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女記者辭去高薪工作投身四川麻風村教育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2月23日03:29 中國青年報
張平宜
本報記者 趙涵漠
在過去的十多年裡﹐這個台灣女記者放棄了原本衣食無憂的優越生活﹐投身四川涼山一個麻風康復村的教育事業。為了讓這些與世隔絕已久的孩子能盡快地融入現代社會﹐她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努力──
盡管已經過去了11年﹐第一次進入麻風康復村的情景﹐張平宜依然歷歷在目。
“那真是個被刻意遺忘的黑暗角落。”這個台灣女人緩緩地說。
那時﹐她還是台灣《中國時報》的資深記者。為了采訪大陸麻風康復村的現狀﹐她多方詢問後﹐來到了四川省西部一個叫大營盤的小村莊。
這兒曾被人稱為“隱形的村落”。從1959年開始﹐因為麻風病的蔓延﹐當地政府在此建立了麻風康復村﹐對麻風病人實行隔離集中的治療﹐並持續了半個多世紀。
在村子裡﹐張平宜看到﹐許多麻風病患者隻能拖著殘缺的四肢在地上爬行﹐身後帶出一道道血痕﹐在自己的采訪筆記裡﹐她這樣描述道﹕“他們的肢體被細菌吃掉了﹐就好像蠟燭燃燒後融化變形。”
村莊裡到處都是遊盪的孩子﹐他們不再有父輩那可怕的疫病﹐眼神裡流露出野性的怴暱窖蓇I謎□渙礁齪19擁哪蓋撞揮勺災韉叵氳劍□罷飫鎰芨糜興□□0桑俊?
唯一的小學﹐在海拔1800米的山上。教室是兩間破土房子﹐沒有一扇完整的窗戶。學校的招牌﹐是小偷唯一看得上的財產﹐早已被盜。這裡擠著70多個學生﹐大部分隻能站著聽課﹐孩子們的臉都很臟﹐“臟到隻能看見兩顆眼珠子”。
如果連這所學校都垮了﹐張平宜不知道這些生長在麻風病陰影下的孩子還能有什麼希望。這個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女人向老師許諾﹕“你留下來﹐我去籌錢蓋一所新的學校。”
2002年﹐正如她承諾的那樣﹐嶄新的教室已經在大營盤落地生根﹐而這個台灣女人的命運﹐也和這個一度被外界遺忘的村莊緊緊地連在了一起。2003年起至今﹐她辭去百萬年薪的工作﹐在海峽對岸開辦“中華希望之翼服務協會”﹐致力於大營盤麻風病人的子女教育。
最開始﹐她將自己的動機解釋為一種“最樸素的母性”。但現在﹐她的長期願望是﹐“讓這些麻風病人的子女都能正常地融入外部社會。”
外部的社會究竟是什麼樣子﹖這個村莊裡很少有人知道。這兒的村民隻能感覺到﹐自己是“令人害怕又討厭的人”。就連這兒的老師去縣城開會﹐當地的老師都沒有人願意和他同桌吃飯。
但這個朋友們眼裡“典型的千金大小姐”﹐卻在海峽對岸為這個令人恐懼的村莊吶喊。
她在台灣寫文章募款﹐到處演講、賣書﹐或是帶著醫生丈夫每月給的1萬元新台幣零花錢坐出租車﹐去試圖說服潛在的資助者。“下輩子什麼都不做﹐隻要做個有錢人。”這個此前從沒經歷過窘迫生活的女人﹐一度“咬牙切齒”地說。
她帶著這樣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善款﹐回到大營盤﹐當上了新教學樓的“監工”。每一天﹐她都要在縣城賓館和大營盤村之間顛簸的土路上來回往返。因為學校沒有廁所﹐這個有點潔癖的女人常常一整天不敢喝水。如果內急﹐就小跑半個小時到鄰村﹐借用“豬圈隔壁的廁所”。
在那些麻風村的孩子看來﹐“張阿姨就像媽媽一樣”。她熟悉每一個孩子的家庭狀況與脾氣秉性。比如依伙克古﹐隻有5歲﹐是學校裡個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認真的旁聽生。他喜歡上學﹐因為在這裡能見到爸爸依伙布都﹐這個22歲的年輕人﹐是小學6年級的學生。
像依伙爸爸這樣的“超齡小學生”在校園裡並不鮮見。甚至在2005年之前﹐這所已經成立了十幾年的小學﹐還沒有出現過一個畢業生。
因此﹐與家長“搶孩子”﹐就成了張平宜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我們拼了老命尋求一條希望的道路﹐有人走過來了﹐有人怎麼卻中途落跑了呢﹖”在大營盤的時間裡﹐隻要發現一個孩子消失﹐她就會跑到對方家裡﹐“脅迫恐嚇那孩子回來讀書”。
阿被拉且曾經消失過。這個彝族男孩讀完1年級後就回家放羊。直到學校重建﹐這個14歲的男孩才開始讀2年級﹐他在這兒小學畢業﹐又在縣裡讀完中學。現在﹐24歲的阿被拉且在青島的工廠工作﹐小時候那個“隻敢傻傻看著的張阿姨”﹐如今已經成了朋友﹐他們常認真地分享心事。
“父母著急讓我回去結婚﹐可是張阿姨說﹐還是找一個真正喜歡的才好。”阿被拉且說。
對於張平宜來說﹐那就是“我的孩子”。她喜歡和孩子們親近﹐隻是﹐“隻要稍微接近﹐就會被跳蚤咬60多個包”。這個年輕時頗有些“王祖賢味道”的女人﹐如今腿上布滿了跳蚤留下的傷痕﹐甚至夏天也不敢穿上裙子。
從洗臉、刷牙、洗澡開始﹐她慢慢教會那些孩子如何“保持個人衛生”。一個電視記者來到這個村莊後發現﹐如果農戶家裡有兩把牙刷﹐那這兩把牙刷肯定屬於兩個上過小學的人。
