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藏寶箱

[ofnfline (小鞦韆)]

　　他總是在禮拜二的那個下午出現。

　　當暴風城孤兒院的門口傳來風鈴的叮噹聲，一個一如往常的身影就站在門口時，小朋
友們立刻放下手邊正在做的事情，一邊高興地大叫著一邊跑帶跳地奔向他。
　　「箱子叔叔！」那是孩子們對他的稱呼。
　　無論晴天還是雨天，他總會準時地現身在孤兒院的門口，然後從袋子中拿出一個又一
個小箱子－－使用過的練習鎖－－發給每一個孩子。裡面裝著許多孩子們會喜愛的物品。
有的裝著小小一本的畫冊，有的裝著七彩鮮豔的蠟筆，有的裝著折得很精美的紙飛機。孩
子們對這些東西愛不釋手，很快便相互玩了起來。
　　而他也不在意孩子是否有跟他道謝。當他發送完畢，他便無聲無息地離開。　
　　彷彿鬼影一般。

　　事實上，當他第一次出現在孤兒院時，孩子們看到這個披著斑駁褪色的褐色披風，臉
上還用面罩包得緊緊的陌生人，紛紛大叫逃跑，只有少數幾個膽大的孩子站在原地，用顫
抖著的聲音細聲輕問：「你是誰？」
　　他沒有回答，只是自顧自地從懷裡的袋子拿出一個小盒子，用戴著粗皮手套的手遞給
他面前的男孩。起初男孩還倒退了一步，不敢伸手接過。但那個陌生人很有耐心地等著。
最終，小男孩終於慢慢伸出手，接過了箱子。
　　那之後，孩子們都知道，這個如同冬幕爺爺一般慈祥好心的人，會固定在星期二的下
午，來孤兒院發送幸福的小箱。甚至還為了這個陌生人編了一首歌呢。　　
　　
　　「高大的箱子叔叔，和藹又慈祥。」
　　「帶來充滿歡笑的，幸福的小箱。」
　　「我們真誠感謝您，滿足我們願望。」
　　「我們衷心祝福您，心底沒有悲傷。」

　　孤兒們的監護人，南丁格爾女士自然也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曾經有好幾次，他試著邀
請他留下來喝杯冰鎮牛奶或是她親手烤的巧克力餅乾，但那人從頭到尾始終不發一語。每
當南丁格爾女士的目光與對方淡藍色的眼神相接時，對方總是很快地看向別的地方，似乎
是有意要迴避她的眼神。算了。她想著。雖然奇怪了點，但對方看上去應該不像是會傷害
孩子的壞人，且孩子們都因為他的贈禮而感到很開心。
　　大概只是個不願具名的善心人士吧。她如此作結。

　　兩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南丁格爾女士正在暴風城的舊城區採買晚餐的食材，聽見玩具
店的老闆正對著暴風城的守衛破口大罵：
　　「以聖光之名，你們巡邏難道是巡假的嗎？我店裡每個禮拜都會遭竊一次，而你們居
然說從來沒看到過什麼可疑人物？」
　　「請您息怒，我們……我們真的從來沒注意到什麼可疑的跡象啊……」其中一個較矮
小的衛兵有些慌張地說道。
　　但這不但未平息玩具店老闆的怒火，反而更為惱怒。他不斷咆哮著，音量越來越大。
　　玩具店、遭竊、練習鎖、盜賊。那個人。
　　不。南丁格爾小姐搖搖頭。應該不是那個人吧。她如此說服自己，接著快速離開。
　　但是，這些話語還是悄然在她的心，種下了疑惑的種子。

