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ismarck (Kaiser)
看板Warfare
標題Re: [請益] 弱國為何會主動進攻？
時間Sun Jun 5 09:14:32 2011
※ 引述《tine7674 (向問天)》之銘言：
: 小弟最近在寫一篇有關三國時代蜀漢北伐動機的小論文，發現一個現象
: ，那就是三國時代，大部分的戰爭是由國勢較弱的吳蜀向魏發動進攻，
: 有一個學者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均勢理論將會迫使一個國家為了自我防衛的目的
: 而主動發動戰爭。
: 想請問大家，國際政治學與國際秩序相關學說中有哪些理論可以解釋
: 這種國力較弱的一方主動攻擊國力較強的一方的行為。
: 還有均勢理論對國際秩序及戰爭的發動與否的影響為何？
: 謝謝大家
所謂的「均勢」，另一種翻譯叫做「權力平衡」(Balance of Power)，是國際關係理論
現實主義典範中非常重要的基礎理論，但也是一個非常非常模糊的理論與概念。
如果按照嚴格的權力平衡，那麼應該是力量較弱的幾個國家聯合起來對抗力量強大，而且
想要控制整個體系的大國。不幸的是，你在歷史上看到的情況與這個概念都不合，絕大多
數情況都是幾個國家合起來之後力量遠超過某一個大國，然後一起去海扁他。所以根本不
能算是權力平衡。
然後均勢理論在冷戰後遭到最大挑戰，因為它的基本假設就是國家會依照國際結構中相對
權力分配狀況決定潛在威脅來源，但如我們所見，如果這種純物質概念的理論如此正確的
話，那麼美國應該是被所有其他次級強權與區域大國視為最大威脅的國家，國際間一定會
出現超級反美聯盟才對，怎麼會放任美國，或者說根本還維持跟美國的聯盟？
所以基本上，這個理論在冷戰後與到空前危機，許多現實主義學者設法搶救它，提出許多
修正理論，例如Stephen M. Walt主張是威脅認知與單極力量太強，美國雖然力量強大但也
是一個「良善」的霸權，所以國際上沒有形成反美聯盟。當然也有像Kenneth Waltz那樣
一句話打死所有反對者的主張：
不是不反美，時候未到也，時候到了就會出現。
新古典現實主義(Neoclasscial Realism)的Randall Schwell則把國家分為四類，主張只有
當體系出現願意付出高昂代價改變現狀的國家(狼)時，體系才會爆發大戰，大多數國家都
是選擇扈從(Bandwagoning)的弱國，他們或者不想改變現狀(綿羊)，願意接受體系主宰
超強(獅子)所提供的霸權穩定體系，或者想改變現狀但不願付出代價(胡狼)，只好暫時尾
隨於超強之後。但從Schweller的國家形象分類也可知，他認為改變體系的願望是出自於
較弱的國家，但是改變的動力來自對體系中利益的分配感到不均衡，想要獲得更多利益而
發動戰爭，也導致狼與胡狼之間的結盟，或綿羊與獅子之間的扈從。
Jack Levy、William Thompson、John Mearsheimer這些人則從另一個觀點提出權力平衡
的相對解救觀點，那就是地理的差異，簡單的說，假使超強位於海上而且與其他國家之間
有極大的海軍力量差距，各國對於平衡這個超強的意願會降低，這一方面來自權力差距，
二方面來自海權其實比較不對其他強國構成入侵威脅，因為大海對於境外投射武力是一個
強大的障礙。
Mearsheimer的攻勢現實主義(Offensive Realism)也有類似觀點，那就是共同邊界促進
各個國家間形成同盟平衡潛在霸權，巨大水體則容易形成「推卸責任」(Buck-Passing)，
因為陸軍很容易發動攻勢並佔領土地，所以大家只好一起出力面對共同威脅，但假使有人
和潛在威脅之間擁有海洋或其他國家阻隔，這個國家就有非常強烈的動機選擇推卸責任，
一邊坐山觀虎鬥，一邊增強自己的實力，再選擇最有利的時機介入，從中謀求最大的利益
。當然也還有類似「攻守理論」(Offense-Defense Theory)這樣的理論，強調地理障礙與
科技對國家採取攻勢或守勢具有一定的影響力，所以可以降低無政府狀態中的安全困境。
那麼原PO的問題應該選用哪個理論比較能說明為何弱國的蜀、吳反而是比較常主動發揮
攻勢、破壞體系穩定的國家？
Schweller的「利益平衡」模型：蜀、吳是狼而曹魏是獅子。
Mearsheimer攻勢現實主義：不平衡多極又具有共同邊界，蜀、吳會形成反魏同盟。
Levy and Thompson：陸地強國之間容易形成互相平衡的情況。
Walt威脅平衡：蜀、吳認知到曹魏的野心，又都與曹魏相鄰，必須聯合起來對抗曹魏。
攻守理論：蜀、吳佔有利於進攻的地理形勢(?)，實際上反而這兩國的戰略地理利於防禦，
不那麼利於進攻。
可是我們都知道三國時代的歷史不是這麼簡單的物質分析，因為有一個弱國(蜀)的戰略
目標叫做「復興漢室」。吳國據某些學者的說法，也有這種統一天下的戰略目標。這樣看
來根本不可能有均勢產生，顯然光靠物質來解釋是不夠的。
但是使用戰略文化(Strategic Culture)來解釋，又是另一件麻煩的事情。戰略文化途徑
