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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marvel 看板] 作者: bluesky0226 (孩子都要生了才知道是...) 看板: marvel 標題: [轉貼] 詞牌系列:錦纏頭 時間: Thu Apr 3 23:10:03 2008 詞牌系列:錦纏頭 作者:goodnight小青   這一年秋季,鎮國公府格外忙碌。   太爺行伍出身,在平滅白蓮教叛亂的戰場上立下汗馬功勞,三載間連升數級,從一個 普通把總出將掛帥,再熬到封王封公,不是容易的事。那是拿命拼下來的榮耀,宅門口「 沐恩護國」四字朱漆金字匾,那大紅底子的輝煌中至今還似透著散不去的血的氣味。   如今血火戰亂都成煙雲。在太爺的揮斥下亂黨授首,太平盛世復歸,已七十年了。國 公後人世襲三品將軍——沒上過戰場的將軍,雖在繁華窩裡磨平了鬥志、鏽爛了槍頭,然 這一份大富貴恩澤綿長,子子孫孫享之不盡。   飲水莫忘掘井人。今年是太爺百歲冥壽,子孫們決定大辦慶典,做一個京城最風光的 生辰,也好讓太爺看見後人沒有忘記給他們帶來榮華的祖先。   太爺的孫兒、鎮國公府如今的當家老爺會同族中長輩,從去年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 冥壽典禮。眾多親屬戚黨、朝中諸位大員,宴客的名單煞費推敲。貴賤親疏總要有個次序 ,又不能露了痕跡得罪了人,老爺太太奶奶燈下計議,只急得頭髮也白了幾根。   最後一應事項總算排演妥善:帖子送出,回禮備好,酒席停當。還差一台好戲。   王侯貴宅的豪筵,怎能少了歌吹管弦之盛?府中雖養著給太太們解悶兒用的幾個小女 伶,到底是小孩子的玩藝兒,上不得台盤。為這事管家幾乎跑斷了腿,終在壽禮之前訂下 京城最有名的班子。   「也罷了。倒有幾個角兒,這班底還過得去。」當時當家老爺這樣說,「只是一年到 頭就這幾張臉看來看去,也可厭得很。京裡誰家堂會都是他們,沒什麼出奇處。」   「老爺要出奇,小的倒有個主意。」管家小心翼翼回道,「纏頭娘——不知老爺聽沒 聽說過?」   是今年開春,京城梨園新冒出來的奇角兒。   說她奇,奇有三處。一是不搭班,孤身一個女子,一把胡琴在抱,獨往獨來。與其說 是戲子,倒更像南邊唱彈詞的歌姬,可歌姬總還有個代為拉弦子的盲樂師,她卻連樂師也 沒有。   二是雖然如此不倫不類,那功底卻是沒得說。一個人一把胡琴,便能唱出生旦淨丑、 悲歡離合,端的是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文武昆亂不擋,比整台的班子還強。   「若只是唱得好也無甚新鮮,一個人嘛,再好也有限,究竟不及班子的熱鬧。別說戲 班,就是府裡常來走動的幾個說書的女先兒嘴皮子也利索著呢,可是這相貌就沒法比了… …」   第三宗出奇處,便是這纏頭娘的扮相。   傳說她不管什麼戲文,永遠是素身上場,非但不著粉墨,就連脂粉也不施的。一張病 懨懨的清水臉,一副豔晶晶的錦纏頭。   纏頭本為風月場中的諱語。有道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然則那已是唐 宋古風,到得今日,沒有人還傻到要恩客拿綢緞來充度夜之資,姐兒們只認真金白銀。本 朝的「纏頭」,真正要纏,只會出現在一種人的頭上:病人。   深閨中弱不禁風的千金小姐們,每逢偶感風寒、傷春悲秋之時,螓首就會裹上了柔軟 的纏頭。那長長的錦緞順著削肩蜂腰一徑拖下來,底下藏住貼在太陽穴上的西洋膏子藥, 時不時扶著額角要昏倒了,於淒哀無告中生出特別撩人的俏皮。   這年月對於病弱之美的狂熱格外高漲。