　　然後禮拜二又到了。
　　當他再度出現在門口時，孩子們都很興奮地跑去。但南丁格爾走到孩子們的最前頭。
　　「很感謝您每個禮拜都為孩子帶來歡笑。」南丁格爾女士微微頷首，以表敬意。「但
您是否可以跟我說一下，這些玩具是來自哪裡的呢。」
　　正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小箱子的他，動作停住了。由於他個頭比南丁格爾女士高，因此
此時正以俯看的方式望著女士的眼神。然後，慢慢地，別過頭去。
　　「既然如此，恐怕我們不能收您的東西。我很抱歉。」語畢，南丁格爾女士身後的孩
子都發出了失望的聲音。
　　陌生人瞪大了他那面罩下的淡藍色雙眼，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南丁格爾女士。兩人
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而沉重，連孩子們也被這股氣氛感染而安靜了下來。他們如此對
望了好一會兒。接著南丁格爾首先打破沉默。
　　「請回吧。」
　　對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將小箱子收回袋中，轉身走出孤兒院。甚至沒有腳
步聲。
　　南丁格爾女士嘆了一口氣，轉身安撫不滿的孩子們。
　　
　　從那之後兩個禮拜，那人都未在禮拜二的下午現身。孩子們自然非常失望，對他們的
監護人也有一絲絲的不諒解。這些南丁格爾都知道，也感受得到。但她不能接受孤兒院的
餽贈是贓物。
　　只是……那人送的東西真的全都是贓物嗎？
　　老實說，她不知道。她甚至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傷了一個善良的好人的心？
　　這天夜裡，當哄完孩子上床睡覺後，她帶著陌生人餽贈的一樣玩具，前往暴風城唯一
的那間玩具店。不巧的是，當她終於趕到時，玩具店門口已掛上「休息」的牌子。窗簾緊
掩著，且未透出一絲微光。
　　一陣風吹來，似乎原本就未關好的大門發出「咿呀」一聲，露出一小條間隙。從裡面
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是老闆還在店裡整理嗎？她疑問著。
　　但是，為什麼不把燈點起來呢？
　　她打開門，輕聲詢問。天上的月光從門扉外流了進來，照亮了南丁格爾的眼前。
　　空無一人。
　　
　　難道是她聽錯了嗎？南丁格爾疑惑著。這房間感覺沒有人在，那剛剛的聲音是－－
　　一個黑影倏地從旁一躍而出，隨即把南丁格爾壓倒在地上。她正要呼聲求救，嘴卻被
一隻大手緊緊捂住。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個攻擊者舉起另一隻手，手上握著的短刃閃著銀
色的微光。一雙黑色的眼珠子無情地望著南丁格爾，眼部以下的部位則被一條鮮紅色的布
巾給包覆。
　　那一秒，時間彷彿停止了流逝。
　　
　　突然間，攻擊者悶哼一聲，臉孔扭曲，鬆開了手上拿著的刀刃，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撫
著腎所在的位置。下一秒，另一個人影將攻擊者從南丁格爾身上拉起來，拖拉著他撞向一
旁的展示櫃。這一撞引起了骨牌效應，店裡大半數的展示櫃紛紛傾倒，發出巨大的聲響。
　　隨後，數個暴風城守衛舉著火把趕來。「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其中一個守衛看見倒著的南丁格爾女士，驚訝地說道：「孤兒院的南丁格爾女士？您
怎麼在這裡？」
　　「那邊，那邊！」南丁格爾一邊接受守衛的攙扶，一邊指著攻擊者與陌生人一同撞倒
之處叫道。「我被一個黑眼的男子攻擊……是另一個人救了我！」
　　另一個人影早已將攻擊者制伏並壓制在地。前者看見守衛紛紛拔劍朝他衝來，便以低
沉的嗓音吼道：「我隸屬軍情七處！我腰間的匕首上有軍情七處的徽印，你們可以檢查看
看！」
　　那名陌生人的面罩早因爭鬥脫落，露出其狼型的頭顱與臉。是吉爾尼斯的狼人。他淡
藍色的雙眼正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攻擊者。南丁格爾不禁驚呼：「是你！」
　　守衛起先有些狐疑，接著其中一名守衛便叫他的夥伴保持警戒，自己則走近那兩人。
並檢查了對方腰間匕首劍柄的徽印。果然所言不虛。
　　
　　＊

