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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marvel 看板] 作者: bluesky0226 (曼珠沙華)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胭脂痕 時間: Thu Feb 2 03:03:17 2006 胭脂痕 轉貼自異度空間 我年幼的時候很喜歡聽一些古老而哀傷的故事。雖然根本不能體會那其中的哀傷,卻 相當迷戀,覺得那些傳說中流露的,是多麼濃艷美麗的色彩。   那時講故事的總是我的祖母,她是一個很適合口述傳說的人。因為她足夠老,而且講 述得足夠緩慢,這一切都成為了那些縹緲舊事的裝點,令其更加可信,令我更加著迷。   我記得她向我講的每一個故事,甚至她講述時的神情動作,每個細節。即使經過了那 樣久遠的歲月,即使我已經記不完全她的模樣,我還是可以記起這些。   我還可以記得她曾經反覆撫摸我細軟微黃的頭髮,說道,胭脂,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胭脂麼?   不知道,祖母,我不知道。   因為一聽到這個名字,他們就會知道你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安嫻嫵媚的女人,很 美麗的女人。這會給你帶來幸福。   祖母,他們是誰?   他們是男人。就像你的父親一樣的男人。在這世上,女人永遠是男人的點綴,所以女 人只要美麗就夠了,不可以太聰明,更不可以比男人聰明。智慧對於女人來說,是禍根, 只會帶來猜忌……其實女人這一輩子,只要得到一個男人的寵愛就足以幸福,寵愛你的男 人多了,反而不好……胭脂,胭脂,你在聽嗎?你聽得懂嗎?   我懂,我都懂,祖母!您不要講這些了好不好?我想聽故事嘛!   那天祖母講的是一個變成龍的男子的故事。   一個少年救了龍王,龍王為了致謝,送給他一顆明珠。對於世代窮苦的人家來說,得 到龍王的秘寶反而會招來禍患,容易招來貪婪權貴的迫害和掠奪。少年為了保全明珠,將 它吞進了腹中。誰知吞下寶珠的少年竟變成了一條龍,而且不由自主地向九重天上飛去。 這少年捨不得母親,淚如雨下,變化作滾滾黃河。他不住回望,每回一次頭,黃河便多了 一道彎。他一共回了九十九次頭,於是黃河就有了九十九道彎……   聽完這故事的晚上,我夢見了那條傷心的龍。他似乎有話要對我說,然而終還是一直 沉默著,在我的天空久久徘徊。夢是突然結束的,醒時我發現自己汗流浹背,而且哭濕了 枕頭。   這時我的父親走過來抱起我說,胭脂醒醒,去看看你祖母,她不行了。                     這個化身為龍的故事成了祖母一生中講述的最後一個故事。十幾年後我再回憶當日, 所執著的不再是那個可悲的少年,而是祖母在講故事之前對我說的話。   她說,胭脂,一聽這名字男人們就會知道你是一個很美麗的女人。她說他們會寵愛我 ,她說只有那樣我才能夠幸福。   如她所願,我已經長大,變得美麗。我的細軟黃毛已變成了長可及地的烏黑長髮,絲 緞一般。十八歲時,我的美貌名動京城,與我是一個普通塾師的女兒的身份並不相稱。   但我並不幸福,至少還沒有得到祖母所期望的幸福。從小一起玩耍的姐妹們都已經出 嫁,有的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卻仍不肯鬆口,不願這一生就此輕許。   明知道留不住的,偏偏不甘心。   我也曾讀四書五經,也知自古英雄,只不懂為何女人生來便須依附男人而活?祖母臨 終的言語彷彿成了一種詛咒。   不想嫁,並非心已死。也動過情,那是幾年前的清明細雨時節,我去祭掃,遇見一個 陌生少年誇獎我的容貌。不敢抬頭,因為羞怯,也怕失了禮讓他見怪,所以沒能記住他的 相貌。他說過自己的名字,就一遍,我卻沒能聽清,只聽到模糊的音尾。其實我很想再問 一次的,但直到他走遠了,看不見了,也開不了口。   從此便又成了陌路。他那時送了我一枝杏花,現在早已全部凋落枯萎,花枝也不知去 向。總之這唯一的一次動心,還沒有開始,就杳不可尋了。   如今的我才貌雙全,卻猶如市場上的羔羊,待價而沽。就在這一年的夏末,四王爺走 進我的家門,開出了一個天高的價,要娶我做妾。   他是皇帝的弟弟,位高權重,人也風流俊雅,長相不俗。他可算是少數我見了不覺得 噁心的男人之一了。而且他很會討女人的歡心。   他並未上門強娶,只是不斷地親自來獻慇勤,送衣送物,甚至古董珍玩。最後一次, 他送給我一條黃金腰鏈,上面嵌了七顆月白的寶石。   他說這金鏈是大理國的貢品,傳說是龍王的秘寶,具有神力。   龍王的秘寶!這一句,只這五個字,打動了我。我想得到這鏈子,只為應和童年時的 一個夢,哪怕要我付出代價。