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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2006年初看過2005年電影版的「傲慢與偏見」後,就一直想寫篇東西談 Austen 筆下女性。思緒累積至今,直到昨晚,從某位朋友那裡發現,他擔憂 Austen 筆下的女性不夠有女性自覺,並為此感到焦慮(:p),事實上這並非我第 一次聽到 Austen 被這樣評論,在此之前也早已想好好一吐為快。正巧,RChandler 版友最近寫了篇「打造傲慢與偏見」,裡頭提到 Jane Austen 所處的時代背景, 讓人無需再下功夫去寫這一個部份,於是加深了我動筆的動力。   Jane Austen 六部中文世界裡常見小說的女性形象,形成一種常態分配:兩 部極端值,其餘四部都相當平均。極端值的兩部是《勸服》(Persuasion)與 《諾桑覺寺》(Northanger Abbey),尤其後者,更可能是最不 Jane Austen 的一本書。但我認為這極可能會是最能顯現出 Jane Austen 性情的一本書。   不管是《理性與感性》、《傲慢與偏見》、《艾瑪》(Emma)、《曼斯菲爾 德莊園》(Mansfield Park)或《勸服》,Jane Austen 的作品一向以和諧、圓 融與風趣的面貌,展現在讀者面前。縱使故事始終脫離不了幾個小女人覓見好男 人的敘述,但就算是這幾本中架構與事件最「單薄」的《勸服》,也有個曾經可 能狡黠但後來卻穩重的女性 Annie,使它成為奧斯丁作品中──在我看來──最 了不起的一部。   不過,這些令人愉悅的描寫,都沒在《諾桑覺寺》中出現。即使在這本書裡, 她的珠璣字句仍是飽滿,對話依舊漾滿趣味,不時讓人發出會心一笑。但是,這 些都無掩於她在《諾桑覺寺》裡,對女性銳利、近似苛刻的想法。   我的意思是,Austen 書中的女性,就算有無可救藥的浪漫者如 Marianne 及 其母親(見《理性與感性》)、三姑六婆型如 Mrs. Bennet(見《傲慢與偏見》)、 自恃美貌但太任性的天真女 Lydia(再見《傲慢與偏見》)、依附愛情的兔蕬花 Harriet(見《艾瑪》)、虛榮自大卻又無法忍受富有丈夫愚蠢的 Maria(見《曼 斯非爾德莊園》),但就像是上帝關了門跟著會發生的事:祂會為你再開一扇窗; 在所有較為負面刻劃的女性外,就算全部的女人都糟得一塌糊塗,至少還是會有 一個慧黠聰穎又明白事理的女性出現在奧斯丁的書裡,從而造就出一股均勻的和 諧感。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 Austen 的書,我相信會有兩極評價,一個典型是「對 Darcy 有著近似迷戀的情愫」,我把它歸類在「極為讚賞奧斯丁(寫的愛情)」 (如,向《傲慢與偏見》致敬的《BJ單身日記》);另外一個典型,可能是「不 就是釣金龜婿嘛」,我把它歸類在「認為奧斯丁過於狹隘,沒什麼好的」(而根 據wiki,海明威可能是最明顯的個案,而更不用說提倡女性意識抬頭,衝破男性 壓制價值觀的知識份子)。   但就我的想法來說,我認為奧斯丁並非放任她的女性角色們渾噩地接受社會 對女性的要求,證據就是她作品裡總會出現,代表正反兩種形象的女性。   較為負面,有時甚至近似於「丑角」的形象,是符應社會價值觀的一群;而 較為正向,通常是慧黠又明理的,相對之下,便成為不怎麼服膺社會價值觀,甚 至產生些許抗衡舉動的角色。   不過,後者的這份抗衡是溫和的,她們不推翻或顛覆,只是用言語與行動, 極富理性地敘說著她們的看法,或許可以這麼說:「她們的智慧,讓她們在咻咻 不已的嘈雜環境中,不致輕易受到影響,清晰地勾畫出一條『自主』的途徑。」   Austen 寫的不是英雄(我甚至懷疑她從未想像過英雄)。「她」無需使用其 他男性作家寫到愛情,寫到被社會壓抑的女性,幾乎都會採用的極端手法,也不 用聲嘶力竭地說著情愛或耗盡太多力氣而香消玉殞(見《咆哮山莊》),「她」 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也無需特立獨行以誌其獨特性(《簡愛》某個角度來說, 是這樣的),「她」只需要在一個家庭平順地長大,到了適婚年齡時,遇上自己 欣賞的男子,過程或許會有波折,但大抵「她」仍會是堅守自己的信念。