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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進入神無月(十月),夏秋殘溫似乎也隨著遠走的眾神而散去,氣溫一下子 變得寒涼,清晨還降下了薄薄的霜。 「快要下雪了吧。」少年從屋前的田裡採收最後一批熟成的瓜菜,遞給一旁等候 的少女。 「是呢。」少女抬手遮住夕陽,眺望遠方雲霞:「我這幾天就去準備一些厚實的 冬衣。」 少年以為她要向舊衣鋪換購冬衣。自從在這裡住下,因為不打算長久定居,他們 的衣服都是向鎮上的舊衣店購買成衣充數。因此當他看到少女著手裁剪一塊靛青 色的布料、準備縫製外掛時,他一時還聯想不到那是自己的新衣。 「怎麼了?」少女感到對方疑惑的視線而抬頭:「你不喜歡這個顏色嗎?」 「怎麼問我喜不喜歡……欸?」少年此時才發覺少女的用意,他心裡高興、卻又 覺得怪異:「這個顏色很好……不過我還以為你不會做男子的衣服呢。」 少女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低頭輕語:「以前曾經做過幾次。」 這下換少年愣住了。他回想起少女說過「不做男裝」的話,原本以為她不會,現 在回想起來,或許那時她是不願做吧……不願為自己做。 少年心中覺得一陣酸楚湧上心口,連說出口的話語也不由得帶了幾分尖銳:「… …為了男人嗎?」 他話中所指的對象,當然不會是父親或兄弟之類的親族。少女心知他此時不悅, 也不願繼續解釋,只淺淺淡淡回了聲「是的」就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上工作。少年 眼看對方不再理會自己,自討沒趣地起身出門,在屋外冷卻一下激動的心情。 少年沒想到少女還隱瞞了自己許多事,因而覺得氣悶難平。直到屋外冰涼空氣撫 順他尖銳稜角之後,才覺得自己方才問話確實刻薄了點。 即使她曾有過婚配對象又如何?像她這般的關東女子會隻身出現在京城,背後就 註定有說不完的苦衷。而不顧對方意願,逼迫她一起假扮夫妻、共同生活的自己 ,更無顏要求對方須向自己交代得清清楚楚。 此後他們未再提起此事,就如從未發生過似的。數日之後,少女做完了外掛,還 來不及喘口氣又即刻為少年量身,要替他做上衣和長袴。 少女量完身材準備裁布,在旁邊坐下的少年看著少女忙碌的動作,溫和地向她道 謝:「辛苦你了。」 「你多禮了。」少女頭也不抬,手上仍忙著畫線剪裁。「我想趁現在為你多做一 些衣服……待你回京以後,也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少年默然。日前他收到藩裡傳來的消息,通知他們要在雪融後回京、重新再起行 動,這也代表他們即將告別這段安寧的鄉居生活。 想到已闊別近半年的血色京城,少年也不免感到前途迷茫,然而此時他卻還有別 的念想。他寧願冒著讓少女暴露在京城動亂的危險、也不願和她分開。雖然少女 從未給他正式答覆,但是他依然不願死心。 「你此後有什麼打算?」少年探聽少女的想法。 少女放下手中剪子,正襟危坐:「也許會留在京裡吧,畢竟我已無家可歸。」 「如果你不打算回江戶的話,就跟我一起走吧。」少年又向她的方向移動了數寸 :「……或者你要留在這邊也罷,我只希望你能等我回來。」 少女長久無語,黑深的眼眸直盯著少年映照小小火苗的眼神。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才極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是第二個對我這樣說的 人。」 少年一時不解她的意思,思考了一下才想通。曾與另一人許下承諾的少女,如今 卻孤獨身處異鄉,表示那個人沒有遵守他的諾言。 「那人怎麼了?」少年不顧一切地追問。 「他……似乎是死了。」突然被刺到痛處,少女回答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似乎?」 「……那個人說想造出一番成就,要我等他回來就前往京城。但是我最後一次見 到那個人之時,他卻只剩一罈骨灰,連個人形都不存……」少女欲言又止,眼角 逐漸泛出水露:「只憑那幾塊燒剩的灰燼,又怎麼能證明他的生死?」 她猛然抬頭,對上少年不知所措的眼神:「所以我才獨自到京裡尋找他的下落。 就算見不到那個人的屍體,至少我也要親眼看看,京城究竟是什麼樣的活地獄, 才會讓他一去不回……」 少年啞然。相較於對方告白的悲傷往事,他此時更震懾於眼前少女的剛烈與堅決 。「那你找到答案了嗎?」 少女睜大了眼睛,微微開口似是想說些什麼,停滯一陣又收斂起激動表情,默默 地點頭:「在我看到你站在血雨中那時候,我就明白了……」 她哀傷看著對方又再度低頭,十指緊扣住衣服、疊出千層餘波:「那時我知道了 ,京城原來就是一個無底洞,任何人踏進去都永無回頭的可能……無論是被殺的 他,或是奪去無數性命的你。」 少女沒有再說下去。此時她已啜泣不止、再也道不出一個字。而被揭開心傷的少 年也找不到任何安慰她的話,只能默默陪在身邊,將她拼命抑制盈眶淚水的壓抑 模樣深深刻在心底。 隨著時節進入霜月初冬,氣溫更加冷冽,偶而還會降下稀落雪花。 夜裡,少女即將完成手中新衣而在收針時,窗外正好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音。 