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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勞動的未來,未來的勞動
時間: Thu Apr 2 20:35:23 2009
作者: pattyturty (米呼米桑) 看板: Aliman
標題: 勞動的未來,未來的勞動
時間: Mon Mar 30 19:40:08 2009
勞動的未來,未來的勞動(林佳和)
1995年在美國舊金山 Fairmont 飯店,五百位來自世界各地的知名政治人物、企業家與學
者專家們,齊聚一堂,共同為人類的未來把脈,他們一致認為經濟與產業的未來就等於人
類的未來。可怕的是他們所提出的結論:未來的人類社會將是一個「20比80」或所謂「
tittytainment」的社會,什麼意思呢?百分之二十的人類將足夠,足夠維持世界經濟的
繼續往前發展,其他百分之八十的人呢?直接了當的說,這些勞動力是不需要的,是沒有
意義的,因為五分之一的勞動人口就已足夠進行全球經濟體系所能達到的商品生產與高價
值服務的供給,不管在世界的那一國家、那一角落,也就是不是那些國家全部被涵括、或
那些國家可能全部被排除,而是全球只有這散居各地的百分之二十的人,可以積極而快樂
的參與生活、賺錢與消費;有例外嗎?的確有專家承認,假如有人有豐富的遺產的話,或
許那20%可以再加上一兩個百分比。
碩果僅存的五分之一究竟是那些人?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柯林頓政府前任勞工部長的
Robert B. Reich 分析,未來的勞動/職業/工作,將可區分歸類為三種主要的類型:「
例行性生產工作」、「以顧客為直接服務對象的服務供給」,以及「符號分析工作」。
第一類的所謂例行性的生產工作,就是從福特主義時代以來,所熟知的大量生產、充斥著
生產線大軍的單調、低技術性工作,工資一般是依照工作時間的長短時數或製造的貨品數
量來計算,受著嚴格的監督,不需要特別的教育程度;第二類的所謂以顧客為直接服務對
象的服務供給,我們可通稱為服務業,它大致與前述的第一類職業有類似的結構關係,比
較不同的,是這一類的工作通常是勞動者直接面對顧客,提供服務,因此無法作跨區域性
的、甚至是全球的行銷,這與第一類工作的生產貨物可作世界性流通的情況截然不同。
這兩類勞動與工作型態都是我們所熟悉的,第一類勞動隨著科技與工作組織的升級與發展
,工作位置的容量與數量呈溜滑梯式的下降,不論是在所謂的傳統產業或新興的科技製造
業,第二類勞動則是一般通稱的「第三部門」,也就是西方為處理失業問題曾經寄予厚望
的新興產業,但是它的特徵是:工資有越來越低的趨勢,因為通常這一部門的工作無須特
別技術,而且存在最激烈的工作位置競爭,同時,第三部門也不一定是吸納失業人口的天
堂,它本身也越來越是失業的目標對象。
至於 Reich 所稱的第三類勞動型態也許就令人振奮多了,所謂的「符號分析工作」是以
抽象的符號作為中介,以進行對特定問題的處理,例如律師為處理訴訟案件,他所運用的
符號便是法律上的論述及論證。符號分析工作可以行銷至全球各地,所以在任何一個國家
,都可能面臨來自其他國家這一類勞動供給的挑戰與競爭,其工資通常沒有一定的計算標
準,至少它與所花費的工作時間長短或產品數量的多寡本身沒有直接的關聯,而多半與品
質、原創性、精緻度或速度相關;尤其特殊的是,符號分析的工作者通常沒有如傳統般的
單向或上下層級的晉升生涯,例如一定年限或歲月後必然的升遷,相反的,符號分析者很
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在很年輕的年齡階段,便擁有巨大的權利與責任,享有驚人的財富
與名聲,但相對的,只要他的符號分析品質沒有明顯的提昇,這一類的勞動者也有可能迅
速的失去財富,失去地位。
整體而言,符號分析工作的勞動者將是未來勞動世界的最大贏家,他們將與跨國企業的大
老闆們共同持有全球人類大多數的財富,當然,大老闆們的「工作」並非這裡所稱的勞動
;第一類型的例行性生產工作,隨著科技與生產技術與組織的進步,將會急遽的減少,這