許是太平盛世過得太久了,宜子宜孫的福相顯 得平淡,男子閒來無事總想找個薄命女兒去保護一下——或者傷害一下,看著她寄來的濺 了幾點血的詩箋,不免感到某種畸形的滿足。梅要虯枝梅,女要纏足女,花與女人一例自 己站不穩、飄飄搖搖只往男人身上靠,沒有你就活不下去了——才是這年月公認的審美。   所以纏頭娘的出現,恰好打中了盛世裡京城爺們的心。   桃紅、蔥綠、秋香與鵝黃。各色華美錦緞順著她的削肩蜂腰長長地拖下來,那錦纏頭 愈是豔麗,愈襯出底下尖尖的臉、幽黑的眼、沒有半點血色的蒼白的唇。   蒼白的嘴唇裡唱出裊裊哀歌。戲文裡的怨情千回百折,細到要斷了。她便是那個捧心 西子、男人眼中楚楚可憐的病美人。   「果然是個病美人。」當家老爺捻鬚微笑。   那是在太爺誕辰的正日子。三朝暖壽,該請的貴賓都已請過,今日晚間家宴,鎮國公 府花廳內沒有外客,都是本家族人,連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窮親戚也叨陪末座。衣香鬢影 人頭攢動,一派子孫滿堂。太爺的後人全在這兒了,享著他的榮光,慶著他的生辰,他老 人家在天上想必也是含笑的吧?   廣大的花廳內六盞琉璃大燈高懸,地下戳燈沿牆排滿,不計其數。絳蠟高燒,明光如 晝。   照著戲台上那個瘦骨伶仃的女子。   這般光輝裡一根皺紋也掩藏不住的,台下滿堂看客瞧得分明,她確實連眼角初生的細 紋都沒有。錦纏頭下那雙幽黑如深潭的眼,眼風一掃把全場鎮住。蒼白而細致的肌膚,像 最上等的雪浪紙。好一個青春豔伶,難怪她來歷不明、無依無靠地闖入京城,居然在半年 內就一炮而紅。   今晚她佩的是白緞纏頭。五尺純素長錦齊眉而裹,沒有任何花紋,在她玲瓏的頭上給 燈一打,白茫茫像最刺眼的雪地。身上一襲珠灰裙裳,簡直如同穿孝。這副模樣若出現在 尋常喜慶壽宴上自是要被當場打出去的,可今晚是什麼?太爺的冥壽啊。   太爺倘若活到今天,正是百歲人瑞。但他畢竟死了,八十歲上壽終正寢。喜喪也是喪 ,今晚到底是在替一個陰司裡的死人慶生辰。   「這伶兒卻還識得禮數。」當家老爺說。席上幾位親戚紛紛附和。   在太爺的靈位前拈了戲。這一出要唱的是穆柯寨。穆桂英掛帥征番,雖說有牝雞司晨 之嫌,好歹也算是前朝英烈故事,不失太爺當年馬上封侯的雄風。   「怎麼偏是穆柯寨?這麼個病美人兒,風吹一吹只怕就倒了,來兩出牡丹、西廂倒還 罷了,不知刀馬旦能唱成什麼樣……」有人擔心地嘀咕。   然而台上纏頭娘不言不笑,端正了坐姿,手腕一轉,咿咿啞啞地調了兩聲弦索,已唱 了起來。   「一家人聞邊報雄心振奮,穆桂英為保國再度出征。二十年拋甲胄未臨戰陣,哎!難 道說我無有為國為民一片忠心?」   細怯怯的指頭,白慘慘的小嘴。從這張小嘴裡吐出了響遏行雲、聲裂金石的弋陽腔。 台下采聲轟然。這般激昂的喉音,若閉上眼聽就是戰場上戎裝女將,不繫明珠繫寶刀,英 氣勃發。盡管台上的人只是在白緞下垂著頭,那坐也坐不穩的身子,伸一個手指便能推倒 。   纏頭太大了,把她的兩道眉遮得嚴嚴實實,就連眼睛也是閉著的。女伶像一個紙做的 人兒,在刺目燈光中晃動。   「猛聽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 飛濺石榴裙。」   這時候花廳門外,由兩個小廝攙著,顫巍巍走來了福大伯。   福大伯是闔府上下,於今僅存的一個侍侯過太爺的身邊人。當年軍中的將士、家裡的 婢僕早就老的老死的死,福大伯跟太爺上戰場時,是元帥親隨的那名十五歲馬童,鞍前馬 後忠心耿耿,回京後還管了不少年府裡的馬廄。如今八十有八,早已不能管事。   鎮國公府的規矩,對服侍過上代主子的老家人一向是禮待有加。當家老爺見了他也要 稱一聲福大伯,今日太爺做壽,這位昔年的親信理該是座上賓。才開席時便有人去請了, 誰知前幾日請外客時已賞下不少酒菜給他,吃得多了,老年人腸胃不耐油膩,竟然瀉起肚 來。只得先把他扶到茅廁,又回屋服藥加衣,來回折騰了半晌,這會兒才到,先前那班子 的一折熱鬧至極的《滿床笏》卻已經唱完了。   