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條建康實錄對孫吳史的特別史料

[blackillidan (太極前殿)]

    最近翻翻建康實錄，整理了幾條三國志沒有記載，卻與孫吳政治有關的史料。
發在板上供各位參考，順便做點討論。

1 甘寧、凌統死期與逍遙津之戰。

  喜愛孫吳的一定都知道凌統與甘寧老師，可是三國志卻沒有兩人的卒年！兩人
的本傳提到他們參加的最後一場大戰都是215的逍遙津之戰。216-217的第二次濡
須口、219的婊關羽，兩人都沒有事蹟。以兩人的勇猛，孫權為何不讓他們參加
這些重要的戰役？建康實錄解答了這個問題，因為甘寧已死在215年年底、凌統
也死在217年。

  所以「張遼威震逍遙津」這件事，對吳人的震懾恐怕比一般認知的更高。合肥
殺人王不但用八百人壓制十萬人、幹掉一堆兵卒，差點抓住孫權，甚至摧毀了甘
寧、凌統兩位猛將的武將靈魂。為了救孫權這個酒鬼、莽漢，凌統的親信全部戰
死。連孫權都以為凌統必死，因此見到凌統後十分「驚喜」。獨自生還的凌統哭
的死去活來，這場大敗其實來自孫權的疏失（詳後），孫權大概也對此十分愧疚，
所以將凌統升任偏將軍、兵額加倍，並讓他打山越補充兵源。雖然得到這些補償，
凌統卻像失去靈魂一樣，再也沒有被記下來的英勇表現。或許他病了、也或許累
了、更可能是他與新兵互不相習，又或者他正好在打山越，第二次濡須口之戰，
凌統竟然缺席，並在同年過世。（三國志本傳不記凌統死在哪一年，但有說死
時49歲，有誤。當據建康實錄改為29歲。如此則所有史料相符，203年凌操戰死，
凌統以15歲領兵，以29歲過世於217年）

  從潘彰傳來看，逍遙津之戰似乎許多將軍的部隊都崩潰四散。在魏軍包圍中還
能維持行陣的似乎主要為甘寧、凌統，呂蒙、蔣欽傳只提將軍奮戰，卻沒提他們
部下的損傷，可能呂、蔣所部在張遼偷襲前，已大部分撤回南岸。凌統打到全軍
覆沒，只剩將軍偷跑回來，甘寧的錦帆賊恐怕也是死傷慘重。8月打逍遙津，冬天
甘寧老師就死了。也許他也在逍遙津重傷，也或許他和凌統一樣，因親兵死傷殆
盡過度悲傷。因此更加喜怒失常，因為亂殺伙房兵（廚下兒）差點和好友呂蒙對
幹。假如《晉書˙甘卓傳》所記為真，甘寧子孫甘述在吳國擔任尚書，甘昌為太
子太傅。夏侯惇、淵身為武人，夏侯家也要等到他們孫子輩，才出現大名士夏侯
玄。甘家出身打家劫舍的強盜，地位更低，甘寧的下一代卻馬上棄武轉文，未免
變得太快、太不合理！或許促使甘述轉型的推力，就是因為錦帆賊死傷慘重，甘
家短期內無法依靠武力致富，才只好專心往文職發展吧。所以甘卓雖在東晉擔任
武職，卻會在意名聲，不像曾祖父甘寧，從不在意名聲，效忠與否主要看老闆對
不對自己的胃口。

  三國志只提逍遙津大敗是因孫權主力已大部分撤至南岸，張遼趁機偷襲，卻未
說明為何孫權要跟少數將領繼續留在北岸。建康實錄則說明原因是孫權「與軍將
舉酒樂飲」，吳書不記，想必是吳人隱諱。幸好孫權有絕佳的運氣，讓他逃過這
場死劫。要是他死在這裡，就算孫氏不亡，繼任領導者若轉移至孫羌或孫靜子孫，
恐怕會對孫堅子孫的放縱秉筆直書。電動中的孫權，能力可能要大幅下降了！

  這樣看來，甘寧、凌統雖不像陳武一樣戰死，逍遙津卻也是兩人最後的奮戰了。
演義中甘寧雖然多活7年，在彝陵之戰被蠻王沙摩柯射死，但這樣有沒有讓他的
評價提高？就我來看，這段劇情提高沙摩柯的身價，對甘寧卻沒有幫助。如果小
說中甘寧死於張遼之手，或在219年與關羽激戰而死，可能對他的身價才有最大
的拉抬效果吧。


2 張悌的諸葛「丞相」。

  這點先前暴民兄已提到，諸葛恪打贏東關之戰後，於252年年底成為丞相。三國
志僅提封侯、荊揚二州牧、都督中外。這條資料連胡三省都沒看到，也因此認為
張悌得到諸葛亮賞識，若如此則吳國滅亡時張悌是個80歲的老頭了。若是諸葛恪，
那麼張悌的年齡大約可年輕20歲，也比較合理。


3 周處除三害並與二陸見面之事。

  晉書對此事的記載大概出自世說新語。資治通鑑將此事放在274年陸抗死後，陸
抗五子晏、景、玄、機、雲分領父親部眾之處。但是這裡有個地方極不合理。陸機
生於261年，周處生於236年。39歲的周處不學好，整天魚肉鄉民，有一天突然覺醒，
向14歲的國中生陸機請教如何改過自新，不是太荒謬了嗎！陸家人才濟濟，周處也
可以像其他陸家長輩請教吧，為何一定要問比自己小25歲的陸機，他把其他陸家長
輩放到哪裡去了？

