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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報編輯部策劃 ▓記者沈伶鎂、陳朝政報導
承載著台中居民對兒時河川的懷念，筏子溪一如往昔地
蜿蜒在台中肥沃的土地上。不料近些年卻因為中山高、
中彰快速道路、高鐵及中科園區等大型建設先後進駐，
使得台中唯一保有自然生態景緻的筏子溪，出現諸如土
壤裸露、泥沙淤積等問題，地方社區與環保人士紛紛發
出搶救行動，呼籲各界重視筏子溪的整治與復育。
細讀台中地圖，可見多條「藍色帶子」蜿蜒。而在驅車
前往台中的路上，甫下中港交流道便可發覺，右手邊的
筏子溪跟著車，流向烏日。台中市區內，有許多河道、
溝渠，只是當年在河邊洗衣、捕魚的畫面，似乎只能從
照片中回味。如今，在許多人的眼裡，這些溪水不過是
又臭、又醜的混凝土排水溝，就連筏子溪也受到各種廢
水污染，令人擔憂。
長年參與河川監測的台中市自然關懷者協會理事張豐年
指出，從北部經中山高南下，可見台中中清交流道一直
到烏溪間兩側溝渠與河道，皆屬筏子溪流域。鄰近的台
中工業區，暗中排放源源不絕的廢水，注入筏子溪支流
，台中工業區工廠偷排廢水的情況，從未間斷過。「很
多工廠不是埋暗管，就是趁著大雨颱風之際，將許多含
有重金屬、不易分解的長久有機污染物排放至河川中。
」張豐年說。
台灣溪流邊常見鴨、鵝成群與豬舍林立，張豐年卻認為
這些畜牧業所排放的廢水，成分雖多為可分解之碳氫合
成有機污染物，能提供底棲生物養分，但除了鯉魚、吳
郭魚或琵琶鼠等外來種魚類能適應這種環境外，台灣本
土魚類幾乎難以生存。
其次，這類溪流產生的沼氣與臭味，不僅污染空氣，長
久以往這些超過標準的有機物及菌類含量，更將導致河
川優氧化、陸化（水域淤積逐漸形成陸地的過程），進
而阻礙水流，讓河川正常氾濫功能受損，有害防洪。
然而，這些肉眼即可見的污染慘狀，竟然未達違法標準
。根據現行水污染防治法規定，養鴨須達到5千隻且任
意將其置於溪流邊，才有可能違法。台中市環保局水保
課長江明山說，其實尚可透過廢棄物清理法來約束這些
業者，「但是必須要能證明他們真的有污染環境」。
除了污染問題，筏子溪目前整治策略更受矚目。主政者
究竟要採取何種思維與工法，每一步不僅攸關筏子溪的
未來，亦與台灣土地的復育息息相關。「一條河川、一
個地方出了問題，全台灣就會陸續生病。」張豐年這麼
說道。
筏子溪，常被喻為台中河川最後希望，長久來承載並孕
育大台中地區民眾生活及文明發展。當台中河川普遍因
水泥整治逐漸喪失生命力之際，筏子溪仍保有的生態景
緻使它備受矚目。但因高鐵通車在即，水利署期以大整
治使筏子溪展現新風貌，卻亦讓各界憂心筏子溪的美麗
是否就此淪喪。
八七水災過後40多年間，筏子溪幾乎從未釀重災，然民
國90年桃芝颱風，筏子溪上游卻爆發洪災，令不少人冤
死，整治呼聲遂起，水利署第三河川局亦盼94年11月高
鐵通車前，能筏子溪以嶄新面目與世人相見。
治理河川模式 只能參考 不能照抄
「前不久傳出政府似乎有意採冬山河模式治理筏子溪，
讓我們非常擔心。」台中市自然關懷者協會理事張豐年
指出，今年3月水利署曾宣布在整治時將盡量減少人工
構造物，除易遭沖刷凹岸外，將就地利用筏子溪兩岸現
有土堤。此外，防汛道路亦不鋪設水泥，並禁止車輛進
入。張豐年他說，這項政策拋棄過去以水泥圍堵水流的
思維，令環保團體感到相當欣慰，然而效法冬山河整治
模式的傳言如果成真，一旦進行堵水及截彎取直的工程
，台中河川將因污染過於嚴重，難以自然淨化，造成生
態惡果。
針對環保團體的憂慮，水利署第三河川局正工程司彭壽
奇則表示，筏子溪與冬山河河川特性截然不同，整治筏
子溪須因地制宜，絕不可能照抄冬山河模式。他進一步
解釋，宜蘭冬山河屬緩流河川，因此現行那套方式或許
適合，但筏子溪卻屬是稍陡坡急流河川，平常水流非常
大，若套用冬山河模式，恐會造成淘沙、異常氾濫等問
題，甚將流域生態全毀，因此頂多只能「參考」，不能
照抄。
台中筏子溪蘊育著台中一帶的常民歷史與生活，儘管年
輕一輩對這些老故事感到陌生，年長者卻忘不了這些最
珍貴的兒時記憶。「早期，筏子溪的西岸跟東岸得靠竹