可從西方國家十數年來製造業及傳統工業的不斷大量裁員看出,而第二類型的服務業勞動
,只要是能被機器所取代的,命運將等同於第一類型的職業,最明顯的是金融業,許多專
家預測,約十至十五年後,目前金融業的受僱人口大約要裁員百分之九十,特別是原本擔
任第一線服務的櫃員,而其他社會仍需要直接服務的工作,不但數量上會被壓到最低,而
且會淪為赤裸裸的低工資、高競爭的職業,美國柯林頓政府解決失業的所謂萬靈丹,或是
歐洲各國婦女重新回到職場的實際狀況,事實上都呈現出這樣的悲觀面貌。
而對於第三類的符號分析勞動者而言,特別是那些與高科技工業或金融遊戲扯上關係的人
,將變為新興的勞動貴族,人數少的菁英,地位高,待遇驚人〈甚至不應該將之稱為工資
〉,他們將與全球各地相同職業的人有著高度的認同,而不是與自己國家或社會內的同胞
,他們甚至嫌惡自己的國民國家政府,不願意多繳稅,與自己失業而貧困的同胞們築起通
電的高牆來隔離,以私人的保全、而非國家的警察來維護自身的安全,他們強烈擁護全球
化、地球村、世界村,因為自己無疑就是那個美好國度的推手與主人,任何試圖叫他們承
擔社會責任、同胞團結、公平正義或平等的玩意,都是他們口中反動、落伍、過時、前現
代化的陳腔濫調。
不要以為這裡危言聳聽,在世界的許多角落,這些擔憂都以成真,看看南美洲許多大城市
的貧富差距以及科技新貴的新 Ghetto 吧,Ghetto 裡住的不再是被人討厭的猶太人(
Ghetto是指歷史上歐洲城市中猶太人群居的陰暗角落),而是要想盡辦法把自己與同胞隔
離給來的新貴們;五分之一、20比80的社會,果真是人類不可抵擋的趨勢嗎?在目前的主
流意識型態下,在當代資本積累邏輯的作用下,我們好似得到一個悲觀的未來景象,當然
,在舊金山的500為世界產官學菁英不是這樣想的,他們興高采烈,就算有人稍微想到可
能有點不幸的後遺症,但總能立即寬慰,因為,問題絕不會發生在 Fairmont 五星級飯店
的在座諸公。
談到「勞動的未來,未來的勞動」,我們所犯的一個最大的問題與錯誤,竟然是:我們其
實是臣服在資本主義所定義下的「僱傭勞動」,去思考一個當代資本主義發展階段所丟給
我們的僱傭勞動將遽然消逝的問題;問題不反而應該是:我們也許可以思考,真正的、符
合人性尊嚴與需求的社會勞動應該是什麼樣的面貌?這裡選擇從社會安全的角度回想這個
問題,因為現代社會福利國家所引以為傲的,就是擁有一套社會安全體系,對於那些被生
產勞動系統所排除的人們,能提供一套後援的機制,以維繫國家的政治統治正當性,避免
社會的崩解。但是,假如未來的就業結構真如前述的那樣,資本主義、或說社會福利國家
,真再有能量及意志去處理這樣不可想像之規模的問題嗎?假如七十年代以來小規模的這
一類危機,就可以讓哈伯瑪斯〈Jurgen Habermas〉大嘆晚期資本主義的危機與正當性的
腐蝕,那麼,對於接下來的發展,我們是沒有理由期待國民國家的處理可能的。
現代西方福利國家社會安全制度的一個基本結構特徵是,它以一如亞當斯密所說的具有生
產性的社會勞動,也就是一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的有償性勞動〈Erwerbsarbeit〉,
做為國家社會給付的連接因素與必要條件;例如在德國,一定歷史及社會意涵下的社會勞
動形式,即一般所稱的「典型勞動關係」,扮演著制約社會生產關係、勞動生活與性別 /
生涯/世代/生活形式/社會角色等關係,以及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角色,也正是建構整個社
會安全體系的基礎及直接指涉單位。只有在具備這樣的前提認知,排除其他結構上隸屬枝
節的邊緣機制及現象,我們才能清楚的看到當代福利國家的最大危機與問題癥結。換句話
說,在一當今社會發展的軌跡下〈不論稱之為後Post-, Nach-,晚Spat-,新Neo或全球
化等什麼的社會型態〉,很明白的,一個經濟生產體系對於有償性勞動的需求將革命性的
銳減,至少所謂典型勞動關係將迅速流為邊緣化的危機主宰;假使前述500名世界產官學菁
英在驕傲宣布的《五分之一社會》預言將成真,那麼以之為基礎的福利國家還有未來嗎?
