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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行文為了方便,從俗用「臺語」一詞,其實臺灣地區的語言有幾十種,這種或謂之 為「閩南語」、「河洛語」、「福佬語」的語言,在邏輯上是不能稱之為「臺語」的,否 則「排灣語」「客語」又算什麼呢?) 【聯合報/曉風】 96.05.04 我自己當然並不討厭白話文,我的作品(除了極少數)也都是用白話文寫的,但在學生教 材中留下多一點的文言比例(例如5.5:4.5)不是更有營養,且更能讓白話有根有基嗎? 其實如果站在利己的立場想一想,管他的,白話文比例愈多愈好,因為多選白話文,我的 文章便可能多入選,多入選就多有轉載費(雖然少得可憐),事關銀子,何樂不為?附帶 說一句,連一綱多本對我個人也是好的,因為甲乙丙丁戊……每個出版社都選我的,我彷 彿文章的房東,坐收租金,豈不是美事一樁?(這年頭,這種好事難道很常見嗎?) 但我總覺不安,我彷彿是一個在山腳下開茶店的老闆,我會對客人說:「客官啊,你若口 渴了,在我這裡喝口茶解解乏是不錯的。但你若真想喝好茶,還需向山上再走二里路,那 裡有家『古風軒』,他們屋後有個山泉口,泡出來的茶,那才叫好茶,我這裡雖也有山泉 水,卻是用竹子引過來的,水質差他們一截哦!」 這樣說,你覺得我矯情嗎?其實,我只是將心比心,若是我的兒女,我希望他能在國文課 上多得文言文之助,多懂語文天地中之大美。 在臺灣、在香港,以及福建、廣東,一切說河洛話和粵語的人,其實更應該多熟悉一些文 言,因為這兩種語言和文言走得最近,所保有的古漢語的字音、字義也最耐人尋味。 而且,文言和白話不見得是對立的,胡適在民國六年寫文章提倡白話文,用現代人的眼光 來看,他那篇文章根本就是用文言文寫的。1950年代有位徐子明教授編了本小冊子痛罵胡 適,他的文章叫〈胡適禍國論〉,有趣的是,他打擊白話文的文章居然是用白話文寫的。 唉,文白之間的事哪是那麼容易一刀兩斷的,大部分的狀況不是文中有白,白中有文嗎? 我個人寧可把文言白話看成一對雙胞胎,彼此極為相似,且互動良好,有時還十分讓人難 以區別。 例如「白」這個字,如果跟「白狗」「白花」連在一起,就是白話,若作「孔白」(見《 列女傳》,指「非常明白事理」)就是文言了。「文言」「白話」之間,有時是兩個名詞 之別,有時候也只是層次不同的形容詞之別罷了。在「有點文」「很文」和「非常非常文 」之間,其實可供討論的餘地還很多。當年胡適為了提倡白話文,不免有些賴皮,他竟把 唐詩宋詞元曲等等好東西一股腦全算成是「白家人」,「文家人」簡直不剩什麼了。 一切典章制度在討論之初都不免要先考慮定義,什麼叫文?什麼叫白?如果杜部長所佩服 的胡適之言成立,則學生百分之百讀白話也無什麼不妥。可惜九十年後我們一般人對文白 的了解跟胡適其實是不一樣了。 如果試著用眼前的「臺語」來跟「文言」互校互訓,則不難發現我們平日以為是很土很白 的方言,其實竟是非常古典非常文言的,比照之餘,實在可以獲得不少驚喜! 下面且舉一些例子: {1}「赤」字比較文,現代白話常用的則是「紅」。但臺語叫紅魚為「赤←」,稱瘦肉為 「赤肉」。日本人受漢語影響,至今稱「紅豆」為「赤小豆」。赤字又有「空盡無物」之 意,臺語把白話「打光腳」說成「脫赤腳」,形容人貧苦也說「散赤人」,相等於成語中 「赤手空拳」之赤。 {2}相對於白話中的「喝」,「飲」字顯得比較文言,在臺語中「飲水」、「飲茶」、「 飲湯」、「飲酒」全都用「飲」。 {3}「八」這個字當然很白話,誰會不懂呢?但它相等於8的意義是後起的,它原始的寫 法是「)(」,像反過來的括孤。它的本義被搶走之後,乾脆另起一字,便是「分」。