筏才能溝通，所以被叫做『排阿溪』。」從小生長在南
屯區的犁頭店鄉土文化學會總幹事賴志育說，日治時代
還沒有現在的文山國小，所以住西岸的人，要念書還得
橫渡筏子溪，到東岸的南屯國小去上課。然而，這段過
去，就如同諸多工業廠房的廢水排水管，總是不小心地
被相關單位「遺忘」一樣，除了當地耆老，早已沒什麼
人還能如賴老師這般，信手拈來便是一段故事。
筏子溪源頭，分別從大雅、神岡而來，經過知高圳水門
後，緩慢靜默地朝大肚山山腳流去。全長約21公里的筏
子溪，早在日治時代就開發了許多圳渠，供應民生需求
。「整個筏子溪流域的地勢是西岸高於東岸，所以在西
岸，筏子溪的用途主要是引水，而東岸則是以排水為主
。」賴志育說，由於地勢西高於東，老祖先想到從較上
游地方引入筏子溪的水，往西南灌溉溪水無法所及之處
。所以，南屯一帶，除部分地區仰賴大肚山天然湧泉，
其他地方水田，多得依靠人工圳渠帶來筏子溪水。
順著這條前人智慧開築的水道，知高圳與山仔腳坑支線
會在一處多數人家都姓陳的聚落相會。這兒有個趣味的
景點──「河水過山洞」，只見知高圳的水，竄入腳下
消失，直到馬路另一端的山仔腳坑河道才見蹤影。有些
年代的低矮平房，參雜著新起的水泥樓房，往中彰快速
道路的方向，則是一大片水田。賴志育說，順著知高圳
往西，沿途除了水田就是住家。如今，雖然水田住家仍
在，但自來水卻早已取代溪水。
污染問題 不容小覷
「知高圳在日治時代就做好了。因為從東大坑來的水比
較混濁，而筏子溪的主流比較乾淨，所以在這裡變成『
陰陽河』……」賴志育說，順著高鐵軌道南下，東大溝
與筏子溪就在知高圳入水口處匯集。過去這段河岸林立
著許多砂石廠，它們所排放的廢水，正是筏子溪下游主
要污染源之一。
再往南走去，便可以找到與知高圳分工合作地餵養台中
縣大肚以南、烏溪以北區域的王田圳。然而，許多業者
放任畜養動物於王田圳入水口處悠遊，母鴨帶小鴨的景
觀，看似和樂融融，卻隱含著河川生態問題。
「比起工廠產生的廢水，在這裡養鴨所造成的污水，對
王田圳所要灌溉的農田還是件好事呢！」指著眼前的養
殖業，台中市農田水利會班長施秋和這麼說道。但是，
情況絕非如此樂觀。眼見一大片鴨群幾乎覆蓋整個王田
圳入水口，加上岸邊遭人捕殺、或被溪流沖刷上岸的「
垃圾魚」，所散發出的陣陣惡臭，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這
裡的水質無虞。此外，一些長久存在的問題，亦令人不
得不憂慮。
「現在白天還看不見，到了晚上，就會有很多工廠偷排
的廢水流到東大溝去……。」犁頭店社區大學講師江慶
洲，指著東大溝與知高坑溪支流Y字形的交會處說。站
在路旁往東大溝上游望去可見的廠房，正是台中工業區
所在地，雖然江慶洲說，白天還看不到這些溪水因廢水
而變色，但問到河水為何黃澄混濁，卻也令人說不清究
竟是大雨剛過的泥沙所造成，或是「其他」原因。
張豐年說，一般而言，台灣河川污染來源，可以概分為
家庭污水、工業廢水及農牧業污染等。在國外，家庭污
水多納入污水下水道系統處理後，才會放流至河川或海
洋。至於工業廢水，由於多半含有毒性物質，造成的污
染影響更為深遠。
「這種重金屬的毒性會一直累積、濃縮，甚至世代積存
於底泥間，經食物鏈擴散，不僅污染農地，亦將隨著水
流污染河川下游及沿海養殖業，更進一步恐怕整個台灣
近海及遠洋海域都會受到波及。」張豐年相當擔心這種
狀況一旦不能解決，惡果將禍延子孫。
官方加強查緝 廠商依舊僥倖
台中市環保局水保課長江明山指出，為杜絕工業廢水污
染河川，台中市環保局從去年開始採取勤查、重罰原則
，推動「工業區廢水排放管制大執法專案計畫」，除針
對工業區污水廠處理設施操作情形進行查核外，亦檢測
其放流水質，迄今已取締19家違法。他說，環保局將區
內高污染源業別及前處理操作未妥善的電鍍、表面處理
業，或申報納管水質異常廠商，做為加強稽查管制對象
。
此外，每星期上班時間、下雨天或夜間，都會有環保局
都會派員不定期巡查。對於民眾反應仍有工廠偷排廢水
，江明山則表示，部分偷排廢水的工廠以不埋設固定管
線來躲避稽查，因此除了加強稽查，也希望民眾能主動
檢舉。
「很多查核活動，事前都先走漏消息，所以才會常常出
