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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啊!師父 郭箏(應天魚) 應天魚,本名陶德三,曾以另一筆名郭箏發表過轟動一時的“好個翹課天”“冤枉啊大 人”等短篇小說。 死人定律 如果你是個活人,你當然會死掉。 如果你死掉了。 你當然就是一個死人。 如果你是一個死人,你當然就是一個廢物。 一個連你自己都無法否認、貨真价實、童叟無欺、不折不扣的廢物。 但你也許沒想到,對另外一個活人來講,你的用處可大著哩。 尸体定律 也許你更沒想到,死人和尸体并不是同一個東西。 死人是廢物,但尸体卻不是。 尤其在那官軍与流寇胡亂相殺的明朝末年。 您瞧,這儿有個新埋的墳堆,土覆得松松的,埋得可粗糙。 請別見怪,如今本來就是一個粗糙的年代,許多人靠吃石頭過日子,您還想怎么樣呢? 您再瞧,那太陽可不慢慢沉下去了? 天空混濁得宛如一塊油漬漬的大抹布,在這鳥不生蛋的陝北黃土高原上,沒有一件東西 是清爽的,朔風卷起帷幕一般的塵沙,鋪天蓋地,狂吼怒吟,直若千万個小鬼正在搬演“蹦 子戲”。 那松垮垮的墳堆,越發顯得猙獰陰森,好像死人的手隨時都會伸出來似的。 卻就在這當儿,只見一團畏畏縮縮的人影,顛兩步退一步的挨近前來,渾身發著抖, “噗”地一下跪倒在墳堆前,磕了三個響頭,繼而喃喃自語:“好兄弟,我……我不認識你 是誰……但請你行行好,借個東西讓我用一下,我將來一定給你多燒點紙錢,讓你在地獄里 也能過得闊綽一些……” 祝禱完畢,就想動手挖墳,卻忽又想起了什么,又磕了三個頭。 “好兄弟,在下姓姜名小牙,乃『闖王』麾下士卒……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咳咳,盡 管來……盡管來找我……” 姜小牙胡言亂語了一大套,硬起頭皮,像狗一樣的伸手猛刨,沒几下就把墳堆剛開,露 出了埋在里面的尸体。 “好兄弟,得罪了!” 姜小牙反手拔出佩刀,閉起眼睛,咬緊牙關,狠狠一刀斬下,那死人的頭顱當即跳了兩 跳,像顆海龜蛋似的骨碌碌滾了出來。 姜小牙捧寶般捧起人頭,裝入腰間的袋子里,又朝墳堆磕了十几個響頭,這才沒命的奔 入黑暗之中。 混蛋總是有兩個 姜小牙牙剛跑掉不久,反方向卻又奔來一個人,只見他体格肥胖,身穿官軍號衣,大約 是此刻正奉命圍剿流寇的“大明”部隊中的一員。 這人二話不說,直奔墳冢,但猛然看見土堆已被人挖開,立刻大叫了聲:“來晚了一 步!他奶奶的熊!” 他扑倒在尸身上伸手亂摸,不管怎么摸就是找不到死人的腦袋,不禁气得踢了尸体一腳。 “王八蛋!連自己的頭都保不住,你吃糞長大的啊?” 。 他喪气的舉步离開,向前顛蹲了十來步,忽然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狗吃屎,低頭看 去,竟又是另一個墳堆。 “天無絕人之路嘛!” 他興奮的嚷嚷,馬上雙膝跪倒,叩首不迭。 “好兄弟,在下李滾,乃『大明』左都督曹變蛟麾下士卒……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万 勿見怪!” 言畢,一陣狠刨,將尸体挖了出來,卻不由又發一聲慘叫:“晦气!怎么是個女的?” 李滾頹然坐倒在地,抱著頭思索半日,終于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大拍一下手掌。 “對!就去找他!” 翻身站起,將那具女尸扛上肩膀,挪動臃腫的身軀,費力的朝土坡底下的小鎮奔去。 廢墟里的怪工匠 本來也許是個人煙稠密的小鎮,但如今用“斷垣殘壁”來形容,都還嫌太過美化了一些。 官軍、流寇在黃土高原上的 殺,已進行到第七個年頭,若以人類最愛干的事情來做比 喻,就好像一男一女在床上激烈纏綿了七年之后,您能想像那張床變成了何等模樣嗎? 大概只能這么說,所謂的“人類文明”早已不剩半點痕跡了。 當李滾扛著女尸走在鎮上唯一的一條大街上的時候,心頭止不住直冒吃痞。 沒防著,驀然一陣北風刮過,吹得一間廢屋的門板“砰”地一響;或是古井里“吱”地 一聲,竄出一頭比貓遠大的老鼠,嘴里兀自叨著一塊取自不明物体的爛肉。 “我的媽呀!” 李滾打著哆嗦,雙腿發軟,從胸腔內擠榨出來似的叫喚:“老糞團!你在哪里?” 凄厲的呼喊在廢墟中回蕩,每一聲都牽出上百個回音,使得李滾的膀胱隱隱發出憋尿懲 了二十三天的痛楚。 李滾正想打消尋人的念頭,逃回營去抱著棉被發抖,卻忽听一個人語傳自腳下:“你奶 奶的踩著我干嘛?” 李滾俯首一望,只見腳下的瓦礫之中竟躺著一名渾身腥臭、酒气醺天、虱子已爬滿了面 頰的糟老頭。 “你是哪一邊的?” 被喚做“老糞團”的糟老頭從喉嚨里打了個比屁還臭的嗝儿,仰臉瞄向李滾。 “我是曹都督手下的官兵。” “唉,倒楣!” 老糞團悶哼一聲。 “你們官軍的生意比流寇難做百倍!” 李滾陪著笑臉。 “決不讓您老吃虧。” 邊說邊從怀里掏出五個大饃饃。 老糞團當即眼睛一亮,伸手搶過罕見的食物。 “好,說吧,有什么問題?” 李滾把肩上女尸摔到地下。 “就是這個問題。” 老糞團揪了尸体一眼。 “女的?唉,你麻煩大了!” “千万拜托您老施展妙手,”李滾鞠躬哈腰不迭。 “幫我修理一下。” 雞与蛋的方程式 “你們那曹都督一定要見全尸?” 老糞團不以為然的搖晃著腦袋。 “對啊,傷腦筋!” 李滾頹喪的回答。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流寇!” 一縷星光洒在愁眉相對的兩個人的臉上,李滾使勁揉了揉鼻尖。 “人家『闖王』只要見到首級就算數,咱們偏偏要上繳整個尸体……唉,日子怎么過 喲?” 老糞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咱們陝北雖不是天堂,但往昔的歲月總算還有吃有穿、有說有笑。自從七年前,你們 官軍來了之后,你們看看,這個地方變成了什么樣子?” “陝北人不造反,官軍當然不會來!” “朝廷腐敗,民不聊生,不造反難道等死不成?你曉不曉得,咱們這儿的老百姓有多少 人是吃石頭死掉的?” “唉,老爹,誰對誰錯,我也搞不清楚,”李滾無奈承認。 “我只知道我們奉命前來圍剿流寇,每一次戰役過后,每人便至少得繳上一具敵尸…… 咱們偏又打不過流寇……” “只好濫殺百姓充數!” 老糞團冷笑道。 “搞到最后,老百姓只要一看見官軍的旗幟,就像騾馬一般的奔逃無蹤。