社會安全制度若不轉型,還有明天嗎?假如真轉型,轉去那裡?還能冠之以「社會」及「
安全」之名嗎?
對於這些問題,西方國家中學院的討論自然多如牛毛,既使遠溯及六十年代,亦早不乏有
關什麼市民津貼、基本收入、基礎保障等的知識激盪,雖然它們沒有在今天時空下的那麼
顯得悲觀式的急切。在這裡,也許可以從不同的觀點及視野,去觀察「有償性勞動 ─ 社
會安全」這個主軸及座標上的發展脈絡,以可能交叉呈現不同識界的盲點,真正的理解並
篩檢出,在未來的勞動世界中,面對這樣的悲觀結構,政治,以及我們,究竟能作些什麼
。
美國著名的經濟及社會問題自由作家 Jeremy Rifkin,在他聞名全球的暢銷書「勞動的末
日:科技、工作與你的未來」(The End of Work, Technologie, Jobs and Your Future
)一書中,他說道,工業社會發展至今,在自動化、合理化等技術及勞動組織的升級革命
下,依循資本及市場經濟體制獲益的絕對不二邏輯,失業(或說有償性僱傭勞動的不再被
需要)已經是無可抵擋的趨勢;從農業技術革命以來的歷史進程來看,人類社會總是走向
一〝越來越不需要勞動力〞的生產體系,其結果,便是所謂現代化之受益者及失敗者的區
隔出現,大多數勞動人口的命運,取決於汲汲追求經濟利益的企業以及它在世界生產體系
中的優敗分工地位,被吸納進這個世界性的連鎖體制者,是有保障的新興貴族,其他被排
拒出去的大多數人口,則是只能乞討於國家社會安全體系的邊緣者及失敗者。
在一矛盾的辯證邏輯下,Rifkin 以為,解決之道,惟有在國家/政治系統功能越形薄弱的
不利條件下,重新思考並改革國家的功能定位。 Rifkin 的主張是,由國家主導,配合一
連串的基礎及周邊措施,以財稅手段去支應保障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他稱之為社會收入
〉,然後,最重要的,正視國家及市場部門不再需要過剩勞動力的事實,將大多數的就業
人口導引至所謂的第三部門,即社會或非營利部門,將這些不再被需要、遭淘汰的勞動力
被無情擠壓出來的〝休閒時間〞,給予一符合人性尊嚴及社會基本需求的生產價值,也就
是說,把那些目前認為不具生產價值的、純屬公益或休閒性質的行為,賦予它生產價值,
視為有工資對價關係的有償勞動,如此,才是解決後工業社會的核心問題的惟一可行之道
。
德國的亞洲經濟專家 Gero Jenner,在他分析經濟全球化的著作「沒有勞動的社會:全球
化危害人類幸福?」中,批評 Rifkin 以科技發展為論証主軸的所謂〝惟一趨勢及預測〞
。Jenner 認為,後工業社會的對勞動需求減少,其實不是一技術發展主導下的必然,而
是政治及社會力,特別是跨國企業及國家部門所掌握主控下的不幸結果。他的論述主要圍
繞在經濟學上的外貿理論打轉,證明世界外貿形式由早期的古典、替代型,發展至今天產
生災難性經濟及政治後果的排他型貿易型式〈即以相同或類似價值的生產品為〝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的市場血拼〉,其實是一人為主導下、而非本質必然的人類悲劇。
解決之道何在?Jenner 以為,關鍵不在於現代資本生產體系不再需要勞動力,而是在全
