前一天晚餐時我說對他去年彈的布拉姆斯感到very impressive時他高興的樣子。
[另一個例子是在焦元溥訪問Bavouzet的文章裡,
受訪者也提到自己曾對Kocsis說"從來不瞭解布拉姆斯的第二號交響曲偉大在哪裡",
結果Kocsis就在當天音樂會的中場時間完完整整地彈出第一樂章,
而且不是隨便彈彈而已,是非常完整又複雜的改編。]
第三首華格納Lohengrin的第三幕前奏曲,就是一個炫字,
Salov在高音部的大塊和弦似乎比李斯特的音還要多些,
但那幾乎跟原管絃樂一樣快的速度和衝勁不減的跳躍八度也是嚇人的可以。
可惜他只改編約三分多鐘的第一段而已,原本期待聽他怎麼改編後面的結婚進行曲的。
接下來的胡桃鉗雖然號稱幻想曲,其實也可以直接稱組曲就好了,
他集合了約5,6首曲子,有的彈完直接跳下一首,有的有設計轉折,
但個人以為不怎麼高明。
長達將近20分鐘,第一首的序曲就夠精彩,
也是十隻手指就把原版所有的音符完整無漏的呈現出來。
Russian dance 雖然還是Pletnev的改編更具巧思,
但Salov更直接的改編法也更燦爛了點,
Arabian dance 就完全展現他控制不同聲部同時出現時的音色了,
這首跟布拉姆斯那首一樣都很慢,也都彈得極優美,
真不曉得他到底怎麼延續那些似乎可以延續好幾小節的長音的。
其他的改編就比較偏向bravura的東西,
我熟悉的"雙人舞"他則是完全由低聲部來彈那些分解和絃,效果不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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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第一首蕭邦的幻想波蘭舞曲是整場唯一"正常"的曲子,
他會挑這首來"串場"或許就因為"幻想"的關係吧。
老實說對這首我也沒什麼特別印象。
"春之祭"又是另一番震撼。
剛好不久前在社辦找到一本看來至少有20年的春之祭總譜 (新台幣60元),
反正也不會有其他人有興趣,我就不客氣地借回家了!
以前從沒好好聽過這首曲子,就趁著演奏會前一晚上惡補,
邊看總譜邊聽Gergiev指揮的 [被Daivd Hurwitz罵得要死的一張]。
首先是譜面本身實在複雜到我根本難以跟上,一部小心就跟丟兩三頁去了!
這什麼鬼東西!?
這曲子實在太恐怖 (也是葛老大指揮得太得要領吧?),
聽起來十分駭人,
活脫脫地像蠻荒的野人邊圍著你跳著怪誕卻又充滿力量的舞蹈,一邊又發出怪叫,
一切都是那麼地原始、野性(獸性?),
比較之下,白遼士僅僅是夢境裡的群魔亂舞則顯得像可笑的童話。
再回來到Salov的改編。
這曲子本身精密的肌理就讓他不用刻意營造什麼效果,
當然相對地,要彈出那麼多線條的東西其實是件更困難的事。
好吧,他怎麼能自由的從腦中直接彈出這些東西是一回事,
對聽眾來說更關鍵的還是他把春之祭的要領、氣氛都表現出來了
(難怪周醫師聽到快受不了了?)。
光是曲子最初低音管神秘幽媚的旋律,
我真沒想過在鋼琴上也可以彈出那種令人心癢又不安的感覺。
除了舞蹈外,印象特別深的是"Spring ruonds"這段。
貫穿整曲那簡單卻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恐怖低音厚重和絃,也給赤裸裸的送進耳中了...
Anyway, 雖然之前總覺得"鋼琴魔法師"這綽號給得俗又無力,
算是壓軸的藍色狂想曲我倒是沒特別喜歡,
當然不是說他彈得不好,他技巧還是相當驚人,
我也不會覺得不夠jazz,
但還是感覺得出這是個古典鋼琴家努力練成片段爵士風格的東西。
對我來說比較大的問題大概在這曲子本身,
似乎硬要把管弦樂的部分和獨奏(以高超的手法)給兜在一起,
有點像是硬要塞下兩倍大的BIG M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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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安可是Scriabin Etude op.2 no.1。
緊接在喧騰的藍色狂想曲後彈這首,頗有吃完大餐後來一小杯梅子茶助消化的感覺。
Salov彈得頗熱情,或許還有點激動。
第二首他居然就大方地端出Islamey!
還記得剛聽到前幾個音,我多喜出望外,
整個人不自覺地就縮起來屏氣凝神地看他怎樣"變魔術"。
這曲子聽過陳毓襄和波哥現場彈,
錄音聽過Pletnev在卡內基現場的冷豔激情、John Ogdon氣吞山河的演奏,
甚至也有國外朋友提供20年前波哥的現場盜錄,
但從沒聽過Salov這樣從頭到尾始終維持著高張力的電光石火!
而又毫不流於純炫技而毫無音樂內容的朗式彈法。 [也不像Pletnev有少數地方彈得古怪]
當場實在是驚呆了就是了...... 可惜沒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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