『流寇如梳 子,官軍如篦子』,真是一點都不錯!” 李滾尷尬的搔著頭皮。 “唉,那是從前的事了。” “當然是從前的事!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方圓五百里之內還有活的東西嗎?” 李滾又嘆一口气,感喟著。 “那可真是段黃金歲月,到處都有老百姓可以殺……” 老糞團狠瞪他一眼。 “等到沒有活人可以殺了,就把死人挖出來應付!” “唉,別提了,死人也越來越難找了啊!總不能把死了好几年的爛骨頭也繳上去吧?” 李滾抱怨道。 “那些流寇還不是到處亂挖?只不過他們比咱們幸福多了,只要弄到一顆頭就算交了 差”誰教你們官軍當初混得太凶,一貝尸体切成了七、八塊,你繳一條腿也算『殺敵一 名』,他繳一個屁股也算『戰功一件』,難怪曹都督后來一定要見全尸了。” 李滾煩惱的望著面前的那具女尸。 “別說這么多廢話,您老有辦法可以修嗎?” 把“她”變成最佳男主角老糞團仔細的把尸体打量了一番。 “還好,死沒三天,肌膚還很有彈性……嘖嘖嘖,這娘儿們生前可標致!” “您老還說風涼話?” “基本上沒什么問題。先把胸脯里面的兩團肉刷掉,再縫起來;大腿上的脂肪用針挑 掉;屁股嘛,多按摩几下,讓它變得更結實。不是我吹牛,雕塑人体的曲線,沒人比找更在 行!” “唉,您老說什么?又不是要您幫她減肥,是要請您把她弄得像個男人……不,男尸!” “我當然知道!我『天下第一修尸匠』的毛頭豈是憑空得來的?” 老糞團不悅的敲打著女尸的背脊。 “你這事儿,只有一樁難辦。” “什么?” “『那個東西』要到哪里去找呢?” 天涯何處有“鞭”尋? 李滾愣了愣。 “听說您老不都是用狗鞭、驢鞭、馬鞭,縫上去就成了嗎?” 老糞團陰森冷笑。 “狗、馬、驢?你去給我找找看!方圓五百里之內,你能找到一根螞蟻鞭,我就把腦袋 剁下來送給你!” 李滾又一愣。 “說的也是,會動的東西早就被吃光了嘛!” 老糞團聳了聳肩膀,譏笑的盯著他。 “一文錢難不倒英雄漢,但是一根鞭嘛,如今這年頭,可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羅!” 倒楣的男尸 李滾尋思半晌。 忽然例嘴大笑。 “有了!您老等著,我去去就回!” 李滾飛也似的奔出小鎮,又來到那頭顱已被姜小牙砍走的男尸墳堆前。 “好兄弟,我沒福气拿走您的腦袋,但借用一下您的『那個東西』。總可以吧?” 不由分說,拔出佩刀,“滋”的一下就把尸体的“那話儿”給割了下來。 “好兄弟,得罪了!” 李滾喜孜孜掉頭跑回小鎮的同時,那男尸驀地發出一聲慘烈的叫嚷,只可惜。 并沒有人听入耳里。 終于修好了 老糞團精雕細琢的把男根植入女尸,縫妥,然后很滿意從各种角度端詳了半日。 “我就不相信有人能看出破綻。” “确實,您老有一套!” 李滾高興的說。 “多謝您老相助,沒齒難忘!咱們營里再有這种生意,一定介紹您來做!” 老糞團冷哼不迭。 “最好別來!” 李滾扛起“女尸男相”,一邊忘形的邁跳舞般的步伐,一邊哼著小”回營交差去了。 “總算各取所需,物盡其用!”老糞團譏嘲的一晃腦袋。“這出鬧劇該收場了吧?” “姜小牙取走了死人頭,李滾抱走了全尸,老糞團則賺到了五個大饃饃,本來當然是個 皆大歡喜的大結局。但卻都還沒完就在這片黃土地上的官軍、流寇、修尸匠,全都心安理 得、沉睡入夢的時刻,墳堆那邊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翻天覆地的騷動。先是沒頭沒卵的男尸吼 了一聲:“怎么把我的東西都拿跑了?” 繼而,女尸的冤魂幽幽一嘆:“你好歹還剩了個身体,我連身体都不見了!” 男鬼气憤大嚷:“什么世界嘛,這是?” 這對倒楣的男女雙鬼其實才剛死不到半天,兩縷幽魂正在前往地獄的途中,不料留在人 間的尸体卻起了惊人的變化。 把守“奈何橋”的牛頭馬面,忽然看見這兩個不男不女的鬼魂瞞姍前來,不禁搔了搔頭 皮,相對瞠目。 “怎么會這樣?” 一男一女兀自莽撞前沖,立被牛頭馬面的鋼叉攔下。 “閻王有令,地府絕對不收性別不明的生物!” 男儿嚷嚷:“我是男的沒錯!” 女鬼哭泣:“奴家自是女身!” 牛頭馬面揪了揪男鬼沒有東西的胯部,又瞅了瞅女鬼多了個東西的下体,冷笑道:“這 嘛,很難教人相信!” “那要怎么辦呢?” 男女雙鬼面面相覷。 “很簡單,”馬面好心指點出明路。 “若要進入輪回,轉世投胎,下輩子尋個好人家,你們就十足先要把自己的性別搞清 楚、尸体也要完整,否則只好孤魂野鬼三千年,飄飄于人世,天地無歸宿。至于,弄坏了你 們尸身的那兩個王八蛋,沒得好說的,冤有頭、債有主,必要讓他們得著報應!” 男女雙鬼一起點頭。 “不勞兩位公公提醒,咱們本有此意!” 言畢,轉身。 齊回人世而來。 鬼這种東西 中國有“二十五史”,歐洲有“羅馬史”,世界有“世界文明史”,美洲有”西部開拓 史”。 遺憾的是,獨缺一部“鬼史”。 關于鬼怪的記載,散見于各种极端嚴謹的歷史著作之中,從伊底帕斯、凱撒、哈姆雷特 到浮士德,從唐太宗、鍾馗到聶小倩……我敢說,扳起全人類所有的手指頭都數不完。 如此舉足輕重的物种,為何不能在生物學上,与“爬虫類”、“兩栖類”甚或“顯花植 物類”并列? 實在是十分令人憤慨的差別待遇。 今天的歷史學者,只剩下唯一的一件工程能夠媲美司馬遷,那就是徹底完成一部“鬼 史”。 人有人權,鬼也該當有鬼權,吾輩應謹記在心,切勿輕忽,否則夜半被鬼抓走,我可救 不了你! 男女鬼的來歷 姜小牙与李滾做夢地想不到,被他們隨意擺布的兩具尸体,生前竟是令黑白兩道聞風喪 膽的厲害角色。 江湖上有所謂“一抓二劍三快刀”,指的就是當世最杰出的六個武林高手。 排名第一的叫做“天抓”霍鷹,一條三丈六尺的“擒龍飛抓”神出鬼沒,十三年前單人 匹馬,一夜之間盡屠“伏牛十八寨”的響馬二百六十五人,威名直動朝廷,使得當時天子熹 宗皇帝派出上千個錦衣衛,四處查訪他的蹤跡,只求能見上他一面,卻終歸徒然。 “三快刀”是“刀王”花盛、“刀霸”葉殘、“刀至尊”木無名,自然各有一身惊人藝 業,不在話下。 至于“二劍”指的就是這兩個鬼。 男的叫“風劍”燕云煙,女的叫“雨劍”蕭湘嵐,兩人打從出道就是死對頭,互爭雄 雌,全不相讓,曾經從天山一路斗到南海,整整 殺了三十三個晝夜,卻仍分不出胜負。 江湖中人有那嘴快的,便把這回事儿編了個名目,喚做“風狂雨驟,天地世仇;風雨雙 劍,不死不休”。 豈料此刻,不知是何緣故,這兩個冤家竟真的同時葬身黃土高原,遺留下至死也末完成 的心愿与永世的遺憾。 姜小牙的睡眠習慣只有兩种哺乳類動物會仰躺著睡覺,人和貓。 