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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某隱形看板] 作者: youtien (梁啟超人特攻隊) 看板: (某隱形看板) 標題: [討論] 二十一世紀的台大校歌:陳昇〈汀州路的春天〉 時間: Sat Mar 24 16:49:00 2012   本文載於流行詞話二十四期,pdf檔排版較佳。 https://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Home/liu-xing-ci-hua http://issuu.com/streaming_lyrics/docs/streaminglyrics024 二十一世紀的台大校歌:陳昇〈汀州路的春天〉 網上流傳說,這首出現於2003年的〈汀州路的春天〉才是許多校友心目中真正的台大 校歌。作者陳昇,其實並沒有讀過大學,這裡的筆觸卻特別刻骨驚心。 http://www.youtube.com/watch?v=l4yHKs2r0NA
稻草人在無歌的時代裡哭泣 女巫的店在傳染病中掙扎不能成眠 屬於美麗的歌的記憶 都離開 都離開 瘋癲的教授怒罵著帝國主義 椰林大道瀰漫著溫香軟玉 如風般的約定是否 都存在 還存在 巴黎公社有些應該殺死的野人 每一個人在虛擬世界裡都是調情高手 屬於善良的記憶 都離開 都離開 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大張旗鼓 撻伐故鄉滾不動的一顆頑石 搖滾樂在沒有骨氣的時代是有點煩 而我現在只是麻木的路人啊 為何我心中仍然有些悲傷 如果你覺得我很面熟 其實我並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生命總有許多不同的路 你要不走你就閉嘴沈默 如風的誑語就當我 從沒說 從沒說 而我年輕如昔的汀州路 我初戀的情人會在那裡等我 看一場不痛不癢的電影 談一場沒有目的的愛情 而我現在只是麻木的路人啊 為何我心中仍然有些悲傷 如果你覺得我很面熟 其實我並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生命總有許多不同的路 你要不走你要不就閉嘴沈默 如風的誑語就當我 從沒說 從沒說 而我美麗如昔的汀州路 我剛認識的情人會在那裡等我 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忘了當年的豪情 啦啦啦啦 甜蜜在心的汀州路 就要失去的汀州路 曾經擁有的汀州路 不願放棄的汀州路 曾經有我的汀州路 曾經有你的汀州路 稻草人:應指民歌時代曾有諸多知名歌手駐唱的「稻草人西餐廳」,已歇業多年,據說舊 址位於今誠品書店台大店址附近,參見馬世芳〈再唱一段思想起〉。稻草人一名之由來, 可能是得自台大校總區農場裡的稻草人。 女巫的店:女巫店,台大附近著名餐館/咖啡館/live house兼桌上遊戲場所。 傳染病:當指2003年造成一時恐慌的非典型肺炎(SARS)。 先貼個2004年1月6日《星報》(聯合報系在《民生報》停刊後推出的娛樂報,2006年 停刊)報導: 陳昇台大夢 寫出汀州路的春天 【記者邱素惠/報導】陳昇最遺憾沒有讀大學,但觀察大學生的尊貴與素質今非昔比,而 以最高學府台大人熟悉的汀州路,有感而發寫出「汀州路的春天」,筆觸或揶揄或感慨, 但也是真情的吶喊。 出生自彰化的陳昇,音樂創作及文采兼備,卻自言沒有讀大學是最大的遺憾,「在我們鄉 下,讀大學是遠大的目標,考上大學就是光耀門楣,我弟弟比較優秀,在美國讀了研究所 ,又拿到資訊博士,我母親還因為這樣獲得模範母親的表揚!」 陳昇回憶小時候大家都立定上大學的目標,更以台大為夢想的樂土,因此在台大附近最熱 鬧的汀州路不管是書店、戲院、PUB或是台大校園的椰林大道,充斥著自以為是的知識份 子,以及嚮往者,汀州路有太多學子與遊子的回憶。 「稻草人在無歌的時代哭泣,女巫的店在傳染病中掙扎不能成眠,…,瘋癲的教授怒罵著 帝國主義,椰林大道瀰漫著溫香軟玉,…,自以為是的份子大張旗鼓,撻伐故鄉滾不動的 一塊頑石,搖滾樂在沒有骨氣的時代是有一點煩,…」陳昇道出自己對汀州路的觀察之外 ,似乎也為有人網上蓄意批評滾石唱片抱不平。 