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為了什麼?
盧兄:妳好!
上封信談到的" 斯高特案" 判定了黑人沒有公民權。問題是,原來的那塊" 梗喉之
骨" ,在這個時候又一次凸現了出來。因為在南方的奴隸制下,黑人是主人的" 財產
".那麼,南方的白人顯然應該享有" 財產保護權".這麼推斷下來,如果有類似" 密蘇
裏妥協" 這樣的國會立法,看上去反倒可能是" 違憲" 的,因為憲法規定保護公民的
" 財產權".在分治的原則下,廢奴衹有在一個情況下是可行的,就是這個地區的人民
自己投票自決,或是由州議會立法,宣布自行放棄這樣" 財產權".因為州議會是直選
的,也就是說,州議會立法是一種" 間接的公民自決".可是,在" 密蘇裏妥協" 這樣
的國會立法中,規定了在北緯36度30分以北不得蓄奴。這實質上是一個凌駕在地區之
上的一個外部的權力機構,宣布剝奪一個地區平民的" 財產權".這個死結就打在歷史
遺留的" 黑奴是主人的財產" 這樣一個關節上。
這也就是激進的反奴隸主義者積極鼓動斯高特,去最高法院上訴,嘗試這個司法挑
戰的原因。因為,如果要打開這個死結,那麼,承認黑人的公民權,是一個最為有效
的途徑。但是,正如我們在上封信已經討論過的那樣,黑人的公民權是一個更深更廣
的課題,當時的最高法院還不可能作出一個跨時代的判決。許多人認為,這個判決的
出現,是因為首席法官是一個來自南方的奴隸主的原因。我卻並不傾向于這種看法。
因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來自南方,或者本身是奴隸主,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可是,
判決是由獨立的投票方式決定的。在與奴隸問題有關的投票中,並不普遍存在這樣的
相關關係。這我們在" 阿姆斯達" 案的最高法院投票中,已經可以看到了。
也許,還有一個旁證,可以證明這個歷史的局限性在當時是普遍存在的。就在" 斯
高特案" 判決的第二年,伊利諾州展開了一場歷史上有名的大辯論,就是剛剛登上政
治舞臺的林肯和他的對手辯論奴隸問題。林肯表示了堅決反對奴隸制的態度,他的對
手則相反。他們都典型地各自代表了當時社會南北兩派對峙的觀點。可是,在辯論中,
他們有一個觀點卻是相同的,就是解放後的奴隸應該盡快送回非洲去。他們雙方都沒
有把種族融合的社會,作為一個可以考慮的方案。
不管怎麼說,這個死結還是沒有打開。盡管這衹是一個歷史局限,可是,在今天的
美國最高法院,還是對所有前來參觀的世界各地的人們,用錄象介紹告訴他們,這是
最高法院在歷史上犯下的一個" 嚴重的歷史錯誤".並且告訴人們,這也是南北戰爭的
起因之一。
對于類似的說法,妳可以在各種情況下聽到。比如說,在" 斯高特案" 的前後,每
次在北方發生向南方" 送回逃奴" 的案例,總是會引起震動。在" 阿姆斯達" 案判決
之後,北方人對于" 送回逃奴" 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大降低。因此,也有人在提到這樣
的" 送回逃奴" 事件時,說到這是南北戰爭爆發的誘因之一。就是在看有關" 湯姆叔
的小屋" 這本小說的評論時,妳也一定看到過" 一本引起一場南北戰爭的書" 這樣的
評論。
更常見的講法,是說林肯總統的當選,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林肯來自貧寒家庭,
出身于南方。他是因為在一個奴隸制問題成為主要矛盾的社會,表示堅決反對奴隸制,
才成為一顆政治新星而冉冉升起的。從這裏也可以看到,美國在" 阿姆斯達" 案之後,
又向前邁進了一步。當年同樣是持反對奴隸制觀點的凡布倫總統,在競選時就竭力維
持平衡。相比之下,林肯表現得旗幟鮮明。這和民意的進一步推進肯定是有關係的。
可是,林肯當選出任總統,無疑使得南方感到緊張。
以上所有這些與奴隸制問題有關的因素,顯然都激化了當時的南北關係,使得南北
戰爭前的美國更為烏雲密布。可是,聊到這裏,我不知道妳是否注意到這樣一個問題。
就是,這個國家所發生的事情和我們的想象,實際上還是有很大距離。那就是,在美
國南北戰爭的之前,一個與黑人有關的奴隸制,在這裏導致的最大社會矛盾,並不是
黑人和白人之間的衝突。
直到南北戰爭,黑人的力量依然沒有成長起來,他們還是衹有少數的偶發的小規模
反抗,根本無法與當時南北兩大實體的對峙同日而語。而這個對峙的雙方,都是白人。
北方當時在白人民眾中日益強大的反奴隸制力量,對于民眾的唯一感召就是人道主義
和人性的原則。因此,妳可以想象,這個國家從開始建立,它的民間就有一種與利益
無關的近乎天真的人道追求。這種具有廣泛民眾基礎的追求,形成了這個國家的思想
主流。這使得它在今天的思維方式中都保存了這樣的傳統,以致于從外部看去,常常
使許多成熟世故的民族,覺得它莫名其妙,無從理喻。
我們再回到南北戰爭的前夜。與" 斯高特案" 的發生幾乎同時,位于南北之間,實
行公民投票對奴隸制作出自決的堪薩斯州,意見相反的兩方就有小型的暴力衝突。問
題是,南北戰爭究竟是怎樣引起的,它是類似堪薩斯州這樣由于奴隸制問題所引發的
區域性衝突,進而擴大形成的嗎?或者說,是林肯總統上來以後,北方就強硬起來,
衝到南方去解放奴隸了呢?還是林肯當上總統,南方一緊張就衝到北方打算以武力擴
展蓄奴勢力了呢?都不是。
那麼,這到底是怎樣一場戰爭呢?不管妳信不信,這場以解放奴隸著稱的戰爭,一
開始,和這個目標並沒有什麼關係。
在林肯上臺前後,所有有關奴隸制問題的衝突,確實都使得南北雙方矛盾日益尖銳。
然而,林肯總統的當選,實際上並不意味著整個南北僵持的局勢,就會很快產生什麼
實質上的變化。就和今天的美國一樣,總統所參加的黨,往往並不在國會裏面占多數。
妳也已經很熟悉這個制度的運作,如果真的要有什麼實質突破,作為行政大主管的林
肯總統,根本起不了什麼大的作用,因為他沒有立法權。而在當時的國會裏,林肯總
統的共和黨衹占了少數席位。可是,怎麼就出來一場戰爭了呢?