只有兩种生物會在睡夢中打鼾,人和豬。 只有兩种肉食性野獸會在黑夜里磨牙,人和狗。 由此可見,人類的低賤達到何种程度。 而姜小牙的習慣比上述三种更糟糕,除了仰躺著打鼾、磨牙之外,他還會夢游。 這夜他又夢游到營外,驀地一股寒風有若剃刀般朝准喉管猛掃而至,姜小牙陡發一陣哆 嗦,漸漸醒轉過來。 “風劍”燕云煙的鬼魂正站在他面前。 “你就是姜小牙?” 姜小牙抹了抹臉,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又夢游啦?真要命!” 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燕云煙一閃身又攔在他面前。 “你瞧瞧我是誰?” 姜小牙的睡眼至此方才焦距集中,看清楚了燕云煙的相貌,不禁大發一聲喊:“媽呀!” 蹶著屁股想要跑。 燕云煙怒喝:“還我的頭來!” 姜小牙雙腿一軟,“咕咚”跪倒。 “大爺,饒了我吧!我也是被逼得沒法儿……” “我的頭在哪里?” “繳上去了。” “帶我去找。” 戰利品排列在最顯眼的陣營前方,上百根竹竿懸挂著上百顆首級,在暗夜里紛紛展露他 們這苦難的一生中最宁謐恬靜的微笑。 姜小牙顫抖著在竹竿陣內繞了三圈,硬是找不著燕云煙的頭顱,急得渾身冒汗。 “你耍我?” 燕云煙伸出陰綠森森的鬼爪。 “我……我沒騙你嘛……” 姜小牙沒奈何,喚醒朋正在愉睡覺,負責看守戰利品的衛兵。 “今天繳上來的頭顱統統都挂在這里嗎?” “廢話!還會愉跑去吃飯不成?” 衛兵沒好气的回答,又閉眼想睡,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闖王』兩個時辰前來過一次,看見一顆腦袋的相貌滿好,就把它拿走了。” 燕云煙急得亂叫,但根据某种法則,自古以來的鬼魂都貝有一种特性除了要算帳的那個 人之外,素無冤仇者根本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見。 姜小牙安撫住暴躁的鬼魂,繼續追問衛兵:“『闖王』把它拿去干嘛?”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衛兵不耐煩的打了個呵欠,還好在重回夢鄉之前,吐出了這 個問題的答案:“『闖王』的酒杯都是人頭做的嘛!” 李滾的撒尿習慣 只有兩种哺乳類動物能夠翹起腳尿尿,人和狗。 只有兩种生物能夠把花草尿死,人和貓。 只有兩种雜食性野獸能夠把自己的尿喝下去,人和豬。 由此可見,人類的低賤達到何种程度。 而李滾的習慣比上述三种更糟糕,除了翹腳、尿含強鹼、嚴格奉行“喝尿為強身之本” 而外,他還有一個毛病夜尿頻繁,每晚必起床三次不可。 這晚他第二次起床。 走到營外,還沒解開褲檔,就有如木偶一般的僵在當場。 “雨劍”蕭湘嵐美如天仙的容貌上通出陰慘慘的綠气。 “死胖子,你還認識我嗎?” 李滾摸了摸腦袋。 “有鬼!” 轉身就走。 “當然是鬼!” 蕭湘嵐飄在他耳朵后面吹气。 “想不想找一口把你的頭咬掉?” 李滾驀然崩潰,跪地號啕。 “姑奶奶,不能怪我……別來找我……” “不我你找誰?” 蕭湘嵐恨恨磨牙。 “你為什么要把找的尸体弄成那等怪模樣?” “我再也不敢了……” “你還有『再也』的机會?” 蕭湘嵐十指尖尖,摳住李滾的后頸。 “帶我去找回來。” 官軍的習性比流寇還要齷齪。 李滾領著蕭湘嵐來到火營,搖醒睡夢中的火頭軍。 “今天繳上來的尸体都下鍋了嗎?” “早就煮爛了!” 火夫由充滿了美食的夢里醒轉,還嘖了嘖舌頭。 “咦,你是李滾兵爺嘛!不是我拍您的馬屁,您今晚繳來的那具尸体可真好吃,細皮嫩 肉,好像娘儿們一樣!拜托,下回多殺一些這种的!” 刀王与刀霸的搏斗 燕云煙沒頭沒卵的尸身兀自暴露在狂沙漫土之下。 忽然一條人影來到墓前,陰惻側的笑了兩聲。 “燕云煙,想不到你英雄一世,卻也落得這般下場!” 話沒說完,就先迫不及待的踢了燕云煙几腳。 “老子『刀王』花盛,你還記得吧?五年前挨了你一劍,如今可是加倍討回來了!” 花盛一邊說,一邊又狠踹了十几腳。 怒气終于發泄完畢之后,這才蹲下來,在尸身上亂摸,喃喃自語:“奇怪,你奉朝廷之 命前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當然有所圖謀……身上一定帶著稀奇古怪的寶貝,或藏寶圖之類 的東西……咦,這是什么,有了!” 花盛大呼小叫,背后的暗影里卻鬼魅也似浮現另一條人形,手中的三尖兩刃刀騰騰欲 動,正想揮斬出去,好個花盛連頭都不回,冷哼道:“『刀霸』葉殘,我等你好久啦!不這 樣逗你,你還不肯出來呢!” 一語末畢,腰間的雁翎刀兜出一轉美妙絕倫的弧形,反手斜劈葉殘而門。 葉殘哈哈一笑,三尖兩刃刀有若怪龍噴火,朝十八個方向射出十八支火焰。 “你老哥沒什么長進嘛?” 花盛的雁翎刀倏地化作十八點寒星,一陣“叮叮當當”,將對力的十八刀全都撞了回去。 渾沌如墨的黃土高原上,只見兩道白光翻騰跳躍,時而貼地盤旋,時而直沖九霄,凜冽 的刀气將遍地黃沙卷得亂飛亂舞。 兩人斗到酣處,全身毛孔賁張,興奮之情有如禽、交配到緊要關頭,花盛膛目大喝,葉 殘厲叫狂吼,雁翎刀与三尖兩刃刀連綿發出九十九響碰撞,直若鐵騎奔騰、銀瓶乍破,天地 穹蒼都忍不住隨之呻吟起來。 第九十九響過后,只見花盛、葉殘各自踉蹌退出十余步,同時跌坐在地,面如灰土,气 喘吁吁。 江湖人的忏悔 葉殘勉力哼哼笑道:“我沒什么長進是不是?那倒要請問你,你又有什么長進?” 花盛喪气的低垂著腦袋,半晌不答言。 葉殘越發得意。 “打得你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是不是?看你還有什么屁好放?” 花盛自嘲的諷笑了一下。 “你以為我被你打敗啦?笑話哩!我只是想到,十年前咱倆還能斗上三百回台不分胜 負,如今,卻只打了一百回台,就連骨頭都軟了,唉……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葉殘一怔之后,臉色也陡然一黯。 “沒錯……老了……真的是老了……” 一剎那間,這兩個剛才還生龍活虎殺成一團的漢子,竟變成了一對同病相怜的難兄難弟。 “咱們所為何來啊?” 花盛又苦笑一聲,下巴朝著墳堆一指。 “大半輩子爭強好胜,結果還不是跟燕云煙、蕭湘嵐他們兩人一樣,什么都沒得到,只 化作了几根爛骨頭而已……真沒意思!” “是嘛!” 葉殘不停搖頭,繼而又想起了主要的目的。 “他們千里迢迢跑來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誰曉得?” 花盛沒好气的說。 “咱們來晚了好几步,你沒看見,燕云煙頭也沒了、卵也沒了,蕭湘嵐更是尸骨無存! 他倆即使再身怀什么稀世珍寶,也早就被人家拿走了!” 葉殘兀自怀疑。 “你剛才真的沒搜到什么東西?” “我搜到個屁!只是想騙你現身罷了?” 葉殘頹喪的尋思半日。 “死馬當成活馬醫,說不定還有些東西沒被人搜著呢?” “說的也是!” 花盛眼睛一亮。 “再搜搜看!” 兩人同時猛虎也似的扑向燕云煙尸身,一個倒提起燕云煙的雙腳,一個亂扒他的衣服, 一頓瞎搞,忽然從燕云煙的衣底飄出了一張紙條。 花盛伸手就撿,葉殘的三尖兩刃刀立即斬向他手腕,花盛雁翎刀一翻,遮住對方來勢, 左手仍向紙條搶去。 “你休想!” 葉殘刀發如風,排山倒海一般儲朝花盛頂門猛劈而下,迫得花盛不得不縮回左手,雁翎 刀卷起千層浪,連削帶打,反客為主,攻往葉殘腋下必救之處。 雙刃撞擊。 又“兵兵兵兵”的響了五十聲,糾纏不清的人影倏地分開,又各自倒在地下喘气,說巧 不巧。 那張紙條就正好落在兩人中間。 “唉,老了!” 花盛幽幽嘆息。 “只不過五十回合就累得跟孫子一樣。” “沒錯沒錯,老了老了!” 葉殘口中漫應,眼睛卻盯著紙條不放。 花盛故做無所謂的哈哈一笑。 “只是一張紙嘛,有什么了不起?” “真的沒什么了不起。” 葉殘掙扎著站起。 “我走啦!” 花盛忙不迭拱手相送。 “葉兄保重,一帆風順!” “多謝!” 葉殘驀地一溜身,沖向紙條,不料花盛的雁翎刀早已攔在面前。 “你當我是三歲娃儿?” “你當我是白痴?” 兩人狠狠相瞪。 “有种再斗一百回合?” “花兄有興。小弟一定奉陪!” 兩人又僵持了一陣,花盛終于收回雁翎刀,雙手一攤。 “唉,算了,一張紙頭能有多少秘密?咱們一起看。” “好,一起看。” 葉殘說歸說,手卻仍按著刀柄,動也不動。 “怎么?怕頭一伸出來就被我砍掉不成?” 花盛譏刺一笑,當先探首望向紙條,葉殘哪敢怠慢,連忙伸長脖子,只見紙條上寫著兩 行字:“米脂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繼遷寨,越鶴坡,樹林。” “二十三座正中兩座,黑碗白蛇。” 腦筋急轉彎 自古以來,似乎所有的寶藏之謎,都如此這般令人難解。 花盛木愣怔怔的道:“這其中顯然有机關。” “沒錯。” 葉殘同意著說。 “『米脂』當然指的是米脂縣,『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繼遷寨』應該也是地名。去 后便知;『鶴子坡,樹林』更是其意甚明;但……接下來的兩句可就不知所云了,什么叫 『二十三座正中兩座,黑碗白蛇』?”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尋思半日,忽然一起搖了搖頭。 “猜不出來。” “等等!” 花盛眼神一凝。 “那個拿走燕云煙頭顱的人,說不定取得了更具体的線索!” 葉殘哼道:“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可能有一個人會知道。” “修尸匠『老糞團』!” “你真聰明!” 這句話的話尾還未落定,花盛、葉殘兩條鷹般的身影,已迅快絕倫的沒入黑暗之中。 “闖王”的酒杯明朝末年的流寇大首領“闖王”李自成原本并非是個好酒貪杯之人,但 自從他十九歲与第一任妻子韓氏成親的那天晚上,發現自己身上居然比別人少了一根骨頭之 后,借酒消“恥”便成為他終生的毛病。 這晚他正把燕云煙挖空了的頭顱,裝上酒精濃度高達八十度的白酒,三口當一口往喉嚨 里猛灌之時,耳中卻回響著十四年前韓氏用盡了雙手和嘴巴的力量之后,忿忿然的話語: “還不硬?你怎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以及緊接著人頭落地的一向清脆的“喀嚓”与血液四濺之聲。 “這不能怪我啊!” 李自成碧綠色的鷹眼中露出几許無奈,聳了聳肩膀,打了個酒嗝,繼續不停的把燕云煙 的腦殼湊到嘴邊。 他當然想不到,就在此時,躲在中軍帳外向內偷窺的姜小牙与燕云煙的鬼魂,可急得陀 螺般團團亂轉。 “這個王八蛋!” 燕云煙摳耳撓腮,暴跳如雷。 “這樣糟踢我的頭?” “別急嘛,”姜小牙安慰著說。 “總可以想辦法偷回來。” 燕云煙听他气定神閑、胸有成竹,竟有大將之風范,不由一楞,這才仔細的把他從頭瞅 到腳,居然是個眼放精光、心性机靈、英挺俊俏的大后生。 “唉!這樣的人物,奈何竟做出這等偷砍死人頭的勾當?” 燕云煙嘆息不已。 “沒好說的,就是生錯了時代!否則運气來時,或許會被他弄個駙馬爺當哩!“ 姜小牙可沒那么多想頭,只見他隔著腦袋。 左思右忖,忽然一拍巴掌。 “你等著。” 拔步奔向竹竿陣。 隨便抓了個頭顱,便又跑了回來。 “你想干嘛?” 燕云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看我的!” 姜小牙抱著那顆首級往大帳前面一坐,放聲痛哭。 “闖王”帳前衛士連忙沖前,厲喝道:“你不要命了?膽敢在這里鬼嚷鬼叫?“ 姜小牙哭得更傷心。 “我就是在哭鬼啊!” 帳內“闖王”李自成恰正喝到脾气最坏、酒品最不佳的階段,猛地一拍几案。 “把那個混帳東西推進來!我親手剮了他!” 十二名衛士七手八腳的把姜小牙擒捉到李自成面前。 “跪下!” 姜小牙乖乖跪倒,大哭道:“大王啊!小的死不足惜,但大王的龍体若不知保重,千千 万万跟隨著大王打天下的弟兄們的前途就完蛋了啊!” 李自成聞言一征。 “我怎么沒保養身体?” 姜小牙一指闖王手中的酒杯。 “那個死人頭不能用啊!” “為啥?” “今日在戰陣之上,小人瞧得真切,這顆首級的主人是個娘娘腔的相公!大王想想看, 他的腦袋里藏著多少致命的毒菌呀?” 燕云煙又好气又好笑,喃喃罵道:“小兔崽子!這樣誣蔑我?” 李自成卻嚇得把酒杯一放。 “真有這事?” 姜小牙磕頭如搗蒜。 “千真万确,決非誑語!所以剛才小人在大帳外忍不住痛哭,實因想起大王如果……如 果被傳染上病毒,咱們這偉大的革命隊伍豈不是群龍無首了嗎?” 李自成赶緊把燕云煙的頭顱慣到地下。 “卿言甚是!” 姜小牙立刻捧上怀中首級。 “此為經過小人精挑細選,曹變蛟手下的『把總』,用他當酒杯,決無問題。“ 李自成面色大霽。 “愛卿真乃有心人也!衛士!怎么亂抓人?小心我把你們統統剮了!” 衛士們膽裂心摧,忙不迭摸著鼻子退出帳外。 李自成虎步龍行,走下帥座,雙手扶起姜小牙。 “愛卿何名?” “小人姜小牙,愿為大王效命,万死不辭!” “好!很好!我會記住你!” 李自成接過姜小牙胡亂摸來的頭顱,又坐回原位大喝起八十度的白酒。 姜小牙則趁空把燕云煙的腦袋裝入袋中,老鼠般溜出大帳。 鬼魂也瘋狂 燕云煙將這幕荒謬的場景全看在眼里,不禁手舞足蹈、擊節贊嘆。 “姜小牙啊姜小牙,我實在不應該夸獎你的,但,唉,你真是個伶牙俐齒的鬼東西!” 姜小牙得意洋洋的把腦袋物歸原主。 “總可以將功折罪了吧?” 燕云煙正想點頭,卻忽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頭是拿回來了,但我的卵呢?” 姜小牙不由一愣。 “什么卵?” “我的卵也破人拿跑了啊!”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割了你的頭……” “不行,你一定要幫我把卵找回來!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燕云煙陰森森的綠臉上現出不可理喻的神情。 姜小牙万般無奈。 “可你總要告訴我,怎么去找嘛?” 燕云煙尋思半晌。 “我也不曉得被誰拿跑了,但是……有個人可以問。” “您別說,讓我猜猜修尸匠『老糞團』?” “姜小牙,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老糞團情報站 當這一人一鬼來到廢墟里的時候,老糞團剛剛被折騰掉了半條命,癩蛤蟆似的趴在殘磚 廢瓦里喘息。 “老糞團,怎么搞的?” 姜小牙扶著他坐起。 老糞團滿臉是血,奄奄一息。 “今天到底是什么黑煞凶日?所有的倒楣事儿都讓我碰上了!” “誰把你打成這樣?” “『刀王』花盛和『刀霸』葉殘。” 燕云煙听在耳里,止不住心頭一震。 “快問他,這兩人意欲何為?” 姜小牙依言相詢。 老糞團搖了搖頭。 “我幫一個官軍叫做李滾的,修了一具尸体,不料剛剛花盛、葉殘兩人跑來,硬要問出 那具尸体的下落,我也告訴他們了……” “那為什么還要打你?” “因為他倆异口同聲的說那是一個叫『燕云煙』的尸体,但我說那尸体不是男的,而是 一個女的……” 姜小牙腦中頓時靈光閃現。 “等等,你把女尸修成了男身,對不對?” “沒錯。” “『卵』從哪里來!” “我怎么知道?是那個李滾胡亂找來的……” 姜小牙高興的向燕云煙的鬼魂一拍手。 “著哇!原來這么回事!” 繼續追問老糞團。 “那李滾何許人也?” “不過是『大明』左都督曹變蛟手下的一名小卒罷了。人家都已經沒東西吃了,他卻還 長得肥肉團團……” “好,謝啦,老糞團,來日必有重酬相謝。” “唉,算了,你們別來找我的麻煩,我就謝天謝地嘍!” 老糞團有若惊弓之鳥,連連打躬作揖。 “我只是個修尸匠,可不是情報販子!” 男人与女鬼的戰爭 李滾被蕭湘嵐舞動宛若驟雨的鬼爪驅赶入黃土地上黝黑如墨的重重暗影之中。 “你把我的身体還給我!” 蕭湘風暴怒成狂,凄厲大吼。 “你們怎么敢把我吃掉?本姑娘至死守身如玉、貞洁無虧,你們怎么能夠這樣對待我的 身体?” 蕭湘嵐吼著吼著,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李滾想起官軍的作為,實在過份,不禁囁嚅著安慰:“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姑娘,我真的對不起你……” “現在才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蕭湘嵐鬼身直逼李滾面前。 “我非把你搞死不可!” 李滾雙手臉,慘叫出聲:“姑奶奶,饒了我!” 蕭湘嵐几次三番想用爪子焰斷李滾的咽喉,怎奈李滾陽壽未絕、人气濃重,任憑蕭湘嵐 用盡鬼力也動不了他分毫。 蕭湘嵐生前以一柄“雨劍”掃遍大江南北,除了“風劍”而外未逢敵手,栽在她手下的 男性武林高手,有跡可考的便超過八百三十一人。 不料如今卻連個猥瑣齷齪的凡夫俗子都奈何不得,心中之气苦可想而知。 “我跟你拚了!” 蕭湘嵐泣血厲喝。 李滾抱頭嘀咕:“你拚我有什么用啊?吃都已經被吃了……” 男人女鬼兀自糾纏不清,花盛、葉殘的身影已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背后。 “就是這個小子!” 花、葉二人猛然欺身向前,一人抓向李滾的一條手臂。 李滾和蕭湘嵐正吵到興頭上,哪里防著兩個武林高手偷襲而來,立刻被花、葉二人舉上 半空。 “你們干嘛?” 李滾莫名其妙的嚷嚷,連蕭湘嵐都愣住了。 花盛冷哼:“你在燕云煙的尸体上找著了什么東西?說!” 葉殘威嚇:“小心咱們撕了你!臭胖子!” 當一個人像一個球 李滾寫然憶起自己出生時的那一剎那,圍在母親身邊的三姑六婆齊發一陣惊嘆:“好個 圓圓滾滾的小家伙!” 從小,每當同伴們玩膩了,總有人提議:“弄個球儿來耍耍吧!” 李滾便無可抵賴的變成大家的玩具,一邊被大家踢來踹去,并斥令著:“你滾啊?你怎 么不滾?” 李滾其實已經十分習慣自己的境遇,只是沒料到二十三年后的今天,兩名凶神惡煞也似 的大人,居然也有玩游戲的興致。 “拜托,放我下來!” 儿時記憶閃過的瞬間,李滾的哭聲竟也變得跟奶娃娃一樣稚嫩了。 史上最混的一場混戰 蕭湘嵐暗忖:“惡人自有惡人磨,天幸有人助我殺他,只是不知花盛、葉殘這兩個狗東 西跑來這里干嘛。只見藥殘手下加勁,捏得李滾殺豬般慘叫。花盛忙道:“別弄死了他。先 把他放下。話問完了再殺不遲。” 葉殘想想也對,正要把李滾放下,卻猛然心念電轉:“我把他一放下,花盛這家伙可不 就抓著他跑了?那我還搞個屁啊?” 嘴上當即冷笑著說:“你先放,我就放。” 花盛的提議本來真的沒有這么齷齪,不料葉殘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得怒從心 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罵道:“你把我當成什么卑鄙無恥之徒?想我堂堂『刀王』縱橫江 湖二十余年,何曾干過偷雞摸狗的勾當?” 葉殘也自知理虧,臉上頓時一紅,強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花兄干過什么見不得人 的勾當,我又怎么會曉得?” 這下可把花盛气得三日暴跳。 “葉殘,你真的是活膩了,是不是?” 事已至此,葉殘更只得一口气硬到底:“就憑你的那點能耐,能這樣恐嚇我嗎?” 