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珍寶 - 紅珊瑚
何汝諧
「桃花過渡」是一首有名的台灣民謠，描寫「單身娘仔」思念挺渡船的船夫，
而以輕鬆﹑詼諧的音調配樂。我在士林的街仔頭﹑巷仔尾苦學這首民謠時是二次
大戰後不久，還是「猴囝仔」的時候。有一次在家裡，「心花大開」而高唱「桃
花過渡」。剛唱完「嘴吃檳榔啊依嘟面抹粉，手棒珊瑚啊依嘟等待君」時，阿母
開口說：「囝仔人唱加彼款歌，你是eh飼未大」。因為她老人家有點生氣，我就
想討好她而問：「珊瑚是啥？」她說：「珠寶店窗仔內彼棕紅樹仔就是珊瑚」。
有了回答我就鼓起勇氣再問她「君」是什麼意思。這一下卻碰了一鼻子灰，阿母
講：「我毋知影！」還好，幾年後上中學我就摸通了，同時也曉得陳設在珠寶店
櫥窗內那一棵小紅樹並非植物，而是從海裡撈上來的腔腸動物之骨骼。
腔腸動物在生物學史上一直是公認的植物，到十八世紀中葉（1754年）才被
認定是動物。不過這也難怪，牠們既無頭也無腦，只有一張嘴巴，帶一環觸手，
抓到東西就往消化腔塞。我們說人不能貌相，對動物也是一樣，不能只看其表面
。腔腸動物的身体結構雖然這麼簡單，其生存力倒很強，在地球上，他們是比吃
奶的高等動物（人類）還老資格，已經生存了五億年以上，同時還很健在；目前
在海洋中還活著九千多種腔腸動物。動物學家把這九千多種低等動物分成四綱，
其中最大的一綱，中文叫它「珊瑚綱」(Anthozoa)，擁有六千多種。Anthozoa這
個綱名是由希臘文的anthos（花）和zoon（動物）湊合而來，意謂「似花的動物
」。因此，日本動物學家把這一綱腔腸動物叫做「花虫綱」。我覺得這較合理，
因為這一綱中也有不帶骨骼的海葵和海鰓，並非樣樣都是珊瑚。
所謂珊瑚是指「珊瑚虫」這一綱腔腸動物的骨骼而言。其骨骼大致可分成塊
狀和樹狀兩大型。塊狀珊瑚主含石灰質，種類也比較多，是熱帶海洋中的珊瑚礁
和珊瑚島的主要構成物。樹狀珊瑚就不同了，除了石灰質外也含角質，磨光後有
的還會顯出光澤﹑發亮。因此，無疑地，西洋史上所謂「珍貴珊瑚」就是指這種
珊瑚。最有名的是產於地中海的丹紅珊瑚（學名：Corallium rubrum）。據研究
古遺物的考古人類學家之記載，人類早在二萬五千年前的石器時代就使用紅珊瑚
了。在古希臘神話中，也有一段紅珊瑚的傳說；謂Perceus（希臘神話中的著名
英雄）砍下女海妖Gorgon Medusa的頭，噴出來的鮮血灑上海藻，由於斷頭的海
妖尚存魔力，受無軀幹女妖頭凝視的﹑沾染血跡的海藻就起石化，變成紅珊瑚。
是故，紅珊瑚在古希臘文化中，一直是象徵著永生不滅。到了羅馬時代，紅珊瑚
的身價就更高了，除了繼續被使用於驅逐妖魔鬼怪之外，也被磨成粉末而當解毒
劑和清血劑用，有時也用於解憂鬱，治癲狂。
大多數珊瑚是過群体生活。通常一棵樹狀珊瑚就是一個群体（colony），含
有成千上萬的珊瑚虫，而這一群「虫」皆來自一隻浮浪幼虫（planula larva）。
浮浪幼虫是腔腸動物特有的幼虫。雖然被稱為幼虫，此虫只不過是一具從授精卵
分裂而成的細胞團，既無頭也無尾。此幼虫在海水裡浮游幾個禮拜後就定下來，
固著於海底岩石上而長成一隻珊瑚虫；經過許多次無性生殖後，此虫就變成一個
群体而繼續無性生殖以擴大其群体。大多數樹狀珊瑚群体是單性，不過也有雙性
