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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想很久》觀後 ※原文刊載於【傳藝】雙月刊66期,頁92-95   台北曲藝團近年規劃的兩岸匯演,乃台灣曲藝迷親炙大陸名家丰采的珍貴窗 口,這次的秋季公演《笑……想很久》,找來竄紅京津的郭德綱擔任壓軸,令人 期待非常。九月一日於新舞台的開演,卻於八月三十一日見報載「變化比不上領 導的一句話」,郭德綱不來了!我心想,台灣最近內部對立比排外嚴重,大陸人 焉有近不了國門的道理?了解後才知是演員個人資格問題,與政局無關。   格局愈大,掣肘愈深。一九九九年《說唱藝術兩岸情》節目,標榜「兩岸競 演,動口不動手」,但有軍人背景的常寶華臨時被改為趙世忠;二○○四年《笑 迎明天》節目,馬季為首的九位大陸國家一級演員,同時應邀訪台,連央視春節 晚會都湊不齊的空前卡司,最後因兩岸情勢緊張,被迫換角,笑不出來。二○○ 五年《雙峰-兩岸說唱喜相逢》,姜昆身兼「政協委員」,台北曲藝團被要求簽 下切結書,保證姜昆來台行為不會超過演出範圍,才准放行。幾乎節目名稱取得 愈歡樂、愈和諧,幕後的申辦過程就愈淒涼、愈悲慘,或許明年秋季公演取名《 搶救相聲大兵-兩岸說唱烽火情》,行政手續就會順利無比?   解放後,大陸因文藝思想為政治服務的背景,許多文藝革新理論明顯矯枉過 正。但坦白說,在《笑……想很久》裡,看到朱德剛、劉越逖在台上投入唱和段 目<樹沒葉>,我還真想套幾句老話,「侮辱勞動人民」、「玩弄庸俗趣味」, 這段傳統段子真是不可樂啊!若硬要賦予意義,<樹沒葉>勉強是在挖苦貪財之 徒的現實嘴臉,但它缺乏像<扒馬掛>、<找堂會>有著綿密兜圈的語言遊戲。 佔輩份便宜的設計已難讓當代觀眾亦步亦趨,費盡力氣的怪腔怪調、擠眉弄眼, 頂多討到肯定苦勞的掌聲,難有由衷開懷的拍案叫絕。相聲表演強調本色,不排 斥誇張,誇張亦又不可矯飾,但<樹沒葉>靠的就是洋相百出來取媚於人,「滿 臉跑眉毛」的怪癖動作與發音已遠遠超過矯情的程度,刻意求笑,有失分寸。公 允而論,朱德剛承繼師父魏文亮衣缽,拿下了這個並不好演的段子,可是,<樹 沒葉>滿溢著民初市民階層對鄉野農人輕賤嘲笑的鄙夷態度,充滿「拿肉麻當有 趣」的病態樂趣,坐在二○○六年新舞台觀眾席的當下,沉思當代演員持續將這 個段子「一遍拆洗一遍新」的傳承意義,我確實有些茫然若迷。   七○年代末期,相聲因為諷刺四人幫倒台,透過大眾媒體的播送,重新在大 陸星火燎原地興盛起來。因相關民生娛樂產業匱乏,需求大於供給的情況下,八 ○年代以降,產出了不少品質不堪細究的歌唱相聲。段目<二重唱>雖以紅花綠 葉互爭排名的人生醜態為基底,但其血肉無非是貧嘴、學唱加上互損,這段台北 曲藝團移植、四處巡演的台版內容,團名從「動力火車」聯想「人力腳踏車」, 從「近畿小子」反推「台北老子」,皆可容易預期;從「紅螞蟻、草蜢、蚱蜢」 到「狼狽二重唱」,則是「意料之內、但在情理之外」的貧乏亂造。歌曲<站在 高崗上>足足唱了一分半鐘,既無模仿又無逗笑,難脫笑料不夠、歌唱來湊的嫌 疑;兩次<高山青>都互不配合,第二次唱完即宣告解散的「底」,實在薄弱草 率了些。將「說相聲」搞成了「唱相聲」,唱完下台,觀眾悶慌錯愕,缺乏藝術 感染力量,隔靴搔癢、不著邊際,至為可惜。也讓人明白,今年春季公演由謝小 玲和朱德剛搭檔,歪唱中見時代氛圍、笑中帶淚的新編柳活<風雨中的寧靜>( 原《中華民國在台灣》段目)是多麼難得。   劉增鍇挑戰馬派經典段目<八十一層樓>,架構沒換,但情節全部更新。馬 三立先生的版本是三人報效祖國,遠赴美國學習科學技術,因八十一層樓最便 宜,所以凌空而居。劉增鍇的版本改為由「傑sir」率領的三位台灣軍人,赴美 遊說官員商議軍購事宜,因八十一層視野最好、最豪華,所以登高而宿,增添意 在弦外的政治時空背景。三人的淒慘故事也做了調整,馬版是未婚妻游泳溺斃, 以及監獄遺孤母亡父散的淚眼潸潸,略帶灑狗血口味的通俗故事,但絕不歡樂; 劉版則是無敵煞星的到處剋父剋母剋人傷痛心聲,以及自宮也沒練成葵花寶典的 荒誕傳奇。劉版的改編語言精練,大小包袱環環緊扣,觀眾迴響熾烈。但有趣的 是,究竟該讓<八十一層樓>餘味無窮?還是笑到沒氣?馬老先生說這段相聲時 與「聊天」無異,輕車熟路、舉重若輕;敘說悲傷往事時不刻意求樂,待山重水 複、沉靜恭聽,蘊染著層層疊疊的情緒,他卻瞬間掀開了底,使我們恍然失笑, 深深體味著全部因果關係的縝密過程,後勁強烈。