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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心得] 魯迅之〈藥〉
時間Mon Jan 31 12:11:45 2011
節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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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藥〉是更為沉重之作,〈藥〉之陳述五四浪潮知識分子的憂心跟大部分麻木不
仁的民眾比之〈故鄉〉更為直接,小說背景時代是滿清末年的中國,積弱不振民不聊生,
故事軸
線循著兩個家庭,故事中兩少年,一個小店掌櫃老銓得了癆病的少年小銓,我們見小銓的
母親為生病的孩子蓋上一條補滿破丁的被子,可見老銓家境不佳,是守著一間尚可餬口小
店過生活的中國廣大勞動階級的家庭。另一條線說的是夏家四奶奶兒子夏瑜的故事,夏家
四房亦貧寒的孤兒寡母,而夏母之子夏瑜代表有良知、覺醒的新知識份子。而這兩個少年
的交集點建立在兩家的不幸。小說開始的場景描寫是這樣形容—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游的東
西,什么都睡著。」
蕭瑟的秋夜,日月都無光,萬籟俱寂,只有見不著光的夜行者在活動,幹的自然也是
見不著光的事。老銓為治孩子癆病,夫妻倆將努力攢來的錢,拿來買通牢頭欲求死刑犯被
劊子手行刑後的「人血」,這令人驚悚膽顫的可怕交易便要在這黯淡的秋夜進行。而夏瑜
正是這供鮮血給老銓的秋決犯人。具備學醫背景的魯迅,書寫老銓買人血饅頭救治孩子的
行為,突顯當時社會智識未開,普遍迷信的狀態,我不忍心譴責老銓的愚昧,莫說民智未
開醫學常識匱乏的清末民初,即使到了現在,一般人為挽救至親岌岌可危的生命,也往往
只要有一絲機會便願意盡力一試,況乎父母愛子女之心,是天下最深的感情,老銓的作為
雖然愚昧,有值得同情之處。
夏瑜這犯人不一般,他是滿清政府眼中所謂的「亂黨」,小說中夏瑜的身分是清末
的革命黨人,是年輕的、接受過西洋教育的新知識份子,是無法忍受清廷顢頇國家積弱不
振,不願再見人民受苦要起來改變現狀的革命黨,夏瑜的命名,咸認魯迅引自烈士秋瑾之
名,小說中提及的古亭口也正是秋瑾義士就義之地。但我想也不獨指秋瑾,夏瑜象徵的是
滿清末年動盪大時代裡努力求現狀改變,付諸行動願意捨小我,以成就一個遠大理想的所
有烈士,這個理想便是建立一個更好的中國。夏瑜在〈藥〉中所言所行都是透過第三者轉
述,可是他的形象卻異常鮮明令人難忘,小說裡這樣描述—
「你要曉得紅眼睛阿義是去盤盤底細的,他卻和他攀談了。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
家的。你想:這是人話麼?紅眼睛原知道他家裡只有一個老娘,可是沒有料到他竟會這么
窮,榨不出一點油水,已經气破肚皮了。他還要老虎頭上搔痒,便給他兩個嘴巴!」
「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壁角的駝背忽然高興起來。
「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可憐可憐哩。」
花白胡子的人說:「打了這種東西,有什么可憐呢?」
康大叔顯出看他不上的樣子,冷笑著說:「你沒有聽清我的話;看他神气,是說阿義可憐
哩!」
亂世方有一無所懼的靈魂為理想而活,如夏瑜這類為了更崇高的目標,奮戰不息的人
是不畏死的,一如夏瑜隱喻的秋瑾女義士有機會逃跑卻寧可從容就死,因為她深信革命必
須有人犧牲,才能喚醒民眾麻木的良知,遺言唯「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愁的仍是國家
風雨飄搖的未來。因為心中的信念堅定無比,所以對個人死生無所懼,憂心唯在如何啟發
懵懂的群眾,所以夏瑜不怕打、不畏死,他反而要可憐阿義,可憐那些習慣了壓迫,心甘
情願被壓迫的無知人民,可憐這些真正可憐卻不自知的麻木群眾,他清楚自己所追求的理
想,即使這個理想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明白!
