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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自http://www.wretch.cc/blog/kelly3727/11658653 魯迅的〈藥〉是更為沉重之作,〈藥〉之陳述五四浪潮知識分子的憂心跟大部分麻木不 仁的民眾比之〈故鄉〉更為直接,小說背景時代是滿清末年的中國,積弱不振民不聊生, 故事軸 線循著兩個家庭,故事中兩少年,一個小店掌櫃老銓得了癆病的少年小銓,我們見小銓的 母親為生病的孩子蓋上一條補滿破丁的被子,可見老銓家境不佳,是守著一間尚可餬口小 店過生活的中國廣大勞動階級的家庭。另一條線說的是夏家四奶奶兒子夏瑜的故事,夏家 四房亦貧寒的孤兒寡母,而夏母之子夏瑜代表有良知、覺醒的新知識份子。而這兩個少年 的交集點建立在兩家的不幸。小說開始的場景描寫是這樣形容—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游的東 西,什么都睡著。」 蕭瑟的秋夜,日月都無光,萬籟俱寂,只有見不著光的夜行者在活動,幹的自然也是 見不著光的事。老銓為治孩子癆病,夫妻倆將努力攢來的錢,拿來買通牢頭欲求死刑犯被 劊子手行刑後的「人血」,這令人驚悚膽顫的可怕交易便要在這黯淡的秋夜進行。而夏瑜 正是這供鮮血給老銓的秋決犯人。具備學醫背景的魯迅,書寫老銓買人血饅頭救治孩子的 行為,突顯當時社會智識未開,普遍迷信的狀態,我不忍心譴責老銓的愚昧,莫說民智未 開醫學常識匱乏的清末民初,即使到了現在,一般人為挽救至親岌岌可危的生命,也往往 只要有一絲機會便願意盡力一試,況乎父母愛子女之心,是天下最深的感情,老銓的作為 雖然愚昧,有值得同情之處。 夏瑜這犯人不一般,他是滿清政府眼中所謂的「亂黨」,小說中夏瑜的身分是清末 的革命黨人,是年輕的、接受過西洋教育的新知識份子,是無法忍受清廷顢頇國家積弱不 振,不願再見人民受苦要起來改變現狀的革命黨,夏瑜的命名,咸認魯迅引自烈士秋瑾之 名,小說中提及的古亭口也正是秋瑾義士就義之地。但我想也不獨指秋瑾,夏瑜象徵的是 滿清末年動盪大時代裡努力求現狀改變,付諸行動願意捨小我,以成就一個遠大理想的所 有烈士,這個理想便是建立一個更好的中國。夏瑜在〈藥〉中所言所行都是透過第三者轉 述,可是他的形象卻異常鮮明令人難忘,小說裡這樣描述— 「你要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 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紅眼睛原知道他家裡只有一個老娘,可是沒有料到他竟會這么 窮,榨不出一點油水,已經气破肚皮了。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痒,便給他兩個嘴巴!」 「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壁角的駝背忽然高興起來。 「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可憐可憐哩。」 花白胡子的人說:「打了這種東西,有什么可憐呢?」 康大叔顯出看他不上的樣子,冷笑著說:「你沒有聽清我的話;看他神气,是說阿義可憐 哩!」 亂世方有一無所懼的靈魂為理想而活,如夏瑜這類為了更崇高的目標,奮戰不息的人 是不畏死的,一如夏瑜隱喻的秋瑾女義士有機會逃跑卻寧可從容就死,因為她深信革命必 須有人犧牲,才能喚醒民眾麻木的良知,遺言唯「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愁的仍是國家 風雨飄搖的未來。因為心中的信念堅定無比,所以對個人死生無所懼,憂心唯在如何啟發 懵懂的群眾,所以夏瑜不怕打、不畏死,他反而要可憐阿義,可憐那些習慣了壓迫,心甘 情願被壓迫的無知人民,可憐這些真正可憐卻不自知的麻木群眾,他清楚自己所追求的理 想,即使這個理想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明白! 我們見夏四奶奶在祭拜愛子的墳地遇上祭拜小銓的華大媽,臉上還「現出些羞愧的顏色」 ,且說道:「瑜儿,他們都冤枉了你,你還是忘不了,傷心不過,今天特意顯點靈,要 我知道么?」夏母愛子,但並不理解自己的兒子,還要寄望墳上的一隻烏鴉來為孩子洗 冤。 小說中的夏瑜沒有任何直接的對白,文本僅輕描淡寫康大叔間接轉述牢頭在獄中審度 夏瑜的情景,「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與「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 可憐可憐哩!」但夏瑜那覺醒的、勇敢的靈魂,無比鮮明形象卻深刻的植入人心了,而夏 瑜的磊落恰好對比突顯出他人的無情、殘忍和麻木不仁,夏瑜之被捕是其至親三伯父求自 保不惜出賣親侄兒,我們要知道在舊時代,傳統家族集體的生活模式,各房之間的關係是 很密切,有深厚的情感連結的,可夏三爺卻可以泯滅人倫害了姪兒的性命,還來領取賞錢 ,夏三爺無情;而小店中議論是非的群眾們則是麻木的,在他們的眼中夏瑜的作為是有違 常情、是「瘋狂」的,所以他的死亡乃咎由自取,不值得人同情,甚至他們還要對夏三爺 的行為點頭讚許,人家稱是,自己便跟著盲從附和;牢頭阿義及劊子手一干兵卒對亡者沒 有憐憫之心,連那死囚的衣服和鮮血都要拿來圖好處。 