實際上,是長期以來日益尖銳的矛盾,使得南方對自己所參加的美國這個聯邦感到
失望和厭倦了,他們打算單方面撤離,從這場矛盾中脫身出去。我們談到過,從獨立
戰爭開始,當時的兩個極端南方,南卡羅萊納和佐治亞,它們的想法和建國時期的美
國主流思想,就是有很大差別的。它們在那個時候,雖然從來也沒有說過,它們不贊
成這個新國家的人道基礎,也沒有否認過奴隸制和這個人道目標不一致。但是,對于
它們來說,獨立更大的意義,就是趕走英國的總督統治,自己作主過日子。如今,盡
管在美國分治的理想下,它們基本還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思過,可是它們感覺自己始終
生活在一個廢奴口號的陰影下。現在,盡管北方擴展的速度更快一些,南方卻也在聯
邦的擴展中找到了自己贊成奴隸制的同盟者。
終于到了這一天,就是南方不想在這場僵持中爭取占上風了。既然僵持已久還是沒
有出路,而且按照建國幾十年的趨勢,衹見自行廢奴的州越來越多,廢奴勢力越來越
大,林肯的當選,更是印證了美國的這個歷史潮流。論理的話,又不占理。幹脆,不
就是說我們不符合美國的建國理唸嗎?那我們不做美國人了還不成嗎?我們退!
這才是南北戰爭真正的起因,因為林肯總統除了是一個堅決反奴隸制的人之外,他
還是一個極其重視維持聯邦的人,而且,後者甚至強過前者。
所以,這不是一個日益尖銳持續了幾十年的矛盾,由一個接觸點引爆而起的戰爭,
相反,這是一方想從這個對峙中撤離,而另一方卻一把揪住了它的後領,一定要把它
拖回來,這才打起來的。南方確實不想再當這個規矩那麼多的美國人了。南方" 誌同
道合" 的那些州,完全可以自己聯合,另外搞個聯盟。他們不叫聯邦,叫做邦聯。從
此可以自己立規矩,想蓄奴就蓄奴,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一了百了。北方佬再也沒有
理由舉著美國的建國理唸立國精神,來和他們" 胡攪蠻躔" 了。因為美國的道理再也
管不著我們了,我們不是美國了!南方終于用他們的方式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結不開
那個死結就一剪子剪斷,豈不幹脆。
其實,南方的這個唸頭也不是突然產生的,在長期以來,在奴隸制問題上,北方在
國會所作的妥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要維持這個聯邦。因為南方一被逼急,就
每每萌生去意。衹是雙方不斷地協調和妥協之間,始終沒有痛下決心而已。
那個年代還是個經濟發展遲緩的年代,沒有公路沒有汽車,總統候選人要進行一場
辯論,別說上電視了,連個擴音器都沒有。衹能扯著嗓子把自己的觀點在嘈嘈雜雜的
人群裏喊出去,要保持個風度都難。南方更是一個古典式的大農莊,都是一個個農戶
和莊園。窮的竭力自給自足,富的通過經紀人出售自己莊園的農產品,並沒有什麼理
由非要這個美國不可。更何況,假如說要一個聯合起來的聯邦,是為了感覺上更安全,
或是力量更大一些的話,那麼,由于美國成立以後,有不少蓄奴區加盟進來。使得南
方蓄奴州的總合,盡管在當時的美國中還衹是少數,但有些蓄奴州人口稀疏但面積很
大,與美國建國時相比,當時南方的總面積,已經超過了建國時美國的總面積。所以,
南方若是建立一個" 邦聯" 的話,其規模絲毫都不比建國時的美國遜色。可見,南方
在奴隸制的問題上," 被逼無奈" ,出此下策,也是必然的。
關鍵是,當南方離開美國的決心一下,整個矛盾的內涵就完全變了。這個時候,擺
在美國面前的問題,不再是南方奴隸制違背美國建國理唸的問題。因為,既然南方將
脫身而去,成為與美國毫不相幹的另一個聯邦,或者說另一個國家或者地區。原來的
問題本身也就隨著它的載體,飄然而去。看上去好象還是老樣子,南方顯然將會繼續
蓄奴。可是,這已經不是妳美國的事兒了。那個年頭,蓄奴的國家和地區多了去了,
美國都管得著嗎?" 不人道" 是非蓄奴國家的覺悟,妳衹能從道義上譴責,至多就是
宣布不再和蓄奴國家做買賣。剩下的,衹能是袖手旁觀了。
事實上,在分治的原則之下,美國的聯邦政府和北方州,長期以來對于南方的作為,
並不比對古巴就有更大的幹涉權。這也是衹要南方這一個區域自己不覺悟,美國就長
期無法徹底解決奴隸制問題的根本原因。可是,在同一個聯邦裏,理論上它們擁有同
一個寫著建國理唸的獨立宣言,就是有過一份南方也簽了字的契約在這裏。所以,北
方當然有更充分的理由給南方以道德譴責。同時,也有權利在奴隸制相關的問題上,
在司法領域步步逼近。最終,也許還能夠爭取到更多的同盟州,以及爭取到更多的南
方州的轉變,在力量足夠的時候,以憲法修正案的形式,在法律上確立整個聯邦範圍
內的廢奴。這有一個過程,但是卻是一個歷史趨勢。
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這個現狀維持下去,即使矛盾再大,在美國整個體係裏,不
論是理唸還是體制和運作方式,聯邦政府和北方,都永遠沒有權利僅僅因為南方堅持
奴隸制,就去發動一場攻打南方,解放奴隸的戰爭。正因為出于對這個國家的了解,
