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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國正韻序認為前代避諱是出韻字(即今音與韻書依音變規則推導之音不符的例外字) 的成因之一,然而不知其例為何。 “庸師俗儒不知切字之法, 昧於紐躡之要, 或因字體相似而爲一音, 或因前代避諱而 假他音, 或合二字爲一, 或分一音爲二, 或借用他字, 或加減點畫, 或依漢音, 或從俚 語,而字母七音淸濁四聲, 皆有變焉 談避諱改音是受到以下清水政明2010年文章的啟發。出韻字求諸於歷史上的避諱,散 發性地見於一些研究,但舉例不足且缺乏體系。清水最大的成就在於:(1)從越南語常 用字音找出九個出韻字(其中多數字亦兼有符合規則的讀音),並找出其可能犯諱的歷 代君主名字。同時對應越南最古的A. de Rhodes字典(1651年),發現九字之中犯諱時 代在1651年後的五字,在A. de Rhodes字典皆僅記載符合規則的讀音,而未記載今日常 用的讀音。藉此證明這些字係因避諱而改音;(2)找出越南南部方言發音與共通語相異 的的九個出韻字,並找出其可能犯諱的歷代君主名字。並將南部方言九個出韻字,以及 前述共通語中九個常用出韻字比較分析,發現這些出韻字共同的特徵是在文讀音韻腹中 插入或改讀為o,e之類的音,以論證避諱係採相似的方法改音。 http://ir.library.osaka-u.ac.jp/metadb/up/LIBRIWLK01/riwl_002_001.pdf 清水說是目前看過避諱改音研究中最具體系及說服力的見解,但也不是沒有危險性, 尤其(2)的現象可發現於越南語多數文白異讀的情形,並不局限於避諱字。例如“幅” 文音phuc,白話音buc用畫的量詞,而buoc用於步幅,文白異讀間uc<=>uoc對應並不陌生 。而清水認為“福”在南部方言讀為phuoc(共通語phuc)是西山朝[1788-1802]避諱的 結果。但我們看到“幅”字文白異讀的情形,便不能斷言“福”在方言中讀為phuoc僅單 純出於避諱,而可能與文白異讀有相同成因,也就是漢字音的多次傳來或漢字音越化。 當然,清水的舉例著眼於越南語具有二個以上文言音的漢字(進攻tan cong/進士tien si,其中tan符合規則,而tien則否。清水認為係避黎熙宗母鄭氏玉瑨的“瑨”字)。一 字有兩文讀在越南漢字音中殊為異常,且不同音的使用場合全憑習慣,不能意義分工明 確的文白異讀相提並論。復經比對後發現這些字多犯歷代王族名諱,因此避諱改讀的可 能性高。我相信清水應是基於這樣的觀察做推論。 清水論文還有一個缺點是,所舉史料中的避諱改音之例現在皆不存在。其中大南寔錄 (避明命妃胡氏之諱而改“實”為“寔”。“實”在越語有二文讀that/thuc相通,其中 that符合音變規則,而thuc則否。清水認為後者是避諱改音)明命17年3月條:“命禮部 攽弛禁九字于中外(皞字皜字均讀作昊、鎬字鄗字杲字均讀作皓、繳字讀作灼、稿字讀 作教、縞 字讀作誥、担字讀作亶、凡臨讀仍讀作正音,臨文竝聽行用)”,現在這九個 字都不是出韻字,不知是否是當年解禁的原因(?)。這樣的紀錄只能告訴我們避諱改 音確有其事,但執行成果如何,是否確實改變了後世漢字音,不免令人懷疑。此點與國 語的出韻字“戊”大有不同。康熙字典“戊...莫候切,音茂。十干之中也,物皆茂盛也 。...五代史梁開平元年,改日辰戊字爲武,避諱也。後人讀戊音爲武音,其譌由此”。 也就是說,“戊”原與“茂”同音,但避後梁太祖朱茂琳之諱而改讀為“武”。現在閩 粵日越皆讀如茂,但國語讀如武(韓語戊,茂,武都讀mu,無法判斷有無避諱),這是 避諱改音比較明確的例子。 但無論如何,上述1651年後犯諱的五字(任,進,實,時,全),其不符規則的現代 常用讀音,在A. de Rhodes字典沒有任何紀錄,是支持清水說的重要根據。 