可是﹐一旦拋開孩子們帶來的成就感﹐張平宜面對的總是非常具體的困境。大營盤小學周邊沒有水源﹐幾年前﹐當地政府在這一帶山區修建了引水工程。不過﹐大營盤是這條水線的最後一站﹐一部分水管暴露在地面。有時﹐一頭牛踏過去﹐或一個口渴的人截開水管﹐都可能給學校帶來“停水災難”。
“簡直是要瘋掉了。”張平宜用戲劇化的語氣形容當時的窘境。有時停水要長達一個星期﹐學校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汽油桶﹐這個此前從來沒在農村生活過的女人“就坐著小馬車去鄰近的村落運水”。
台灣義工鄭玉婷也曾經歷過那樣的“搶水大作戰”﹐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的絕望﹐“在那樣的山坳坳裡面﹐我們連去哪裡買一個水塔都不知道﹐又能做些什麼呢﹖”
不過﹐就在2010年﹐張平宜從台灣請來了一個水利專家﹐甚至從遙遠的對岸運來“一根根水管”。他們用了將近50萬元人民幣﹐在荒山上建成了一個個水窖﹐“從浮流水到地表水﹐全部儲存起來﹐一滴水都不要流到外面去。”如今﹐就算停水﹐他們也可以在三天的時間裡自給自足。
同事們無法想象﹐這個看上去十分瘦弱的女人﹐是怎樣一個個地攻克眼前的難關。但在他們的眼中﹐張平宜是個“執著又單純的人”﹐講話的速度很快﹐而且想起什麼事兒﹐一定要做完才歇手。
在這個村莊裡﹐因為大營盤小學而改變自己命運的孩子越來越多﹐甚至鄰近的孩子都會到這裡求學。眼下﹐這座曾經“快要撐不下去的小學”﹐已經有了100多個畢業生﹐13個公辦教師﹐他們有著整潔的教室和食堂﹐甚至還有村裡的第一棟公廁。
但問題遠未完結。小學畢業後﹐孩子們必須每天走路3個半小時去縣裡讀中學。對麻風病人子女的偏見還沒有消除﹐他們的住校請求不能被批準。張平宜咬咬牙﹐“好﹐那麼我就來蓋一所中學”。
鄰縣的縣長同意批給她一塊地﹐但當她興奮地帶著從台灣募集來的錢款回到涼山彝族自治州時﹐前任縣長已經調離﹐新任縣長拒絕了批地的請求。這個失望至極的女人大哭了一通。
當時間推移到2009年﹐為了解決麻風村子女的入學問題﹐四川省扶貧辦在大營盤小學的校園內﹐用260萬元蓋起一座氣派的中學。張平宜和她的同事們興奮極了﹐為了迎接新中學的到來﹐他們翻新舊教室、綠化花園。
可直到現在﹐那所中學仍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窗明幾凈的教室裡也沒有一個學生。當地教育部門遲遲沒有派駐老師﹐而那些住在山上的孩子為了求學﹐仍然不得不每天在路上步行3個半小時。
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很少有孩子能夠堅持讀完中學﹐“走路又遠﹐功課會跟不上﹐還常常被同學歧視和欺負。”最讓張平宜難過的是﹐願意繼續留在學校讀書的孩子正在逐年減少。為了給孩子們找出路﹐她又“強迫”在青島開辦工廠的弟弟﹐為想要外出打工的學生們提供職業技術培訓。
“我的十幾年青春﹐就這樣獻給了這裡。”她感嘆道。
一個曾經去過張平宜台灣的家裡做客的朋友還記得﹐她的家是一棟4層樓的山邊別墅﹐家中有一個傭人。這個有著很好藝術修養的女人﹐“把家裡的每一處都布置得很優雅﹐過著優越的生活。”
隻是﹐原來那些“逛街、喝下午茶的日子”﹐如今隻能放在記憶裡了。這個在台灣不曾下過廚的太太﹐已經能在大營盤給一百多個孩子做午餐。她甚至將咖喱、麻油雞這些孩子們從來沒有嘗過的食物﹐帶到了大山中的食堂。
“在大營盤﹐我變成了一個非常能幹的女人哦。”張平宜驕傲地說。
但這個“女強人”也偶爾會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有時候﹐遇到一些煩心事兒﹐她隻有請朋友抽煙鬥﹐“借助慢條斯理的煙草氣息﹐放鬆瀕臨失控的情緒”。她有一定程度的神經衰弱﹐常會失眠﹐她的手袋裡總塞著幾包鬆弛神經的牶t鎩?
許多台灣朋友都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個瘋子要跑到一個山坳坳裡的麻風村﹐去吃這樣的苦。”但對這個女人來說﹐在這片大山裡﹐她似乎背負著某種使命﹐“我是一個母親﹐看到麻風村的那些孩子﹐我無法掉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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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 或者不想我 我就在那裡 不悲不喜
你念 或者不念我 情在那裡 不來不去
你愛 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 不增不減
你跟 或者你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裡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裡 或者 住進你的心裡
默然 相愛 寂靜 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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