南方也並沒有擔心過北方會" 武力解放奴隸" ,並不因此感到過受" 武力威脅".南方
衹是想擺脫在廢奴問題上的被動地位,離開美國。這樣,它不但可以繼續蓄奴,也同
時一勞永逸地擺脫了司法挑戰等諸多麻煩,而且還能活得理直氣壯。
一般打起一場戰爭,人們都會有這個問題,就是,究竟是誰打的第一槍呢?是南方
打的第一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南方打算挑起一場戰爭,更不意味著南方就要打到
北方去。這一槍就是在南卡羅萊納州的港口城市查爾斯頓打響的。嚴格地說,這是南
北戰爭的第一炮,而不是第一槍。因為,當時攻打的是一個聯邦軍隊建在河口中心的
邊防城堡,塞姆特堡。它不僅城墻厚固,而且四周環水,打槍是根本不管用的。
我以前跟妳說過,這" 第一炮" 在查爾斯頓打響,是一點也不奇怪的。從建國的時
候開始,南卡羅萊納就是當時僅有的兩個極端南方州的頭兒,佐治亞起步很晚,與它
相比還土得掉渣,當初衹是跟在它的後頭起哄而已。那時的查爾斯頓就是一個相當成
熟的小城市了,它甚至是美國的最早五個城市之一。妳已經知道,從殖民時代開始,
進入北美的三分之一的黑奴,是在這裏上岸的。也可想而知這個地方從奴隸制中獲取
了多少利益。所以,南卡羅萊納州是南方州中,第一個在1860年底宣布脫離美國這個
聯盟的。第一炮也就在這裏打響。
當時的美國根本就沒有多少軍隊,主要就是一些邊防軍,分散在各個州類似塞姆特
堡的邊防城堡裏。目的衹是防外,根本就不是對內的。這些幾乎是象征性的邊防軍人
數很少,和州的關係也並不錯。攻打塞姆特堡的南方指揮官,就是堡內指揮官的老朋
友和炮兵學生,所以,這個戰爭可以說從第一炮開始,就是一個兄弟相殘的悲劇。
那麼查爾斯頓究竟為什麼要開炮呢?其實南方幾個州宣布脫離美國之後,已有多個
南方州發生一些類似事件,就是占領聯邦軍隊安置在南方的一些邊防城堡和彈藥庫之
類,但是,都是平和地占領。南方的州衹是覺得,我們宣布脫離聯邦了,這些位于南
方據點的聯邦軍也就該離開了。正因為原來這些駐軍和當地平民都沒有什麼仇恨,從
來也不是" 敵人".所以,當基本都是一些平民的南方人,一哄而上去占領這些軍事設
施的時候,聯邦軍隊都沒有抵抗。塞姆特堡旁邊的幾個聯邦城堡都是這樣被當地平民
占據的。軍隊沒有認為必須以武力堅守,他們本來就是一些國防設施,沒有對內動武
的任何思想準備。
然而,盡管南方並沒有擔心過北方會以戰爭方式解決奴隸問題,可是,在南方州宣
布脫離聯邦以後,他們也感覺自己是給另一個故事開了頭。他們真正地開始感到緊張。
因為他們吃不準聯邦究竟是什麼反應。隨著越來越多的南方州宣布脫離聯邦,隨著占
領聯邦在南方軍事設施的情況越演越烈,盡管北方並沒有什麼動作,南方的緊張卻在
加劇。尤其是,脫離出來的南方州真的組成了一個" 邦聯" ,在1861年2 月18日,選
出了他們自己的總統杰弗遜。戴維斯。這個時候,一個新的僵持開始了。一國兩制變
成了真正的兩個國家。這時候南方的寂靜,有一點叫人不敢大喘氣的感覺。
塞姆特堡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孤零零地懸在海口,不可能被輕易取得。所以查爾斯
頓港口附近的其它幾個城堡都已失守,塞姆特堡依然好端端地留在聯邦手裏。南方曾
要求聯邦交出,但被拒絕了。林肯總統上任之後,讓聯邦船衹給塞姆特堡增加補給,
一副要堅守的架式。這使得已經緊張過度的南方決心以武力攻下塞姆特堡。
接到開火命令的勃爾格確實心裏很別扭。他通知了自己原來的教官和好朋友,塞姆
特堡的指揮官安德生,讓他交出城堡。安德生回答說,我不可能就這麼交出來,可是
實際上再過幾天,我們也就得餓出來了。勃爾格說,妳要是不出來,我就衹能按命令
攻打了。安德生說實在的,真不知如何處理為好。盡管已有許多聯邦軍事設施失守,
可是情況和他遇到的都不太一樣。所以,他謹慎地回答說,如果四天以後他還沒有收
到聯邦的指示,也沒有得到進一步的補給的話,他就離開城堡。南方拒絕再等四天。
于是,在第二天,勃爾格再一次通知他的老朋友,如果他們不投降出來,還有一個小
時進攻。一小時十分鐘之後,勃爾格下令向他的朋友駐守的塞姆特堡開了第一炮。這
一天,是1861年4 月12日。
三十四個小時的交戰之後,安德生下令放棄城堡,因為城堡的彈藥庫被擊中,有五
名士兵受傷。但是雙方都沒有人陣亡。聯邦守軍在交出塞姆特堡之後,平靜地登船回
到紐約。南方衹要他們離開,並沒有要為難這些軍人的意思。我相信,這位開出第一
炮的勃爾格,看著他的好朋友以及那五名被抬著的傷兵上船,面對塞姆特堡這個" 戰
果" ,心裏也並不是充滿勝利喜悅的。這就是那個" 第一炮" 的故事,妳可以看到,
直到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能真正接受相互之間是" 敵人" 這樣一個概唸。
可是,是不是打響了第一炮,就必定引發一場戰爭呢?我想,並不是這樣的。因為,
妳已經看到了,塞姆特城堡的陷落,衹是當時聯邦在南方陷落的一係列軍事設施中的
一個。這些設施主要是用于邊防,因為在美國的聯邦與州之間的關係中約定,守邊防
