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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信人: i3721pp (pippen馬拉投資.剩者為王), 信區: Modern_CHN 標 題: 奇緣: 20-眾叛親離 發信站: 水木社區 (Thu Dec 11 09:10:00 2008), 站內 溥儀手提著裝滿金銀財寶的皮箱進入所長接待室時,已做好了渡過難關的心理準備。 他特別害怕一句問一句、刨根問底的審訊。令他意外的是,所長沒有過問其他事情,只 是強調要好好學習,努力改造,自覺反省自己的罪過。 共產黨在溥儀腦海里烙下的印象是:猶如洪水猛獸般無情,與人類文明沒有任何共 同之處的群體。通過接觸發覺,共產黨與日本人宣傳的“匪黨”完全不同。溥儀回憶起 一次日本關東軍高級參謀吉岡安直到同德殿,向他匯報戰況的事兒: 那是1942年日軍駐河北省綏中部隊進行大規模掃蕩,吉岡安直來到同德殿,向溥儀 報告戰況。他先吹噓了日軍在掃蕩作戰中采取的“鐵桶戰術”、“木梳戰術”等,并聲 稱為大日本帝國戰爭史留下了“輝煌的一頁”。 溥儀不理解,平時吉岡安直把“共軍”看作是不堪一擊的“匪徒”,怎么今天大講 特講什么戰術? 他問吉岡安直:“為什么打不堪一擊的匪徒還采用什么戰術?” 聽了溥儀的質問,吉岡安直覺得他自己講的自相矛盾,于是用譏諷的口氣說:“皇 帝陛下,因為您沒有經歷過戰爭,所以總是講外行話。” 聽了這話,溥儀為難地縮了一下脖子。 吉岡安直用挖苦的話封了溥儀嘴之后,又覺得應該做某種程度的解釋。他向溥儀講 述了與共軍作戰的難處,舉了幾個陷入共軍包圍圈吃過苦頭的例子。 他接著說:“共軍與國民黨軍隊完全不一樣。他們不論在平原還是在山區,行動神 速,不知何時何地會冒出來。也許是神出鬼沒,有時就在眼前,一眨眼不見了。他們與 百姓串通一氣,也就是說像在紅土地上種了紅豆一樣。” 他怕溥儀聽不懂他講的意思,又舉了中國成語“魚目混珠”一詞來解釋。他又說: “‘很奇怪,共軍無論到何地都能與百姓相處很好。他們每到一地,都有人要求參軍, 他們的隊伍在急速擴大,這是很害怕的。對了,今天我所講的不是正式的評論……” 吉岡安直形容的像撒播在紅土地上的“紅豆”,現在掌握了政權。溥儀認為,這 “紅豆”如今仍把根插在紅土地上。1952年開展的“三反運動”有力地證明這一點。 “三反運動”是反對貪污、浪費、官僚主義的運動。在這次運動中,有許多人主動交代 了自己的罪行,并得到了寬大處理。報紙每天都在報道這方面的消息,而溥儀幾乎沒有 放過一條這方面的消息。這些消息當中有兒子勸父親自首、父親牽著兒子自首,也有夫 妻之間、兄弟之間、朋友之間勸說自首的事例。開始,溥儀不相信這些報道是事實。但 后來不得不相信,因為他的侄兒毓囗還寫紙條勸他主動坦白,這是與報紙上報道的事完 全一樣的事實。 經歷了毓囗寫紙條勸交代事件之后,溥儀愈來愈不安,他怕家眷們“變心”。 有一次,溥儀把自己掉了鏡架的眼鏡交給管教人員,讓他轉交給李國雄,要李國雄 修理眼鏡。李國雄手很巧,眼鏡、手表、鋼筆等都能修好。不管什么東西壞了,溥儀總 是交由李國雄修理,而李國雄是全力以赴。不過這一天,李國雄的態度突然變了。溥儀 住在另一個房間,他的家眷住在隔壁。監舍墻體較薄,說話聲隔屋也能聽見。溥儀聽不 清李國雄在說什么,但李國雄分明是聲音較大,并且帶有氣憤情緒。過了一會兒,管教 人員把壞了的眼鏡拿回來交給溥儀,讓他自己想法修理。