就在那天,我同意了這門親事。                     這本是場令人艷羨的婚事。四王妃長年臥病,很可能命不久矣;四王爺並沒有其他的 侍妾,屆時我便可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因此出嫁前夕我的親戚們看我的眼光就好像我已 經做了王妃一樣。   我卻滿心空蕩蕩的,只是終日把玩那條鏈子。   七顆寶石看起來相似,其實光澤成色都不同。我最喜歡正當中的那一顆,光線照在上 面會顯出一種透明而又憂傷的顏色。   很像我夢中那條龍的眼睛。   也許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無法抗拒的宿命,也許每一個靈魂自生至滅都在尋找某一種 顏色,或者聲音。這是命運埋下的線,還是我們的慾望設下的陷阱?   大喜之日眼看就要到了,而我心中的不安卻與日俱增。我總覺得嗅到了危險臨近的氣 息,它就像一個潛伏在前方的凶獸,只待我走到跟前便會撲上來,將我撕裂。   這的確就是荒謬的臆想,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冒出來的,卻真實地感覺到了恐懼。   我一度將這種感覺告訴了四王爺。他聽了只是淡淡一笑,而後言語溫存地安慰了我幾 句。但有那麼一個瞬間,我看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黑色的恐懼,如此陰暗卑怯的,將他的 臉孔也映得扭曲。我的心頓時冰涼:就是這個男人,將要成為我的夫嗎?   此時此刻,真恨不得化身為龍,頭也不回地飛去九重天上。                     終於還是到了那一天。我穿上大紅喜服,戴上珠冠,蓋上喜帕,坐進了把我送向不可 知的未來的轎子。   聽說皇帝親臨,來喝弟弟的喜酒。朝野權貴、當世名流都來了很多,可謂是高朋滿座 。   當時鼓樂喧天,轟動京城。我已經茫然,什麼也聽不清,什麼也看不到,全然隨他人 擺佈。   我被喜帕蒙著頭臉,一下轎就被許多人推來搡去,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又被按著跪下 ,拜來拜去,也不知拜些什麼,卻總是沒個完。   突然一下,所有的聲音的嘎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靜了。接下來,彷彿是許多人一起撕 心裂肺地狂呼起來。   護駕!護駕!護駕!   他們說護駕?護什麼駕?這時我感覺到背後傳來巨大的衝擊,一雙手將我推向空曠的 前方。我向前跌倒,喜帕和珠冠都掉落在地,我的長髮瀑布一樣嘩地流瀉下來。   一切的聲音又靜止了,這一次是為的我的頭髮。然後在場不計數的男人的口中都發出 了讚歎的聲音,匯在一起,那麼清晰,然而並非善意的。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將眼睛 藏在低垂的長髮下面,不敢抬頭,耳中嗡嗡直響。   又是一陣騷亂,有刀兵相交的聲音……之後,又靜下來了。一個男人走到我的面前, 命令我:抬起頭來,給朕看看。   他自稱朕……那麼,他應該是皇帝。   我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看見一張與四王爺極為酷似的面孔,然而沒有他 年輕,更多了一種死人般的灰白色。他的眼睛卻是很凶的,灼灼地瞪著我。這是會殺人的 人的眼睛。   他看著我,像在打量一件滿意的器物,是欣賞的眼光,卻滿含著情慾,令我害怕。   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他很溫和地問我。   胭脂。我又低下頭,不敢再面對他的眼睛。   是胭脂水粉的那個胭脂麼?   是的。   皇帝大笑起來。好名字,他笑著說,一聽就是一個美人的名字。人如其名。   來人哪,他吩咐道,傳朕的旨意,赦胭脂無罪,她的親族也免罪。   赦我無罪?我什麼都還沒有做,哪裡來的罪?為什麼還要他赦我無罪?我心裡腦中一 片混亂,莫名其妙。   皇帝親手拉我站起來,將我臉上的亂髮拂去,又打量了一番我的臉。他說,好,好。   他說,老四送你的東西都不要留了,你喜歡,朕以後送你新的。   我恍恍惚惚,然而悟到了一件事,我不是四王爺的女人了。                     過了好長時間我才弄清了整件事:四王爺居然利用自己的婚禮謀刺他的親哥哥,也就 是皇帝。他失敗了,不僅自己被削爵抄家、終生囚禁,自己的新娘也變成了皇帝的禁臠。   因為皇帝看中了我的美貌,所以我和我的親族得以逃過了株連的厄運。   真的逃過了麼?   父親是讀書人,雖然不得志,卻還是篤信著詩書上的教誨。