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 粗論孫皓陸抗關係

[blackillidan (太極前殿)]

    提到陸抗，大家想必想到吳國最後的棟樑；
　　說到孫皓，大概都是想到三國最後的暴君。
　　因此這對君臣組合，想必也是陸抗在昏君佞幸的壓迫下，艱苦支撐吳國
　　意外的是陸抗卻在邊疆與敵人羊祜英雄相惜，產生一段友誼。
　　巧的是，羊祜在徐高阮先生的〈山濤論〉中，也是被奸佞賈充排擠，失意地被外放。
　　看這樣子，羊祜與陸抗成為朋友，大概因為兩位同是天涯淪落人吧！

　　但是，各位有沒有注意到，有為數不少的零碎史料，可說明孫皓對陸抗的信任？
　　甚至這兩個人，也被同一件事情傷害過，他們是真正有同樣悲傷記憶的一對淪落人。
　　那麼，孫皓與陸抗到底是怎樣的君臣關係？假如他們的關係其實很好，
　　為何陸抗死後，他的兒子們沒有一位被孫皓拔擢到那樣的高位呢？

　　以下，本文試圖對這些問題做一點粗略的考察。

　　要講述孫皓陸抗共同的成長過程，就非提二宮之爭不可。

一　孫皓與陸抗共同的痛

　　想自己弄清楚二宮之爭過程的，可參考資治通鑑在242，245，250等年的記錄。弄清
兩邊黨羽的最偷懶史料是孫和傳注引通語，另外還要注意孫大虎這不知檢點的阿婆。孫
權七個兒子中，長子登本為太子，意外於241年病逝。242年正月，三子和成為太子，原
本輔佐孫登的陸遜等人自動轉而輔佐孫和，八月孫權立四子霸為魯王，孫大虎、全琮、
步騭等人攀附魯王作為一場政治上的投機生意。245年魯王黨發動強力攻勢，陸遜被孫權
罵到氣死，其餘太子黨人員被放被殺，先後由諸葛恪、朱據繼任太子黨領袖。孫和雖仍
為太子，勢力已大受打擊。250年孫和終於被廢，魯王也被賜死。表面上看兩敗俱傷。
其實魯王黨的主要成員幾乎沒有受到打擊，在孫大虎帶領下他們轉而支持孫權幼子亮。
孫權託孤名單中，太子黨兩人，魯王黨三人。253年諸葛恪被殺，孫峻逼孫和自盡。基
本上二宮之爭暫告一段落，此時，魯王黨大獲全勝。

　　孫皓（242-283）與陸抗(226-274)，都因二宮之爭成為無父孤兒。魯王黨是他們共
同的仇人。

　　孫皓出生那年，老爸孫和成為太子，孫皓本該算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莫名其妙在他
九歲時，爺爺竟然把老爸廢掉，12歲時老爸更被混蛋姑姑孫大虎害死，嫡母張氏跟著自
盡。看來孫皓兄弟是在缺乏張昭家族的支援下，由孫皓生母何姬咬牙硬撐養大的。

　　陸抗可能在244年娶張承另一女兒為妻，隔年廿歲時老爸陸遜被孫權活活氣死。就
算沒有共同的傷痛記憶，婚姻關係也可說明孫皓陸抗的親密關係，可見下表

　　諸葛瑾　　　　張昭
　　　│　　　　　│
　　　女─────張承
　　　　　　│
　　　　　───
　　　　│　　　│
陸抗──女　　　女──孫和
　　　│　　　　　　│
　　陸景─────孫皓妹

　　各位注意到了吧？陸抗與孫和娶的是同產姊妹。孫氏之前不也有一對君臣，同時娶
姐妹花？後代文人還幫他們增添許多浪漫白爛的愛情故事呢！先不管那些愛情故事是真
是假，應該從來沒人質疑過前面那對君臣組合的關係有多好吧！更何況兩位張女士還是
同產姊妹，孫和若順利登基，孫和陸抗應該會成為可與前面那一組相提並論的好搭檔。
雖然陸遜孫和之死使這件事從未發生，最後卻以孫皓陸抗的組合重現，孫皓更把妹妹嫁
給陸抗次子景，可說是雙方再次尋求關係的鞏固。

二　孫皓陸抗的合作與「衝突」

　　人們很容易以為陸抗一直在抗議孫皓的暴政，其實孫皓初期，諫言主要由陸抗從兄
陸凱提出。269年陸凱病逝後，陸抗才兼任諫諍。

　　先看所謂的「衝突」吧。陸抗傳記下的建言大約有十七本時宜（已失本，無法討論）
、不要用小人何定、拯救薛瑩、不要挑釁晉國、死前要求給他八萬大軍守備荊州，特別是
西陵很重要。