今日的大學生早已不若當年的「了不得」,陳昇慨歎,竟有國立大學生網路非法下載音樂 、還要控告唱片公司的荒謬行為。不過,他也很佩服許多愛音樂的大學生,會匯聚在汀州 路幾家簡陋得可以的練團室練團,為自己的生命找出路。 陳昇在年前推出的「魔鬼A春天」演唱會Live新歌精選輯中,只收錄2首新歌,「真愛A感 覺」適合卡拉OK歡唱;「汀州路的春天」則是非常陳昇的吶喊情歌,風格獨特。 陳昇生於1958年,長黃舒駿八歲,學歷是彰化高工汽車修護科,沒有讀過大學,但他 很有文學素養:前幾年我在大陸一本雜誌專訪上看到,他十幾歲時,常常去翻叔叔還是舅 舅書架上的翻譯小說(1970年代台灣已有不少西洋經典文學的譯作),頗受啟發。我看了 大吃一驚,才知道陳昇原來還有這等淵源,難怪他既能草根土俗,又能深邃脫俗。那篇訪 談我沒留下來,應該是在2008-10年間的《南方人物週刊》、《南風窗》或《三聯生活週 刊》,看過還記得的朋友麻煩告訴我是哪一本。 專輯名《魔鬼A春天》,A是閩南語「的」的一種寫法,這字一直沒有找到音義俱近的 漢字,所以通常用拼音或「的」表示。 這首歌就像陳昇其他較深的作品一樣,費解、耐人尋味,又有一種魔力,你一聽就知 道這裡面有很多複雜的東西。若要以簡馭繁,一句「撫今追昔」可以概括這首歌,而無盡 的感慨就在今昔之間的變化,時代的變化,愛情與豪情的變化。陳昇不是台大人,但他能 觸動人所共有的此中念想,所以有些台大校友會認為這該當台大校歌;還沒畢業的同學, 可能一時體會不到,但若你是不滿現狀,而比較嚮往以前的風物和理想的話,那這首〈汀 州路的春天〉也可以引發你對上一代的幽情,然後往你性命所會選擇的精神傳承進一步走 去。 十段歌詞,1,2,3,4段是一組,5,6,7和8,9,10是兩組,每一段的起承轉合到末尾「合 」處,不論歌聲收放都留伏筆,到下一段又轉到另一個面向。這種章法的優點是可以百轉 千迴,缺點是不易收尾,所以昇哥在此出格處理,先用「啦啦啦啦」延續未情的情感,然 後出來女子和聲,亂曰:「甜蜜在心的汀州路/就要失去的汀州路/曾經擁有的汀州路/ 不願放棄的汀州路/曾經有我的汀州路/曾經有你的汀州路」,主唱繼續「啦啦啦啦」而 漸隱沒到和聲與編曲後面:他走了,不把話說完,而是「此地空餘汀州路」,把情感交給 你聽眾去接續。但若僅止於此可能會太過晦澀悶騷,所以讓和聲唱「甜蜜在心」「曾經有 我」「曾經有你」點明題意以總結,也穩住陣腳。這是創作者為觀眾和作品完整性著想的 表現。 修辭上,陳昇更善於虛實交錯、情景混合,如第一段「稻草人在無歌的時代裡哭泣/ 女巫的店在傳染病中掙扎不能成眠/屬於美麗的歌的記憶/都離開 都離開」稻草人、女 巫店是實景,「無歌的時代」(應是講理想主義失落,當時樂壇的低迷則是表面現象)和 「傳染病」是實情,「哭泣」「掙扎」則是虛筆寄託;後兩句則將前面的虛筆落實,而又 虛擬出一個懷念過往的主人公,這主人公可以是陳昇本人,也可以是各有美麗記憶的你我 。 二段「瘋癲的教授怒罵著帝國主義/椰林大道瀰漫著溫香軟玉/如風般的約定是否/ 都存在 還存在」前半又擷取兩片實情實景,正反對比有類於「愛的擁抱」和「遊行呼口 號」,而之後「如風般的約定」是什麼?依稀是某種理想,又是大家多少都曾有的;「都 存在 還存在」把「都還存在」攤破,語意卻在羈遲、弱化之下轉變成了「是否還存在一 部份」,是神筆。 三段在全曲中可謂「承」段,漸入戲肉:「巴黎公社有些應該殺死的野人/每一個人 在虛擬世界裡都是調情高手/屬於善良的記憶/都離開 都離開」巴黎公社,羅斯福路與 汀州路之間巷弄中一家咖啡館兼live house,典出1871年曾短暫奪取巴黎市政權的那個組 織,史實中他們把巴黎搞得亂七八糟,內部也搞不定,只硬撐了兩個月;但潰滅以後,其 理想性卻讓後人迭將這個名詞浪漫化,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者也多所評說, 這名詞也就成了左翼文學中一大符號。這裡陳昇喚它出來,卻用諷刺語調說「有些應該殺 死的野人」表示現實主義成年人對之的否定。「野人」不是野蠻人,而當是無產階級普羅 大眾之義。在周代,「野人」指的是城外的居民,相對於城裡的「國人」,這組對比恰好 也可以挪用在布爾喬亞(城裡人)和無產階級人民的對立上面;雖然當時無產階級也多少 住在城市裡,但現代語中「野人」的貶意在此又適用了,可謂巧妙。這樣,第一句擺出現 實的面孔,第二句又寫出虛偽作態:「每一個人在虛擬世界裡都是調情高手」,於是就和 「善良的記憶」形成對比了。