他可以容忍自己唯一的女 兒成為權臣明媒正娶的侍妾,卻不能容忍她為了自己家人的性命而成為當今皇帝宮外尋歡 的對象,沒有一個名分。   在那場沒有進行完畢的婚禮的第二天,我的父親在他教了二十幾年書的課堂內懸樑自 盡,以死明志。   父親本已是我唯一的親人,他的死斬斷了我和那些冷漠親朋的最後聯繫。我漠然地任 皇帝安排我在一處豪華卻封閉的宅院住下,等待百日之後他的駕臨和寵幸。   頭七之後,幾乎每天皇帝都派人來賞賜我,同時檢點我從家裡帶來的東西,如果發現 有四王爺送的嫌疑,就馬上帶走。   我的確交出了一切,除了那條金鏈。對於皇帝來說那算不了什麼,他也許可以送我十 條百條,然而都不會是那一條了,不會再有那樣一顆憂傷的寶石。   我提心吊膽地藏它了十幾天,正以為不會再有人發覺了,卻突然來了一個欽差親自上 門討要。   來者就是御林軍統領,飛凌將軍。他奉命查抄四王府,細心清點之下,發現少了這條 御賜的龍王金鏈。他猜測是在我那裡,但他並沒有向皇帝稟報,也沒有聲張。他費了一點 周折才打聽到我的住處,又花了一筆銀子才堵住守門太監的嘴,讓他們放他進來。   他做這一切當然是希望保全我在皇帝心中地位。我心里明白,無話可說,只能乖乖交 出金鏈,卻掩不住臉上的不捨。   他看著我說,夫人並不像是貪圖小利的人,為何偏偏執著於一點黃金?   我對他苦笑,問他:將軍可有過至死難忘的東西麼?   他窘住了,訕訕不能言。   於是我知道他一定有過。                     飛凌,飛凌……   他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然而不僅僅是英俊,除了英俊一無是處的男人也有很多, 有的男人看起來簡直就像盛滿污水的白玉杯。玉是其表,污水則是內心。   飛凌還是一個清澈的男人,擁有秋水一般的外貌,流水一樣的內心,清澈靈動,英姿 勃發。   我在他看我的眼裡看不到任何獸性,他的眼睛透明而溫存,是我一直在渴望的那一種 。   他給我的感覺,就像那年清明偶然相遇的那個少年,令我怦然心動,嬌羞難抑。   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向他表述這一切的資格了。飛凌,他是少年得志、前程似錦的年輕 將軍。而我,胭脂,只是一隻被皇帝養在金籠子內的鳥,什麼時候羽毛不再美麗動人了, 就是我的死期。   胭脂,胭脂……這果然是一個必須倚靠男人的寵愛才能幸福的名字啊!   那天送走飛凌將軍之後我坐在銅鏡前一個人哭了很久。父親死了我都沒有覺得絕望, 現在卻那樣深切地被絕望的刀子割得死去活來。我知道我真的動心了,對飛凌。   哭得迷糊時,我又想起那個送我杏花的少年來,我想當年要是追上去問了他的名字現 在又會怎樣?我努力回想他的聲音,想他吐出的那兩個模糊的字。   然而根本想不起來,歲月真是可怕,才那麼短短的幾年,就不知不覺地將我最不想忘 卻的記憶抹得乾乾淨淨。   我哭了半天,沒有人來勸。這宅子裡的下人都是皇帝精心挑選的宮中的老僕,早看慣 了冷宮淒涼,只把我的哀怨當好戲,或者,畏懼惹禍上身不敢插嘴。   我終於哭得倦了,強打起精神,對鏡補著胭脂。挑鮮紅的一點,用水在左手心和開, 輕輕往臉上拍。拍著拍著,我又笑了起來。我知道飛凌他還會再來的,一定會的,很快我 又能見到他了。   我鬆開緊攥的右手心,裡面是一枚近乎完美無瑕的月白色寶石,光線照在上面會顯出 一種透明而又憂傷的顏色,很像我夢中那條龍的眼睛……   也有點像,飛凌的眼睛。                     我私自留下了龍王金鏈上的一顆寶石,當中最美的那一顆。我這麼做,除了不捨得寶 石,還因為不捨得飛凌。   他不可能將有缺損的金鏈呈給皇帝的,等他發現鏈子上少了一顆寶石,就不得不再來 我這兒,向我討要。   到時候,也許他會罵我,也許他會鄙視我,他會以為我是一個非常貪心非常淺薄的女 人。但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再看見他一次,我對自己說只要再有那麼一次的注視,我就可 以熬過一生。   從那天他走了以後,我就一直癡心地等著他的再臨。我猜想他會是怎樣的怒氣沖沖, 想著想著就臉紅心跳,連想像他發怒的模樣都能令我迷醉。   可惜等待的時間竟比我原想的要長得多,又過了三天他都沒有來。我開始懷疑他是不 是粗心得夠嗆,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將鏈子丟入了一堆查抄來的寶物中。   第三天的晚上,子夜時分,我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有人為了那顆寶石闖進了我的住 處。是許多人,卻獨獨沒有飛凌。   夜裡我是被一些異常的聲音驚醒的。醒雖醒了,腦子卻仍不太靈活,四肢也綿軟無力 ,鼻子聞得見一些似有似無的香氣,想是熏香。   