我們見夏四奶奶在祭拜愛子的墳地遇上祭拜小銓的華大媽,臉上還「現出些羞愧的顏色」
,且說道:「瑜儿,他們都冤枉了你,你還是忘不了,傷心不過,今天特意顯點靈,要
我知道么?」夏母愛子,但並不理解自己的兒子,還要寄望墳上的一隻烏鴉來為孩子洗
冤。
小說中的夏瑜沒有任何直接的對白,文本僅輕描淡寫康大叔間接轉述牢頭在獄中審度
夏瑜的情景,「他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與「他這賤骨頭打不怕,還要說
可憐可憐哩!」但夏瑜那覺醒的、勇敢的靈魂,無比鮮明形象卻深刻的植入人心了,而夏
瑜的磊落恰好對比突顯出他人的無情、殘忍和麻木不仁,夏瑜之被捕是其至親三伯父求自
保不惜出賣親侄兒,我們要知道在舊時代,傳統家族集體的生活模式,各房之間的關係是
很密切,有深厚的情感連結的,可夏三爺卻可以泯滅人倫害了姪兒的性命,還來領取賞錢
,夏三爺無情;而小店中議論是非的群眾們則是麻木的,在他們的眼中夏瑜的作為是有違
常情、是「瘋狂」的,所以他的死亡乃咎由自取,不值得人同情,甚至他們還要對夏三爺
的行為點頭讚許,人家稱是,自己便跟著盲從附和;牢頭阿義及劊子手一干兵卒對亡者沒
有憐憫之心,連那死囚的衣服和鮮血都要拿來圖好處。
〈藥〉之描寫夏瑜上刑場赴義時,圍觀群眾的形象既可怕又可悲,魯迅藉老銓的眼這
樣形容他們—
「几個人從他面前過去了。一個還回頭看他,樣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餓的人見了食物
一般,眼里閃出一种攫取的光一陣腳步聲響,一眨眼,已經擁過了一大簇人。那三三兩兩
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進;將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老
栓也向那邊看,卻只見一堆人的后背;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
的,向上提著。靜了一會,似乎有點聲音,便又動搖起來,轟的一聲,都向后退;一直散
到老栓立著的地方,几乎將他擠倒了。」
人群簇擁聚集都來趕著「觀賞」劊子手行刑,那樣的興奮,宛如一群嗜血的禿鷹,可
夏瑜的熱血因何而灑,頭顱為誰而拋?卻恰恰好是為了像夏三爺這樣親情沉淪,為了像麻
木似阿義的牢頭、康大爺等小店諸人,還有那些如被掐頸了的「鴨」般的群眾,魯迅描寫
圍觀的人潮的聚散,行動鬼祟宛如幽靈鬼魅,這是一群沒有靈魂、沒有思考能力的人,做
為一個人卻沒有價值判斷的能力,那麼跟做禽獸沒有什麼分別,所以魯迅講他們像「鴨」
,還是被掐住了的「鴨」。夏瑜是覺醒的,而群眾是麻木的,然而當麻木的群眾佔多數,
覺醒的人是如此的少,渾然不覺的麻木者還要一起來批判夏瑜的不是,夏瑜這樣勇敢、熱
情的生命,卻要為這樣可悲的人們而捐棄,這不只是夏瑜的不幸,更是整個國族的不幸,
魯迅沉痛吶喊著的是:麻木的群眾啊!你們要到何時才肯覺醒?
「西關外靠著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塊官地;中間歪歪斜斜一條細路,是貪走便道的人
,用鞋底造成的,但卻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邊,都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
的叢冢。兩面都已埋到層層疊疊,宛然闊人家里祝壽時的饅頭。」
官地的兩旁盡是貧窮造出來的新舊墳,有飢寒交迫而亡得來的墳,因窮途末路鋌而走
險犯罪得來的墳,這層層疊疊的饅頭亦是刑場。無處不在的權貴階級壓迫,正所謂
「遍地腥羶滿街狼犬」的世道,將貧困百姓一個個逼至絕境,可憐絕大多數的人,習慣了
欺侮,只求在夾縫中茍且求生存,無意識的縱容迫害者橫行。然而,這裡還有一座因反抗
壓迫得來的「夏瑜」的墳。夏瑜一角象徵亂世中少數清醒的靈魂,是國族的「良知」。
魯迅在民國八年寫一個時空背景設定在辛亥革命成功前的故事,藉小說刻畫夏瑜這樣
有覺知、有信念的理想實踐者,對照痛罵麻木不仁的群眾,當時滿清時代已去,但民國八
年軍閥割據,時局依舊動盪不安,社會上存在許多不合理不正義的現象,藉由〈藥〉,魯
迅欲喚起國民的良知,夏瑜推翻前清的夢想,大家都知道最終是成功的,滿清被推翻,民
國成立,終結了中國千百前來的帝制政治型態。從戊戌六君子「去留肝膽兩崑崙」譚嗣同
等人求變法以救國、到完全對滿清失去期待,立意推翻的革命黨人,先覺們披肝瀝膽用鮮
血喚醒許多沉睡的靈魂們,一起為國族的救亡圖存而努力,給夏瑜墳上悄悄掛上花圈的人
,告訴我們在麻木不仁的群眾中,仍隱身著和夏瑜一般清醒的靈魂,這許多被喚醒的「夏
瑜」便是「藥」,要來解救得了重病的中國,那身患「癆病」的少年小銓實際指的便是當
時積弱不振的中國。魯迅欲以〈藥〉喚醒當時民眾良知,繼續為風雨飄搖的國家前途而努
力。
「他們走不上二三十步遠,忽聽得背后“啞——”的一聲大叫;兩個人都悚然的回過
頭,只見那烏鴉張開兩翅,一挫身,直向著遠處的天空,箭也似的飛去了。」
篇末那烏鴉不遂夏四奶奶的心意停在墳頭,反而怪叫破天飛去,既是魯迅對中國封建
迷信思想的嘲諷,亦象徵那茫茫未知的中國前途,但我回想〈故鄉〉所寫:「這正如地上
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深信當時的魯迅,面對千瘡百
孔的國家,在絕望的情緒之中,對中國前途仍舊懷抱著一絲希望,否則何以要「橫眉冷對
千夫指」,寫下這樣愷切痛陳發人深省的小說!不正是要喚出更多的「夏瑜」以及給「夏
瑜」掛花圈的人,欲以這樣的「良藥」來解救於水火之中的國民麼?
時至今日,辛亥革命成功將滿百年,兩岸歷經抗日、內戰及各自內部矛盾等種種紛擾
,然後各自開展出不同的歷史經驗與史觀論述,儘管價值觀有所歧異,然而21世紀的今
日,兩岸三地對於經濟富庶、國族尊嚴、改善人權問題的追求卻是相同的,即使在定義上
必然存有差異。時政永遠無法令人滿意,好比台灣社會僵化的官僚體系、貪腐的政客、財
團壟斷市場、弱勢族群的生存問題、以及兩岸仍曖昧不可期的未來演變,一時代有一時代
的難題,這是個沒有烈士的年代,但閱讀〈藥〉適提醒我們當面臨不公義與不合理的
現象,別習於做那些視而不見,麻木不仁當中的一份子,要具備價值判斷的能力,要時刻
保有良知,要做一個懷抱理想有信念的人,不論,每個人心中存在的信念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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