球化的框架下,一個內國社會的勞動力,被外國社會的國際生產分工體系單位剝奪了他們
的需求價值,因此惟一的因應辦法,就是堅持一「消費及生產經濟維持均勢」的最高原則
,也就是必須盡一切努力,以維繫並提高內國社會的購買力,以有效解決經濟及社會問題
,依照市場原則,這個購買力的來源既應是僱傭勞動、也就是就業,那麼一個國家/社會
的任務,便是命令跨國企業必須在它們要銷售商品的區域,絕對要僱用當地的勞動人口,
亦即維持一消費與生產經濟的均衡。依照 Jenner 的邏輯,國家的社會安全體系並不具有
太重要的份量或功能,因為問題既出在市場,解決方法也就只有從中獲取。
美國滾石雜誌總編,著名的社會批判作家 William Greider,在他整理數年遍訪世界各國
研究調查所寫出的「一個世界,不管準備好了沒:全球資本主義的瘋狂邏輯」(One
World, Ready or not. The Manic Logic of Global Capitalism)這本書中,他以生動
而鮮活的實際訪查,以最直接赤裸而質樸的文字告訴讀者,所謂經濟關係的全球化帶給世
界,不論是第一或第三世界,不論是形式上的世界分工體系勝利者或失敗者,所有的那些
經濟、社會及政治文化上的災難。透過他對於幾個新興或老牌生產據點的描述〈例如馬來
西亞,中國,美國,泰國,日本,印尼〉,讓讀者直接見識到,所謂進步及理性的資本關
係全球化,帶給勞動人口及一般人民的,盡是無窮的經濟剝削、政治壓制、貧富懸殊、社
會分裂、民主失序,經濟理性的背後潛藏多少殘酷而無情的社會達爾文。
有無解救之道呢? Greider 的回答是以一全球人道主義為思考主軸的策略:必須透過國
際間或超國際的貿易協定等手段,保障世界所有勞動者的最低勞動所得及勞動、生活條件
,並且經由員工股份參與、乃至全民股份參與的制度化方式,使人民得以共享資本的利益
;並且以一生態的觀點,正視全球生產過剩導至環境破壞的嚴重問題,亦即追求一生態出
發的改造生產體制,不再盲目信服一權威經濟學所灌輸宣揚的「成長」神話。
這裡也許不是進行討論及提出回答的適當地方;但可以確定的是,假使我們應該、而且必
須堅持勞動做為人之社會價值的認同及轉軸機制,那麼在沒有試圖直接針對「對勞動之需
求減少」這個今日資本主義發展階段之特徵核心,提出任何如 Rifkin 或 Jenner 的具體
思考或策略之前,任何集中於次要的社會安全體制的變革,不管是社會給付來源的分散/
多元/互補等思考,都將是隔靴搔癢、本末倒置。倘使思考的進化發展,使得我們開始正
視非有償性勞動、不具交換價值的勞動〈如主流思考主宰下,制約當代性別關係的所謂對
家庭勞動的制度性歧視〉,乃至無勞動的社會意涵,扣緊對人的價值思索及衡量,那麼一
新的社會安全制度,或不管叫為什麼較名符其實的新稱呼,都將是一人類社會必須立即面
對的制度性任務。
勞動的未來是什麼,已經很清楚,未來的勞動是什麼,今天已展露痕跡,但是,我們要怎
麼準備面對它,策略是什麼,意識武器是什麼,希望這篇文章能作為至少是思索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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