我從來不用熏香的,這只是因為討厭。每天從早到晚點個熏香,往往把鼻子也熏得麻 木了,再想聞些別的味道也辨不出了。   因此這深夜突然出現的香氣又勾起了我那時刻提防著危險的觸角。我不知道從哪裡借 來的力量,從床榻上掙扎起來,抓起包著寶石的絲帕,滾到了地上,開始向門口爬去。   往日總是埋怨它狹小的房間此時竟變得這般大,那本來不放在眼裡的幾步路幾乎耗盡 了我全部的精力。一隻手終於搭上門檻的時候,我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這時我看見院中有火光,那顯然是有人故意放的火。火魔張牙舞爪地凌虐著庭中的花 苗和小樹,許多陌生的人影,彷彿地獄中跳出來的一群惡鬼,在火光中亂舞著。我看見他 們把死屍拖到火堆裡,那是守門的太監和服侍我的下女們。   我的牙齒格格打顫,我聽見他們在說,都沒有!看來龍涎一定在那個叫胭脂的女人身 上!   龍涎?什麼是龍涎?難道……   我直覺到這些惡鬼一般的人是在找我私自留下的那顆寶石。我想如果把寶石交給他們 ,飛凌就肯定不會再來找我了。   我心裡此刻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再見飛凌一面!我很清楚就算再見,我也不可能 向他傾吐我的相思……但是,只為這毫無希望的一眼,即使要我落入萬劫不復的地獄,我 也心甘情願!   我從絲帕中取出寶石,將它放進嘴裡,用力嚥了下去。   我已經口乾舌燥,而這寶石足有拇指大小,我頓時被噎得喘不上氣來,一陣頭暈,就 此失去了知覺。   我曾經懷疑過自己是否早在那個恐怖的晚上便已葬身大火,而今存留世上的不過是一 個酷好做夢的魂魄。可惜這種懷疑,連同我對飛凌那種狂熱的愛戀一道,最終都成為泡影 ,在我那漫長而又迷離恍惚的生命中,漸漸地,碎成了無法還原的塵埃。   我從恐懼與窒息造成的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個寧靜的湖岸,開滿了碎碎的白花。旁邊有一片青翠的竹林,林中有一些不知 名的鳥兒在婉轉地啼叫。   我的身上竟是濕透的,破碎衣服被水浸得很重,貼合在皮膚上,卻是那麼少,幾乎不 能蔽體,清風吹在身上有點涼。我渾身酸痛,一睜開眼,便看見一個年輕漢子的面容,趕 緊本能地交抱雙臂,在地上縮成了一團。   誰知那漢子咕咚一聲跪在我面前,納頭就拜,口中還大聲嚷著:神仙娘娘!神仙娘娘 !   我驚慌地坐起來,緊緊護住胸口。我問他,你叫我什麼?你是不是個瘋子?   那漢子只是磕頭,嘴裡不住地嚷著:神仙娘娘!您是神仙娘娘下凡!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用雙手捧過頭頂,恭恭敬敬地獻給我。我不敢接,他就一直保持 著那樣的姿勢,口中嘟嘟噥噥地念著我聽不懂的詞句。   我不忍心了,終於伸手接過了他奉獻給我的衣服,也接過了他奉獻給我的一生的忠誠 。   之後我從他那沒有條理的敘述中理出了一些支離破碎的原委。這個把我當作神仙的年 輕男人名叫子成,是住在附近的農民,偶爾來湖邊砍幾根竹子換酒喝。   今天黎明他來到湖邊時,看見一道白光從天際直墜入湖底,令湖水沸騰一樣地旋轉翻 覆,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子成受了驚嚇,失足掉進湖裡,旋轉的湖水將他一直拉到湖底。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 淹死的時候,看見那道白光向他漂來,將他托上了湖面。他爬上岸,一回頭便看見衣衫不 整、毫無知覺的我仰面漂浮在湖面上。   這時湖面已經恢復了平靜,我的長髮散開在湖面上,容顏安詳聖潔,給碧清碧綠的湖 水增添了幾分仙境一般的神秘氣息。   這情形宛若詭秘的圖畫,那天子成顛顛倒倒、反反覆覆地向我描述了這幅畫。後來的 許多年,他又顛顛倒倒、反反覆覆地向許多人描述過這幅畫,不厭其煩。   當時我看到他一邊語無倫次地敘述,眼裡一邊放著光。我知道那並非僅僅是對神跡的 狂熱渴慕,還有本能的驚艷。這個單純的男人,後來真的為了那一眼的驚艷耗盡了一生。   我問他,這裡是哪裡?   他回答,這裡是白水集,這個湖叫白水湖。   我又問,這裡離京城有多遠?   他撓撓頭,說,京城?京城在黃河北邊哪!這兒是江南,離京城總也得有幾千里吧?   我瞠目結舌,兇惡地一把抓住他,聲音也變了調:你說,你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究竟昏迷了多久了?   子成結結巴巴,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日期。我一聽便又昏了過去。   