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狂幹] 奶奶打了一個金戒指給我

[pcmangood (pcman好)]

  現在想起我奶奶，她好像沒有留下任何戒指給我。

  「來，跟奶奶說，這是多少？」奶奶比了一個手勢。
  「1、2、3、4、5、6……七根。」
  「真乖。」

















  我奶奶是個很慈祥的人，沒有讀過多少書、不認識字，
  數字能數多大，我想應該也有一定的極限，但是她很喜歡考我數字。

  「1、2、3、4……」
  「真乖。」











  從我還沒上幼稚園，我奶奶就會逼著我背誦一到一百，
  在對數字還沒有概念的年紀，我知道只要我背完這一連串的「口訣」，
  奶奶就會帶我到天橋下去看火車。

  坦白說看火車並不有趣，但是在往天橋下的路上有個小賣店，
  而小賣店有很多的糖果，如此而已。

  「奶奶手中有幾顆糖果？」奶奶張開手，捧著滿手糖果。
  「1、2、3……17顆。」
  「真乖。」

  嘴裡吃著甜吱吱的糖果，聽奶奶講著不知名的故事，
  看著火車在眼前奔馳而過，這就是我背誦數字的獎賞。

  從小時候每天膩著奶奶，到長大後上學去，放奶奶一個人看家，
  和奶奶相處的時光日漸減少，對奶奶的印象也日趨模糊，
  想起當年如此的依賴，似乎顯得有些遙遠了。






  到國中的時候，開始變得有些討厭奶奶，
  這種討厭並不是那種厭惡，而是有時會覺得「沒有奶奶的話……」。
  如果沒有奶奶打呼聲的話，夜晚讀書會比較寧靜？
  如果沒有奶奶不准開冷氣的禁令的話，夏天會比較舒適？
  如果沒有奶奶在電視前的話，我是否可以不用看歌仔戲和台語劇場，
  而有掌握遙控器的權利？

  甚至會想，如果沒有奶奶，是不是一切都比較好？
  如果沒有奶奶，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背誦數字？
  換來那句千篇一律的「真乖」。

  這些問題我不敢問也不敢希望有回答，
  畢竟偶爾閃過腦海的想法，都會讓自己覺得渾身罪惡感十足，
  就這樣在胡思亂想之間納悶著，究竟沒有奶奶，會不會一切不一樣？










  豈料答案來的比想像中還要快，
  十五歲那年，奶奶突然暈倒，在醫院內動了手術，氣切後情況似乎不甚樂觀。

  從那時候開始，爸媽每天常駐醫院相伴，
  家裡再也沒有惱人的打呼聲，
  家裡再也沒有不准開冷氣的禁令，

  然而從此我知道，奶奶不在家的日子，
  即使手拿著遙控卻也沒人有心情把電視打開了。

  我想我知道了答案。











  某一個國三上午的理化課，讀高中的堂哥忽然衝進教室把我帶走，
  我心中暗叫不妙，心頭惴慄不安，那種頓失重心的感覺實在很難形容。

  一回到家，就見奶奶躺在地上，壽衣甚至已經換上，
  家人圍在旁邊哭成一團，我的眼淚卻很安靜，沒有滴下。

  我想不是因為我無情，而是在奶奶臥病的這些日子來，
  心中多少都有奶奶會過世的心理準備，
  所差別的，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來得竟是如此迅速。

  跪在奶奶的腳邊，燒著一張張的冥紙，和弟弟聊著奶奶生前的回憶，
  然而卻只有瑣碎的一些片段。







  摀著耳朵暗罵奶奶的打呼聲很吵的片段，
  抱怨著奶奶要求不准開冷氣的片段，
  無奈的在大家看小虎隊時，看著楊麗花歌仔戲的片段。

  敷衍回答著某個數字的片段。

  好像只記得這些不愉快的零星印象，
  以往開心的回憶，在最需要被記起的時刻，卻不知道哪去了。

  對於奶奶過世時的情形，現在已經有些忘記了，
  對於奶奶活著時的情形，現在更是難以想起，
  但是此後每當翻閱小叮噹，大雄搭時光機回去找奶奶的那篇，
  就會覺得大雄實在很幸運，就會覺得……有種莫名的感傷與遺憾。

  一邊和我弟聊著過往的回憶，一邊卻覺得心情沉重，
  好像還有很多事情還沒做，奶奶就已經遠離了。






  「哥，奶奶今年幾歲走的啊？」我弟忽然開口問。
  「1、2、3、……81歲吧。」

  「……」

  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就習慣，一直以為自己對奶奶並沒有什麼深刻的記憶，
  直到這一刻才發覺，原來對我而言，數字後面就應該接上那兩個字，
  原來那句被我視作幼稚而討厭的「真乖」，在我心中佔有這麼大的份量。

  原來她就真實的存在這短短的兩個字間，一直陪伴著我成長。

  現在想起我奶奶，她好像沒有留下任何戒指給我，
  但她留給我的這兩個字，卻遠比什麼都多。

  回頭一望奶奶的遺體，眼前卻是一陣模糊，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我很堅強，眼淚，那只是因為煙燻入眼的緣故。













  「1、2、3、4……」

  「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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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pcmangood       來自: 218.162.73.188       (03/19 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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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nosame:看了你的文，我決定晚上去看我奶奶，她還健在，謝謝你提醒
推 Losd:要看到我奶奶至少還要兩年啊　唉
推 cs12600:推 好文不寂寞
推 hsuanko:哭了+1,想到我家的阿罵,想到自己也是有跟原PO同樣幼稚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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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suanko:現在遠在加拿大,卻好想念好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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