也就是 說,「她」實際上根本不去「顛覆」社會價值觀,但「她」確實抗衡著使自身不 致迷失,並在過程中顯現其自我意識且堅定自身,在既有的情境脈絡中,覓見自 己的幸福。   2005年,由Keira Knightley飾演的Lizzy,可以說是相當凸顯奧斯丁作品中 這一點女性特色。而或許正是如此,在電影院裡我只覺得坐立難安,想著這個 Lizzy 不是 Lizzy,但又確實是 Lizzy,像是政治嘲諷漫畫裡的大頭:是他又不 是他,或,不是他又是他。Keira 的 Lizzy,是我看過最「女性主義」的 Lizzy, 如果她哪天上街頭參加婦運,我絕對不會感到驚訝。不過也就是過於強調 Lizzy 的自主意識,Keira 的 Lizzy 與其說是衝動、粗魯、毛丫頭,其實更接近的是, 這個 Lizzy顯得不夠明理聰穎。簡言之,少了奧斯丁的味道。這確實是讓我訝異 的,畢竟1940年電影版本的「傲慢與偏見」就算易使人心生錯覺,以為「《傲慢 與偏見》是美國人寫的」,但飾演Lizzy的演員頂多只能說是開朗、有英氣,還不 至於讓人感覺她不夠聰穎。   基本上,我相信 Jane Austen 是驕傲的,至少年輕時她是。這可以從她作品 中,極為少有的缺乏均勻感,也就是說,最不奧斯丁的《諾桑覺寺》(Northanger Abby)中看得最清楚。   我讀的版本是已經絕版的林鬱版,譯者是孫致禮,會刻意提起這一點,主要 是想表示對孫先生的信賴感,雖然在讀的過程一度讓我很想撕書:根據《傲慢與 偏見》眾多中譯本的比較,孫致禮版本實在太好了。   基本上,《諾桑覺寺》會被這麼簡介:一部充滿幽默情趣的喜劇作品,其幽 默情趣不僅見諸對情節的喜劇性處理,而且見諸某些人物的喜劇性格(全文見博 客來)。而更深入一些的介紹,則會挑明這部小說是在嘲諷哥德小說。   不過,直到我看到這麼一句話「女性如果不幸求得學問,必須盡量隱藏」, 才明白這本在她年輕時便寫成的小說,或許在嘲諷當時文壇盛行的哥德風氣之餘, 還指向負面的──但很可惜卻是絕大多數的──女性形象,並且在字裡行間透露 著「不以為然」。舉個小例子,看戲時,女主角好友要女主角介紹男主角給她認 識的一幕:     「……噢!我說什麼也要見見他!我真等得不耐煩了。我母親說,他是     天底下最可愛的小伙子。你知道吧,我母親今天上午見到他了。你一定     要給我介紹介紹。他這會兒在不在劇院裡?看在老天爺的份上,請你四     下瞧瞧!我不見到他簡直沒法活了!」     「不在,」凱薩琳說,「他不在這裡。我哪兒也看不見他。」     「哦,可怕!難道我永遠也不能和他結識?你覺得我這件旗袍裙怎麼樣?     我想看不出什麼毛病吧?這袖子完全是我自己設計的。你知道吧,我對     巴斯膩味透了!你哥哥和我今天早晨都這麼說,在這裡玩幾週雖說滿不     錯,但是說什麼也不要住在這裡。我倆很快發現,我們的愛好完全一樣,     都愛鄉下不愛別的地方。的確,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真是滑稽。我們     的意見沒有一丁點不同的地方。我可不希望你當時在旁邊,你這個狡猾     的東西,我知道你準會說些離奇的話。」     「不,我真不會。」     「哦,你會的!你準會說。我比你本人還瞭解你。你會說,我們是天造     地設的一對兒,或者諸如此類的胡話,羞得我無地自容,我的臉就像你     的玫瑰花一樣紅。我決不希望你當時在旁邊。」     「你真是冤枉我了。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樣沒體統的話,何況,我壓     根兒想不到這種話。」     伊沙貝拉懷疑地笑了笑,晚上餘下的時間就一直在和詹姆斯說話。   「女性如果不幸求得學問,必須盡量隱藏」到底是什麼意思?   在奧斯丁的小說中,女性擁有的學識其實不見得會低於男性,例如《傲慢與 偏見》中,比起 Bingley,Lizzy 簡直是勤學不倦了,更不用說隨時抱著書讀的 Mary。可是,若撇開男女比較,只拿 Lizzy 和 Mary 來看。