年輕的爺和少爺們見福大伯進門,紛紛欠身問好。一番忙亂,有人引著他向花廳一隅 一張席面上落座。   「有生之日責當盡,寸土怎能夠付與他人……」   什麼時候,纏頭娘離座起身,且歌且舞。腳下水步飄忽無雙,幾乎是詭異的——如同 裝了無形的滑輪,她不像在走路——   她是在台上平平地移動!覆住一雙金蓮的裙擺擦著台毯拖來拖去,柔和的珠灰,在燈 光裡淡成了白。   好似這寬鬆的衣裳,裹著的是具簡陋的木傀儡,細棍子上插著頭顱與手腳,沒有身軀 。最為靈動的舞姿,也最為僵硬。   弦子拉得要斷了,她的手翻飛為一道看不清的白影,胡琴竟迸出鏗鏘金鼓之聲。   「番王小丑何足論,我一劍能擋百萬兵!」   「好!」   采聲幾乎掀破了房頂。一片混亂之中,福大伯被幾位站起身來叫好的少爺擋著,從他 的盤子上哆哆嗦嗦地,抬起了老眼。   這一句唱,太熟悉了。   七十多年前的戰場上,元帥苦剿喪心病狂的亂黨。他確是一員驍將,忠心報國,泯不 畏死。   無論戰事有多慘烈、身上帶了多少傷,回營之後帥爺總是命馬童打酒,踞坐在軍帳中 醉哼著這句他最愛的戲文。   我一劍能擋百萬兵。他有這個豪情勝概,也敢誇這個海口。   然而對方不是番王小丑。白蓮教妖人或許只是烏合之眾,什麼兵法進退全都不懂,可 他們擁有駭人聽聞的邪惡巫術。   撒豆成兵,呼風喚雨,這些傳說中曾經出現在七十年前戰場上的荒誕之事,京城百姓 只是拿它當個笑話談。只有當年的馬童相信。   他親眼看見過。   帥爺和他麾下的將士個個都有勇有謀,上陣交鋒、韜略運籌無所不精,天朝三萬大軍 如虎似豹,卻在不過幾千的妖賊手下節節敗退。這話如今說出去,誰也不信。那幾場離奇 而血腥的敗仗,八十八歲的福大伯至今仍會在噩夢中夜夜重溫。   若不是忽然來到軍中的那個道士,說不定白蓮妖人真能成了氣數。   都說那不知來處的道士是上天降下的神仙,特來掃滅妖氛拯救萬民。但馬童覺得,他 不是。   台上慷慨激烈的調子忽然一變,急管戛止,但聞哀弦。仿佛交戰的兩軍在一剎那間同 時死光,殺伐之聲奇異地被抹平,沙場唯剩無數堆疊著的、再也不會出聲的屍首,冷月光 淒淒照著。   下面還有一段「叫侍兒」的散板,可是女伶平白地閉上了嘴,以一個怪異的身段直挺 挺地定在台中央,頭向一側扭著,就此不動了。只有手裡的胡琴幽幽咽咽,把人的心都要 拉碎了似地流淌,那蒼涼如同在血染旌旗的古戰場,鬼哭繚繞而起。   「怎麼回事?」   「嗓子壞了嗎?」   「穆柯寨改紅梅記了,李慧娘要出來了?這是什麼鬼調啊……不成體統!」   台下的老少爺們紛紛聳動,七嘴八舌地吵嚷起來。滿廳的人影,幢幢亂晃。   神仙應該是正氣凜然的,然而那個道士獻給帥爺的法子,卻透著邪門。   要用一只顱骨杯,注以血酒,獻祭於天地,便可破了白蓮教的妖術。   祭典上道士自還有一番忙碌,但馬童沒有看見那是什麼神秘的儀式。他躺在帳中,只 聽到外面祝禱著低沉的、聽不懂的覡辭。   之前為儀式所做的籌備已經把他嚇病了。那一天帥帳周圍密密把守,誰敢擅闖一步, 立時軍法從事。帥爺自己親手籌備,任何名將都不用,只有他親信的馬童陪著。   他目睹了一切。   那只顱骨杯,必須是從生人身上活取下來的頭蓋骨。   道士的法子果然奏效。失去了妖術的白蓮賊黨就像拔了牙的惡狼,帥爺率領三萬大軍 ,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一舉掃平,全部就地斬殺。   他證明了他是天生的帥才。只要沒有妖術干擾,他的確做得到,一劍能擋,百萬兵。   這句戲文是他的愛妾教給他唱的。在被帥爺娶進門之前,她原本是當時京城最紅的名 伶。仗打了多久,她就隨軍侍侯了多久,鞍前馬後,不憚勞苦。   她跟著帥爺出征,卻沒有跟他回來。   七十年,沒人記起過曾經還有這麼一位老姨娘。帥爺凱旋回京時,淡淡一句,她在軍 中得了病,死掉了。   