是聯邦政府的責任。這也是這些高度自治的州當時還需要一個聯邦的原因之一,因為
它們可以少操好多心。我們發現,這種關係至今在美國都是如此。
在南方宣布脫離美國,成立了自己的一個" 邦聯" 之後,這個新國家" 邦聯" 也就
有了自己的" 邦聯軍隊" ,當然就要來接管自己領土上的邊防設施。因此塞姆特堡的
陷落,與前面發生的一些情況又有些不同,它已經不是南方州民情緒性地自發占領。
它是在南方已經有了自己的新聯盟,新總統以及自己的軍隊之後,正式以新邊防軍的
名義,接管自己疆土範圍內的老邊防軍設施的一個行動。而且,在此之前,正式提出
過和平交接,但是在林肯的前任,布肯南總統的回絕下,決心采取的一個軍事行動。
可是,從實質上來說,包括塞姆特堡在內,所有這些聯邦軍事設施的陷落,都是一
個南方" 邦聯" 在自己土地上的接管行為。它不具有出擊性。也就是說,假如美國決
定認同這個分離的話,南方的" 邦聯" 並不會要打到北方去。因為,他們的全部目的
就是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所以他們更希望和平過渡。衹是,塞姆特堡的位置確實特別,
它死死地卡在查爾斯頓港口的咽喉處。假如聯邦軍堅決不撤的話,對于這一地區的對
外貿易和聯係,就是一個極大的威脅。再加上一個月以前,新上任的林肯總統在就職
演說時,明確表達了不認可南方的分離行為。一緊張,第一炮就這麼打出去了。但是,
至今為止,並沒有哪一個歷史學家認為,這意味著南方打算" 乘勝北上".
現在,就是看美國聯邦政府的了。當時的總統是剛上任一個月的林肯總統。今天,
妳在美國,不論走到哪一個林肯的塑像面前,妳都可以看到一張皺著眉頭,神情凝重
的臉。林肯總統無疑是一個悲劇人物。這不僅因為他最後是以被暗殺而告終,更在于
他的整個總統生涯就是處于一個痛苦的漩渦之中。
我們談到過,林肯是因為他非常明確的反對奴隸制觀點,才被當選為總統的。可是,
按照美國的總統交接程式,在他競選獲勝以後,還要等待三個月左右的過渡期,然後
才宣誓就職。然而就在這三個月裏,風雲突變。
待到林肯總統真的上任,已經沒有什麼" 一國兩制" 的" 兩制衝突" 問題需要處理。
因為,奴隸制已經隨著南方離開美國,在他宣誓就任總統的半個月前,杰弗遜。戴維
斯已經宣誓出任了南方" 邦聯" 的總統。這位南方的總統,和林肯總統一樣出身在肯
塔基,他們兩人甚至長得都很象。因此,當林肯總統上任的時候,嚴格地說,這裏事
實上已經是兩個國家,兩個總統,兩套政府。在南方的土地上,除了還有極少數象塞
姆特堡這樣的聯邦邊防軍,已經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了。因為,這裏本來就是高度
自治,一切政府管理機構,都是南方各州自己的。從操作的角度去看,當時的南北脫
鉤,真是一件簡便易行的事情。
盡管在林肯總統的就職演說中,還在呼吁南方迷途知返,但是,他應該知道,兩個
國家已經形成,呼吁已經很難奏效。他所要作的選擇,是承認這個事實,還是攻打南
方,以武力把他們" 押回" 聯邦。這個選擇首先建立在對于美國這個聯邦國家的認知
上。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美國的建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 特例" ,它是完全反" 常態" 的。那個時候,
一般來說,人們想到一個國家,總是一個自上而下的概唸。一個中央政府控制了各個
地方政府,地方政府一級級派下去,直至一個小官,管理著一群草民。具有很強的整
體性。而美國從一開始,它的建國理唸就是維護草民們的" 個人自由".它的出發點不
是" 上面" 的管理方便,而是" 下面" 的自由保障。這樣自下而上的一個觀唸的逆向
行程,就造成了幾乎是從個人開始的,一級級向上的" 自治" 和" 聯合".這種國家概
唸在當時可以說是完全超越了那個時代的。它的出現,並不是源于一個高明的理論,
而是出于一個向往平等自由的人性本能。
從百姓來說,一個人,一個家庭或幾個人,做自己的獨立經營。一個村鎮,一個城
市,大家訂一個契約決定他們以什麼方式聯合與共存。一直推上去,直至州和聯邦,
都是這麼個意思。這就是" 分治" 的來源。所以,越到上面,聯係越鬆散。這種聯係
本來就是聯係在一起的民眾的選擇,因為他們認為聯合的存在更有利于他們的生存。
現在的毛病是到了聯邦這一級,大家在奴隸制問題上達不成一個絕對多數的一致意見。
南方按照自己對于" 分治" 和聯邦的理解,認為在美國的聯邦建制原則下,自由和分
治是絕對的,而聯合的形式則是相對的。所以,能合則合,合不攏則分。
現在輪到了林肯總統對這個聯邦下一個定義了。他感到很難,還沒有一個總統遇到
過他這樣的處境。以前衹有一個鬆散存在的聯邦現實和分治的原則,沒有一個總統必
須定義它是絕對不可再分的整體,還是自願則合,不自願了則分的聯合體。美國的存
在形式和不斷加盟的擴大,一向是非常自然的。新加盟的地區在一段過渡之後,都理
所當然地得到自治權。可是,當他們不願意留在聯盟裏了,怎麼辦?誰也沒有去認真