  此事勞格在晉書校刊記論之甚詳，基本上也否定周處在280年吳亡後再見二陸的
可能。不過周處還是有可能在除三害後，找陸家人改過自新。不過時間與人物要改
一下。周處危害鄉里的時間在他「未弱冠」之時，他15歲時在250年，所以殺虎斬蛟
大約在孫權末至孫亮時期。他見的陸先生，應該是陸遜弟陸瑁之子陸喜。

  我曾懷疑周處見的人可能是陸凱、陸抗，但現在看來陸喜更有可能。陸喜「好人
倫」，也就是擅長評鑑人物，不知為何250年代的他尚未出仕，之後在孫皓時代擔任
選曹尚書。他老爸陸瑁也在孫權時代擔任選曹尚書，可見甄別人物是陸瑁父子的專
長。曹操當年想從不良少年轉為名士，必須靠許劭對他評鑑，雖然許劭的評鑑幾乎
是在罵他，但總比「連被評鑑的資格都沒有」好一些了（我個人傾向，許劭的評語
應該是「清平之奸賊，亂世之英雄」，而非「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同樣
道理，周處要改過自新，如果得到陸喜的認可，對他的仕宦才有最大幫助。周處後
來擔任東觀左丞、太常、無難督等官職，或許也跟陸喜在孫皓時代擔任選曹尚書有
關吧。

    另外，晉書記載了一則八卦，因為玄石圖有「牛繼馬」之說，司馬懿因此毒死
牛金，結果晉元帝他媽仍跟姓牛的小吏通姦生下晉元帝。建康實錄還說這位小吏叫
牛欽。連發音都跟牛金很像，看來當初製造這條八卦的人，大概也懶得動腦製造新
名字，直接把牛金的名字取諧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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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blackillidan    來自: 220.136.16.218       (09/11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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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eisesnow:張遼真強者也，演義安排丁奉射死他，實在有點不公平！
→ leisesnow:能打倒合肥殺人魔的，只有病魔啊！
→ leisesnow:「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這等豪氣，古今少有！
→ leisesnow:「遼復還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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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yucha:推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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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enhawk:
推 teyao:很多年以前琅邪三國論壇也有一些朋友在討論《建康實錄》，不
→ teyao:過我不逛琅邪很久了，不知道近期有沒有新的文章。我個人對
→ teyao:《建康實錄》的看法，還是將信將疑。若沒有完整地將《建康
→ teyao:實錄》與《三國志》、《南史》對勘比較，在使用《建康實錄》
→ teyao:前實在應多持保留態度。那時候我也和琅邪的朋友討論到張悌所
→ teyao:見的諸葛丞相。我那時的看法是：張悌年輕時所見的諸葛丞相，
→ teyao:還是諸葛亮而非諸葛恪。理由是張悌這句話是對諸葛靚說的，而
→ teyao:諸葛靚與諸葛恪同輩。「卿家丞相」這種構辭法，就我觀察，在
→ teyao:魏晉之際通常是針對對方的長輩，因此我較相信這條史料講的是
→ teyao:諸葛亮。而且就感情層面，我也認為能讓張悌引以為榮的前輩，
→ teyao:不太可能是諸葛恪。
推 teyao:再多說兩句。傳統史家對《建康實錄》的評價並不高，而且它是
→ teyao:唐朝人寫的，我個人的傾向是：討論三國史，能不引用《建康
→ teyao:實錄》，就不引用《建康實錄》。
推 age317:不太贊同樓上對建康實錄的評價，這樣是限縮史料範圍
推 ratchet:如果以這標準的話，可能討論三國，晉書也不能用了XD
推 teyao:對，《晉書》也盡量不要用。《晉書》與《建康實錄》，都是除
→ teyao:非必要，又或是對其中的記載有十足的把握，否則能不用就不用
→ teyao:。而《晉書》比《建康實錄》較好的地方，是學者做過的考證較
→ teyao:多，但《建康實錄》的研究就較少，便成引用史料的同時，不得
→ teyao:不同時進行辨偽，難度太高了。
推 boman:諸葛誕雖然與諸葛謹、諸葛亮齊名，但論出現在歷史舞台的時
→ boman:間是與諸葛恪同時，諸葛誕的輩份也可能不是與龍虎同輩，
→ boman:或許與諸葛恪同輩也有可能，諸葛誕與夏侯玄同期，諸葛亮與
→ boman:夏侯尚同期，張悌以諸葛恪為諸葛靚長輩是有可能。
推 teyao:誕為瑾亮從弟，見《瑾傳》注引《吳書》、《世說新語‧品藻》
推 boman:吳書講的是族弟而不是世說新語講的從弟，族弟是有機會不是
→ boman:同輩，按年紀諸葛誕與諸葛恪是接近的。另外人不一定知道諸
→ boman:葛謹與諸葛誕是否同輩，諸葛恪年紀與諸葛誕接近，被看成是
→ boman:諸葛靚長輩是有可能。
→ boman:另一點諸葛誕一支繁盛于魏晉，謹亮有盛名于三國，到底是誰
→ boman:沾誰光真的難知道。
推 teyao:《吳書》稱族弟，《世說》稱從弟，相較之下當是前者較為可信
→ teyao:，於此多謝boman君指正。但族兄弟必是同輩，此點無需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