溥儀確實沒有能力修理眼鏡, 他再次求管教員將眼鏡轉交給李國雄,讓他幫助修好。 李國雄不情愿地接過眼鏡,憤憤不平地說:“請你告訴他,再也不侍候他了。” 其他房間的人都聽到了。溥儀非常惱怒,心中充滿了一種被凌辱的憤懣。 不久迎來了1953年的春節。這一年春節是戰犯們自被捕以來過的最好的春節。晚上, 俱樂部上演了戰犯們自編自演的節目,其中有歌曲、舞蹈、短劇、相聲。節目當中最受 歡迎的是三人相聲,是由溥儀的侍從李國雄、侄兒毓嵣、毓?表演的。節目內容為諷刺 戰犯們的錯誤舉止。例如他們學“尖下巴”偽滿洲國司法大臣張渙相,張渙相性格暴躁, 總愛挑剔別人,吃飯時還有掉飯粒的習慣。他們用相聲學張渙相的毛病,博得臺下戰犯 們的陣陣喝彩。他們還學溥儀假裝學習和做假坦白的模樣,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裝 得特別像溥儀。臺下的戰犯們都把目光集中在溥儀身上,他們發出了一陣陣嘲笑聲,使 得溥儀低著頭,恨不得鉆到地底下躲藏起來。 溥儀不相信他的家眷們“變了心”,對他們上臺影射他只是抱著一種憤恨的心態。 后來聯系到毓囗的紙條之后,他認定家眷們已開始“變心”了。 溥儀最怕李國雄與他分道揚鑣,一旦他開口反戈一擊,那么溥儀的賣國丑行將公布 于眾。 李國雄的父親在頤和園長期侍候過西太后,到了清朝末期朝廷大量減少侍從時,李 國雄仍然被選進皇宮做皇上的侍從,當時李國雄年僅14歲。清朝皇室成員被趕出紫禁城 后,李國雄跟著溥儀到了天津,經過一段學習又做了溥儀的貼身侍從。因為李國雄作為 貼身侍從每天都在溥儀左右,對日本戰敗后出逃時溥儀還帶他一起上了飛機。對此,李 國雄感恩不盡,在蘇聯被監禁的5年中,他對溥儀是忠心不二。 對溥儀來說最敏感的歷史問題是登上偽滿洲國執政者的背景。“滿洲事變”前夕, 溥儀在天津突然失蹤,后又突然出現在東北,這引起了社會輿論的各種猜測。有說是溥 儀被綁架走的,也有說是投靠了日本帝國主義。當時,日本侵略中國需要找一個代理人, 而溥儀為了恢復清王朝也需要外部勢力的幫助。駐天津日軍司令部參謀、人稱“戶國通” 的吉岡安直利用溥儀的復辟心理,通過留學日本利用暑假回國的溥儀之弟溥杰帶給溥儀 一封信,信中寫道:“近期滿洲可能要出事,望宣統皇帝陛下多多保重。”溥儀閱信后 非常興奮,特別是對“宣統皇帝”之稱謂很是心動。溥儀不再猶豫了,他開始接近日本 人,最終走上了徹底賣國之路。溥儀被捕后,把這一段歷史說成是被日本特務綁架到滿 洲被迫做了傀儡皇帝。1948年,溥儀在東京遠東軍事法庭出庭做證時是這樣辯解的,在 蘇聯收容所被審時也是這么辯解蒙混過關。真正了解這一段歷史的中國人只有李國雄一 人。因而,從蘇聯被引渡到中國時,溥儀找李國雄專門交代,要他繼續證明從天津到滿 洲是被日本特工人員綁架走的“所謂歷史”。李國雄當即表示,“我對圣上一片丹心, 請不必多慮”。而如今,李國雄竟然上舞臺演起諷刺溥儀的相聲,使得溥儀如坐針氈, 惶惶不可終日。 在管理所的生活,使李國雄等人曉得許多世間的道理。管理所內,所有工作人員不 分上下,彼此和睦相處,相比之下,夕日的帝宮是人間地獄。李國雄開始后悔把溥儀奉 為真龍夭子,把自己一生都奉獻給他的悲慘經歷。 溥儀認識到迄今在獄中還維持著的那種他與家眷之間的上下關系已經動搖了。他開 始冷靜地思考中國政府的態度。比如管教人員反反復復強調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政策。