思考過這個局面。在美國歷史上,這是第一次出現一個" 分" 的要求。正好就撞在林
肯總統手上。
林肯在上任前的三個月裏,他必須給出一個抉擇。我相信林肯是明白一個自由聯盟
的意義的,可是,他感到自己又承擔不起美國在自己手上分裂的歷史責任。然而,衹
要南方不回頭,這就是意味著一場內戰,而且是由他掀起的一場內戰。也沒有一個美
國總統會願意承擔這樣一場內戰的責任。他無疑是站在一個兩難的歷史位置上。
最終,林肯把美國定義成了一個和其它國家一樣的不可分割的整體。在這樣一個定
義下,南方就必須被定義為分裂的叛亂,林肯在北方高揚的就是一面愛國主義的旗幟。
林肯總統非常清楚這是極其危險的。他沒有確切的法律依據去確認這個定義,在就職
演說上,他對于這一點的法律解釋極為勉強。于是,他抱著最後的希望呼吁南方相信
他的善意,表明聯邦決不會違法地以武力迫使自治的南方廢奴的態度。他希望南方放
棄分離,使他能脫離這樣一個痛苦不堪的地位。
可惜,他所承諾的,並不是南方分離的原因。我們說過,南方從未擔心過北方會非
法地以戰爭解放奴隸,這不是他們要求分離的原因。他們所要達到的狀態,是在奴隸
制問題上再也沒有合法的司法逼近,再也沒有道德上的壓力,徹底地" 我行我素".南
方很清楚,要達到這一點,除了分離,沒有別的出路。他們的要求,是林肯總統不可
能代表美國承諾給南方的,這是美國的建國理唸所決定的。所以,他們其實比林肯更
明白,他們衹有一條路,就是離開美國。他們如果回去,原來的問題依然絲毫也不能
解決。
也許,促使林肯總統最終下決心的,除了他無法承受的聯邦分裂現實之外,就是他
對于把南方" 拖回來" 的這場戰爭想象得過于簡單了。顯然,塞姆特堡的" 第一炮"
也是一個原因,至少,他會想到,有了南方的這一炮,引發這場內戰,他的責任上似
乎可以輕一些。也許,妳也會對我前面所說的是林肯" 掀起一場內戰" 感到奇怪。不
是明明是南方開的第一炮嗎?
是的,南方開了第一炮,但是,這依然衹是宣布一個分離的決心。如果林肯總統承
認這個分離,就不會有這場內戰了。戰爭的決定權還是在林肯總統手中。整個南北戰
爭的過程幾乎都發生在南方,整個南方差不多都成了烽火連天的戰場。在楚河漢界清
楚的地盤上,若是北方不衝過去揪住南方,根本不會有這場戰爭。
塞姆特堡陷落之後,林肯總統找出了一個還是華盛頓總統時代的不太明確的立法,
就是在緊急的情況下,總統可以征用州的民兵。當時的美國不論是南北雙方,都沒有
戰爭準備。南方不是什麼" 蓄謀已久" 的武裝謀反。北方也根本沒有過要去" 武裝解
放奴隸" 的想法。所以,在戰備方面,雙方都幾乎是零起點。為什麼可以這樣說呢?
因為聯邦雖然有原來的聯邦軍隊,可是這衹是一點邊防軍,妳一定不會想到,當時疆
域如此之大的美國,軍隊的總人數衹有一萬六千人。
從當時林肯總統的第一次征兵情況,就可以看出,他對于這場戰爭的前景是多麼估
計不足。他宣布征兵,人數是七萬五千人,征兵期限是三個月。我一直在想,如果他
當時預料到他作出這個決定的後果,是長達四年的血腥﹛殺和整整六十萬美國年輕人
的喪生,以及整個南方幾乎化為焦土,不知道林肯是不是會說,就讓南方去吧。
我這樣想並不是毫無來由的。因為,林肯總統從來也不是一個奮勇直前,不計代價
的革命者的形象。他衹是被歷史逼到了非作這樣一個決策的地步。他作出這個決策,
看來也是必然的。盡管這個國家有著出于理性所建立的大大超前于歷史的分治原則,
可是,在一百四十年前,林肯作為一個總統,還是不可能輕易脫出歷史局限的囿巢,
認可這樣一個當時在世界上任何國家都不能容忍的分離。面對幾乎沒有什麼軍力的南
方,他也不會預料到,這將是多麼殘酷的一場戰爭。
難怪林肯總統對這場戰爭會估計不足,整個北方都對這場出擊持有樂觀的態度。塞
姆特堡幾乎不是一場認真的戰鬥。首先,裏面的守軍根本沒打算死守,它的後方也沒
有要增援的意思。當時還吃不準,是否就應該把它打成一場真正戰爭的第一仗。所以,
北方對塞姆特堡的失守,大概衹看作是主動放棄。雖然大家認為也沒有必要死守,但
是,北方或許有不少人認為,失守是因為沒正經打,要是正經打的話,南方是經不起
幾下子的。這樣的樂觀態度也不是毫無道理,因為南方不僅實力不及北方,此後出來
的" 軍隊" ,確實比臨時招募的北軍更不象樣,服裝五花八門,看上去純粹一群烏合
之眾。
在正式地拉出一個要打的架式之後,原來尚在觀望的四個位于南北之間的州,斷然
決定加入了南方" 邦聯".弗吉尼亞因此分裂為兩個州,其中西弗吉尼亞加入了北方。
于是,南方" 邦聯" 就將首都北遷,移往弗吉尼亞的利奇蒙市。這樣,南北雙方的首
都就衹相隔一百英裏左右,可以說是遙遙相對。北方當時普遍認為,衹要集中兵力打
過這一百英裏,攻下南方的首都,給南方一個教訓,一切也就可以結束了。南方失去
首都,群龍無首,當然也就乖乖回到聯邦。這就是林肯總統征兵三個月的打算,也是
北方對這場戰爭的全部思想準備。
這樣,第一次北方正式開戰,出發前去攻打利奇蒙,大量平民帶著野餐用具跟在後
面,氣氛頗為輕鬆。可是,剛剛離開北方的首都華盛頓,進入弗吉尼亞才不到三十英
裏,就受到了南方堅決的阻擊。死傷者腥紅的鮮血,給這場雙方都高揚著愛國主義旗
幟的兄弟相殘的戰爭,真正拉開了序幕。如果說,塞姆特堡的炮聲停頓之後,人們還
