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軒
整理者:整理完這篇文章後,象形術的五法就算講完了。
因為想多保留一點兒李老師講述時的原句,所以文章的條理轉折上可能零亂了一些。
以前的文章,總是想提煉李老師的口語,現隨著李老師健康的日差,
我們在心態上越來越珍惜李老師說話時的原腔原調。
如果這種寫法上的小變化讓讀者感到了不便,在此就敬請原諒了。
飛雲搖晃旋--這五個字便可令人受益,因為將比武的要點揀出來了,知道如何比武,
練武也就有了方向。現在讀者看《象形術》一書,往往在飛雲搖晃上能找到技擊用法,
而看旋法就沒了頭緒,其實旋法是比武的第一關鍵。
近來收到讀者來信,有三個問題都是問站樁,拳法與樁法是一個東西,此次講旋法,
便一併講了。這三個問題是:
一、李存義不站樁卻成就了功夫,樁法如何溶入拳法中?
二、您屢次說用腦子練拳,光想想就行嗎?請您說明想與動的關係。
三、我近來站樁總感沉重,好像壓了一座大山,請問這是何現象?
老派的形意拳不說站樁,只說是"校二十四法",
二十四法是三頂三扣三抱三圓三擺三垂三曲三挺,不知二十四法就不知人體之妙,
如"虎口圓則力達肘前,兩肱圓則氣到丹田",有過多少實踐方能得出這結論。
形意拳任何一個招都可以站樁,但要求一站就要二十四法齊備,否則比武必敗,
沒二十四法甚至不敢練拳,因為五行拳功架聯繫著五臟,一法不到身體就受了傷害。
練武最容易傷的一是腦子二是眼睛,覺得腦子糊塗眼睛有壓力,
要趕快以二十四法來校正自己。《象形術》也是以二十四法為篇首,它是形意拳的根本,
猶如和尚的戒律,自學者找不到老師,就要以二十四法為師,時刻保持警醒之心。
剛開始學拳不敢動,就是在校二十四法。而站著不動地校正,是唬不了自己唬得了別人,
站了一段時間後,別人瞧著是模是樣,可自己知道差得遠。
練拳是唬不了別人唬得了自己,一旦活動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一動就沒,
自己還覺得挺帶勁,而別人眼裏看去,毛病全顯出來了。
所以練拳要有老師看著,否則對自己越來越滿意,麻煩就大了。練拳的第一個進境,
就是有了自覺,能知道自己的毛病。站得了二十四法,一動起來就沒,這是無法比武的,
所以樁法必須溶入拳法。練拳無進步,就要重新站著不動地校正功架,
去揣摩這二十四法,動也是它,靜也是它。否則靜不下去也動不起來。
形意拳的成就者在習武之初都是要經過嚴格的校正二十四法的階段,沒有這個,
不成功架。我一見薛顛打拳,就感慨上了:"這才是科班出身練形意拳的。"
他的功架太標準了,可想他在練武的初始階段下了多大功夫。我隨尚雲樣習武時,
尚師也是給我校二十四法,讓尚門的師兄單廣欽看著我,單師兄甚至比尚師對我還嚴格,
他對我說:"我眼你起嘔(較真),是看得上你。"他在尚門中只信高,他能善待我,
我也就在尚門中呆住了。
靜立地校二十四法,誰都得經過這一階段,但不見得功夫出在這上頭,
有人是不動就不出功夫。渾圓樁是薛顛推廣的,和校二十四法稍有區別,
校二十四法是有所求,渾圓樁的意念是無所求,就這一點區別,這區別也是強說的。
無為的要站出靈感才行,有為的得站空了自己才行,
校二十四法與渾圓樁說到底是一個東西。津東大俠丁志濤是我的妻兄,
