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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i3721pp (pippen馬拉投資.剩者為王), 信區: Modern_CHN 標 題: 奇緣: 04-光復前夕 發信站: 水木社區 (Thu Dec 11 09:00:04 2008), 站內 我上中學不久,我們家從二道溝搬遷到了不遠處的永安屯。家遷到這個村后,那年 糧食打得很多,家境也有了好轉。到了初三時,弟弟也從小學畢業考入我念的中學,兄 弟倆在一個學校讀書了,父母非常高興。放寒假回家,有一天,父親把我們兄弟幾個招 呼到一起說:“到了滿洲后經歷了千辛萬苦,現在才有了生機。我們家出了兩個中學生, 真是了不得的事。現在也不愁吃飯難,你們把書念好也算是對得起我們了。” 他挨個瞧了瞧我們兄弟三人,接著又說:“但是,我心里總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那時你們很小,可能記不得。我在遠離故鄉時,我對祖宗和親戚犯下了罪啊!” 父親說到此沉浸在那痛苦的回憶之中,他沉默了片刻便給我們講述了事情的原由。 當時,父親到牲口市場買了牛后,對收稅人員指責稅金太高。結果被帶到稅務所里,挨 了打還罰了款。又有一次受騙上當,讓人詐去一些錢。從此每況愈下,他不得不典當了 家族田。家族田正是一般租種的農田,是為祖先的墳塋地而保存的全體義城金氏的地產。 典當了這種田,其罪過是無比的。父親恨不得早日離開這萬惡的世界,但他不忍心撇下 幼小的孩子,而是滿含愧疚的淚水逃到滿洲。講到此,父親從懷里拿出了300元日幣放 在我們面前鄭重地說:“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也沒有臉見故鄉的親戚們。因此,你們三 人中誰拿這個錢回故鄉替我還債和向親人們謝罪,那我將死而無悔。” 這些年父親從來也沒有給我們講過什么家族田的事。可是他始終記著那個叫他心酸 的往事,而且在這10年艱苦的歲月里一分一分地積攢下300元錢。 “你們之間必須得有一個去一趟老家。”說完父親用殷切的目光注視著我們兄弟幾 人。 那時二哥已經成家了,他不好離開家,而弟弟又年齡大小。完成父親使命的只有我 了。正因為有了這件事,在離開故鄉11年后我踏上了去故鄉的路。 重返曾被迫離別故鄉的我,此時心情無比沉重。當我走到黃田洞家鄉的路口時心里 不由自主地高興起來。我一眼就看見了東西走向的村落和村前的亭子。故鄉的景色與我 童年的記憶相比只是小了一點,其他一切都那么美麗。我走的路正是我們趁黑夜逃離故 鄉時走過的小徑。我走在路上想到離開故鄉的那個晚上我們一家悲慘的樣子,眼淚不住 地往下流。 進了村后,我第一個去找我們家族的尊長堂伯叔。一見面他并沒有認出我是誰,當 我報父親姓名時他驚喜地起來抱住我。 他說:“你們還活著?父母都好嗎?” “是,他們都很好。” “這些年你們一定很辛苦了,不管怎么人活下來就是萬幸了。”他把我拉到跟前坐 下,并用手撫摸我的頭。 我把舉家遷到滿洲后的主要事情向他講述一陣。正講時臨近的好幾位親戚來了,他 們對我相當熱情。 “我這次來是為了代表父親向諸位親戚謝罪。期間,諸位尊長因我家的事受累了。 父親一直內疚著。這些年在外背井離鄉,生活剛剛好起來,這才有可能回來看一看。” 接著我把父親的話轉述了一遍,并把300元錢拿出來送給各位親戚。 “父親說,只要贖回家族田,他也就了卻了一樁心事。” “聽了這話就很高興了,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無論如何知道你們還活著,心里就 踏實了。我們這兒的親戚大伙齊錢已經贖回了家族田,所以你把這個錢拿回去交給你父 親吧!”堂伯叔說完又把錢推到我的前面。 我無法收回這個錢。我再三說明父親的意思后,堂伯叔收下了錢,并當眾說將把錢 作為家族基金留著用。 我不能在故鄉住得久了,因為家家戶戶都缺口糧。收成本來不好,又交稅糧,家里 剩下的口糧還不夠吃一個冬天。我不斷地盤算離去的日子。 這次回鄉所見的景象慘不忍睹。