有可能通過理性阻止一場戰爭的話,那麼,在這一仗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戰爭是有它自己的發展規律的。當一場戰爭的火藥被點燃,妳要再想把它捂滅,就
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預定要響的炸藥,一個個都會響起來,不管妳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而且,對美國南北戰爭的號召,是最具有鼓動力的戰爭口號之一。這就是愛國主義。
而同伴的鮮血所激起的仇恨,是戰爭中最典型的燃油。到這個時候,仗不打出個勝負
來,是死活也不肯罷休了。
現在想來,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在戰爭的初期,南北雙方的士兵都以極大
的熱情投入了這場戰爭,用的都是同一個愛國主義的口號,打的卻是一場內戰。這不
論怎麼說,我聽上去總是有什麼地方出了毛病,至少懷疑是不是有一方用錯了口號。
問題在于他們誰也沒錯,他們的確都是為愛國而戰。衹是南方的愛國,是指保衛他們
的家鄉和南方" 邦聯" 不受侵犯,而北方所說的愛國,是指的保護美國聯邦的整體不
被分裂。真可謂此" 愛國" 非彼" 愛國" 也。
雙方的愛國主義都是真誠的。開戰之前他們除了對于" 愛國" 的理解不同之外,並
沒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一些事情回想起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例如,盡管當時
的士兵都是臨時招募的,可是雙方的將領不少都出自西點軍校。于是,當戰爭開始,
同學們便握手告別,根據自己家鄉的歸屬,分別去為自己的" 國家" 效勞,此後的同
學相見,衹能是戰場上的生死較量了。
在這裏,我必須提到南方的最高將領羅伯特。李了。李將軍出身于弗吉尼亞,在戰
爭開始前,他一直在聯邦軍隊服務。至今為止,在美國他始終是受到人們敬重的一個
歷史人物。這不僅是由于他始終如一的人格尊嚴和紳士風度。更因為他在人道立場上
的無可挑剔。他一貫反對奴隸制。在南方宣揚分離的時候,他反對南方脫離北方。但
是,當北方因此而要對南方發動攻擊的時候,他又堅決反對這樣的戰爭。
但是,他無力阻擋戰爭的車輪,他所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場內戰,最終還是發生了。
林肯總統一度找不到一個好的聯邦軍隊指揮官,曾請羅伯特。李擔任北軍高位指揮官,
攻打他的家鄉弗吉尼亞,但是被他謝絕了。作為軍人,歷史逼迫他在兩方之間作一個
選擇。最終,羅伯特。李決定退出聯邦軍隊,參加了南軍,並且被南方" 邦聯" 任命
為總指揮。在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個選擇是非常自然的,他是一個弗吉尼亞人,
他必須回去,保衛他的國家。結果,歷史就對羅伯特。李開了這樣一個惡毒的玩笑,
一個反對聯邦分裂也憎惡奴隸制的人,卻作為維護奴隸制一方的" 叛軍" 總司令,被
記載在許多歷史書中。然而,我想,他作出回南方的選擇,並不那麼單純。北方決心
攻打南方的態度,也是促使羅伯特。李下決心離開聯邦軍隊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
對當時許多弗吉尼亞精英來說,僅僅因為南方的分離行為,北方就要以武力相威脅,
這對于美國建立聯邦的精神來說,無論如何是既沒有法律基礎,也沒有道德基礎的。
作出同樣反應的,還有美國的第四屆總統,約翰。泰勒。他也是弗吉尼亞人。他和
李將軍一樣,一直是反對南方離開美國的。並且在戰爭前夕在首都華盛頓主持了調解
的和平會議。可是,和平會議的提案被國會參議院否決。聯邦軍隊執意要進攻南方,
他斷然回到弗吉尼亞,參與南方" 邦聯" 的議會工作。這決不是僅僅因為他的故鄉在
南方,他是以參與抵抗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態度,就是他不能認可這場戰爭的合法性。
甚至整個弗吉尼亞的離去,戰爭刺激都是一個重要原因。弗吉尼亞妳早已經熟悉,
它雖然屬于南方,可是位于南北交界之間。在南方蓄奴州中,它是州內主張廢奴的力
量最強的一個,甚至弗吉尼亞的一半,西弗吉尼亞,自行廢奴而加入了北方的陣營。
它是南方最智慧的一個州,也是一個具有悠久理性傳統的地區。在獨立戰爭時,弗吉
尼亞是創建美國和建立它的原則的最主要力量之一。弗吉尼亞出了整整一批建國者。
從打下江山的華盛頓將軍到" 獨立宣言" 起草人托瑪斯。杰弗遜,都是弗吉尼亞人。
這是南方對美國感情最深,也最不願意離開美國的一個地區。
當南方州紛紛宣布離開美國的時候,弗吉尼亞剛剛選出新的州議會,他們在討論南
方的這一行動時,不同意從美國分離的" 聯邦主義者" ,占了絕大多數。可是,有一
點幾乎是一致的,就是議員們都同意,假若聯邦軍隊用武力侵犯那些南方分離州的話,