胡琴越拉越離譜,調子七拐八彎忽高忽低,已完全不成腔調。   仿佛難聽得連它自己也受不了了,殺雞般地吱扭扭幾下之後,終於停了。此時眾人已 忘記了憤怒和疑問,盛名滿京華的纏頭娘竟然拉出如此難聽的琴聲,驚駭之餘,唯有張大 嘴巴朝台上呆望。偌大一間花廳沉寂如死,只有數百枝絳蠟燒著,燭淚吱吱地流下來。   那個站在燈光中央的人影,緩緩地、緩緩地回過頭來。寂靜中似乎聽得見頸骨一寸寸 轉動的聲音。   突然她水袖一甩,吊起青衣的尖嗓。   「苦——哇——!」   一聲悠長叫板,顫抖著送出去,刺入每個人的耳鼓。淒如鬼泣,厲若梟啼。   福大伯推開傻站在身前的幾個少爺,一步才邁出去,腿忽然一軟。他抽搐著嘴唇想要 流淚,先淌出來的卻是褲襠裡腥臊的液體。   老人雙膝跪地,抬頭望著台上,喚了聲:「……姨娘。」   女伶額上白緞一點點滲出異樣顏色。像朱砂融在水裡,終於五尺素錦盡化殷紅,拖過 她的削肩蜂腰,鮮血滴滴流下來。   她在那兩旁楹聯「嘆出將入相皆為夢幻,憐佳人才子盡是空花」、正中灑金紅匾大書 著盛世元音的戲台上,望著台下滿堂看客——鎮國公所有的子孫後代,蒼白的小嘴,輕輕 笑了一下。   她揚手,一層一層,解去了錦纏頭。兩道蛾眉之上顯露出來的是……什麼也沒有。   這個楚楚可憐的病美人,沒有頭蓋骨。   滿堂的燈火,在這一瞬間同時熄滅。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72.29
doze:頭推~ 04/03 23:12
Laglas:推!! 04/03 23:14
xlovelessx:推 04/03 23:18
rumilo:第二推~~~~~~~ 04/03 23:19
rumilo:被搶走ˊˋ 04/03 23:19
pozzolans:推 藍天大 您目前可是養生時期,作息要正常啊.... 04/03 23:18
flyingfish:藍天大快去睡覺!!(鞭) 04/03 23:24
Vobis:大推大推 ^^ 身子要保重喔 ^^ 04/03 23:29
Vicente:push 04/03 23:36
hayta:推~~~ 04/03 23:38
mizuwo:藍天大...這樣小孩子不會哭嗎..快去休息 04/03 23:38
Simonana:推 04/03 23:42
snowphase:推 好精采的故事啊... 04/03 23:47
greenstory:有可怕到... 04/03 23:58
coffeeing:故事精采到藍天大抱著小孩也要PO出來!!! 04/04 00:05
Daria830:推!!! 04/04 00:14
endflower:哇~~神經被吊的緊緊的..推 04/04 00:56
dorappp:推推 04/04 01:14
PuppyRuby:是藍大耶 這麼快就重出江湖囉 04/04 01:58
winddolphin:真的是如唱戲一般,歷歷在目... 04/04 09:23
mosquiton:未看先推!!~ 04/04 10:29
hightide:好看!! 04/04 11:29
gunawan:推 04/04 12:35
zeeshichin:推~藍天大要好好休養啊~~ 04/04 15:00
vivicollie:你怎麼跑出來了= = 快去休養 04/04 22:43
lefantome:藍天好好休息~ 04/04 23:31
winered:我愛這個故事~~~>////< 04/05 22:13
spiritia:推! 要安心養身啊!! 04/05 23:45
newcalpis:推~~~ 04/22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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