連雅 堂認為其原義在臺語中仍被用。例如「八人」(讀如「罷郎」)即「懂得識人」,「八代 誌」(「了解事理」)、「八路」(「認得路」),皆用此「八」字。當然也可以說成「 你這個不八的」(「你這傢伙不更事啦!」)。為什麼「八」在臺語中竟跑出那些含義來 ?原來此字的原始意義便如此,它是那個反括弧,指「異途」「分別」,而知識本身其實 便是「分」、「別」,分別善惡,分別是非,分別正誤,也就是能「分辨」能「判別」。 這麼一說,差不多已變成哲學層次了,跟《聖經》裡面的「分別善惡樹」有點像了。慣於 說「八」的朋友也許「不八」這個「八」字竟有那麼多學問、那麼古、那麼文,且那麼耐 人咀嚼。 {4}「夭壽」這句罵人的話如果翻成白話就是「短命」,(當然還可以說成「小短命的! 」或「短命鬼啊!」)臺語用的是文言成分較高的「夭壽」。有趣的是「夭壽」和「短命 」都可能視口氣而可以是「惡意的」或「並不太有惡意的」。 {5}白話文中的「別怕」,臺語作「免驚」。「免驚」是多麼文言啊! {6}「買米、賣米」是生活中很普通的白話,但「糴」、「糶」這樣文的字眼現代人卻幾 乎不認識了。不意臺語卻將之保留下來。老一輩的福佬人不說「我去買米」,而說「我去 糴米」(糴音略如「嗲」)。 {7}白話的「稀飯」,臺語也有更文言的講法,叫「糜」。 {8}「洘」這個字(讀作考)原意作水乾,有點冷僻,一般小規模的字典是連收也不收的 。有學者以為它是臺語中形容「濃稠」所用的字,(例如「這碗糜煮得太洘」)(讀音略 如「闊」)。此字如果成立,則上海菜中的「←菜」也可以用「洘」,「洘」是古字,「 ←」卻是隨便造的。「←菜」指慢火收乾芥心或大白菜之類的菜,一般做「開胃菜」用。 {9}白話的「蒸」,如果再文一點就是「炊」,臺語用的就是「炊」。例如「炊飯」、「 炊饅頭」、「炊糕」。現代人比較常用的烹調動詞是「煮」,「煮」有點大而化之,籠籠 統統,不算很明確的動作。炊飯卻能十分傳神的表達出用木桶蒸熟米麵的芬芳氣息。《金 瓶梅》中武大郎「賣炊餅」,據考證,其實就是賣蒸好的饅頭。 {10}「生理」一詞如果是白話,那就是什麼「生理衛生」之類的意思了。但在文言文中它 卻指「求生之手段」,是屬於經濟方面的字眼。臺語說「生理人」或「做生理」是依文言 解釋,一般人以為臺語說的是「生意人」,其實不對。臺諺有「生理人騙熟悉」,的確是 智慧良言。(不過如果改成「做官人騙熟悉」也是對的。) {11}另外一個「理」是「地理」,「地理」若從白話,指的就是中學裡歷史地理那類課程 。但,臺諺謂「有天理,才有地理」,其中「地理」指的是「風水」,臺語真是處處文言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28.103.148
XXZDX:好文,可惜學校教古文不能以臺語教學,不然以臺語的四聲八調 05/04 14:36
XXZDX:來學習,能夠大程度的提高學古文的興趣,及更加認同母語。 05/04 14:36
nakadachi:"飲"和"八"實在牽強 為何不提"鼎" 05/04 17:10
afai:推一樓,不如就以台語來教學古文吧! 05/04 19:21
saram:用英文也可學中國古文....:) 問題是你用什麼語文去解釋古文, 05/04 19:26
saram:這點先要考慮. 如果沒有現代白話文基礎, 教材如何編下去? 05/04 19:27
saram:先把閩南語的白讀, 訓音字都統一化吧. 沒有工具, 都別談了. 05/04 19:38
vivaladiva:母語都聽不太懂 哪知道哪些是相對的古語形式? 05/04 23:41
vivaladiva:推三樓 應該舉「鼎」為例 05/04 2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