　　十七本無法討論。何定最後被殺，薛瑩也被赦免，有時建議體諒百姓，也被孫皓接
納。可見這兩件事情，孫皓是聽從陸抗建議的。或許有人說孫皓先讓何定作怪很多年，
最後再殺他，只是一場政治表演。這的確是一場秀，就像當年孫權搞暨艷案與呂壹案，不
也都是先讓他們囂張一下，讓大臣們吃足苦頭後，再殺掉他們，然後做一場虛假的道歉？
孫權殺呂壹後下的「罪己詔」就是一個奇葩。我還沒見過皇帝在罪己詔的尾巴竟然在罵大
臣，還吹噓自己比齊桓公優秀，大臣都不是管仲。言下之意，恐怕是指大臣們沒資格指
責他！孫皓用完佞幸後殺掉他們向大臣致歉，完全是學習孫權的經驗。他跟陸凱鬥嘴時
說自己「動必遵先帝」多少是有事實依據的。

　　反對動兵之處，就像當年孫權與陸遜的爭論。陸遜叫孫權不要一直動員，孫權則說
若要劃江自守，現有兵力綽綽有餘，保持動員是為了平定中原。所以這個問題不單單只
能用孫皓窮兵黷武來解釋，只要這個結構存在，隨時都有機會成為君臣爭議。

　　最後是荊州增兵問題。有沒有人覺得其實陸抗的要求是一個不小的負擔？吳國滅亡
時總兵力廿三萬。吳國大約有以下幾個主要都督區：整條長江分為江陵、武昌、建業三
大重點區，沿海有吳郡、會稽臨海建安三郡督、廣州督、交州督等四區（by嚴耕望），
亦即孫皓要兼顧七個都督區。陸抗始終沒有負責到武昌，所以他統治全國七分之一的都
督區，要求的卻是全國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

　　我並不認為陸抗很壞，也不認為荊州不重要。他總管荊州，加強當地防禦是他的責
任，滅吳戰役中荊州防線的崩潰也說明他的見識多麼正確。但是陸抗只要煩惱荊州防禦，
孫皓則要考慮全國。首都建業不可能不派重兵，南方交州是貿易重鎮，在吳國缺乏人力
物力下，更是新的重點壓榨區。更別提交趾在孫皓登基前就投降司馬氏，孫皓打了七年
才收付這邊。但西晉仍有可能從寧州出兵爭奪交州，因此當地的兵源需求只有可能高過
孫權時代。用這件事證明孫皓討厭陸抗，是有問題的。晉武帝不也拒絕羊祜滅吳的建議
嗎？但是他與羊祜的君臣關係，卻從來沒被人質疑過。


　　最後來說說合作吧。其實，陸抗可能是所有大臣中，最被孫皓包容的人，陸家則是
所有家族中，最被孫皓重用的。孫皓用變態手段殺人，卻從未殺過自己重點培養的陸家
人，陸家最重的處罰是流放。陸凱不斷的勸阻惹火孫皓，但他仍等到陸凱、陸抗都死了
以後，才流放陸凱家。拖這麼久的原因是陸凱是「重臣，難繩以法，又陸抗時為大將在
疆場，故以計容忍」，而陸抗家甚至從未被處罰。這說明了陸抗對孫皓的重要影響力。

　　陸家人被流放是完全無辜的嗎？世說新語提供了一條寶貴的史料。賀邵被吳四姓譏
笑後窮追猛查，將大批吳四姓的犯罪證據交給孫皓。人在荊州的陸抗特地請求孫皓赦免，
一向殘暴、喜愛揭人陰私的孫皓竟家以饒恕，這跟我們印象中的孫皓，不是差太多了嗎！
也許孫皓等到陸抗死後重翻老帳，才把陸凱子孫流放吧。但最後他仍把陸凱家召還，赦
免並復職，可見陸家─特別是陸抗─受到孫皓的特別關愛。

　　孫皓與陸抗最重要的合作，我認為是272年聯手搞掉西陵督步闡。

　　史書沒說明孫皓為何突然把步闡召還京師，反正三國志中的孫皓只是一個做事不禁
大腦，所以桶出一堆樓子，什麼都靠賢能的大臣幫他搞定的瘋子。我認為唯一合理的原
因，就是孫皓要報仇。步闡老爸步騭是魯王黨重要支持者，步闡可說是孫皓時代，碩果
僅存的魯王黨餘孽。二宮之爭對孫皓留下巨大的陰影，孫皓對孫和的孝思也明顯可見。
這項毫無理由的徵召，應該是孫皓的報復。陸抗也是二宮之爭的受害者，剷除步家對他
也是一舉兩得之事。所以在收復西陵後，陸抗雖請求孫皓赦免數萬無辜兵民，卻直接把
步家趕盡殺絕。喜愛宣揚因果報應司想的晉書，甚至說陸抗絕子絕孫，就是殺光步家的
報應。