花盛忍無可忍,翻腕拔出雁翎刀,蓋頭蓋臉的一刀就劈了過去,葉殘哪敢怠慢,三尖兩 刃刀匹練也似從背后沖起,直迎對方刀鋒。 兩人身形騰挪,刀出如風,只一眨眼,就走了三十六個照面,但凄慘的是,他倆各自抓 住李滾一條臂膀的手掌卻絲毫沒有放松,攪得李滾肥腫的身軀時而被兩人扯直得好像一根棍 子,時而又被兩人推擠成一團麻,不禁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似的大嚷:“我又不是面 條,被你們扯斷掉了啦!” 蕭湘嵐袖手旁觀,心中之快意簡直無可言宣。 “這個王八蛋坏東西,就該受到這樣的懲罰!總算稍解本姑娘心頭之恨!” 正自轉念未畢,忽覺身后一股陰風襲來,忙扭頭一看,卻是燕云煙的鬼魂赶到。 “風雨雙劍”再度碰頭,即使都已同為黃泉路上的冤魂,但四只鬼眼交互碰撞出的火 焰,仍和生前一樣激烈。 “燕云煙!你又跑來干嘛?莫非還沒嘗夠本姑娘手中劍的滋味?” 燕云煙一听此言,所有在人世間未完結的怒气,止不住一起翻涌而上心頭。 “笑話!我還會怕你不成?” “你還敢再斗三百回合么?” “只要你有興致,我一定奉陪到底!” 震古爍今的“風雨雙劍”此刻根本手無寸鐵,只好以掌代劍,和身扑上,不料兩人已是 鬼魂,你扑過來、她扑過去,直鬧得气喘如牛,卻連對方的一根毛都扑不著。 燕云煙焦躁大吼:“你若有种,咱們再同歸于盡一次!” 蕭湘嵐嬌喝如雷:“就再同歸于盡又怎么樣?難道我還會怕你不成?” 這三人兩鬼,正自糾纏得不可開交,卻另有一人躲在暗處看得不亦樂乎,就是帶領燕云 煙鬼魂赶來此處的姜小牙。 姜小牙人也看得見、鬼也看得見,雖不知那女鬼究竟是誰,但也稍微了解到燕云煙的死 亡原因。 “原來那兩個鬼是互相殘殺、至死不分胜負的武林高手,真是有夠霸气,比闖王与曹變 蛟的拚搏更胜百倍!……但,為什么非要如此這般不死不休呢?除了不服輸之外,應該有更 重要的理由吧?” 此時的姜小牙當然無法解答這個謎題,只得暫且拋開,轉眼望向屬于人的那一邊,又不 由好笑:“那個官軍李滾可被整慘了,活該他扛著具女尸硬要去修理成男尸,真沒品性!” 同一時間,李滾已被花、葉二人撕扯得渾身兩百六十個骨節都快分了家,但人類的潛能 确實無限,在這种狀況之下,他仍有力量擠出全部的力气,大叫出聲:”你們到底要問我什 么問題?” 花盛手上不停拚斗,嘴里仍有空哼笑:“你老實說,你在燕云煙的尸体上搜著了什么東 西?” 李滾膛目結舌。 “什么燕云煙?燕云煙是誰啊?男的女的?” 葉殘當即一口痰呸在他臉上。 “臭肥豬,你還真會裝傻!燕云煙當然是個男人!” 李滾立刻叫起冤來。 “兩位祖宗,小的決不敢打誑語,我挖走的那具尸体是個女人啊!” 花盛、葉殘雙雙一楞。 “燕云煙的尸体不是你第一個發現的!” “兩位爺們如果說的是那具男尸,很對不起,找去的時候,他已經被挖出來了,而且連 頭都沒了,我只把他的卵給割走了而已!” 燕云煙恨得牙痒痒。 “果然是這家伙的杰作!” 花盛、葉殘不可思議的同時把手一松,使得李滾“砰”的一聲跌落地面。 花盛心念電轉,又問:“那你把燕云煙的卵怎生處置了?” 李滾哀哀相告:“『那個東西』和那具女尸一起都被官軍吃掉了!” 花盛、葉殘面面相覷,完全不知應該如何反應;然而燕云煙乍听此言,頓時鬼腦中一陣 暈眩:“什么?好不容易把頭找回來了,但卵卻被人吃掉了?那我要怎么投胎轉世啊?” 蕭湘嵐更被這傷心事儿勾得痛徹心肺,情難自已。 兩條鬼魂不約而同的對著高懸在黃土地邊緣的那顆銀盤也似的月亮,發出心中最悲痛的 呼號。 關于人類感覺器官的認知 所謂“五官”,究竟哪一個最敏銳! 最文明的生物最仰賴眼睛,次文明的生物則仰賴耳朵与鼻子,最低等的生物只能依靠触 覺。 其實追根究底,眼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您若不服气,請仔細閱讀以下的論述:結婚三 個月之后的某天早晨,您從床上坐起,偶爾回眼一望,看見身邊竟躺著一個臉皮發皺、眼泡 如黑饅頭、一邊打呼一邊還從嘴角淌出涎液白沫的怪物,您能不承認,婚禮當天您的眼睛根 本是在開您的玩笑嗎? 耳朵与鼻子則不會這樣陷您于絕境,鐵一般的事實是:從沒碰過哪條狗會抱怨自己擇偶 不當、遇狗不淑。 由此可以推知,當人碰見鬼,他的眼睛絕對視而不見,但耳朵和鼻子卻能發揮無与倫比 的功用,尤其,不要忘了此刻正有兩個鬼一起放聲大哭哩! 膽量定律 花盛、葉殘只覺千万縷寒意不打從一處冒上身來,兩人同時掃視黑漆漆的四周,厲喝 道:“什么鬼東西躲在那里?還不快滾出來?” 然而鬼哭之聲越發凄厲,卻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月亮正撇開漫漫云層,洒下無法在光譜中占据明确位置的光線,把每一樣事物都照耀得 通体透明、顯出夢幻一般的色彩。 花盛不由机伶伶的打了個寒戰,悄聲問道:“葉……葉兄啊。怎么回事?” 半晌沒听到答話,轉頭一瞅,卻見那葉殘已嚇得跟只刺相似,全身縮成一團,不停的抖 著呢。 花盛沒好气。 “你怕什么呀?” “鬼啊!” 葉殘哆嗦不已。 “想我『刀霸』闖蕩江湖二十三年又十一個月,從沒怕過什么東西,但只一樁 就是怕鬼!” 花盛更加气惱。 “什么鬼?啥都沒看見,什么鬼?鬼你奶奶的熊!” 一語未畢,燕云煙、蕭湘嵐的嚎泣恰正達到极點,使得月光都開始震顫起來,花盛再也 不敢胡說八道,一腦袋撞入葉殘怀中。 雙手攀住葉殘的脖子。 “葉兄啊,救命……!” 不提這兩個武林高手相對擁抱得好像兩頭孤苦伶叮的無尾熊。 李滾卻乘机伸了伸手腳,還好都沒坏掉,心下暗忖:“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翻起身來,沒命奔向黃土坡底。 蕭湘嵐不禁跺腳。 “又讓那死胖子溜了!” 燕云煙也搔了搔頭皮。 “偷我卵的家伙,豈可不得著報應?” 兩鬼同時住口襟聲,花盛、葉殘兩人的膽子立刻壯了起來。 “別讓那王八蛋跑了!” 刀王、刀霸騰身躍起,雙雙扑往李滾奔逃的方向。 一直藏身于黑暗中看戲的姜小牙,千不該万不該,就在此時忍不住噴笑了一聲。 葉殘耳精目明,一眼瞥著姜小牙烏龜身子狐狸尾巴、躲在黃土坡后探頭探腦的嘴臉,當 即心中一動:“這家伙鬼鬼祟祟的干嘛?莫非他也有份儿!” 只這么稍一遲疑,人已落在花盛后面。 不禁心想:“反正追也追不上了,不如去抓這個家伙,說不定更有收獲。” 半空中扭腰轉身,直沖姜小牙而來。 姜小牙沒料到看戲的竟忽然變成了演戲的。 見他來勢凶猛,不由大發一聲喊:“沒我的事!” 掉頭就跑。 姜小兔子八條腿 姜小牙的父親當年怀抱著剛剛出生的儿子,用粗大的手指翻開他的嘴巴一瞧,馬上打了 個寒噤:“好個兔崽子,牙齒怎么這么大?” 