他們也將離開美國。因為,對于弗吉尼亞來說,他們不贊成南方以離開美國的方式解
決矛盾,可是並不意味他們認為,一個州就沒有離開聯邦的合法權利。如果北方動武,
就意味著北方偏離了美國的立國精神,他們將立即站到南方一邊,以表明他們對此的
抗議,因為他們確信,林肯並沒有這樣的合法權利。
不幸的是,弗吉尼亞最終無法避免這樣一個悲劇性的結局。在北方決定進攻南方的
時候,弗吉尼亞和另外三個位于南北之間的州,在最後時刻也離開了美國。由于弗吉
尼亞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它重要的政治地位,使它成為最首當其衝的戰爭現場,﹛殺慘
烈。這真是一個慘痛的時刻,就是弗吉尼亞必須以不情願地離開美國,來表示他們對
于美國這個聯邦立國原則的尊重。而促使他們這樣做的,正是這個州一貫的堅持理性
的傳統。
就象羅伯特。李,當他離開聯邦軍隊,回到南方的時候,他所面臨的選擇,不是要
不要奴隸制的問題,(他從來也沒有贊同過奴隸制),也不是贊成不贊成聯邦分裂的
問題(他也從來都沒有支持過聯邦分裂)。他所面臨的,是馬上就要爆發一場戰爭,
作為一個軍官,他必須選擇站在戰爭正義的一方。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和許多弗吉尼
亞人一樣,他們認為,不論一個州是不是應該離開聯邦,但是,可以選擇和作出決定,
是一個州的民眾的權利。同樣,不論一個州是不是應該離開聯邦,聯邦都無權因此去
對這個州動武。因此,就戰爭而言,李將軍不認為正義在聯邦軍隊一邊。可是,當他
一站到南方一邊,又象是跳進了一口泥潭。從此,他就再也無法洗清與極端南方相連
的奴隸制的污泥濁水了。這是羅伯特。李生命的悲劇,也是許多弗吉尼亞人的悲劇。
所以,在美國南北戰爭打起來的時候,在雙方戰士高揚的愛國主義熱情之下,矛盾
的焦點是一個分離的問題。北方在林肯總統定的原則下,認定這個自願聯合在一起的
聯邦,是神聖不可分割的。因此,他們把維護這個完整聯盟,不容許南方離開聯盟,
上升到了愛國的高度。對于南方來說,最早一批宣布離開美國這個聯盟的南方州,是
自己要求離開,他們萌生去意的動因是要維護奴隸制。然而,在建立了南方" 邦聯"
政府以及北方攻擊之下,他們所面臨的被討伐問題也與奴隸制無關了。他們保衛的是
自己要求分離的權利,對于一些加盟美國時間不長的南方州來說," 衹準來不準走"
更是一個難以接受的荒唐。南方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國家,所以,他們把對于分離權利
的要求,也上升到了愛國的高度,即愛南方" 邦聯" 這個新國家。更何況,在當時的
美國,人們從來就認為自己的州和家鄉才是自己的" 第一祖國".
最容易被歷史的煙塵所掩沒的,就是以弗吉尼亞和南軍總司令羅伯特。李為代表的
溫和南方。他們的本意決不是要離開美國,也不贊同分離。但是,他們認為美國這個
聯邦的建立原則,就是保障人民的自由,一個地區的人民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他
們認為,州與聯邦的關係以及分治的原則,是美國建國原則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
他們更反對聯邦以武力脅迫的方式,強行維持聯邦整體。他們實際上是一個第三力量。
可是,在戰爭逼近時,這個第三力量不可能在夾縫中保持平靜。他們加入南方,是
為了表示他們對于地方分離權利的支持,以及對于聯邦入侵南方的反對。他們要求的
是一個抽象的聯邦自願離合的原則,而不是自己的分離願望。但是,一旦他們加入了
南方" 邦聯" ,也就被卷入了這場戰爭。在一片血與火之中,他們已經無法把他們的
理性訴求與極端南方的訴求雜燴分割開了。
即使在戰爭過去之後,在一百多年以來的南北戰爭研究中,人們也很難把這樣一個
第三力量從南方剝離出來,認真地考察他們的悲劇和思維邏輯中的合理性。因為,戰
爭創傷形成的血痂,已經把他們和南方死死結在一起。更因為,他們的理解和訴求是
超前于歷史的,甚至,美國這個聯邦建立的原則本身就是超前于歷史的。就連大多數
美國人也要經過漫長的歷史進程,才能逐步理解,他們的建國者們是一些多麼不可思
議的人。他們站在最貼近地面的樸素的人性基礎上,卻遠遠站在歷史的前面。
也許,妳還是要追問,那麼,這場以解放奴隸出名的南北戰爭,打起來的原因就真
的不是解放奴隸,而是一個能否" 分離" 的爭論嗎?我衹能回答說,是的。這樣回答
的理由,衹能是歷史事實。就是說,假如南方不提出離開聯邦的話,這場戰爭是絕對
不會發生的。
實際上,林肯總統雖然鼓起了北方民眾對于保衛聯邦完整的高昂的愛國熱情,但是,
他自己心裏始終是明白的。他衹是痛苦地處于兩難之間,是承擔聯邦在他的手裏分裂
成兩個國家的責任,還是承擔發動一場並不那麼有理的戰爭的責任。當時南方" 邦聯
" 的首都離華盛頓太近,南方又沒有傳統軍隊,這些都使得林肯總統產生一種錯覺,
似乎快刀斬亂麻地小打幾戰,痛苦幾個月,衹要打下南方的" 邦聯" 首都,一個兩難
困境就在" 兩害取其輕" 之間解決了。