以上談完越南語後,接下來談中文是否也有避諱改音流傳下來。除了上述“戊”字, “正月”因避秦始皇嬴政之諱而改讀平聲,也是通說之一。然而避諱學的經典名著陳垣 史諱舉例雖舉了數個避諱改音之例(包括正月讀平聲之例),但認為多半係後人誤解, 其實並非因諱而改。 http://ishare.iask.sina.com.cn/f/4555019.html 相較於政治上的避諱,中文避褻詞,忌諱詞的狀況較為普遍。最具代表性者即國語因 避屌字而將“鳥”(都了切,原音“屌”。閩日韓越都仍維持端母,而粵語同國語避讀 改聲母為泥母n-)改讀為“裊”。同樣地,粵語為避“鳩”(男性器官)字,而將溝改 讀為送氣的k'au,鈎改讀為ngau。又徙璽等字原於“死”反切同音,但多數漢字音均改 讀他音,國語粵語甚至無“死”的同音字,避忌諱明顯。又切韻竟無幫母止韻重紐四等 平聲字,即[pi]平聲如此基本的音缺字,疑似當時“屄”同音字全改讀他音。詳可見以 下文章。 http://www.ling.sinica.edu.tw/files/publication/o0004_05_6310.pdf http://blog.ncue.edu.tw/sys/lib/read_attach.php?id=1740 http://www.docin.com/p-368397.html 以歷代最常避的聖諱“丘”字(即孔子之名)為例: 元代至正直紀:“丘字,聖人諱也。子孫讀經史,凡云孔某者,則讀作某者,以丘字 朱筆遠圈之。凡有丘字,皆讀作區。至如詩以丘為韻皆讀作休,同義則如字” 清代茶香室續鈔轉引橋西雜記:“雍正三年上諭:孔子諱理應迴避,令九卿會議。.. 上諭:...(丘)字本有期音,查毛詩古文作期音甚多,嗣後除四書五經外,凡遇此 字,並加[邑]為邱,地名亦不改易,但加[邑]旁,讀作期音,庶乎允協。按加[邑]作 邱,至今通行,至讀期音,則世鮮知者” 由此可見,除避諱常見的改字,改筆,空字等方法外,元代曾有因避諱將丘改音為區 或休之例,而清代更是以公權力將字改為邱,音改為期。但後者當時世已鮮知,今天丘 字改讀也沒留下痕跡。惟粵語丘,休皆讀yau,二者皆是聲母脫落的出韻字,與上述元 代避諱有無關係,則未可知。 在韓國,與避“丘”字相關之例可見英祖實錄26年(1750年)12月2日條:“大丘幼 學李亮采上書,略曰:臣等所居之鄕, 卽嶺南之大丘府也。 府校之祀先聖, 粤自國初, 春秋釋菜,地方官例爲初獻, 故祝文之式, 輒以大丘判官填書。所謂大丘之丘字, 即孔 夫子名字也,神前讀祝, 直犯名字, 人心不安。伏乞從便變通, 俾莫重祀典, 無未安欠 敬之歎焉。承旨黃景源白上曰: “《禮》 ‘凡祭不諱。’ 自古縣號, 犯孔子之名者多 矣。 開封府有封丘縣, 陳州府有沈丘縣, 歸德府有商丘縣, 河間府有任丘縣, 順天府 有內丘縣, 濟南府有章丘縣, 靑州府有安丘縣, 而縣學釋奠之時, 未嘗諱也。” 上敎 曰: “今聞元良所稟, 大丘儒生, 以邑名事陳章云。 噫! 近者儒生之務爲新奇, 一何 如此乎? 然則三百餘年本府多士, 不若一李亮采等而泯默乎? 非徒我國商丘、顒丘之名 尚今在焉, 昔之先賢, 豈不覺此?” 命給其章”。可見改大丘為大邱之上書為王所否決 ,然而後來為何大丘仍變為大邱,恐怕是儒士自行避諱而固定下來的結果。 從朝鮮王朝實錄的記載來看,朝鮮時代朝廷對避諱較為寬容,例如(1)太宗實錄10 年9月12日條,李佇避世子嫌名,請太宗改之。太宗雖認為不需諱嫌名(即同音字也避 諱),但仍從其願賜他名;(2)世宗實錄2年1月25日,當時文書以“瑕”字代“遠” 字(避太宗李芳遠之諱)成格例,禮曹認為二名不偏諱(即王名有二字者,只要這兩 字不同時用即可,不須避其中任一字),請世宗禁之以杜臣子諂媚。王從之;(3)世 宗實錄28年8月4日條,東宮之字不避輝德殿(世宗王后)“輝”字;(4)燕山君日記 8年12月8日條,燕山君問承旨金勘避諱前例,金勘認為嫌名(與燕山君諱同音的隆, 融等字)不可盡諱,王同意不諱嫌名;(5)宣祖實錄35年10月9日,士子俞德興犯宣 祖父德興大院君名諱,但主考官不察舉之,因而請辭。