溥儀想,如果政府的政策真能兌現,那不妨痛痛快快地坦白一切罪行。但又一想, 政府的政策還有一條“必須懲辦首犯、從寬處理追隨分子”的規定。溥儀想來想去,自 己是皇帝,是屬于“首犯”,坦白也好,不坦白也好,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要受到懲 罰的。溥儀又陷入巨大的苦惱之中。 管理所決定,讓偽滿洲國的戰犯們旁聽日本戰犯們舉行的坦白大會。偽滿洲國戰犯 們是第一次參加坦白大會的,因為他們改造進程較日本戰犯們慢了一個階段。 坦白大會沒有事先規定的順序,只要臺下戰犯們誰先舉手,誰就登臺坦白。主持人 宣布開會之后,臺下的日本戰犯們爭先恐后舉手上臺。當有人在臺上坦白時,臺下一些 戰犯提出質問,有時還糾正或提示,會場始終氣氛熱烈。上臺坦白的日本戰犯們不僅列 舉犯罪種種,還從理論上分析思想根源和社會根源。 日本戰犯們在坦白大會上列舉了許許多多毛骨驚然的殺人暴行。其中有使用各種方 法槍殺的、強奸婦女后再殺死的、吃剛剛殺死的人心肝的等等慘無人道的獸行。上臺坦 白的日本戰犯們毫無保留地坦白自己的罪過,同時又以被害者的立場剖析犯罪根由,并 加以批判。 大會結束時,有28名日本戰犯主動提交了被判死刑的申請書。其中不少人是當場以 血書寫的申請書。 “我不是人類,是一個殺人惡魔,只有我這樣的惡魔消失,人類和平才有保障。” “為了教育子孫后代不再參加戰爭,申請給予死刑,立即執行。” 臺上的日本戰犯跪著流著淚請求上斷頭臺,他們的請求是發自內心的。 日本戰犯們的坦白,打消了偽滿洲國戰犯們的憂慮。在第二天舉行的座談會上,偽 滿洲國興農大臣黃富俊坦白了在東北掠奪大量農產品的罪行,勞動大臣于鏡濤坦白了強 行征集民工修建日軍秘密工事而后又殘害民工的罪行。 偽滿洲國戰犯們的坦白會持續了幾天。不少戰犯先是坦白自己的罪狀,然后又檢舉 揭發了其他戰犯們的罪行。偽滿洲國司法大臣張渙相企圖辯解自己的過去,因而遭到了 其他人的圍攻。張渙相是在光復后藏匿了一段時間,后來在肅反運動中被查出送到撫順 戰犯管理所的,他一向抗拒改造。這一天他對自己的罪行狡辯時稱,他成為日本帝國主 義的走狗是被“強迫”的,就是當了走狗也沒有犯過罪行。實際上,張渙相早在日俄戰 爭時就與日本帝國主義者相勾結。他在日本軍隊一師長的推薦下進入日軍士官學校學習, 畢業回國后歷任東北講武堂教育長、哈爾濱特別區行政長官、東北軍空軍司令等職。 “九·一八”事變后,他向日軍媚獻了42種計策,討得了司法大臣,后晉升為參議院參 議。這些罪行瞞是瞞不過的,其他戰犯們一件一件的揭發,迫使張渙相低頭認罪。 溥儀看到張渙相被其他戰犯圍攻,嚇的不敢發言了。但又想如果一句話也不講,將 被認為是抗拒改造,他躊躇不定。 溥儀小心謹慎地拿出坦白書念道:“我在當滿洲國皇帝期間犯下了千古罪行,給 3000萬東北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 溥儀開始只談日本關東軍的罪行,對自己的罪狀輕描淡寫,只講了片言只語。他接 著說道:“8月8日,蘇聯宣布對日作戰布告之后,第二天吉岡安直下達總動員令,抵抗 蘇軍。” “那個軍事動員令是吉岡安直下達的嗎?”溥儀的五妹夫萬嘉喜提出質問。 接著萬嘉喜說明了當時的情況。他說;“9日晚我入宮時發現溥儀正在伏案寫什么。 張景惠和武部六藏早來一步等著見溥儀。我進入溥儀辦公室他給我看了告示,那是命令。 上寫‘命令滿洲軍隊與日本皇軍協同作戰,擊敗蘇軍的進攻’。