台大附近這家巴黎公社我沒去過,聽說匯聚過很多理想主義 的書報,老爆學弟來信說,巴黎公社「在近年改裝後已失去『野人』原貌,變為布爾喬亞 風格的餐館,可惜」這是現實發展又給歌詞添了一層轉折。   「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大張旗鼓/撻伐故鄉滾不動的一顆頑石/搖滾樂在沒有骨氣的 時代是有點煩」前引報導認為是為滾石唱片抱不平,我覺得不只是。2003年5月,樂評人 翁健偉寫了篇〈給滾石唱片的一封信〉,責備滾石失去了理想也失去了品味,經營愈發保 守因循,引發了圈裡圈外許多討論,滾石的副總經理王方谷也回應,而因措辭不善引來更 多反響。這件事被命名為「滾石論戰」,喧騰了一陣子,音樂五四三站duffy板上保有剪 報、討論及楊忠衡整理的相關文章,剛去查才發現當年我也回過兩句。所以若說這句和滾 石有關,是可見老滾石人陳昇的態度。   不過,它也可能是泛指民進黨上台後高唱的「轉型正義」那陣風,頑石指的是舊人物 、舊體制,如陳水扁上任先用國民黨的唐飛為行政院長為緩衝,五個月後踢開,說現在「 擋在路中間的石頭搬走了」。媒體輿論和網路上,我也親歷親聞了一波波翻舊帳、翻舊案 ,要重寫歷史、法律,重新定義各種道德、價值,重訂台灣發展路線……的呼聲,那是一 個綠燄高張的年代。不過,因為台灣社會蓄積的反叛能量已在1990年代大部宣洩,而上了 台的陳水扁、民進黨也是弄虛作假,於是認真推動「轉型正義」的人,難免被只想用它來 搞政治追殺的蓋過──藍媒與綠媒在此都不約而同地把「轉型正義」講成政治追殺,把真 議題搞成假議題,「頑石」們則依然故我,或者約略因應變化,滾一下而不動;那些「大 張旗鼓」的在此形勢下也就不免顯得有些虛誆,而成就有限了。要注意的是,在此「頑石 」是「自以為是的知識份子」口中所謂,而不是陳昇的主觀判詞。再接到「搖滾樂在沒有 骨氣的時代是有點煩」,寫的也就是在上述那樣「內耗」的台灣社會情境之下,各種反抗 和主張都被導向兩黨惡鬥的泥潭,社會主義、自由主義的神話也早都破產(看看蘇聯、中 共與美國),你就算有骨氣也挺不起來,這樣,理應反抗現實、發揚愛與真誠的搖滾樂, 不論現在的還是以往的,聽來也就不能不讓人覺得煩了:聽現在的,怎麼都覺得不夠味、 不對勁;聽以前的,則覺得現在怎麼這麼差?   接五段,轉出第一高峰:「而我現在只是麻木的路人啊/為何我心中仍然有些悲傷/ 如果你覺得我很面熟/其實我並不是原來的那個我」二、四句皆否定前句,現在我雖麻木 ,卻未徹底死心,這是百搭的中年情緒。再轉六段:「生命總有許多不同的路/你要不走 你就閉嘴沈默/如風的誑語就當我/從沒說 從沒說」似是為彼此的沒有「將革命進行到 底」辯解,而「如風的」在前面是不知是否還在的約定,到這裡就成「誑語」了,但「就 當我從沒說」表面是否定過往,反過來看,卻正是在重新強調舊情。 這兩段都在寫情,將盡而未盡,便要繼以一個可以承載一切的場景:「而我年輕如昔 的汀州路」。七段「我初戀的情人會在那裡等我/看一場不痛不癢的電影/談一場沒有目 的的愛情」提示我們,這主人公當年是渾閒度過的,或許也有參加過一些熱血的運動,但 心裡最珍貴、最想念的還是那些「不痛不癢的電影」、「沒有目的的愛情」──許多人最 懷念的也是這種悠閒與青澀。十段再改唱現況:「我剛認識的情人會在那裡等我/聊一些 無關緊要的事情/忘了當年的豪情」今昔的對比於是完成,豪情也就轉化成或許用來撩撥 新歡的一點隱藏氣質,散逸在這尚未都市更新、然而終將失去的汀州路了。 這首歌,你分不清他陳昇是自述還是代言,雖然他沒唸台大,但若年輕時常混那一帶 ,也可以這樣唱的;不過,也無須去分了,因為他寫的就是這整個理想散失,只留下各種 書空咄咄的時代。這就是二十一世紀初的台大校歌了嗎?將來又會變到怎樣,會有怎樣的 新人新作呢? --            Schroedinger's cat is NOT dead. http://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8.143.20.164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轉錄者: youtien (118.143.20.164), 時間: 03/24/2012 16:4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