宣祖未准辭;(6)肅宗實錄30 年9月12日條,德宗大王初諱“崇”字不避;(7)英祖實錄34年6月23日條,英祖認為 臣下因避諱而改名(李雲龍避景宗李盷嫌名改為李聖龍,李宗臣避仁祖李倧嫌名改為 李亮臣)太過,而禁止二字名者舉上字而連姓避諱;(8)正祖實錄24年1月25日條, 為免避諱之煩,世子定名為罕用字“玜”。然而若犯的是明清皇帝諱,因明清避諱嚴 格,故特別加以注意,例如(1)成宗實錄7年4月20日條,詳問明朝避諱之法;(2) 燕山君日記元年1月數條,燕山君欲諡先王為仁宗,但犯明仁宗之諱而遭反對。雖有論 者謂仁是廟號常見字,且廟號原即為朝鮮私用不會讓中國發現,不過最後王仍決定避 諱改諡為成宗;(3)宣祖實錄27年2月29日條,翊運功臣官號犯當朝明神宗朱翊均之 偏諱,王雖認為通用字無妨,且元高鎮厚等字雖犯明朝歷代皇帝之諱但仍多用,但仍 請臣下再議;(4)光海君日記元年4月26日,先王廟號犯明宣宗諱,王雖認為德文聖 孝等廟號常用字,中國官員尚且用於名,豈不能用於追諡先王的廟號。此外,”昭“ 亦為歷代常諱之字,但明朝仍用於諡先帝,但仍命賜祭後再書犯諱廟號於神主。 上述(4)燕山君日記8年12月8日條如下,顯見朝鮮也有避諱改讀之例(與睿宗諱 晃字時改讀他字,但不知他字為何)。惟金勘認為僅須避本字,而不需避同音字(嫌 名)。而宦官宮妾避同音字,是因其近侍之故。 “傳曰: “持平權輳所言諱字, 前例何如?” 承旨金勘啓: “臨文不諱, 故文王名曰 昌, 《周詩》云: ‘克昌厥後。’ 是直用其諱。 韓愈亦曰: ‘不諱嫌名。’ 如御諱 字則固當代用, 若同音字則安可盡諱乎? 我太祖諱旦, 代以朝字, 但斷、短字, 雖同音 而未見其諱也。 今以隆〔心+隆〕字爲嫌, 則融、漋字, 豈有盡諱乎?” 傳曰: “然 則當不諱。 頃者進講有記睿宗諱字, 講官代讀他字, 不知何字也。” 勘啓: “睿宗諱 乃晃字, 《綱目》《五胡紀》以此爲名頗多。 臣於成宗朝進講時, 代讀他音, 此卽諱 字故也。 若同音字, 則何敢諱也? 唯宦官、宮妾語言不得犯諱者, 以其近侍也。” 然而從韓國文獻要找東國正韻所謂避諱改音實例,尚屬不易。而要在現代韓語裡找尋 避諱改音的痕跡,更加困難。若採清水的方法,則可觀察歷代避諱字(高麗及中國歷代 帝王諱見下列網址)在韓語裡有無出韻的現象。 http://www.memorykorea.go.kr:7779/teukjing/teukjing1_02.html http://140.111.1.40/fulu/fu8/newpage1.htm 我們可以發現,改“治”為“理”以避高麗成宗諱,方法與避唐高宗李治諱相同。同 時以下研究指出,敦煌文書藏漢對音中“治”字有以li注音之例,疑為當時避諱改音。 但治字在現在韓語漢字音並非出韻字。 http://ppt.cc/Ph94 又見陳垣史諱舉例避諱改音例及上述光海君日記元年4月26日條,“昭”字是歷代常 見避諱字。唐人以為其有“韶”音係避晉諱,但陳垣認為這是誤解。“昭”在韓語中也 是出韻字(紹:止遙切,應音jo但讀so),其成因亦不可斷言為避諱,而可能出自紹, 韶等字諧聲符類推(同樣地,召也類推讀為so)。此外,中國歷代帝王避諱字中,完 (胡官切,應音hoan但讀wan)也是韓語中的出韻字,但除日越外,中國境內漢字音聲 母也脫落了,不能遽認為避諱改音。 因此韓語漢字音是否有東國正韻所言避諱改音痕跡,仍然是一團謎,有待更深入的考 證。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0.89.145 ※ 編輯: wagor 來自: 203.70.89.145 (02/26 1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