　　軍情七處外，南丁格爾坐在河邊上，若有所思的望著暴風城運河。河水波光粼粼，清
徹見底，幾隻螃蟹跟海獅正在底下游著。他感覺到那頭狼人在她身邊不遠處坐下。
　　「軍情七處一直監視著迪菲亞的動態。本以為這次闖玩具店空門也是迪菲亞的什麼詭
計……」狼人以其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看來不過是個假扮迪菲亞的小賊罷了。」
　　　南丁格爾點點頭。除了表示明白，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就這樣默默坐了好久。
　　　「所以……那些東西不是你偷的？」南丁格爾唐突地問。
　　　「當然不是，這些東西是以一個喜愛孩子的富翁的名義買的，但實際上錢都是軍情
七處的資金。我們用這個做偽裝，在竊賊不知情的情況下監視著玩具店並收集情報。今天
我們終於證實那小賊跟迪菲亞沒關係，我正要前去逮捕他呢。」
「這樣的話，為什麼那天我問你這些東西的來源，你不肯回答呢？」
　　　狼人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既不想洩露我的秘密身分，也不想……對妳說謊。」
　　　南丁格爾轉頭望向那狼人。是她的錯覺嗎？那狼人的臉頰似乎有點……紅？
　　「所以送給孤兒院也是軍情七處的意思？」
　　「不。軍情七處本想直接銷毀，但我請求他們交給我處理，於是我每週都會帶玩具到
孤兒院。就在我執勤完之後。」
　　「是這樣……真對不起，我誤會了您……」南丁格爾頗歉疚地說。「果然，您是個好
人呢。」
　　狼人苦笑著。「不……正因為我不是好人，所以才想要做點事來贖罪。」
　　「什麼意思？」
　　狼人低下頭，臉色一沉，接著站起身來，開始述說自己的過去。

　　「我還記得，當我變成狼人的那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等到我能克制自己的野
性時，我已經殺了吉爾尼斯某家孤兒院所有的孩子。」
　　南丁格爾驚呼了一聲，也跟著站了起來。
　　「我非常懊悔，倒在血泊中久久不能自己。那時我看到了，其中一個死去的小孩腳邊
，倒了一個練習鎖小箱，裡頭裝著的是一架破損的紙飛艇。我想著……這個孩子因為我的
關係，恐怕玩不到它了吧？從那之後，我每到某地，就會買玩具送給當地孤兒院的孩子，
但我始終不敢開口跟他們說話。就算現在來到暴風城的軍情七處，也是一樣。」
　　語畢，狼人眼眶流出了悔恨的眼淚，浸濕了那灰白色的毛髮。
　　「我永遠不會是個好人。」狼人哽咽道。「從那天起，我就－－」
　　
　　狼人的話嗄然而止，因為南丁格爾已緊抱住他。
　　接著，南丁格爾開始唱起令人熟悉的歌：

　　「高大的箱子叔叔，和藹又慈祥。」
　　「帶來充滿歡笑的，幸福的小箱。」
　　「我們真誠感謝您，滿足我們願望。」
　　「我們衷心祝福您，心底沒有悲傷。」

　　「這是孩子們為你作的歌喔。」南丁格爾仰望著個頭比他高的狼人，眼底泛著淚光。
「他們都很感謝你，也開始期待每個星期二的下午。那天我拒絕了你之後，還有不少人哭
著求我，要我把你找回來呢……」
　　狼人默默地聆聽，數滴眼淚滴到了南丁格爾烏黑的頭髮上。
　　然後，用雙手抱住了南丁格爾。

　　＊

　　那之後的禮拜二下午，箱子叔叔又再度出現了。這一次，他沒戴面罩。
　　有趣的是，孩子並未被狼人的猙獰模樣嚇到，反而覺得對方就像會走路的大狗狗一樣
，對陌生人比以前更有興趣了。儘管陌生人還是不敢開口說話，但至少他會接受監護員南
丁格爾的邀請，到屋裡來喝喝冰鎮的牛奶，吃吃孩子們與監護員一起烤的餅乾。
　　南丁格爾滿心歡喜地看著這一派和樂融融的場面。那一天晚上，這位陌生人答應他，
等到他可以放下過去的陰影的時候，他就會開口跟孩子們說話。

　　她衷心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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