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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ccyares 信箱]   [1 開場] 各位希望我談談「學術作為一種志業」(1) 這個題目。我們國民經濟學 者,通常有個學究習慣,總是從問題的外緣條件講起,我也預備從俗。因此,首先我要提 出一個問題:學術作為一種物質意義下的職業,具有怎樣的面貌?基本言之,這個問題在 今天實際問的是:一個決心取在學院裡從事學術工作(Wissenschaft)為職業的研究生,居 於怎樣的處境?為了解德國情況的特殊性,透過比較方式,知道一些外國的情形,將是有 助益的。在這方面,美國與德國恰成最鮮明的對比。就讓我們把焦點放在美國方面。 (1) 1918年到1919年之交的冬季,對慕尼黑大學的學生,就志業問題作輔導,而發表的演   講。─德注   "Wissenschaft"(science)一字,隨脈絡不同,譯作「學術」、「學問」、「學術工   作」、「學術研究」、「科學」、「知識」等。"Beruf"(vocation, calling)一字,   則譯作「志業」、「使命」、「職業」、「去從事某事的召喚」等。在德文中,"Be- ruf"是一個很普通的字,一般用來指我們從事的職業,不過因為馬丁路德譯基督教聖   經時,給這個字提供了強烈的基督教背景,強調「奉神所召去從事某事」,因此它有   強烈的道德意含。關於"Beruf"這個概念的宗教背景,參見周伯戡,〈韋伯的「天職   」觀〉,《食貨月刊》,第十三卷11, 12期合刊(台北,民國73年3月)pp.36-58。   [2 年輕學者學術生涯的外緣條件:德國與美國] 大家都知道,在德國,有志獻身 學術研究的年輕人,通常都是從「私講師」(Privatdozent)(2) 的職位做起。經過與某大 學裡的本科專家學者討論並得到他們同意之後,他提出一本著作,通過教授團所舉行的一 場通常屬於形式的面試,然後才具備這所大學的正式教書資格。接下來,他可以按照自己 的專長,選開一門課,但是,除了學生的聽講費之外,別無薪水可領。在美國,學術生涯 通常是以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開始,即先以「助理」(assistant) 身分受聘。這種身分, 類似德國自然科學與醫學大型研究機構裡的助理,其中只有一部分助理可望獲得私講師的 正式職位,而且這種機會經常來得很遲。這種制度上的不同,實際上表示,一般而言,德 國學者的事業是建立在金權取向(plutokratie) 的前提上。事實上,一個身無恆產的年輕 學者,要面對學院生涯的這種現實,必須承擔極大的風險。至少幾年之內,時間長短不定 ,他必須想辦法維持自己的生活。在這同時,他對自己將來是否能夠得到一個職位,使生 活過得比較像樣,卻毫無把握。相反的,在官僚制度已經建立的美國,年輕人一踏進學術 圈,就開始有薪水可領。當然,他的薪水很微薄,幾乎比不上一個半熟練勞工的收入。可 是,表面上他已經有了一份很穩定的工作,因為他有一份固定收入。不過,通常他也和德 國的助理一樣,有被解聘的危險;如果他的表現不符期望,他得經常有這種心理準備,不 必奢望同情。這些期望是什麼呢?很簡單,他必須招徠眾多學生。類此不幸事件,不會威 脅到德國的私講師。他的情形是一朝在位,沒有人可以請他走路。當然,他不能提出任何 「要求」。但是,基於頗自然的想法,他會期望在工作幾年之後,別人會給予他某種考慮 。在他,這可以說是一種道德權利。同時,他也預期─這點常常是很要緊的─別人在討論 其他私講師的進用問題時,會想到他。所有條件符合的年輕學者,原則上均應取得教書資 格,抑或考慮「教學需要」,因而讓授課成為私講師的專利,是一個令人困擾的兩難問題 ;這和學院這門行業的雙重性格有關,我們稍後即會談到。多半時候,人們會贊同第二種 選擇。但是它也增添了若干危險,也就是相關的專任教授,無論用心多麼嶔崎磊落,都不 免袒好自己的學生。我個人的作法,奉行下面這個原則:我要求經我指導完成論文的學生 ,在另一所大學獲得另一位教授的認可,給予他私講師的位置。這樣做的結果,我的一位 學生,而且是最優秀的學生之一,沒有被別人接受,因為沒有人相信我所說的理由是真的 。   德國與美國另一個不同的地方是,在德國,一般情形是私講師開的課比他希望的要 。照規定,他有權開他研究範圍之內的任何一門課。