他的渾圓樁不是我從薛顛處學了再串給他的,而是他自己有奇遇。他與妻子不合,
賭氣離家,不再殺豬,跑到鐵路上當員警。
那時他父親對我說:"大喜子(丁志濤小名)不回家了,咱倆把他找回來吧。"
我倆到了居庸關火車站找到了丁志濤,他那時就學了站樁,
他說他在北京南城鐵道旁的新開路胡同住過一段時間,當時總去陶然亭練武,
一個練形意拳的老頭教了他渾圓樁。丁志濤學的樁法與薛顛的一致,
這老頭的名字我記不得了,他住在天橋,不是賣藝的,
他帶著丁志濤在南城牆根底下練了十幾天。舊時代講究找門道,
練武人背後無官府財團的勢力,難以維持,所以就有了許多落魄的高人,
一生名不見經傳。這個天橋老頭就如此。
唐師總是把自己的徒弟送去別門再學,沒送過丁志濤,但那老頭一見丁志濤練武,
就追著教了。可惜丁志濤沒有傳人,如果在我不瞭解的情況下,他收了徒弟,
我願意相認。丁志濤後來在鐵道上成了一個小領導,一年他帶槍來看我,
把我老母親嚇了一跳。他是很慷慨的人,美男子,在寧河家鄉口碑很好,
只是太喜歡手槍,一時招搖了。
練武要像幹一件隱秘的事,偷偷摸摸地聚精會神,不如此不出功夫。
尚師早年在一座大廟牆根練武,有人圍觀,他就不練了。一次廟裏的和尚帶頭,
連哄帶逼地要他表演,尚師一趟拳走下來,把廟裏的磚地踩裂了一片,
說:"我腳笨。"和尚也沒讓尚師賠磚。
尚師的鄰居都知道他是武術家,所以尚師晚年就在院裏練武,不避人了。
尚師隨便活動活動就是在練功夫,偶爾練練的只是五行拳。尚師打拳也是一招一式的,
一點不稀奇,只是穩得很。尚師用腦子練拳,正像學舞蹈的人,觀看別人跳舞,
坐在座位裏身子就興奮,彈鋼琴的人一聽音樂手指頭就不安分。練武也如此,
想和動不用聯繫,自然就應和上了。比武是一眨眼生死好幾回,
一閃念就要變出招來,只有以腦子練武,才比得了武。
站樁也要練腦子,至於說站樁站得像有大山壓著,也許是長功夫的好現象,
但更可能是站塌了腰,沒有作到三頂中的頭頂(發頂),頭部肩部委頓著,
就算有再美好的意念,也出不了功夫。拳勁起自腰勁,只有頭虛頂了,腰裏才生力,
站樁首先是為了生腰力,脊椎彆扭什麼都生不了。
由此可見二十四法是動靜不能離的根本。
站樁生了腰力後,脊椎敏感時,要讓樁法動起來,可以嘗試一下薛顛的蛇形。
蛇行是肩打,"後手只在膀下藏",後手繞在後臀膀下,貼著尾椎骨頭向上一提。
猶如馬尾巴乍起來,才能跑狂了,撐上這個勁,尾椎乍了,肩膀才能打人。
這是樁法融入拳法。
至於薛顛的馬形,叫"馬形炮",手勢與炮拳相似,猶如馬立著前腿蹬人,
也是在腳上有勁撐著。馬形藏著腿擊、絆子、眼著手變。形意拳是主要攻中路的拳,
崩拳要坐腰,一坐腰,人就低竄出去,正好打在敵人的胸膛小腹。
站樁時也要揣摩提腰坐腰,微微活動著。這是拳法融在樁法中。
程延華在交道口南邊的大佛寺有房,他和尚師在過年時試上手了,兩人相互繞。
程的老父親很不高興,說:"你倆這一是過年,還是拼命"。兩人就住了手。
八卦掌走偏門,一下就搶到人側面,與練八卦的人交手,
就能體會到崩拳的轉身動作--狸貓上樹的巧妙,狸貓上樹可對迎敵人攻側面。
形意拳打法的要訣也是攻側面,叫"走大邊",自古到相傳的"轉七星"就是練這個。
唐師說:"走大邊,倆打一。攻正面,一對一。" 攻敵側面,等於兩個人打一個人,
正面迎敵就吃力了。唐師有腿快的名譽,不單善走,是他能迅速搶到敵人側面。