原來我從幾千里外的京城來到江南,只用了半夜的時間!                     十年後我回望當初,再也沒有了那種大悲大喜。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那半夜的時光 自己究竟經歷了一些什麼,但我已經無所謂知不知道了。   雖然說這十年過去,我仍然不覺得幸福,但是我仍然活著。無論如何,活著總是一件 好事情。   後來我所能知的就是那夜過後全京城的人都在傳說皇帝的禁臠,那個有名的美人胭脂 所住的庭院連夜遭到了洗劫,大火燒盡了一切,包括那曾以美麗長髮和精緻容貌迷惑聖上 的女子,也化為了灰燼。   是的,胭脂那夜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我,被人們奉為白水聖女,是受人景仰的在 世神仙。   人們傳說白水娘娘只用手摸一摸就能只好他人多年的頑症。她能看見牆壁那頭的東西 ,能聽懂禽獸的語言,能為旱地求來甘霖,還能在三伏天令沸水瞬間結冰。如此等等。描 述白水聖女的神力的故事數不勝數。   這些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我根本沒做過。不管怎麼說,我吞下的那顆名叫龍涎的寶石 的確具有神奇的力量,它改變了我,賦予我常人所不能的力量,卻也主宰了我——我根本 無法控制自己身上那種神奇的力量。   當年在白水集,我莫名其妙地治好了一位老人的病,從此被村民們奉為神仙。我對那 種洶湧而至的崇拜感到恐懼,於是離開了那裡。與我一起離開的還有發誓要永遠追隨我的 子成。   十年來我走遍了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然而沒有再踏入京城一步。不管我願不願意, 我的信徒越來越多,其中不乏很多是被子成那種虔誠的布道吸引的加入的人。   而我本人,往往只是冷漠。對信徒們冷漠,對自己也一樣冷漠。可惜這種灰心的冷漠 總是被他們曲解成神祇的莫測。即使是沒有表情,也可以說成從容。   追隨我的人越積越多,最終形成了一個教派,叫白水教。   後世的人們可能不會知道這一切一切,他們只能從青簡史冊中讀到一兩句提到白水教 的話,而且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話。因為白水教略有勢力之後,就被朝廷歸為邪教了。   朝廷每年都花費大量的銀兩,用於搜捕和虐殺白水教的教眾。他們最想抓的當然是那 個裝神弄鬼的白水娘娘,然而總是撲空。這不是我能夠未卜先知的結果,這些都是子成消 息夠靈通的緣故。   子成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頭腦簡單的年輕農民了,可以說他才是白水教真正的主腦。 他對我依舊尊崇和狂熱,但他已經不能像最初那樣滿足於我溫柔地看看他、和他說上幾句 話了。他說他一直不滿當初只能獻給我一件衣服,他說他要打下一個江山獻給我。他要天 底下的每個人都信奉白水娘娘,要他們都心甘情願地跪伏在我的腳下。   我說,子成,這不是我想要的。這些不過是你想要的罷了。   子成的眼睛像當初一樣放著光,他說,對,這些的確就是我想要的,是我最想要的。 我喜歡看著那些人齊齊跪伏在您的腳下,一個也不敢抬頭,希望得到您的眷顧……可您看 都不看他們一眼。您誰也不看,誰也不在乎,因為您是多麼高傲的神仙!——您就是我的 神仙娘娘啊!   我無法向他說我的心思我的秘密,無法告訴這樣的他我不過是一顆名叫龍涎的寶石的 奴隸,而他的作為,又正在把我變成他的傀儡……   於是我只有輕歎一口氣,說,我倦了。離開我,子成。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其實我還想說,我想我們是越來越沒有話好講了,子成。但我連這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不想看見他失望失落的神情。我自己已經夠失望,夠失落,我不想再拉上別人。                     玲瓏是比較早開始追隨我的人之一。她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不知怎的竟聽從了子 成的傳道,便從家中出走,跟著我們一路走來。   玲瓏讀過許多書,遠比我多。她的容貌雖然不出眾,卻有著出眾的頭腦。所以她真正 成為子成的心腹後,很快就明白了我不是什麼神仙,只是一個擁有一些異能的柔順女子。   玲瓏並沒有因此離開我們。相反的,她是身邊唯一一個瞭解我的全部遭遇,並且對我 懷著同情的人。她贏得了我最大的信任,成了我的無怨無悔的傾聽者。因為可以向她坦誠 一切,使我那種深深的不安與痛苦的以減輕。   