但是,此舉若付諸實行,將會被認為 是對資深的先生們不恭敬。因此,「重頭」課都留給正教授,私講師則開次要課程。這種 安排的好處是,學者在年輕的時候,有充裕的時間作研究,雖然這不一定出於當事人自願 。   美國的情形,與此有基本上的差異。最初幾年,正是助理教授學術生涯中工作負荷超 重的時候,只因為他拿了薪水。例如,在德文系裡,正教授只要開門三小時關於歌德的課 就夠了。可是對一位年輕的助理教授,每週十二節課之中,如果除去德語聽講實習,能夠 獲准教一些如烏蘭德(Ludwig Uhland) 之類的作家,他就很高興了。學校當局決定課程表 ,而助理教授和德國研究機構裡的助理一樣,得向它屈服。 (2) 「私講師」是德語國家的大學教職中最低的一級;私講師沒有大學所發的薪水,而是   直接向聽課的學生收費以取得收入。   [3 學術研究機構的「國家資本主義化」] 最近,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學術的 許多領域裡,德國大學也走上美國大學的發展路線。大型醫學或自然科學的研究機構,本 是「國家資本主義型態」的企業;如果沒有龐大經費,這些機構即難以維持。這裡,我們 碰到一個一切資本主義滋長之後都會造成的情況:「工人與生產工具的分離」。工人,即 助理,完全仰賴國家交給他使用的工具;如此一來,他之依賴所屬機構的負責人,就如同 工廠工人依賴僱主。機構負責人誠心地認為機構是「他的」機構,用他的方式去管理。因 而助理的位置,經常和「準無產階級」或美國大學助理的差事一樣,缺乏保障。   在一些重要的方面,德國大學和德國人的一般生活一樣,正在美國化。我相信,此一 發展終將波及那些研究人員自行擁有工具的學科,這裡工具主要是指圖書館。目前,在我 這行裡,研究人員多半仍是這種狀況,如同過去工匠曾經有過的情形。不過,資本主義化 的發展,現在已成為全面的趨勢。   [4 學術生涯中的機運問題] 不可否認,就像所有官僚化的資本主義型態企業一樣 ,這一切的確有它技術層面的優點。但是,這種新「精神」,卻與德國大學傳統的氣氛不 同。無論就外觀與本質而言,這些大型資本主義企業型態大學的主持者,與一般舊式的教 授之間,都有一道鴻溝,心態方面也呈現同樣的對比。關於後面這個問題,我不擬在此深 究。在本質與外觀兩方面,舊式大學的構成方式都已成為幻影。唯一不曾消失,並且有變 本加厲之勢的,乃是機運(Hasard)在大學學術生涯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說,一個私講 師,乃至於一名助理,是否有朝一日能夠升成正教授,甚或當上學術機構的主持人,純粹 靠運氣。當然,在這場賭博中,機運不是唯一的決定因素,但卻佔有非常高的比重。我幾 乎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哪種行業,機運在其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我尤其有資格說這種話 ,因為當我相當年輕的時候,純粹靠著一些意外的機運,我便被聘為正教授,而在這個學 科中,一些與我年齡相若的同行的成就,無疑早超過我。我猜想,因為有這段個人親身經 驗,我特別有銳利的目光,看出許多人儘管才氣縱橫,但因時運不濟,而不能在這套選拔 制度裡,取得他們應得的職位。   機運,而非真才實學,之所以扮演如此重大的角色,不能完全歸咎於人性,甚至我們 不能說人性是主要因素。學術界的選拔過程,和其他選拔過程一樣,必然會牽涉到人性因 素。但是,如果把眾多才智平庸之士在大學裡扮演重大角色這個事實,歸罪於學校教授或 教育主管個人程度低劣,卻是不公平的。造成凡才當道的原因,要到人類協作的法則中去 找,尤其是好幾組人的協作的法則。在這裡,這是指負責推薦的教授與教育官員之間的協 調合作。幾個世紀以來選舉教宗的情形,與此相彷彿。教宗選舉的性質與學界選拔人才相 同,是同類選拔中最重要的可以控制的例子。「眾望看好」的樞機主教,很少有機會脫穎 而出,獲勝的反而往往是那排名第二或第三的。美國總統大選也是一樣;如果最傑出的一 流人才得到黨代表大會提名,那是例外,多數情況下,都是名列第二、經常是第三的候選 人獲得提名,參加最後的大選。美國人早已發明了一套技術性的社會學名詞,來替候選人 分門別類。以這些例子探討集體意志進行選拔的法則,將會十分有趣,不過這不是我們今 天的課題。這些法則同樣適用於德國大學裡的合議制。