日本帝國主義把朝鮮半島變成了他們進行侵略戰爭 的軍需后方基地,他們到處抓人拉到軍需工廠或礦山,還強行征兵,村子里青壯年所剩 無幾。總督府為了把朝鮮變為日本的殖民地,炮制了“皇國臣民誓詞”,要求每人都得 會背,強行將日語作為日常用語,總督府還下令朝鮮人一律改稱日本姓名。 在“大東亞戰爭”中節節敗退的日本帝國主義,更加瘋狂地在滿洲和朝鮮進行掠奪 了。他們甚至要求小學生也要捐“買飛機款”,還收繳了城市和農村的所有銅器用于制 造炮彈。一年之內所有銅碗都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配給品”。有些家庭不忍心 交出世代相傳的銅器皿,如偷偷地把它埋起來,一旦被發現就要挨打或銀擋入獄。 在滿洲也和朝鮮一樣,所謂秋天的稅糧實際上是公開的掠奪。不管是豐收年景還是 災年,一律按分配的量收取稅糧,有的地方連農民口糧也不留全部搶走。農民雖然種稻 子,但他們實際吃不上大米,最后剩下的一點點大米用來換取發霉的高粱米或小米充饑。 如有人把大米藏起來,被發現后輕則打的死去活來,重則還有可能被抓進監牢。 民眾實在忍無可忍了。老百姓中流傳著這樣的話。 “從五臺山下凡的神仙說,今年是最后一次交稅糧了。” “白頭山出了九十九個勇士,再出來一個就把鬼子全部干掉。” “長白山發現了白色野雞,白色野雞出來,天下就要變了。” 類似這樣的傳言每隔幾天就出現一次。無論什么比喻,都在詛咒鬼子就要完蛋了。 這種不知出自何人之口的“鄉間新聞”傳遍了滿洲大地,民眾的反日情緒日益高漲,就 像是洪水沖破河堤那樣洶涌澎湃。日本憲兵隊和警察到處搜查反日傳聞的來龍去脈,但 他們無法查清,不得已制定了臭名昭著的所謂“思想矯正法”和“保安矯正法”,其目 的是為了堵住人們的口嘴。這“兩個法”出籠后,一些路人如相互交頭接耳或大聲歡笑 都要被帶到警察所審問,只要被帶進警察所先是一頓毒打,如果審問時態度不好或表露 出反抗情緒,一律被遣送到鐵礦或煤礦強行勞動,這些人幾乎無一活著回來。 1944年,齊齊哈爾市的所有中學全部休學,學生變成名副其實的勞工隊。我們吃高 粱米飯和鹽水湯,每天都要干重體力活。日本軍人動不動就拳打腳踢學生。 那是進行阿民屯軍用飛機場擴建工程的時候。我們學校二年級以上的所有學生在機 場搭草棚,吃住在工地,干著機場擴建工程。一天下午,我們班有一個學生在休息時間 拿出一本書在聚精會神地讀。日本人發現后,立即跑過來抓住這個學生(朝鮮人)的衣 領后打嘴巴子。被激怒的學生攥著拳頭,逼近那個日本監工要和他論理。我是班長,見 此情景立即上前制止。因為在工地鬧事就會被扣上“怠工分子”的帽子。我勸同學們到 了下班后再說。 晚飯時,我們把毆打學生的事通知了全體同學。一時間,不僅是朝鮮同學,而且中 國同學也都義憤填膺。200余名學生每人手握一根木棍,包圍了日本監工居住的帳篷。 正在喝酒的日本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慌慌張張地躲到角落里。 “就是那個愛動手打人的家伙,你快出來!” “把那個壞蛋拉出來!” 同學們高聲呼喊,同時揮動著手中的木棒。正在這時,有一個日本人溜出帳篷跑到 日本軍本部報告情況。學生和日本人正在扭打在一起時,十多輛大卡車載著日本兵朝工 地駛來。日本兵下車后,把學生團團圍住。 “為什么無理取鬧?”佩著軍刀的一名日軍少佐站在中央扯著嗓子沖著同學們喊。 “學生看書也犯罪嗎?”幾個班長和勇敢的同學質問日本兵。 “非常時期看什么書!”少佐又說了一些威脅的話之后上了指揮車。少住走后,日 本兵整夜都在包圍學生住的草棚。第二天早晨,日本人校長把學生集結在一起訓斥道: “難道把你們全部處理退學嗎?這次原諒你們。但有一條,不許把此次事件張揚出去, 否則的話我將嚴懲不殆!” 這天,我們被帶到別的工地。以后的日子我們學校成了警察署的主要監視對象。一 些學生單獨上街往往被警察無緣無故地毆打。 我中學畢業那年也就是光復那年。當時,學校的食堂主要由學生自己管理,會計和 事務長都由高年級學生擔任。一天,3名學生到中市場的石井洋行買菜往回走,忽然一 名警察在西門處舉著槍攔路喊:“你們是什么人?” “你看到了,我們是買菜回校的學生。”坐在馬車上的一名學生跳下車回答。 “買菜?你們買菜干什么?” “能干什么?吃唄!”一個學生不滿地說了一句。 “這小子,嘴巴還挺硬!”警察一把揪住學生的衣領。 一看事情不好,一名同學趕緊跑到學校通知大家。正在吃午飯的數百名學生聞此消 息,立刻拎著訓練用的木槍沖向現場。嚇破膽的警察跑到派出所并鎖上了門。同學們用 木槍砸碎門窗玻璃,往里投擲石塊。屋里的警察紛紛躲到書桌底下不敢出來。 這一砸派出所事件轟動了齊齊哈爾市。但警察局已沒有機會查辦這次鬧事,因為他 們的末日即將到了。 幾天后的8月8日,蘇聯紅軍向日本宣戰,全齊齊哈爾市進入戰時狀態。學校把朝鮮 族17歲以下的學生全部疏散回家,只留下18歲以上同學守護學校。齊齊哈爾離蘇聯國境 很近,因而市內日軍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8月14日下午。9名朝鮮族學生接到征兵通知,其中就有我。日本人校長撕破自己的 被里,寫上“武運長久”字條后,給應征的9名學生佩帶了。 這天下午被傳到日本兵事部后立即被分配到部隊。我們9個學生都想到一個地方去, 但兵事部有意地把我們9個人全部拆散,我是被分配到炮兵。 到了野戰炮兵部隊后,有一個少尉接待我們新兵,他說:“你先去洗個澡,然后換 軍裝。現在是非常時期,把脫下的學生服全部燒掉!” 按規定,新兵脫下的衣服和用品放在倉庫保管,待復員時再歸還本人。可是,日本 人可能已預感到他的滅亡,所以要求燒掉學生服。這天分配到野戰炮兵部隊的學生共有 100余名,沒有一個能留下自己的學生裝。 晚飯后,少尉把一百余名新兵召集一起,講解戰斗任務。他說:“你們全都沒有受 過軍事訓練,但這沒關系。對你們來說,軍事技能沒有什么大的必要,當蘇軍坦克過來 時,只要你們每人抱著一包炸藥炸坦克就行了。” 說完,少尉拿炸藥包給我們做了引爆的示范動作和注意事項,然后把我們乘坐的載 重汽車開到防衛司令部,在那里我們等待命令。聽了少尉的話,好像蘇軍坦克即刻就要 沖過來。我不想抱著炸藥包去拚死,我想應該找機會逃跑。我在觀察周圍的動靜和身邊 ?人的表情0\嶯??'。忽然我的目光和旁邊的一位同學對視著。看樣子這個人像是朝鮮人,于是我 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他也抓住我的手,并輕輕地搖動了一下。我在他手心寫了“是不 是朝鮮人”幾個字。他馬上在我手心寫了“是”。我再次寫了“逃跑吧!”,他也寫了 “一塊跑吧”的字樣。我們就這樣暗暗約好了。 夜12時吹響了出發的號聲。100余名新兵在少尉的指揮下,跟在滿載炸藥的車隊后 面。這是通向死亡之路。于是,我們想跑,但一直沒有機會。全體新兵嚇得東張西望, 不知如何是好。新兵中大部分是日本學生。在死神面前,日本的學生也好朝鮮的學生也 好,全都緊張無措。不知是接到新的命令還是什么別的緣故,前邊的汽車在市區轉一圈 后又返回到野戰炮兵部隊營地。我們在這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是8月15日。早晨起床后發現,日本兵就像是霜打的茄子那樣垂頭喪氣,低 著頭悲嘆。原來這一天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但新兵們還不知詳情。 8月16日早晨少尉對我們講話:“你們現在全體回家吧!但穿軍裝在路上可能會有 危險,所以得把軍裝脫掉。馬上開倉庫門,你們隨便挑選衣服穿上走吧!” 倉庫門打開后,隔層上放著許多布包,包里有衣服、帽子、鞋。這些是老兵入伍時 脫下的。我沒有脫軍裝,而是在軍裝上邊套上一套便裝,穿一雙新皮鞋。 當時的國際法規定,8月14日以后入伍的軍人不能算俘虜,就地解散,這樣我們得 以離開軍隊。結束了一天半的日本兵生活。 -- ※ 修改:·alarm 于 Dec 11 09:44:40 2008 修改本文·[FROM: 218.240.129.*]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61.158.99.*] 嬨?妵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1.218.6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