我告訴她胭脂,告訴她龍涎,告訴她四王爺和皇帝……甚至那年的清明那年的杏花, 甚至我對飛凌的相思……以及那化身為龍的少年的故事。   我覺得我很像那個少年。平庸淺薄的人啊,居然妄想永久地佔有龍王的秘寶!我已經 遭到了報應。   我覺得我還不如那個少年。因為他竟然可以逃去九重天上,我卻只能人不像人鬼不像 鬼地一直活在人間。   玲瓏巧笑倩兮,問我,胭脂,你後來有沒有再見過飛凌?   其實連她也不懂我……她只知道我的情,卻看不見我的傷。她不能理解我的自卑和退 避。   我淡淡搖頭,疼痛如飛散的煙花寥落心底,口不能言。   玲瓏笑道,其實現在你的地位遠比他崇高,為何不去見他?   我定定看著她,僵硬地笑,這次連搖一搖頭的力量也不復存在。   玲瓏笑著說,胭脂,你真傻。我真想不到世上還有像你這樣傻的女子!   她的笑高深無比,完全是一個明瞭一切的智者的笑容。淺薄如我,當然不能參透。   她笑的時候我只在想,她會不會是世上最後叫我胭脂的人?我一定要留住這個人。   白水教的崛起迅速得近乎神話,幾乎摧毀了天下所有不信有神的人的信念。它的崩潰 差不多也只用了一夕的時間,同樣的勢不可擋。   人們並不會覺得奇怪,古往今來,黃巾赤眉,結果不外如此。   真相早已湮滅無蹤了。真相就是那個名叫飛凌的男人。   京城那個名叫胭脂的女人死後的第十個年頭,白水教縱橫中原,教徒數逾百萬,更向 南疆諸國滲透。中原朝廷與大理國合力,派出強兵兩百萬眾,決心一舉剿滅白水教。   那年的隆冬,兩國大軍集結在澶州的黃河北岸,與南岸的白水教眾形成對峙。   統領這連百萬大軍的都是戰功卓著的兩國名將。在代表中原朝廷出征的十餘位將軍中 有一個人的名字叫做飛凌。   現在是白水教的存亡關頭,子成對我說,到了白水娘娘大展神威的時候了。只要打敗 兩國大軍,白水教就能稱霸天下。   我問他,無可奈何:你要我怎麼打敗他們?   兩軍對峙的第三天夜裡天降大雪,黃河一夜之間上了凍,兩天之後冰層已有五尺多厚 ,完全可以承受幾百萬人同時在上面奔跑。   兩國將士歡呼雀躍,以為此乃天助。就在那天的黎明,他們開始步行過河,向白水教 眾發起進攻。   當一百多萬的兵馬將帥一字擔開,一齊走到冰河的中央時,伴隨著一連串的巨響,結 實的冰層瞬間碎裂成為大小不一的浮冰,封凍的黃河又開始急流。上百萬的人馬同時落入 嚴寒的河水中,頓時哀號震天。   我和子成、玲瓏以及數百教眾站在黃河邊一座突兀的山崖上。我漠然注視著這一幕人 間慘劇,忽然回過頭對子成說,我做到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子成率領教徒們一起跪拜在我腳下,高呼著我的名號。   他們高呼白水聖女萬壽無疆。是白水聖女,不是胭脂。   我懶得回應,只是問,我還要做什麼?你一併說了吧。   子成說,您應該將北岸上剩下的人也一併解決掉,斬草要除根。   迎著冬日微薄的陽光,我攤開我的雙手。我知道這雙手藏的力量,我也知道那並不是 我的力量。我彷彿聽見龍涎在我體內發出猙獰的嗚咽。我聽見它說,來吧,更多的靈魂, 更多的血!   我明白自己已經成了它的一部分,越陷越深。我其實不是什麼神仙,而是一個不折不 扣的魔物。   我將攤開的雙手伸向太陽,我也在心裡豁出去地大聲說道,來吧!   然而我的心底仍有愧疚,仍有畏怯。我的眼睛並不敢接觸那真正聖潔的陽光,而是心 虛地在他處游移。我注意到對岸上有銀光一閃,於是宿命地被那光吸引了。   那是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我但願我沒有看清他的臉!   飛凌!   就在這個剎那,龍涎的力量發揮了出來。黃河的北岸開始整塊整塊地塌陷,沒有踏上 冰河的人們也來不及逃竄,紛紛掉進了水裡。   我親眼看見飛凌也落進了黃河中,一下就沒頂了。我的手腳完全僵硬了。   飛凌!飛凌!飛凌!飛凌!   我清楚地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從心湖的角落中漸漸浮出,帶著春日細草的清香,倏地 清晰了。我又聽見那個捧著杏花的少年羞澀低沉地吐露他的名字,他叫……   飛凌?!   原來,原來……所有的謎底都是殘忍的。我們的心再冷再狠再硬,也贏不了造化。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幾乎漲裂胸膛的痛苦,我開始用連自己都非常陌生的絕望聲音瘋 狂地大喊他的名字,我喊道:飛凌!飛凌!!飛凌!!!飛凌!!!!   玲瓏是第一個意識到我下面會做什麼的人,她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喊道,胭脂,你千 萬不要——   我已經跳下去了,她只撕下了衣袖的一角。                     