的雌雄同体。最近的研究顯示珍貴珊瑚在十一﹑二歲時成熟，而可活到百多歲。
每隻在群体上的珊瑚虫之虫體（polyp）並不大，呈圓筒狀，大約二公分高﹑
三分之一公分寬。筒狀体壁含有三層細胞，即外胚層，中膠層，和內胚層。外胚
層中有分泌石灰質或角質的造骨細胞（sclerocytes），而內胚層則含有分泌消
化液的酵素細胞和吸收養份的營養細胞。但是，在過去几億年的進化過程中，有
些珊瑚虫的造骨細胞起變化，從原來的外胚層轉移到中膠層，並且在中膠層內分
泌骨針（spicules）或骨片（sclerites）；非但如此，有的還將分泌出來的骨
針或骨片愈合成中軸骨（axis），縱貫整個群体。這條中軸骨就是人類所追蹤的
珍貴珊瑚了。不過其成長率相當慢，一年才能夠長高一至二公分。
在十九世紀前，地中海是唯一出產紅珊瑚的地方。但是從「桃花過渡」中那
一句「手棒珊瑚」去推斷，台灣一定也出產珍貴珊瑚。據海洋生物學家的記載，
北太平洋的西方（亦即日本﹑琉球﹑台灣）是盛產珊瑚，有三種名貴紅珊瑚棲息
於此海域。日本漁夫在1806年的「幕府時代」開始下海採紅珊瑚，但是其珊瑚漁
業是「明治維新」（1868年）以後才萌芽。後來，由於簽訂馬關條約而取得台灣
以助擴張，日本就急速超越地中海諸國而成為世界最大的珊瑚漁業國了。
採集珊瑚的漁具和方法相當簡單，把幾塊大石頭綁在一具漁網的網口而拖曳
於海底。石頭是用來打斷叢立於海底的珊瑚，然後以拖在後面的網撈起打斷的珊
瑚。現代的漁夫雖然可以背氧氣筒潛水採珊瑚，但是由於水壓是越深越高，人類
又只能下潛到三十米左右，而大多數紅珊瑚生存於數十米，甚至於幾百米深，所
以在高科技的現代，採珊瑚的主要用具還是原始型的珊瑚網。用這種粗拙而笨重
的漁具在海底盲目地縱拖橫掃，再加上無適當管制，北太平洋西方的紅珊瑚在發
現後一世紀多，就步上地中海的紅珊瑚之後塵而變成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了。
第二次事界大戰期間是紅珊瑚的良辰吉日，台灣與日本的珊瑚漁業全告停頓
。但是終戰後日本的珊瑚漁業就恢復行動，在北太平洋西方大舉尋找紅珊瑚。結
果，於1965年，在中途島西北方四百多米深的皇帝海峰（Emperor Seamount）找
到了另一種有珠寶價值的紅珊瑚（學名：Corallium secundum）。於是重操舊業
，大興採集。因為那兒是公海，不受200海哩的經濟圈（economic zone）之限制
，台灣珊瑚漁夫也就不甘示弱，大舉參與採集。據報導，於1981年，有一百多艘
珊瑚船從日本和台灣往皇帝海峰作業，撈了290多噸的紅珊瑚。這一年是有史以
來漁獲紅珊瑚最多的一年，此後就急續下降，在1989年才採到三噸多而已。1990
年的皇帝海峰之年產量更糟，降到只有幾百公斤。於是日本船就放棄到那兒作業
，但是台灣船還繼續去採。如此皇帝海峰的紅珊瑚也告遭殃了。「經濟動物」真
可怕，有錢賺就不擇手段。不知以後手棒「塑膠珊瑚」的「單身娘仔」是否也可
以「等待君」？我真替她們擔心。
（作者為長灘加州州立大學海洋生物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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