〈藥〉之描寫夏瑜上刑場赴義時,圍觀群眾的形象既可怕又可悲,魯迅藉老銓的眼這 樣形容他們— 「几個人從他面前過去了。一個還回頭看他,樣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餓的人見了食物 一般,眼里閃出一种攫取的光一陣腳步聲響,一眨眼,已經擁過了一大簇人。那三三兩兩 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進;將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老 栓也向那邊看,卻只見一堆人的后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 的,向上提著。靜了一會,似乎有點聲音,便又動搖起來,轟的一聲,都向后退;一直散 到老栓立著的地方,几乎將他擠倒了。」 人群簇擁聚集都來趕著「觀賞」劊子手行刑,那樣的興奮,宛如一群嗜血的禿鷹,可 夏瑜的熱血因何而灑,頭顱為誰而拋?卻恰恰好是為了像夏三爺這樣親情沉淪,為了像麻 木似阿義的牢頭、康大爺等小店諸人,還有那些如被掐頸了的「鴨」般的群眾,魯迅描寫 圍觀的人潮的聚散,行動鬼祟宛如幽靈鬼魅,這是一群沒有靈魂、沒有思考能力的人,做 為一個人卻沒有價值判斷的能力,那麼跟做禽獸沒有什麼分別,所以魯迅講他們像「鴨」 ,還是被掐住了的「鴨」。夏瑜是覺醒的,而群眾是麻木的,然而當麻木的群眾佔多數, 覺醒的人是如此的少,渾然不覺的麻木者還要一起來批判夏瑜的不是,夏瑜這樣勇敢、熱 情的生命,卻要為這樣可悲的人們而捐棄,這不只是夏瑜的不幸,更是整個國族的不幸, 魯迅沉痛吶喊著的是:麻木的群眾啊!你們要到何時才肯覺醒? 「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 ,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 的叢冢。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里祝壽時的饅頭。」 官地的兩旁盡是貧窮造出來的新舊墳,有飢寒交迫而亡得來的墳,因窮途末路鋌而走 險犯罪得來的墳,這層層疊疊的饅頭亦是刑場。無處不在的權貴階級壓迫,正所謂 「遍地腥羶滿街狼犬」的世道,將貧困百姓一個個逼至絕境,可憐絕大多數的人,習慣了 欺侮,只求在夾縫中茍且求生存,無意識的縱容迫害者橫行。然而,這裡還有一座因反抗 壓迫得來的「夏瑜」的墳。夏瑜一角象徵亂世中少數清醒的靈魂,是國族的「良知」。 魯迅在民國八年寫一個時空背景設定在辛亥革命成功前的故事,藉小說刻畫夏瑜這樣 有覺知、有信念的理想實踐者,對照痛罵麻木不仁的群眾,當時滿清時代已去,但民國八 年軍閥割據,時局依舊動盪不安,社會上存在許多不合理不正義的現象,藉由〈藥〉,魯 迅欲喚起國民的良知,夏瑜推翻前清的夢想,大家都知道最終是成功的,滿清被推翻,民 國成立,終結了中國千百前來的帝制政治型態。從戊戌六君子「去留肝膽兩崑崙」譚嗣同 等人求變法以救國、到完全對滿清失去期待,立意推翻的革命黨人,先覺們披肝瀝膽用鮮 血喚醒許多沉睡的靈魂們,一起為國族的救亡圖存而努力,給夏瑜墳上悄悄掛上花圈的人 ,告訴我們在麻木不仁的群眾中,仍隱身著和夏瑜一般清醒的靈魂,這許多被喚醒的「夏 瑜」便是「藥」,要來解救得了重病的中國,那身患「癆病」的少年小銓實際指的便是當 時積弱不振的中國。魯迅欲以〈藥〉喚醒當時民眾良知,繼續為風雨飄搖的國家前途而努 力。 「他們走不上二三十步遠,忽聽得背后“啞——”的一聲大叫;兩個人都悚然的回過 頭,只見那烏鴉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篇末那烏鴉不遂夏四奶奶的心意停在墳頭,反而怪叫破天飛去,既是魯迅對中國封建 迷信思想的嘲諷,亦象徵那茫茫未知的中國前途,但我回想〈故鄉〉所寫:「這正如地上 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深信當時的魯迅,面對千瘡百 孔的國家,在絕望的情緒之中,對中國前途仍舊懷抱著一絲希望,否則何以要「橫眉冷對 千夫指」,寫下這樣愷切痛陳發人深省的小說!不正是要喚出更多的「夏瑜」以及給「夏 瑜」掛花圈的人,欲以這樣的「良藥」來解救於水火之中的國民麼?    時至今日,辛亥革命成功將滿百年,兩岸歷經抗日、內戰及各自內部矛盾等種種紛擾 ,然後各自開展出不同的歷史經驗與史觀論述,儘管價值觀有所歧異,然而21世紀的今 日,兩岸三地對於經濟富庶、國族尊嚴、改善人權問題的追求卻是相同的,即使在定義上 必然存有差異。時政永遠無法令人滿意,好比台灣社會僵化的官僚體系、貪腐的政客、財 團壟斷市場、弱勢族群的生存問題、以及兩岸仍曖昧不可期的未來演變,一時代有一時代 的難題,這是個沒有烈士的年代,但閱讀〈藥〉適提醒我們當面臨不公義與不合理的 現象,別習於做那些視而不見,麻木不仁當中的一份子,要具備價值判斷的能力,要時刻 保有良知,要做一個懷抱理想有信念的人,不論,每個人心中存在的信念是什麼!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68.0.24
alanbird:閱讀你的這兩篇評論後 激起我閱讀的動力 01/31 12:21
may21212:感謝分享~ 01/31 15:56
AquariusTACO:寫得很棒唷!! 01/31 2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