博覽群籍卻時常掉 很沒新意──甚至是亂入的──書袋的 Mary,明顯是極欲凸顯自身的學識,但卻 處處曝露自己的缺點。於是這句話變成了:要懂得藏拙。   只是(可惜的是),往往能夠藏拙的,都是聰穎的女性。   但 Mary 不過是迂腐了些,平心而論,她總也算是紮紮實實地讀了不少書, 而有一種狀況是「只懂皮毛」卻大放厥詞,並以為自己絕頂聰明、高人一等,如 賓利姊妹,但她們的情況還揉雜「勢利」:一個人有無學識取決於你身上的衣著。   至於《諾桑覺寺》的伊沙貝拉,則就真的是一個服膺社會對女性的要求(如 上段引文裡要做到的「善解人意」),又不幸小有一些才藝、智識(如上段引文 裡「自己設計衣袖」),而她置身的社經背景又極為講究教養與時髦的新知,最 後成就了這麼樣的一號人物,一個奧斯丁很不以為然的女性形象,她們可能散發 某種尊貴的氣息,或是追求一種高雅,但自身不夠理智,或是虛榮地沈醉在鋒芒 畢露招致的讚嘆目光中,使得她們讀來,讓人很想歇斯底里大叫她們閉嘴。   易言之,藏拙是重要的,但曖曖內涵光更為重要。如果兩個都做不到,也就 是說,如果沒有足夠的理智,如果心智並未隨著學問的增加也隨著有所提升,那 取得學問將是不幸的,而假使這個不幸已是事實,那只好盡可能,不以自己擁有 學問而沾沾自喜、自以為高人一等。   《諾桑覺寺》裡的女主角凱薩琳,可以為「女性如果不幸取得學問,必須盡 量隱藏」這句話帶來另一個詮釋版本。   凱薩琳沈迷在哥德小說營造出來的誇大、驚悚恐怖世界中,她為什麼沈迷, 當初又是怎麼開始沈迷,其實不得而知,但凱薩琳這個角色的存在,足以說明 「潛移默化」的可怕。   一開始她和說起話來誇張到一個極致的伊沙貝拉成為朋友,是真心歡喜的, 伊沙貝拉本身的「矯揉造作」、「故弄玄虛」或許也多少讓凱薩琳產生一種錯覺, 以為哥德小說裡的角色從書裡走了出來。不過,她本身可以是理智的,比方像某 次她赴伊沙貝拉的約,後者見她一到,便脫口而出:「凱薩琳我最親愛的,你怎 麼遲到這麼久?我苦苦等你已經等了好半天,親愛的,看見你來了我總算放心。」 結果,凱薩琳說:「我肯定是準時到」。   可是,一個可以理智的角色,Austen 怎麼還刻意寫出她在諾桑覺寺裡的虛 驚,由此讓人說這本是嘲諷小說呢?   是的,確實是哥德小說。奧斯丁在談的,可能是哥德小說在凱薩琳身上潛移 默化的影響,它把一個原本可以成為一名理智女性的小姑娘,搞得愚昧不已。由 於環境的影響,而接受到這樣的學問,是不幸的。但倘若不顯現出來,你看,男 主角也看不出這個小姑娘後天因閱讀形成的愚昧。   我相信 Austen 是驕傲的,這在她書中一再描寫某些女性的可笑中可以找到 依憑。而這份驕傲,也同時顯現在她書中人物的婚姻:唯有擁有理智的女性,方 能獲得幸福。在 Austen 書中的幸福是小康、富裕,無需再為金錢苦惱,也可以 大方顯露自己本身的聰穎的餘生──雖然有人可能不以為然,認為這種幸福不過 還是建立在男人身上。 -- 她必須肯定她一定要佔有這麼多:如果她打開她就佔用鳥的空間,如果她抱身她就必須 接近她的靈魂;旋轉就必須提升雙手擁抱空氣以平衡。 如果她生,這世界必須有容納她的地方。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32.100.107
waterairsun:推~~奧斯汀寫的女性角色是最吸引我的地方~不論是主角 05/05 12:21
waterairsun:或者配角,皆讓我佩服他觀察人的細膩之處! 05/05 12:21
j00188:推 偏愛她的文學作品:) 05/05 18:05
Jey:毛姆在《書與你》裡評論奧斯丁:在展開一個事件時,總是平易輕 05/06 01:24
Jey:柔,不著痕跡,往往使讀者認為理所當然如此。 05/06 01:27
Jey:我覺得這是對一名小說家很崇高的評價 :) 05/06 01:29
※ 編輯: Jey 來自: 125.232.100.107 (05/06 01:30)
Jey:此外,很期待樓上一道抒發己見啊~ ^^ 05/06 01:35
glenna9305:最近在上Austen的課,很推薦大家去看原文版!精彩很多~ 05/09 2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