形意拳通過幾百年實踐,已經淘汰了許多東西,十位八般兵器只剩下劍棍刀槍。
對於古譜中的打法,也淘汰了很多,比如"腳踏中門奪地位,就是神手也難防"。
把腳插進敵人的兩足之間,一個進步敵人就會跌出去--但這機會很難,
比武一上來就插腿,根本就無從下腿。
所以此法就限制在頭打時,兩手擒住敵人兩手情況下,此時插腿,等於把敵人摔出去,
頭上使一點勁就行了,否則就比誰的頭硬了,搞不好撞得自己頭破血流。
同樣,臀打與腳打都是儘量少用,那是敵人敗勢已露,破綻百出時才撿的現成便宜。
形意拳還是主要以拳攻人軀幹,把敵人打亂了,那時用什麼都好使。
李存義的《五行拳圖譜》沒有十二形沒有對練圖,
薛顛的《象形術》最早是用採光紙印的。象形術,顧名思義,
是從禽獸動態、山河之變的現像中得來的,但比武時又不能露了像,武術沒有勝像,
露了像就是敗像,無形無像才是象形術。所謂象形會意,要緊的是得這個拳意,
薛顛的旋法是走大邊的訓練,狸貓上樹也含在裏面。旋法除去書上的圖畫,
還有一式,叫"猴扇風"。
猴扇風的兩隻手揚在兩隻耳朵旁,敏感著左右。這一式,
就是在防備著敵手攻自己的體側。對手攻來了,就勢一轉,反而轉到了敵了的體側。
然後,猴掛印、猴櫓棗就隨便使了,真是欺人太甚。
尚雲祥的蹦跳一下能竄出去一丈多遠,離人兩步的距離下發拳,自然崩拳如箭,
發中同時。尚師在大邊上直來直去,這是尚師的智取。尚師臨敵有分辨之明,
不管別人如何轉,尚師一進身就踩在人大邊上,別人就說:"這老爺子,腦子了不得。"
八國聯軍進北京時,日本使館的也跑出來殺人,李存義就帶著尚雲樣找去了,
在使館外殺了日本人,然後尚雲祥藏在北京,李存義逃去了天津。
"假練武的是非多,真練武的無是非",真練武的人有點時間就陶醉上了,
哪有時間說是非?尚師是無是非的人。尚師去世後,有一位郭雲深後系的拳家,
他的弟子在天津一度發展起來。對於這位拳家與尚雲祥、薛顛比武的傳聞。
我作為。尚、薛的弟子,不知道有此事。
薛顛說話土裏土氣的,但一雙眼睛迥異常人,神采非凡,
他武學的繼承者叫薛廣信(大約是此名),是薛顛從本族侄子輩裏挑出來的,
比我大三四歲,他大高個剃光頭,相貌與薛顛有七分相像。他一天到晚跟著薛顛,
但薛顛授徒都是親自教,沒讓他代勞過。
唐師說:"我是個老農民,我師哥尚雲祥可是全國聞名。"他讓我拜入尚門,
一是讓我深造,二是看上了尚雲祥的名聲,想讓我借上尚雲祥的名聲,
在武行裏有個大的發展。後來讓我拜薛顛也有此意,這是唐師想成就我,
可我一生不入武行,算是辜負了唐師的期許。唐、尚二師均有家傳、弟子兩系在發展,
薛廣信如在世也不用我來囉嗦,此番能寫文將薛顛的五法講完,
雖都是泛泛之談,對我已是了足了心願。
==================== 網 友 評 論 ====================
網友評:我認為李老這一期最有價值的說法之一是糾正了站樁絕對化的觀點。
他說薛顛站樁,但"李存義不站樁也成就了,他把樁法化到拳法裏邊……"(大意),
站樁後還要配合"遛"等說法,說明站樁並不是為了站而站,
是在和行拳、交手、"遛彎"一樣在追求拳術中內在的東西。
至於他說李存義不站樁而薛顛站樁並不表明是誰創立了樁功,因為本質的東西傳下來了,
如何去表述和練習可能因人而異。他下文馬上又論證了這個觀點,
說薛顛不練八卦掌,但是能教別人練。