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在冰冷的黃河水中找到了飛凌的瞬間。在這之前則是最絕 望的一段時間,我在苦寒的河水之中費力地游動,尋找。   那些令人悚然的哀號漸漸靜止,只餘死寂:因為死亡,所以寂靜。   我在浮著許多冰塊許多屍體的流水中掙扎,同時淒惶地大聲喊著:飛凌!飛凌!飛凌 !飛凌!……   龍涎的力量使我既不會被水流淹沒,也不覺得多麼寒冷。可是我能夠想像得到飛凌此 時有多麼冷,有多麼絕望。   我撈起一個人,他不是飛凌;再撈起第二個,又不是……   我一直不停地呼喚他:飛凌!飛凌!飛凌!飛凌!   終於,我找到了他,他已經失去知覺了,臉頰和嘴唇都凍得蒼白。我喊著他的名字, 將他緊緊摟在懷裡,向岸邊奮力游去。   我只想著要趕快上岸,根本管不了那是南岸還是北岸。   我們上了北岸。離了水他很快就甦醒了,他睜開雙眼,他的目光依然清澈。他依然認 得我,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他說,原來是你啊,胭脂。   接下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地上一躍而起,一隻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他笑了,那是一個忠於職守的人取得勝利時笑容。他笑著說,你輸了,白水聖女!讓 你的人馬上投降,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癡癡迷迷地看著他的笑容,呼吸困難,一個字也吐不出。                     白水娘娘成了俘虜,白水教眾群龍無首,頓時潰不成軍。在後來的圍剿中他們死的死 傷的傷,逃的逃。沒有逃脫的都和我一樣成了兩國朝廷的階下囚。連子成和玲瓏也不能倖 免。   我們三人再見面時,是在京城的天牢內。飛凌和另外一個年輕將軍一起,奉命將一直 單獨囚禁的我押往天牢,接受兩國會審。   再見的場景倒有點像我吞下龍涎的那夜。漆黑的刑堂內火光灼灼,血腥氣和焦糊味混 雜在一起,撲面而來。我看見子成和玲瓏的脊背上都有大片的血漬,巨大的鐵釘穿過了他 們的琵琶骨,據說這樣他們就不能施展妖法了。   其實我才是真正的妖魔,他們卻不敢這樣對我,他們甚至不敢走得離我太近。真是諷 刺。   許多鬼影似的人把我們團團圍住,其中一個據說是大理國的使臣的肥胖男人走到離我 有十來步遠的地方就站住了,問我,你說!龍涎在什麼地方?   他知道龍涎!   我本來一直像個沒有生命的娃娃般任他們擺佈,一聽到這個詞,我抬起了頭,心頭又 有凌厲的氣息湧動。我反問他,你說什麼?   我問你龍涎被你藏哪兒去了?你少跟我裝傻!   是的,就是他。他的口音和那晚殺進我住處的那些人一模一樣。   原來他們一直都知道,我就是胭脂。原來那個說過會給我幸福的皇帝,那個我一直深 深愛戀著的飛凌,那些險些殺死我的兇手,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我不是什麼白水聖女,我是 胭脂……一直受人擺佈的胭脂,一直被愛著的不愛的或者仇恨著的人利用和背叛著的胭脂 ……   我又看了一眼子成和玲瓏。他們都是我愛著的人,因為我的背叛,現在落到了生不如 死的境地。我也背叛過別人,我還背負著無數的殺孽,我也活得不純潔……我活著究竟還 有什麼意思!   我說,龍涎十年前被我吞進肚子裡了。   這是實話,可惜沒有一個人肯相信。那個肥胖的使臣用雲南話聲嘶力竭地叫囂:她說 謊,她說謊!   他揮了揮手,一個大理武士領命走到子成面前,揪住他的髮髻,將一把剔骨尖刀緊貼 在他的脖子上。那使臣又問我,你說不說?龍涎到底在哪?   子成大叫起來,娘娘!您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不能幫您打下江山我已經很難過!要 是能夠為您去死,正是我最大的榮耀!   幾乎是同時,玲瓏也大叫了起來,她尖叫道:她說的是真話!龍涎被她吞了,龍涎在 她肚裡……我可以作證!你們放了我們倆,我知道怎麼把龍涎取出來!你們放了我們我就 告訴你們!   子成愣住了,他安靜下來,嘴唇劇烈地顫動。這時玲瓏還在不停地大叫,我知道怎麼 取出來!古書上都寫著的!龍涎在她的心裡,只要把她的心掏出來……我都說了,你們怎 麼不放我們?   子成看著玲瓏,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似的,突然往她的臉上啐了一口,罵道:叛徒 !   玲瓏也安靜了。兩行淚水從她聰慧的眼眸中流出。她定定地對子成說,子成,我根本 沒信過她。我從來都是不信神的。   子成,我是因為愛你才一直跟著你們的呀。現在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救你呀!   