「下雪了嗎?」少女抬頭看向緊閉的窗戶。 少年翻身站起、走去掀起遮窗的木板,被迎面撲來的冷風顫得打了個噴嚏。他伸 頭出去張望一下,只見黝藍色的天空飄浮著少許白色雪點。 「才剛開始下呢,不過明早也許會積雪吧。」少年想關上窗板,回頭卻瞥到少女 目不轉睛看著雪景的眼光。他聳了聳肩,用支架撐起窗板至半開的位置固定,才 回到爐邊伸手烤火。 「雪……」少女呢喃著靠向窗邊,細白手指搭在冰涼的窗沿。偶有幾片雪花落在 手上、她也不拂掉,就讓雪片在指尖化成露水。 「如果我能成為雪就好了。」少女看著窗外自言自語:「將所有心事凍結在冰裡 ,化為冰冷的雪,一片一片積落在大地之上,等到春天融化在陽光底下、消失殆 盡……」少女回頭,將手中剛做完的衣服緊抱在懷裡:「這樣我就能了無牽掛地 走了。」 少年不知如何應對,只能呆坐一旁無話可說。不久少女放緩下來,理了理手中的 新衣,向少年說道:「試試這件衣服吧。」 衣服相當合身,少年只對一處不太滿意:「這裡,」他指指蓋住一半手掌的袖口 ,「改短一點吧,不然使起刀會不方便。」 少女漠然看了對方一眼,輕聲回答「明白了」就幫少年褪下衣服,再度拿起針線 修改。 少年看到她的冷淡反應,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惹惱了對方。雖然心中無奈,但他也 沒有道歉的打算……畢竟事情已成定局,他不會因為少女的不願而放棄回京的機 會。 「等雪融了以後,我就即刻動身回去京城。」少年對少女說道,眼睛卻只看著地 灶爐火。 「是。」少女頭也不抬地回答。 「那你呢?如果你要回江戶的話,我可以盡量幫你。」 她手中針線的動作慢了下來。「我已經回不去了。」 「你在江戶沒有任何家人親戚嗎?」 「還有……」少女放下手中細活:「但是我在不顧家人阻止而出走時就已決定, 今生再不能讓家族繼續因我蒙羞。像我這般罪孽的女人,在家裡早已沒有容身之 地。」 少年不懂少女說的「罪孽」所指為何。在他看來,世間再無一人比眼前的女子更 加冰清玉潔,就像從空中飄落、未染塵埃的透徹雪花。 明知強求不得,但是少年仍然不肯放手。就如那縷從天上延伸至地獄的細弱蛛絲 ,明知只憑它仍無法改變自己滅頂血海的命運、但是他還是不忍放手,不想讓微 弱的希望白白溜走。 少年伸出手,握住對方冰冷的手指:「跟我一起走吧。」 少女驚訝得一時無法反應。少年見她沉默不語,又說:「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安全 ,所以跟我一起回去吧。」 少女凝視對方,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謝謝你……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不是隨便說說而已。」少年急了起來,握住她的手也收緊力道:「以我的身 手、要在京裡保護一兩個人的性命還是綽綽有餘的,所以我保證,我一定會活著 回到你身邊。」 少女仍然沒有回話。她眨眨眼,從眼角盈出的淚珠宛如代替她訴說心聲似的一顆 顆掉落,在她的手背上綻開點點水紋,彷彿初融的新雪。 少年抬起手,用袖口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少女的手很冰,臉頰傳來的體溫卻暖暖 的、讓人不忍收手。少年又移身靠近對方,將她摟進懷裡。他抱得很輕,只要對 方稍加施力就能輕易掙脫,但是少女沒有推開他。 「對不起……」少女像個失去引線的軟綿人偶、依偎在他懷裡,蒼白容顏卻望向 窗外,朝黑夜喃喃訴語。 「道什麼歉呢。」少年用力擁住少女,彷彿懷抱著窮盡一生才尋得的寶物。 「對不起……像我這樣的女人,不值得……」少女重複低語,對著覆在窗欄的薄 層霜雪伸出手。 「別說了……」少年握住少女伸出的手臂、拉回自己懷裡,又撫著少女的黑髮輕 聲安慰。 如摺扇一般披展開的髮絲映著爐火餘光,閃爍著黑亮光澤,宛如夜空星河。少年 被那涓涓星流吸引,低下頭埋入那幅深邃夢境之中。他撥開少女垂散在頰邊的頭 髮,手指滑過臉頰的瞬間,他感覺到對方在自己懷中微微顫抖。 「我們一起走吧。」他湊在少女耳畔悄聲私語。 少女哽咽著說不出話,她輕輕頷首,將臉埋在他肩膀裡。 路還很長,也許永遠都看不到終點。 然而若能牽著你的手,我就不會在這條無星無月的漫漫夜路之上迷失方向。 在走到盡頭之前,我們還能一起做好幾個夢…… 直至少年感到少女因激動而劇烈起伏的呼吸逐漸平穩、交握的手傳來更深的反握 觸感之後,他才放下心中忐忑,讓思緒在彼此的暖熱體溫中沉眠。 -- 現在都在混plurk http://www.plurk.com/imaihibiki 發霉的blog http://imaihibiki.ycool.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73.87.170.231 ※ 編輯: akashi 來自: 173.87.170.231 (12/29 10:35)
MWGEMINI:非常開心又看到續文,字裡行間、對白依然很美 vV 12/30 16:16
pmtinameow:推 12/30 2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