劉版的兩則哀慟經驗皆非常荒 謬不羈,比生化武器還厲害的天煞孤星,以及用指甲剪刀自宮的譏嘲暗示,包袱 既多又碎,疊密的包袱群使過程熱鬧浮躁,易造成觀眾疲憊、雜遝的感受,自然 減損了<八十一層樓>原始皮厚、無盡漣漪的巧思設計,各有利弊。而且,劉版 有「刨底」的缺陷,收尾時其處理如下──   劉:(喘氣)實在走不動,就說一個……回飯店到大廳……   朱:嗯   劉:經理說停電……   朱:啊   劉:叫我們走樓梯……   朱:就是啊    劉:走到現在……   朱:怎麼樣?   劉:八十層了……   朱:對啊   劉:我才發現……   朱:如何?   劉:我們都沒拿鑰匙!   由於底收得太不俐落,劉增鍇才說到一半,我附近的觀眾全猜出沒拿鑰匙的 結局,魅力盡失,這與觀眾是否事先知情無關,馬老的版本聽了不下十遍,每次 聽他宣佈沒帶鑰匙時,我仍能笑得樂不可支,即使是對口的版本,捧哏也不再打 斷,讓馬老一口氣的說出:「咱仨人回來,在下面跟老頭說了幾句話,咱們就上 樓了,結果我啊,忘了拿鑰匙了。」不說贅語、慎言緊收,事半功倍。此外,馬 版三人講要學習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非常合理;以台灣的立場,劉版三人 應說要效法國軍「萬里追剿」才是,畢竟一逃一追,兩岸角色有別,何況劉版的 主角們還是中華民國國軍領袖,更不應分不清「長征」可是對岸自我標榜的浪漫 說法啊。   <同步口譯>可說是<很難說的國語>姐妹作,將啞巴喇嘛繞口令轉以英語 說出,寄望跟原住民版一樣擦出爆裂衝天的火花。出人意料謂之奇,但英語終究 非民眾日常用語,跟不上貫珠陌生的內容,便難成巧妙。葉怡均的演出流轉如彈 丸,快而不亂、出氣平和、悠然穩健,這個段子若改拿去宣慰以英文為母語的僑 胞,應能獲得較廣大的反應。   段目<冤枉啊!法官!>是傳統相聲<鬧公堂>改編。<鬧公堂>又名<戲 迷知縣>,描述一位戲迷花錢買官當知縣,找唱蓮花落的當師爺、賣藥糖的當喊 堂、拉洋片的當帶案、唱跑旱船的當掌刑、要飯的當回事;原告是唱山東快書、 媳婦唱河南墜子、被告唱數來寶。公堂上,因為知縣帶頭以唱代說,大夥兒便各 自齊鳴,胡攪一番。透過這幫藝人表面荒唐無稽的群醜聚會,刻劃只有錢、權、 劣幣逐良幣,濫竽充數、毫無法治公允的腐敗官場現實。演員可依自身強項,置 換大鼓、單弦、評戲、梆子等各式曲種。考量到觀眾的熟悉程度,朱德剛的「黑 白判法院」黃金陣容如下:師爺吳兆南老師、喊堂是收破爛的,帶案的是林文彬, 回事是賣路邊攤的,原告是北原山貓,媳婦是唱黃梅調,被告是唱數來寶的。朱 德剛的師父魏文亮是說<鬧公堂>的好手,多樣曲種信手拈來、細膩奔放。其酣 暢變幻、學啥像啥、淋漓盡致、韻味十足的嗓音,正是當代演員所望塵莫及。包 括倒口活、戲柳、歌柳等,朱德剛以倒口活情況最佳,尤其以路邊攤老闆的地皮 流氓口音,最能搏得滿堂彩(也是觀眾所最為熟稔的日常刻板聲響)。而神似入 微的陳總統口音,更是讓全場進入捧腹不已的瘋狂境界。法庭原是極為嚴肅的場 域,但朱德剛刻意混用古裝衙門戲用語、菜市場叫賣口吻、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 癟腳曲藝演出,串接總統向人民報告的神聖宣示,透過無厘頭的高反差、低品味 惡搞,將至高無上、道貌岸然的政治、倫常進行拆解和消遣。虛中見實,由實生 虛,以虛帶實,越荒誕往往越見哲理與概括性;在庸俗不堪的低賤嘻鬧中,迴盪 著人間正義恆常失落的深層無奈。   曲藝,尤其是相聲演出,在國內頗具市場,但長期不見報章雜誌的事後評論, 似乎將曲藝展演歸入藝文活動論壇的邊陲?好的演出值得我們花上千上萬字細 細追述,謹此提出個人拙見作為拋磚引玉,盼望能喚起更多同好的激盪與分享。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60.104.3
timyau:這個文章的作者真是鞭辟入裡啊~厲害厲害 10/20 22:01
genderbb:我沒那麼多學問,總之效得很開心就是了(謝小玲唱歌那段 10/21 23:27
genderbb:我就當聽歌囉,嗓子好) 10/21 23:27
duplicity: 文章的作者真是鞭辟入裡啊~厲害厲害 10/26 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