子成冷冷地說道,我不希罕!他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眼裡放出光來。   然而只一瞬,沒等所有人反應過來,他已經用自己的脖子劃過鋒利的刀刃,鮮血痛快 淋漓地濺了出來,殷紅濃烈,染了那大理武士一身。他嚇得慌忙丟了刀,連滾帶爬地退到 一旁。   玲瓏瞪著這一切,她的瞳仁瞬間渙散了。她開始狂妄瘋癲地大笑,便笑邊尖叫著,我 恨你,胭脂!我恨你,胭脂!   她看著我,高聲叫道,我恨你,胭脂!然後一頭向牆上撞了過去,將頭骨撞得粉碎。   我淒迷地望著,並不驚恐,只在想,原來我錯了。   我一直以為玲瓏比我聰明的,誰知道天下的女人都一樣笨,都是為情而生,為愛而死 的愚蠢的動物。   可是我還是要當一隻愚蠢的動物……這時我最希望的竟還是由飛凌來親手結束我的生 命……我希望被他殺死,由他來結束我這無可奈何的人生。這樣我甚至會覺得幸福,多麼 可笑。   果然,到如今還是沒有人敢靠近我,他們最終推舉了武藝最高強的飛凌來結果我,用 他的劍破開我的胸膛,剜出我的心。   他們只要龍涎。而飛凌,我不知道他到底要的是什麼,難道也只是為了龍涎?   飛凌提著劍,一步步走進我。他的眼睛那麼透明,還有一點憂傷。我知道我還是那麼 愛他,我覺得自己似乎又一次愛上了他,就在這時候。   我對他微笑了,迎上前,伸手捧住了他的臉,低低地說,飛凌,飛凌……告訴我你究 竟想要什麼?是我的命,還是一枝杏花?   他渾身一顫,寶劍落了地,發出清脆的一聲斷響。我看見他的眼神迷亂了幾個剎那。   他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轉身向出口走去。他說,這事我幹不了,我下不了手。   和他同來的那個年輕將軍快步追上他,猛然拔出劍來,一劍刺入飛凌的後背!   我的心一擰,一下子茫然了。   為什麼會這樣?   那個年輕將軍嚷道,飛凌已經不可靠了!他被妖女迷惑了,不殺他我們又會多一個敵 人!   他刺得太用力,劍竟拔不出來了。飛凌一手抓住穿透他胸膛的劍刃,慢慢轉過身,向 我走來,嘴裡呢喃著什麼。   我聽見他說:謝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還有那枝杏花……連我自己都快把它忘記了… …我以為……   他沒有說完便倒在地上死了。胭脂般妖艷的血從他的傷口汩汩地流出,匯成一縷一縷 的紅色溪流。   我卻看不見,看不見任何的色彩。眼前一切的忽然都變成黑白的了。黑的牆,白的火 ,白的人,黑的鬼。連那麼多那麼多的血,也像是黑的,只是黑的。   我好像又昏迷過去了,但我記得我在昏迷之前揀起了飛凌的劍。   再後來的事我就真的都記不得了。   我想我也許就那樣死了,隨我愛了一生的男人沉睡過去了。我們再也不會醒來,不會 誤會,不會有恩怨糾纏……也不會再分離了。   然而我還是會醒來的。睜開眼,我看不見自己的腳,只看見白乎乎的一團,蜿蜒捲曲 的,上面許多繁星般的光點。可是我是那樣疲倦,連驚訝駭異也來不及,就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經過去了千年。   原來祖母當年的故事真的成了預言,或者根本就是詛咒。年幼時我的夢亦然。那個叫 做胭脂的人間女子吞下了龍王的秘寶,於是變成了一條白龍。   這條龍因為留戀人間一個名叫飛凌的男人,繼續以胭脂的形貌在世上又度過了十年的 時光,只為再見那男人一面。最後飛凌死去了,傷心的白龍毀滅了京城的一切,飛回了九 重天上。   傳說就是這樣的,這就是結局。   如果你在清明時節看見一個長髮及地的美艷女子,默默站在杏花樹下避雨,你可以去 問她,也許她會告訴你曾有過這樣一個故事,或者相似的故事,或者根本沒有故事。   往事宛如胭脂劃過的細細痕跡,縱然很深很艷,日子久了,總會磨滅。   我們都知道龍是長生不死的。                                     (完)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佛經》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9.200
honny7410:好豔麗的故事… 02/02 11:11
aaaala:@_@ 02/02 11:49
ywne:嗚嗚~ 很淒美的一個故事... 02/03 03:42
rici:好難過喔..一直哭Q____Q 11/22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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