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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數字,就不得不提提村上春樹。 在村上的作品裡,數字的運用佔了很大的比重, 無論是年月日、經過的時間、人事物的數量或量詞的使用, 大量的數字充斥在他的作品之中,數字可說是村上作品的一大特色, 例如準確的時間點、年紀,當然也包括了其他某些特殊的用法, 像是《聽風的歌》裡的這一段描述:    我和老鼠花了一整個夏天,簡直像被什麼迷惑住似地,喝乾了 二十五公尺長游泳池整池那麼多的啤酒。剝掉可以鋪滿「傑氏酒 吧」地板五公分厚的花生殼。而且那是一個如果不這麼做,就活 不下去的那種無聊夏天。 《聽風的歌》 p.022 村上使用了二十五公尺長的游泳池,和五公分厚的酒吧地板, 來建構那一個夏天的無聊、糜爛及困頓, 而非用大量感官性形容詞來作堆積那個夏天的質地。 這使得村上的文字有了輕盈感,和大家常說的那種旁觀性, 因為這些數字的準確性,本身具備的是更抽象的概念, 我們都可以理解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和五公分的厚度是怎麼一回事, 但我們卻都很難去「感覺」二十五公尺跟五公分的質地, 那畢竟是太抽象的概念,對我們的閱讀來說,那是有距離的語言, 然而,比起一個夏天喝完多少公升的酒,剝掉多少公斤的花生, 這樣的形容方法又更有某種可供讀者想像的曖昧性在。 這些數字所帶來的抽象、曖昧和距離感,造就了他文字的輕盈, 也成為村上作品中的一個特色:理性又多愁善感的旁觀者。 但這並非全然是村上一手捏塑而成的狀態, 意思是,村上在作品中這樣運用數字而導出那樣的客觀性, 並不全然是村上有意去調配或設計而成的, 反而更接近於他整個人先是那樣客觀的人、那樣客觀的活著, 然後才慢慢在作品中表現出這樣的手法。 這一點從《挪威的森林》裡可以清楚看得出端倪來。 「春天的熊」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個例子: 「妳在春天的原野裡一個人走著時,對面就有一隻毛像天鵝絨一樣 眼睛又圓又大的可愛小熊走過來。然後對妳說『妳好!小姐,要不要 跟我一起在地上打滾哪?』於是妳就跟小熊抱在一起在三葉草茂盛的 山丘斜坡上打滾玩一整天。這樣不是很美好嗎?」 《挪威的森林》 p.302 在這段描述裡,村上依舊捨棄了感官的描述, 而用春天的熊來跟「愛人的美好」做連結, 天鵝絨、可愛小熊和三葉草山丘,都是明確但有距離的詞句, 那確實都是些美好的名詞,但是究竟如何美好,又有一個曖昧性在。 這樣的句子,除非本身就攜帶著如此質地的人,不然不可能寫得出來, 而確實,村上也是一如他作品中的主角那般,如此客觀地看待這個世界, 如果有興趣去了解村上的生平的話,會發現他跟這世界的關係就是如此, 而他使用數字的這種慣性,也跟他人生經驗所提供給他的養分脫不了關係。 好,現在說回原文。 我會舉村上的例子來當開頭,要講的就是:沒有那種簡單又清楚的尺度。 你得讓你的人生經驗告訴你什麼是適合你的尺度, 村上寫不出張愛玲那樣形容詞滿天飛的作品, 同樣的,張愛玲也沒辦法像村上那樣那麼善於運用數字的曖昧性。 當然,在練習階段,你可以大膽嘗試使用看看各種可能性, 你可以學學看卡爾維諾那種熱情的理性主義者的筆觸, 也可以挑戰看看如何像契訶夫那樣在作品中建構出一個完善的宇宙, 或者是學習日本電影或影集的那種輕盈的文字韻律, 又或者是駱以軍那種深沈的黏膩黑暗形容法。 但沒有哪一個會是「對的尺度」。 只有從你的生命經驗中長出來的「你的尺度」。 以我自己的經驗來說,早先在創作時我是很講究準確性的, 例如時間、距離,總會儘可能使用較明確的說法, 像是一個箭步、一隻手臂的距離、跨兩步的時間或倒數秒數等等, 但久了,我才慢慢發現那東西根本不是我的, 只是我看過太多那樣的用法,而覺得自己非創造一個不一樣的說法不可, 但本質上還是同一套思惟系統底下的事,說穿了,就是換句話說。 後來我的作品裡,在有關數字這方面,就慢慢模糊了起來, 不過至少我寫起來舒服,而且作品也會更有我的味道。 因為我本身就不是個太會去在意準確性的人, 對我來說,事件是連續的、不斷重疊的,一個時間點會發生的事會很多, 我的目光通常都只會在事件、人、事件之間流動, 那些度量衡相關的東西,不管是時間還是距離什麼的, 就算注意到,也是很後面很後面才會去處理的項目, 所以可信度什麼的,也通常是比較後面才會去重新檢視是否合理, 捕捉事件間的流動與重疊,是我現在在寫作上比較關注的點。 這是我的經驗和對你問題的理解,不知對你有沒有幫助。 你的問題基本上不鑽牛角尖,在寫練習作的時候多思考這些事是不錯的, 但真正要寫大作品的時候若還在想這些的話就糟糕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198.179.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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