　　天曉得陸抗絕後是不是報應。殺掉步闡同時讓孫皓與陸抗報父仇，則是一個事實。


三　孫皓對陸抗諸子的態度
　　
　　陸抗死後，孫皓不但沒有增加其轄區的兵力，還把其部隊分割給陸抗五個兒子。看
起來他完全不把陸抗的話當作一回事。但是此時(274年)，陸機只有14歲，陸雲才13歲。
用現代話來說，兩個國中生就掛著軍官階帶兵！甚至年齡不詳的陸玄，可能頂多也只是
高中生年紀。13歲就起家當官，這該算是一種優待。

　　不增加兵力的部分，前文說明有全國防務吃緊的問題。接著該問，為何不像當年陸
遜、陸抗一樣，拔擢陸抗的兒子總管荊州呢？孫皓是不是在猜忌陸抗？

　　要回答這個問題，不妨先看看陸遜父子總管荊州時的年齡。

　　三國演義中書生拜將的形象容易使大家以為陸遜年紀輕輕就當上大都督，其實222年
抵抗劉備時，陸遜已經是40歲的叔叔了。陸抗等到270年施績過世，才成為荊州最大的都
督，此時他45歲。

　　280年滅吳戰役時，陸抗次子陸景31歲，長子陸晏年不詳。陸抗若真在244年娶妻，
長子陸晏此時最多36歲，跟陸遜陸抗總管荊州的年齡仍有一段距離。陸抗死後至吳國滅
亡約六年，這段期間見不到孫皓有讓任何一人總管荊州。奇怪，剛登績時孫皓明明知道
荊州的重要，更遷都武昌鞏固國防，怎麼這裡就變笨了？我不認為孫皓是前智後愚，他
死命不讓人總管荊州，恐怕是把這個位置預留給老朋友陸抗的兒子。陸抗至少六個兒子，
誰最有可能總管荊州？如果吳國不亡的話，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娶孫皓妹的次子陸景吧！
三國志九讓陸景登場，看來光榮也注意到陸景的地位。

　　荊州防禦與滅吳戰役的關係，之後有空我再另文發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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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孫皓之虛名，足以驚動諸夏。
  每一小出，中國輒懷惶佈。」

               《晉書˙秦秀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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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01.13.13.198
推 zeuklie:頭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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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ge317:陸機在《辯亡論》評論孫皓時代：「元首雖病，股肱猶良」，
→ age317:其實就是在婉轉稱讚孫皓善於用人。像是丞相陸凱死前推薦給
→ age317:孫皓的人才，孫皓幾乎都重用過：「姚信、樓玄、賀卲、張悌
→ age317:、郭逴、薛瑩、滕脩及族弟(陸)喜、(陸)抗，或清白忠勤，或
→ age317:，或資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輔。」(陸凱遺言)
這幾位中，除了郭公缺資料外，其他人都有被孫皓重用。妙的是樓玄、賀卲
被宰了，其他如薛瑩、陸喜（外加陸機），都在吳亡後批評孫皓，偏偏他們
是重用的人。原因很值得探討。

推 tohot:推解讀 對三國史不熟 受教了
推 frozenmoon:推
推 leisesnow:孫皓傲嬌
人‧‧‧人家才不是因為聽了敬風的話，才重用你們的>///<