我們對于這場戰爭的起因與解放奴隸無關的說法,並不是無跡可尋。南北戰爭之前,
林肯總統最重要的一篇講話,就是他的就職演說,在這篇演說中,林肯總統竭力勸說
南方放棄分離,並且提醒南方,在他以往所有的演說中,都強調了這樣一個事實,就
是南方沒有任何理由擔心,在林肯所在的共和黨執政以後," 他們的財產,安定的生
活和個人安全會遭到危險。" 林肯總統還引用了他以前演講中的一段話:" 我無意直
接或間接地在有奴隸制的州裏,幹預蓄奴制度。我相信我沒有這樣做的合法權利,而
且,我也沒有這樣做的意願……"
在1860年12月22日,正在等待宣誓就職的林肯總統,已經知道他上任以後最大的麻
煩將是什麼了。他已經開始努力勸說南方,給自己的南方朋友亞力山大。斯第芬寫了
一封短信。他在信中寫道," 南方人真的就擔心,一個共和黨人領導的行政分支,會
因為他們蓄奴就幹涉他們和他們的奴隸嗎?如果他們有這樣的擔心,我作為一個老朋
友,我希望至今還是妳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向妳保證,這樣的擔心是根本沒有必要的。
在這個方面,今天的南方並不比當年在華盛頓的時代更受威脅,我想,這並不在點子
上。妳們認為奴隸制是正確的,應該擴大;而我們認為奴隸制是錯誤的,應該有所限
制,我想這才是分歧所在。這才是我們之間實際存在的分歧。"
作為美國總統,林肯的思路很清楚,由于南方州尚未廢除奴隸制,就發動一場內戰
去攻打南方,不論他有沒有這個意願,他都不具有這樣的合法權利。林肯總統在上面
的演說和這封他所不願意公開的私信中,都清楚表明,南北雙方確實存在分歧,但是,
假如南方不要求離開,他絕對不可能采取內戰這樣一個行動去解決南方的奴隸制問題。
關鍵在于這類行動是違法的。
美國人並不認為林肯總統這樣的表態是虛偽的。相反,他們認為這是符合邏輯的,
因為,對于美國人來說,憎惡奴隸制,合法地盡一切努力去達到廢奴是一回事,但是
違法地去發動一場內戰,這是另一回事。所以,從來沒有人因此懷疑林肯總統對于奴
隸制的憎惡,就如同當時沒有人認為,他因為憎惡奴隸制就會去違法地攻打南方一樣。
由于一個無法解決的" 分離" 問題,戰爭還是打響了。在戰爭發生以後,南方在心
理上的負擔,比林肯總統要輕得多。不僅他們認定他們具有分離的合法權利,在感覺
上是站在戰爭被動的一方。還在于,南方的" 愛國" 是非常直觀的。因為這場戰爭基
本上都發生在南方的土地上。他們是站在自己家鄉的土地上,在和入侵自己家園的軍
隊打仗。在這裏,妳可不要以為南方人都是在為保住自己的奴隸而戰,在南方,實際
上奴隸主衹是南方白人的極少數。戰爭開始的時候,南方的奴隸主實際上不到白人人
口的百分之五,即使是在他們中間,大量的奴隸主也就是擁有幾個黑奴僕人而已,真
正擁有百名奴隸以上的奴隸主,不到南方白人人口的百分之一。
然而,對于林肯總統來說,從此,他的總統生涯成為一場真正的惡夢。他給這場內
戰開了頭,可是,卻再也無法按照自己的願望使它" 速戰速決".南北戰爭象是一輛無
法控制的戰車,隆隆地轟響著自己向前滾動。槍炮船艦都在" 自覺地" 改進,自動地
創造了無數" 奇跡".在人類歷史上,這是第一次使用裝甲艦,平射炮,地雷,水雷和
潛水艇。也是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廣泛使用氣球空中照相的偵察技術。在這場戰爭開
始的時候,整個美國,連同海防隊在內,一共衹有90艘戰艦。開戰的時候,當然全部
都在聯邦軍隊一方。南方根本沒有海上力量。可是,在戰爭結束的時候,聯邦軍隊已
經有600 多艘戰艦,南方更是從無到有建立了一支海軍。
來福槍也在南北戰爭中由聯邦一方開始使用,命中率大大提高。可是,當時的陣地
戰還完全是拿破侖時代的戰術。當我們來到弗吉尼亞的一個個古戰場,我們發現,雙
方戰線的距離是那麼近,人們密密地排列射擊,可想而知,當槍械更新的時候,帶來
多大的殺傷力。尤為悲慘的是,當時的醫學發明卻遠沒有跟上。人們還不知道抗生素
為何物,也沒有更多的消毒的知識。所以,非常簡單的外傷就會導致無可挽救的死亡。
無數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碾進了這架戰車的車輪之下。
這決不是林肯總統所希望看到的戰爭,可是,我們已經說過,戰爭是有它自己的規
律的,這個時候,林肯總統即使想要拖住這輛戰車,也已經回天無力了。
下次再繼續給妳寫南北戰爭吧。
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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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05年3月,重讀《1984》,我看到歷史在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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