他問我,向張景惠等人 下達這樣的命令怎么樣?我回答,那樣很好。關東軍的罪行必須全部揭露,但把自己的 罪行也推給關東軍是不對的。你在那長篇坦白書中坦白了幾條自己的罪狀?” 溥儀沉默了許久。后來很隨便地說出了幾件自己所犯的罪。他說:“我違反了監獄 的規定,偷藏了金銀財寶,后來認識到錯誤,又主動上繳了。” “你是主動上繳的嗎?”毓嵣反問他。 硫?又問溥儀:“為什么只字不提關于紙條的事情?” 聽了兩個侄兒的質問,溥儀把坦白書放進褲兜里。他覺得家眷們都已“變心”了, 自己賣國的歷史再也掩蓋不了了。 溥儀在坦白中極力辯解自己的一切罪行都是在日本關東軍的強迫之下犯下的,他是 想把自己描繪成“被害者”。結果,他的許多罪行被推到執行其命令的其他大臣和要員 身上,引起了這些人的強烈不滿。本來這些大臣和要員們對溥儀沒有好感,正好借此機 會群起攻擊溥儀,就連溥儀的家眷們也借機揭露了帝宮的“秘史”。 李國雄揭露了溥儀被趕出紫禁城后,頻繁進出日本公使館、炮制偽滿洲國、被捕后 在蘇聯收容所與家眷達成“攻守同盟”等事實。溥儀陷入四面楚歌的窘迫境地,他不得 不在確鑿的事實面前低下頭。 戰犯們的學習和坦白結束后,開始了正式的審訊。坦白只是學習活動中的一部分, 不帶有法律性質,而審訊是依照法律程序進行的。戰犯們都很清楚,正式起訴前審訊結 束后,將審訊結果交付法庭,因此正式審訊開始后,戰犯們的神經高度緊張。部分戰犯 們絞盡腦汁思忖著已坦白的罪行要承認到何種程度,還有一些戰犯們因為沒有徹底坦白 罪行而心神不安。唯獨溥儀表現得平靜。他的罪行已徹底被揭露了,不存在坦白不徹底 的問題,無須掌握分寸。他只擔心,一部分大臣們出于個人憎恨,給他枉加罪名。如果 否認政府可能不相信,而要承認又無根據可談。 審訊開始第10天,輪到溥儀受審了。第一天的審訊比預料的要順利,溥儀只是按時 間順序把罪行敘述了一遍。第二天的審訊使溥儀汗流浹背。 審訊員沒有問溥儀的罪狀,而是問他寫的控訴書中的一些事情。他問:“據你揭發, 偽滿洲國總務廳次長古海忠之下令一年內從東北掠奪了1.6萬噸糧食。請問,你說的一 年是指哪一年?1.6萬噸這個數字從那兒獲得的?” “不知是哪一年,不過日本鬼子有多少糧食就搶去多少。” “東北一年的糧食產量有多少?” “……” “你的控訴書是以什么為根據寫成的?” 溥儀無言以對。他想了一陣后說,他是以在監獄里大臣們的閑談為依據寫成的。 “那么,你能確定大臣們談的話嗎?” “這個……” “連你自己都不能確認的事情,為什么寫在控訴書中,是出于什么目的?” “……” “不管是談自己的罪行還是檢舉他人的罪狀,都要有確鑿的事實根據。” 這一天的審訊到此結束了。 起訴前的審訊工作持續了近二年。許多戰犯經歷了多次審訊,唯獨溥儀只接受了兩 次審訊。在第二次審訊中,溥儀對審訊員提出的許多問題無法回答,只是低著頭聽審訊 員一連串的提問。當他邁出審訊室時,心里想到那些給他枉加罪名的大臣們也一定會遭 到如此尷尬的局面。想到這兒,他的心情反倒輕松了許多。 -- ※ 修改:·alarm 于 Dec 11 09:24:52 2008 修改本文·[FROM: 218.240.129.*] ※ 來源:·水木社區 newsmth.net·[FROM: 61.158.99.*] .99.*] 堜of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1.218.6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