本身就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研究法，一派是以Colin Gray、Ken Booth等人那種以戰略研究
為基礎的研究；另一派是以Alastair Ian Johnston的「科學」研究法，力圖將戰略文化
當成唯一影響大戰略的自變數。但最大的問題其實在於戰略文化本身的可操作性並不如
物質力量這麼高，以三國而言，我們如何證明這三國各有一種應對敵人的有效戰略文化
存在呢？大多數的個案是顯現於軍事戰略層級，但戰略文化講究的是在大戰略層級，況且
軍事戰略本來也就是受大戰略指導，如果經驗的影響只存在於軍事戰略層面卻未向上擴散
至大戰略層面，那很可能只是一種Jeffrey Legro所說的組織文化，固然組織文化也是戰略
文化的一種形式，但軍事層面的組織戰略文化要成為大戰略層面的國家戰略文化，首先必
須證明塑造軍事戰略文化的軍事組織的領導階層或菁英，本身就是整個國家政策的指導者
或決策者。否則就會出現曾瑞龍在「經略幽燕」與「拓邊西北」這兩本分別描述北宋前後
期大戰略的書所顯示的，呈現政策與軍事戰略脫節的現象。當然這或許也可以用來研究蜀
國在武侯死後的大戰略，不過似乎與原PO的題旨不甚相符。
最後一種可能原PO可用的國際關係理論，是一種幾乎沒什麼人知道的理論，你在國內問100
個學者，大概99.9個人不知道。如果去國外問，比例可能會稍微好看一點。這就是批判性
地緣政治學(Critical Geopolitics)的地緣政治密碼(Geopolitical Code)研究。
所謂的地緣政治密碼，就是一組政府對其他國家所做的政治的與地理的戰略假設，地緣政
治密碼為國家定義出利益，指出國家威脅的本質與所在，決策者據此制訂外交政策，其操
作層次包含周邊(local)、區域與全球等三層次，周邊層次是各國都有的密碼；區域層次則
是那些想將力量超越周邊國家，投射至區域中的國家的操作密碼；至於全球層次是有能力
將權力投射至全球大部分地區與國家的強國才擁有的。這個理論可以搭配現實主義的物質
基礎研究，Peter J. Taylor在Political Geography: World-economy, nation-state
and locality這本書中就分舉了美國的圍堵政策、法國戴高樂政府跟印度尼赫魯等三個不
同權力等級的國家的地緣政治密碼作為說明。
不過這些理論沒有一個能單獨用來解釋三國中各國的大戰略還能獲得最巨大的解釋力，因
為理論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的簡潔性，已經縮減許多情況來呈現最佳假設情境，但戰略制定
卻不然，像薄富爾所說的，戰略不是單純固定的教條，而是一種思想方法，目的是整理事
件，將它們按照優先次序加以排列，然後再選擇最有效的行動路線。所以真正要研究國家
的戰略，必須進行跨理論的變數設定才能得到比較精確的說明，但這樣一來整個架構會變
得異常龐大，而原PO只要寫一篇小文章而已，大可不必顧慮這麼多。
以上簡單的班門弄斧 希望對原PO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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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oser1:均勢理論要求的是和平(等勢)，但小國統治者想的是出頭上位. 06/05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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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homboid:希特勒的國策要怎麼解釋呢～～ 06/05 14:18
推 tenweli:我喜歡把國家政策推動視為內外賽局！ 06/05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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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nweli:一如日希特勒在初期需要大膽的勝利來達到國內壓倒的權力 06/05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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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onathan836:不過許多現代的理論對於很多太古早戰爭的解釋力本來就 06/05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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