現官員前往稽查，卻遍尋不著污染源的情形。再加上目
前環保局的檢測主要針對酸鹼值、菌類含量做為檢測水
質標準，但許多重金屬毒物積存底泥，很難透過這些水
質檢測驗出。」張豐年表示，筏子溪下游只要下雨就會
變成紅色，甚至七彩繽紛，除了來自工業區的廢水，台
中科學園區設廠亦為嚴重污染來源。他認為，主政者是
否拿出魄力，將會影響廠商對於污染管控的態度。
只做半套行不通
「要抓怎麼會抓不到，只要有一家工廠被抓到，慢慢大
家就會警惕，但如果放著不管，就沒人會怕。」張豐年
強調，這些污染問題要從源頭進行管控，自工廠、畜牧
業的排水開始，接續河川廢棄物處理。他說，河川生態
環境不該是環保署或河川局分頭行事，政府應儘速設立
環境資源部，整合環保署與經濟部，成立類似美國及加
拿大的流域管理單位，「從上到下全包」進行河川復育
，才不會讓污染防治、防洪或整治總是只做半套。
對許多關心台中自然生態環境的人而言，看見這條台中
市碩果僅存仍保有自然生態的筏子溪，總是期盼它的命
運不會如何其他河川，再遭水泥工法惡整淪陷。但現在
各項開發並進，筏子溪勢必將在環保與經濟的拉扯間，
福禍難測。
開發遲緩 因禍得福
「以前沒有做也是因禍得福，我們這邊開發晚，卻也因
此讓過去傳統文化與生態能存留至今。不過近來，無論
工業區、高鐵或中科等，全都以剷平式開發土地，很多
人文也好、生態也好的景觀，也都跟著被剷平了。」江
慶洲表示，這10多年來台中市的開發模式，讓台中市內
的大小河川，幾乎「全都死光了」。他說，如今台中恐
怕只剩筏子溪流域尚未被水泥工法整治毀掉，還可以在
河床見到自然景觀，但地方人文面對高鐵通車的衝擊，
問題也漸漸浮現。
多年來，台灣河川整治，多半以「全面挖掘」方式進行
，此外又在「安全至上」的大旗高張下，幾乎所有河川
都在兩岸設置水泥堤防護岸，然而這樣看似完善的圍堵
、加高堤防的防洪策略，為何仍禁不起連番災變考驗？
「現在很多河川整治都是急就章，想要快速處理，但這
類治標的做法，只會徒耗經費人力。」張豐年認為，台
灣有關單位在治理河川時，無論使用傳統水泥或生態工
法，經常漠視河川蜿蜒特性，在無需工事處強加人工圍
束，「這種侵占河地、不透水鋪面過多、污染及不當開
發等狀況，只會徒增災難」。
江慶洲也指出，國外也不乏大手筆整治河川的例子，但
像台灣這樣用水泥就想解決所有問題，簡直是緣木求魚
。他說，國外進行河川復育工作，並非只興建各種水泥
堤防，或在河床邊設置遊憩設備，讓一切看起來相當「
現代化」或「進步」。相反的，國外河川整治過後所呈
現景貌，卻與過去台灣鄉村常見水流蜿蜒而下，源頭處
則錯落著水草與灌木，又常見鳥類、魚蟲等聚集的模樣
類似。
從社區開始做起
「我是覺得這些自然資源就這樣浪費了很可惜，應該讓
當地人知道好好利用。」賴志育認為，南屯、筏子溪流
域擁有人文古蹟與自然生態優勢，因此，在南屯生長近
50年的他，開始帶著各式各樣的團體導覽南屯，積極尋
求、開發景點，讓當地居民重視這塊土地，他說：「這
不只是為了筏子溪，更是為整體社區著想。」
站在南屯中和的荷花池前，賴志育說，保護自然生態的
訴求，經常與居民生計產生衝突，而如何於兩者間尋得
平衡，便需環保團體和社區溝通、宣傳教育，「牛埔（
中和舊稱）這帶是鎮南休閒專用區預定地，已有很多投
資客來這裡炒作，至於這一大片荷花田在開發後還能不
能留著，就沒人知道了。」看著周圍古厝滿是國畫的磚
牆，再想到一旦開發恐難留存原貌，甚至變成「風化區
」，賴志育的眉頭深鎖。
「白鷺鷥，車糞箕，車到溝仔墘，跋一倒，拾著一仙錢
……。」王田圳入水口的養鴨場旁有一片樹林，樹林裡
藏著愈來愈少見的白鷺鷥，鴨群一上岸，便把白鷺鷥們
嚇得飛出樹林；這幅景象讓人感覺，筏子溪是少數還保
有自淨能力，且未經「完全整治」的台灣都市河川。相
對於絕大多數連河床都已經被水泥入侵的悲劇，筏子溪
的生命力仍然能從悠靜的川流聲中透露出來，至少，在
這裡還看得見白鷺鷥。期許在地社區的努力，能為她開
一條生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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