說到底,在內在東西正確的前提下,站樁與行拳的區別不過是一動一靜。
但運動中的每一個瞬間還不是靜止的?李老的文章裏寫到站樁時要想著動,
而交手時心裏要"空"(靜),充分說明動靜之間的辨證關係。
此外關於擊敗尚雲祥的事,我認為李老說的很得體,
他說形意拳交手把人不受傷害的發出去要有很大的功夫差距,
當時成名的人物中能給尚、薛兩人留這麼大餘地的人具他瞭解恐怕沒有。
此外並沒說別的,也沒去評價誰高誰低。我並不瞭解具體情況,
不過李老這麼說話的口氣作為前輩的身份還是得體而適當的。
==================== 網 友 評 論 ====================
網友評:"站樁時要想著動"!!!好好好! 李老人家在講心法啊!站樁要有心法!
道理很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說穿。還不明白的朋友請細心地聽我說。
站的時候怎麼也是動呢?
你現在就做一個百米跑的姿勢,告訴自己槍聲一響你就飛出去。
在還沒飛出去的那一剎那間,你就是在站樁,你也就是在動!
不要坐在這裏猜,去做一下。
李老人家的話寫在三塊錢的雜誌上,是把黃金仍到你腳下。千萬千萬把他撿起來。
==================== 網 友 評 論 ====================
網友評:似乎還沒有誰可以將形意拳"說"得具體明白,使得沒有練過形意拳的,
或者甚至沒有見過形意拳的人也能夠知道形意拳如何"練",如何"打"。
就算是跟著老師練,看著老師示範,如果細心的話,你也會發現,
今天的老師和昨天的老師還是有所區別的,
老師今天對你說的和明天對你說的也並不一樣,因為你身上有的東西不一樣,
因此老師需要你感受到的也不一樣。所以,這個也罷,那個也罷,都不是形意拳。
形意拳就是一個人在格鬥當中的全部--生理的和心理的,
或者說是精氣神氣意力乃至技法的全部,什麼樣的語言能夠表述得清楚?
什麼人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裏說得清楚?再者說,聽的人悟性如何,
經驗如何也決定了表述是否有效果。
十二形可以不練,樁可以不站,甚至五行拳也是可以不練的;
但你決不能什麼都不踏踏實實地練。一切都是體味和掌握形意拳的法門和途徑;
如果入了門,什麼都可以是形意拳。李仲軒老爺子說到唐維祿的走,
唐維祿的走和我們一般人的日常行走一樣嗎?肯定不是。
說到這裏,不由得想起了大成拳(意拳),
王薌齋前輩總結的拳學體系實在是個聰明人的拳學,也是個實在人的拳學,
唯獨不是自以為是的人的拳學。 "世間一切法皆佛法",
"佛,非佛,非非佛;法,非法,非非法";但你如何和一個沒有文化的老太太說?
不如簡單地告訴她,多做善事,多燒香,多念阿彌陀佛,讓她相信這麼做,
菩薩就保佑了,老太太也就沒有煩惱了。同樣,對於一個喜歡傳統武術的人來說,
對於一個喜歡形意拳的人來說,踏踏實實地練比什麼都重要,
五行十二形都不是形意拳,都是體認形意拳的法門,什麼都不是形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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