我們不應對經常出現的錯誤感到吃 驚,而應對所擇得人的次數詫異。儘管在種種困難之下,這種情形仍然佔了相當的比例。 唯有當國會(如在某些國家)或君主(德國到目前為止)─二者結果相同─或取得權力的 革命者(如德國當前),因政治原因干預學術界的用人時,我們才能確定有人和的平庸之 輩、及一心上爬的人會壟斷賢路。   沒有一位大學教授喜歡回憶任命案中所進行的討論,因為這種事很少令人感到愉快。 但是,我可以說,我所知道的許多例子,用心一片都是儘量依據純粹客觀的理由來作決定 ,沒有一個例外。   [5 學者與教師的難以得兼] 除此之外,我們要明白,學術命運的決定主要憑「機 運」,並非僅只是因為藉集體決定拔擢人才的方式有所不足。每位受到召喚、有志從事學 術工作的年輕人,都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他所肩負的重任具有雙重面貌。他不僅需要具備 學者的資格,同時也必須能夠作一位好老師;而這兩種條件並不一定全然脗合。一個人可 能是十分傑出的學者,同時卻是一位糟糕透頂的老師。說到這裡,我想到韓姆霍茲 (Hermann von Helmholtz) 與蘭克這些人上課的情形,而他們絕非罕見的例外。不過,目 前的情況已演變成我們的大學,尤其是小的大學,競相招徠學生,這真是極其可笑。大學 城裡的房東,在學生人數突破一千大關時,要舉行慶祝會,到超過兩千時,他們必然興奮 地要辦一次火炬遊行。學費收入會因為相近學科聘請到了有辦法「吸引大批學生」的教授 ,受到可觀的影響,這點我們必須公開承認。除此之外,學生人數的多寡,乃是一種可以 用數字來表示的通過考驗的標誌,而學者的素質,卻不可測量,碰到勇於創新之士時,更 大有爭議餘地;這是十分自然的。結果,幾乎每個人,都為學生眾多及因此而帶來的好處 而眩惑。說某某教授是個糟糕的老師,通常無異於宣佈他學術生命的死刑,即使他是舉世 數一數二的學者。可是他是好老師還是不好的老師,卻要看學生老爺們上他課的人數多寡 而定。事實上,學生是否湧向某位老師,多半─比一般人認為可能的程度要大─取決於一 些純粹外緣的因素,諸如性情、甚至聲音的抑揚頓挫。根據我個人算得上相當豐富的經驗 ,加上平靜的思考,我對那些能夠吸引眾多學生的課程,有很深的懷疑,雖然這類現象也 許是不可避免。民主,只能在該談民主的場合推行。至於學術訓練(如我們在德國大學傳 統下推展的),是精神貴族的事;對這點,我們無需諱言。確實,以適當方式呈現學術問 題,而使一個未曾學而能學的心靈,對這些問題有所了解,並且─這在我們看來是唯一重 要的─對這些問題作獨立的思考,或許是教育使命裡最艱鉅的一項工作。但是,這項使命 有無達成,並非取決於學生人數之多寡。再回到我們的主題上,教學這項藝術,涉及個人 的天賦,並且絕非與學者研究學問的能力相脗合。與法國相對比,德國在學術上並沒有一 群「不死之士」(3) 的制度。依照德國的傳統,大學應同時肩負研究與教學兩種責任。至 於一個人是否同時兼備這兩種能力,完全得靠運氣。 (3) 「不死之士」(die Unsterblichen)指法國學士院(Académie française)的四十名院   士。所謂「不死」,是指院士死亡之後,隨即遞補新院士,永遠保持四十人在位。院   士所從事的唯一工作,便是有保障的終身研究工作。─日注   [6 學術生涯外緣條件的總結] 因此,學術生涯乃是一場瘋狂的冒險。當年輕學者 要我對他們進大學教書作些建議時,我幾乎沒辦法負起鼓勵之責。如果他是猶太人,我們 自然可以說:「放棄一切希望」(4) 。但是對其他的人,無論基於感情或良心,我們都必 須問這樣一個問題:你真的相信,你能夠年復一年看著平庸之輩一個接一個爬到你的前面 ,而既不怨懟、亦無創痛嗎?自然,我們得到的回答總是:「當然,我活著只是為了我的 『志業』」。然而,我發現只有少數人能夠忍受這種情形,而不覺得這對他們的內在生命 是一種傷害。   關於學者這行的外在條件,所必須說明的,也就是這些了。 (4) 但丁《神曲》〈地獄篇〉第三章;在《神曲》中,進入地獄的門上寫著這句話:「進   入這裡的人,放棄一切希望」。參見本書〈韋伯的政治關懷〉註14。   (六之一完) ◆ From: 58.114.212.67
chuck158207:啊,你先貼了XDDD 04/21 20:07
※ 編輯: ccyares 來自: 58.114.212.67 (04/21 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