推 hgt:吾彥不是就對司馬炎說孫皓很英明嗎?  孫皓 石虎 劉駿這幾個皇
→ hgt:帝 都算是 暴但並不太昏的君主
推 Iversonchi:好文必推
推 josephhou:不過孫皓能給魯、齊等十一王各三千兵，這樣就三萬多人了
→ josephhou:這麼說，至少在孫皓心目中吳軍好像也不是那麼捉襟見肘？
三國志說孫皓在273　278　280年各自封十一王，前兩次每王各給三千兵
我覺得奇怪的是　　數字太規律　太漂亮了
陳壽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推 age317:孫策型君主本來就是暴而不昏-->孫皓被評為「長沙桓王之疇」
推 age317:孫策的長相和個性都"英俊"-->吾彥說：「吳主(孫皓)英俊，宰
→ age317:輔賢明」。
推 yukimura0420:或許孫皓要是如他的曾祖孫堅或伯公孫策一樣生逢亂世
→ yukimura0420:說不定也會有一番作為
孫皓是晚生／失敗的孫策，孫策是早生／成功的孫皓。
孫策的確很英勇地打敗不少人，孫皓也確實是亡國之君。
不過許多崇拜孫策的人，好像都不注意
孫策的對手，跟孫皓的對手，等級差很多
※ 編輯: blackillidan    來自: 117.19.67.226        (09/12 17:01)
→ loser1:孫大虎不是伯母，是姑姑。
謝謝提醒
※ 編輯: blackillidan    來自: 101.13.66.206        (09/12 17:50)
推 jaysuzuki:孫翊不也被說是孫策這型的人，可是他實際的才能能跟孫策
→ jaysuzuki:比嗎?  就算兩個人交換時空，我不覺得孫策會像孫皓一樣
→ jaysuzuki:殘暴
孫翊畢竟沒有當家作主  就像孫權在接替大哥以前  事蹟不也很少嗎?
書不在身邊  一下只能想到200年前  孫權的事蹟大概有  周泰的拼命讓他保住小命
呂範不肯為孫權做假帳A錢  還有漢朝使者預言他長壽
如果孫權沒有那麼長的時間表現  這些資料恐怕也無法說明他有才能吧

假如張昭以為孫策將傳位孫翊的史料確實無誤
那  以張昭的眼力  孫策與張昭的關係  以及孫翊比孫權年幼,正常來說更不該讓他繼承
這些點來看
孫翊能讓張昭一度看走眼  似乎可以代表什麼

交換位置後的孫策或許真的不會有那麼多變態花樣
但  能否做暴君  除了皇帝個性外  也與當時政權結構有關
假如宗室  功臣  或外戚  等集團有足夠力量約束皇權  皇帝想暴也有困難
漢武帝能成為西漢前所未有的獨裁皇帝  也是因為這三個集團都已被削弱
孫策渡江  老爸留下的老將(功臣) 宗室(許多比他年長 甚至孫策一開始還無法繼承孫堅
宗室對他既是助力  也可能是隱憂 這隱憂在孫策剛死 孫權接位時爆發)
外戚(如孫權徐夫人一家) 提供不少幫助 同時也約束他無法獨裁

孫皓的時代  這是我目前最想重點研究的時代
我初步認為  孫皓可以放縱殘暴  就是此時沒有力量可以約束孫吳皇權
孫皓有放縱外戚  但與其說他們是打造/支撐政權的協力者 似乎更像攀附他以保持富貴
宗室  從250年代輔政的孫峻 孫綝便開始打壓宗室 孫皓算是繼承這個趨勢
吳末宗室沒有人可以像孫權初年那樣大量跳出來挑戰當家  說明情況已經不同
功臣  其中由以顧命大臣最有力量約束新皇帝  偏偏孫權的顧命大臣全死在孫皓登基前
陸凱 陸抗或其他最常規勸孫皓的人 反而大多在孫皓時帶爬到人生中的最高職位
其地位反而是來自現任皇帝孫皓
這些似可說明  孫皓時代  吳國沒有以前那種約束皇權的力量
所以孫皓可以比較隨心所欲
推 Landius:相對來看,有孫策之風的這幾位最後的結果都不算好吶...
推 josephhou:從陸抗的遺表看起來，這件事我相信不是空穴來風，頂多是
→ josephhou:士兵數目可能有出入，但似乎也沒其他史料可以推翻？
印象中陸抗的遺言好像是說諸王幼冲  典兵只是浪費 未提及數量?
不過第一次的冊封應該真的十一王各有三千人 我比較納悶的是第二次是否也能如此?
更怪的是 滅吳戰役時這些親王跟兵都跑哪去了?
有沒有可能 這些親王的兵被「重複利用」轉封給下一批親王?
或者被孫皓沒收  轉往其他軍區? 可惜這些都缺乏資料了
※ 編輯: blackillidan    來自: 101.13.12.233        (09/14 20:17)
※ 編輯: blackillidan    來自: 101.13.12.233        (09/14 20:21)
推 hgt:濮陽興 張布 萬彧推立孫皓的人這麼輕易被殺掉挺奇怪
推 Jerry2000i:因為他們要把孫皓拉下來 擁立別人取代他 當然死路一條
推 age317:這篇怎麼不M呢？
推 ibise:我記得孫策也宰了不少士族啊! 不知有沒有記錯
推 ALLEN10818:好文!!!
推 as728466:看完以後有種莫名的感動 不得不推!!
→ as728466:忘了問，可不可轉到個版 OQ
推 germun:大推 很詳細 可惜吳末太早滅亡了
推 amozartea:推這篇  我讀吳志也覺得孫皓對陸家算特別好XD
推 OneCell:陸抗家族有能力有軍隊 孫皓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