為了防止儿子將來真的長得像只兔子,所以才給他取名為“小牙”,意即“夠啦!牙齒 不要再長啦!” ,完全沒有侮辱姜太公的意思。 但姜小牙仍然越大越像只兔子,牙齒倒沒特別發達,只是愛吃紅蘿卜;出奇之處在于, 他跑跳起來簡直沒人赶得上,同伴們后來特地編了首童謠,以傳達大伙儿的羡慕与嫉妒: “姜小兔子八條腿,跑起路來像在飛;打斷它的八條腿,叫他做個老烏龜。” 然而此刻,姜小牙再會跑,地無法和葉殘這等武林高手相抗衡,幸虧他鍛鏈多年的兔子 步伐終究沒有白費,滑溜順暢、鷹狐莫測,只見他左跳一下、右閃三尺,好几次差點被葉殘 逮住,卻都能險而又險的避了開去。 但他心里當然明白,這般好運絕對維持不了多久,只要自己一口气接不上,非被那殺人 不眨眼的惡魔搓為齋粉不可。 “吾命休矣!” 姜小牙正自悲嘆,一個黑黝黝的窯洞入口恰好出現在他面前,姜小牙哪管三七二十一, 立刻一頭鑽了進去。 黃土。窯洞。迷幻宮 即使在千万年之后,這片黃土高原的地貌大概也不會有什么改 變。 但千百年以前的人們已經發現,這里真是挖洞的好地方。 人類無法根除的習性之最,便是偏好把身体蜷成一團、縮在娘胎里睡覺;于是离開子宮 以后的鄉愁,通常必須用挖洞藏身來加以完成。 黃土地,正好提供了這种條件。 放眼望去,那一個個蜂窩般的窯洞入口,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土坡底下,您或許會以為那 是一戶戶獨立的人家,其實不然,很多上千人口的大家族。 徹底發揮了螞蟻与蜜蜂的本性,將整座土坡挖成了擁有上千個洞口、上千條通道、上千 間寢室与臥室的迷宮。 姜小牙此刻鑽入的窯洞,正是這种典型。 藥殘几乎只差一步的緊隨著姜小牙撞人洞里,眼看著就是瓮中捉鰲的態勢,卻只見姜小 牙身子一轉,登時不見蹤影;葉殘猛然一楞,冷不防一頭撞上洞壁,痛得他哇哇大叫。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摸了摸宛若汽球一般在頂門上腫起的大 ,葉殘惱怒的一咬牙。 “我就不相信你能逃得出去!” 右手持刀,左手探掌,沿著迷宮土壁一寸一寸的向前摸索,嘴里兀自嘟嚷:”兔崽子, 別跑,讓你老子好好的砍你一刀!” 不是冤家不聚頭 姜小牙僥幸逃過一劫,渾身冷汗直冒,用盡了野獸的本能,一面傾听葉殘的行動路線, 一面朝反方向躲避。 這時他才發現,這座窯洞真是百世都修不來的福地,通道聯著通道,三岔七拐的沒個止 休。 姜小牙無可選擇,只得一味前進,但求离那凶徒越遠越好。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茫茫然不知所終,姜小牙躡著腳步轉來繞去,沒多久便把方向感也 搞丟了,心中尋思:“雖然逃掉了那個王八蛋的追殺。但這里進得來,出不去……搞不好就 要餓死在這里了。” 憂愁這、煩惱那,嘀嘀咕咕、顛顛躓躓,正自己跟自己鬧個沒完,卻猛然一腳踢在一個 肉團團的東西上面,立刻跌了個狗吃屎。 只听黑暗中一個人顫抖著說:“你們饒了我吧……我什么事情都不曉得……” 竟是李滾的聲音。 姜小牙暗暗好笑。 “這個呆子也躲進來了。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正好嚇他一嚇。” 當即壓低喉嚨沉聲道:“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吧?你放心,我不殺你,只要你告訴我, 你為什么要割走燕云煙的卵?” “我……我沒辦法啊……” 李滾都快哭出聲來。 “除此之外,我真的沒在他身上拿走任何東西!” 姜小牙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著哇!怎么早沒想到?那兩個鬼從活人變成了死人,還在糾纏不休;那兩個使刀的又 拚命想找『什么東西』,莫非燕云煙的尸身上真藏著什么寶物不成?唉,那時我只忙著割他 的頭,卻沒先在他身上搜一搜……真是錯失良机!” 正自發楞,卻轉右邊遠遠傳來葉殘的陰陰哼唱:“免崽子,別跑……” 左邊則是花盛的叨叨怒罵:“死胖子,躲到哪里去了?給我滾出來……” 李滾頓時一愣。 “那兩個坏蛋都還离得遠嘛,這家伙卻是誰!” 正想開口詢問,姜小牙早知他心意,忙住他的嘴,低笑道:“別嚷嚷,我也是被他們給 追進來的,好在這窯洞既深又廣,只要我們不出聲。他倆摸一輩子也休想摸到咱們的一根 毛。” 李滾躡嚅著說:“哪有這么好?你不就找到我了嗎?” 姜小牙猛力拍了一下他后腦。 “你就不會往好處著想?你們官軍還真都是一些不想贏只想輸的混帳東西!” 很賤的牛頭馬面 月光下的燕云煙、蕭湘嵐兀自相對發愣。 兩個鬼打也打不成,關鍵人物又都跑光了,真不知還能干嘛? 燕云煙沒好气的哼了聲,仗著自己總算找回了腦袋,逕奔地府。 牛頭馬面把守“奈何橋”守了大半夜,正雙雙垂著頭打盹儿,万沒想到燕云煙卻又跌撞 而“話都跟你說盡了,你又來干嘛?” “我把頭找回來了。” 燕云煙得意洋洋的說。 “那有什么用啊?” 馬面瞅著他的下身。 “還是少個東西嘛。” 燕云煙懊惱的申訴:“被人家給吃掉了怎么辦?” 牛頭忍不住噴笑出聲。 “那你可慘啦!找不回那東西,你就只好當孤魂野鬼去吧!” “稟告兩位公公,”燕云煙低聲下气。 “難道別無他法可想?” 牛頭馬面齊從鼻孔里停了一聲。 “你在世時,自以為英雄蓋世,目無余子,任何難題都能手到擒來,并且都能有合理的 解釋,你大概從來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吧?” 燕云煙心頭一震,冷汗滾滾而落。 “小人妄尊自大。以為自己武功高強、罕逢敵手,已然洞澈天地玄机,宇宙任我縱橫遨 游,但今日方知,井蛙窺天莫基于此,万祈兩位公公恕罪!” “那倒不必,”牛頭馬面賤笑不絕。 “咱們在意的是,你生時從沒給咱們燒過半張紙錢,咱們如今又何必相幫于你?” 燕云煙暗忖:“可真是有什么人就有什么鬼,地下比地上更黑!罷了罷了!生時英雄, 死后雜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也許本就是我該得的,沒啥可怨;否則,看我有朝一日在 地府中混出了什么名堂,先整死這兩個王八蛋鬼頭三!” 心中念轉,暗自冷笑,表面上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小人知錯。日后若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每天必當焚燒白銀百兩以上的紙錢,以壯 兩位公公進出賭場之行色!” 一番言語史得牛頭馬面窩心至极,哈哈大笑。 燕云煙又叩首不迭。 “還望兩位公公指點一條明路。” 牛頭馬面當即四只手扶起燕云煙,笑咪咪的說:“壯士請勿多禮,當然有法可解:第 一,千万記住,你是砍你頭、割你卵、偷走你尸体的那家伙的債主,你有權向他追討債務; 第二,他若已把你的『原件』毀損掉了,那便要用他同樣的器官來還債;第三,如果他不愿 意,也沒關系,只消在他有生之年,把你的靈位供上,天天膜拜燒香,鮮花素果、金紙銀 錢,四時不絕,十五年后,你便能取得再入輪回的資格,并且絕對會投胎于五世富貴之家。” 燕云煙听得一楞一楞,牛頭馬面又逼近前來,嘿嘿笑著:“到那時,你可別忘了咱們的 好處!” 這要怎么解啊? 燕云煙頹喪的往回走,卻見蕭湘嵐垂頭坐在路旁,俏麗娟秀的身影在地獄的陰風慘霧之 中,透出万般無助。 燕云煙暗嘆一聲,所有的恩怨情仇在這一剎那間暫且化為烏有。 “蕭姑娘,咱倆可有得受啦!” “卻是怎地?” “那兩個免崽子、死胖子,注定了是咱倆的冤家!咱們一定要讓他們好好的活上十五 年,否則咱倆就只好先當三千年的孤魂野鬼嘍!” 蕭湘嵐想起姜小牙、李滾兩人,正在陽世被刀王、刀霸狠狠追殺,哪還會有活命的机會? 一雙美目不由痴瞪得好像就快噴出泉水一般。 “有這等事?那……豈不難了?” 躲貓貓定律 姜小牙、李滾蹲踞在窯洞的角落里,半聲大气儿都不敢出。 花盛与葉殘的腳步聲時而逼近,時而退遠,不停的繞著圈儿。 李滾忍不住悄聲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啥么玩意儿都讓我們碰上了,又是鬼、又是武 功高強得不像人的家伙……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姜小牙冷笑道:“如果你是在做夢,那我也是在做夢嘍?只可惜,我一點也不想夢到 你!” 李滾仍不住嘀咕:“人世間果真有這么玄的事物,神仙鬼怪、武林高手……我的天哪! 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兩人一瞬間同時沉浸在宇宙的奧秘玄奇之中,胡思亂想得都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滾忽又道:“這樣下去也不行哪!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里吧?” “你急什么!這种時候就是比賽看誰有耐心。” 姜小牙打了個呵欠,窩身躺下。 “先睡他一覺再說。” 李滾焦躁之余,音量不禁放大了起來,“你還睡得著哇?我都已經餓死了……“ “死胖子,你嚷嚷什么勁儿!” 姜小牙忙住他的嘴。 “除了吃。你還會什么?少吃一頓就會要你的命不成?” 兩人這一發聲,恰被正好走到附近的花盛听得真切,立刻扑了過來。 “看你們還跑到哪里去?” “死胖子,你害死人了!” 姜小牙連忙順著洞壁翻滾閃躲,不料李滾嚇得六魂無主,竟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不要撇下我一個人……” 姜小牙气得拚命踹他。 “各自逃命要緊,你扯著我干嘛……” 花盛可早已飛掠至他倆頭頂,十指如鉤,猛抓而下。 “一逮成雙,誰都別想走!” 姜小牙、李滾心內暗喊:“完了!” 不由開眼縮頸,有若瓮中之鱉。 卻驀聞一高一低縷詭异凄厲的嚎哭,發自深不知底的黑暗里,花盛不禁嚇得渾身一顫, 身子也偏了,手也歪了,正抓在洞壁上,頓時土屑紛飛。 姜小牙、李滾乘机一溜煙滾出十几丈遠,逃入另一條岔路。 花盛回過神來,怒喝追赶,卻已摸不著兩人奔逃的方向。 气得張嘴亂罵。 葉殘听得這陣喧鬧,也赶了過來。 “又被他們躲掉了?” 花盛怒道:“想我花某人早已年過四十,不料今日竟在這里玩小孩子的躲貓貓!真是越 活越回頭了!” 葉殘搖了搖頭。 “花兄啊,剛剛那陣鬼哭,可令人毛骨聳然!依我看,這個鬼窯洞不宜久留,還是先出 去再做打算,免得被鬼抓走了!” “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們不成?” “非也!适才轉了几轉,我大略已知這窯洞的情形,當初或許有很多出口,但年深日 久,几乎都已被黃土風沙掩埋起來,只剩下一個出入口而已,換句話說,只要我們守住那個 洞口,就不怕那兩個小子飛上天去!” 花盛想想也對。 “洞里沒有糧食,除非他倆的胃是鐵打的,否則必然俯首投降。走吧,守住外面!” 人鬼互助功德會 姜小牙、李滾又逃過一劫,正自相對安慰,卻只見燕云煙、蕭湘嵐的鬼魂雙雙出現在面 前。 李滾悲嘆一聲。 “躲過了老虎躲不掉狼,反正今日就是咱倆的忌辰!” 蕭湘嵐哼道:“臭胖子,你想死?沒那么容易!本姑娘起碼還要讓你活上十五年。” 姜小牙、李滾不由一愣。 “為啥?” 燕云煙把牛頭馬面的話,細細轉述了一遍。 姜小牙立刻猛打一下李滾后腦。 “都怪你們官軍亂吃尸体,把燕大俠的卵、蕭女俠的……蕭女俠的……” “蕭友俠的什么”卻說不出口,只得又拍李滾一巴掌。 “可把自己害慘了吧?” 李滾感激涕零:“小人實在對不起兩位,都是我的錯!結果兩位現在居然還希望我能活 上十五年,這般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姜小牙卻冷笑不已。 “兩位有此心,但未必有此力!” 燕云煙鬼臉一沉。 “兔患子,這是什么話?” “兩位畢竟是鬼,那兩個使刀的家伙卻是人。他倆守在洞口,我們根本出不去,不上七 天就餓死啦,怎么還能活上十五年?” 燕、蕭二鬼齊聲大笑。 “你未免太小看咱們了。要水,這里就有水……” 只見他倆伸出鬼爪隨便往洞壁上一指。 “不信,你們挖挖看。” 姜小牙拔出隨身的解手尖刀,朝壁上一剜,泉水果然源源涌出。 二鬼又道:“要食物,洞里有……” 李滾立刻咽了口饞涎。 “洞里有什么?” 蕭湘嵐又伸手一指,指向倒挂在洞壁頂端的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 “你只管瞧瞧!” 李滾抬頭一望,馬上叫苦連聲:“那個也能吃?不怕把人都吃死掉啊?” 燕云煙晒道:“蝙蝠很營養的哩,吃上一個月,包管你這個死胖子變得更胖!“ 姜小牙又好气又好笑。 “吃喝的問題先不管它,那兩個守在洞口的家伙卻要怎生打發?” 燕、蕭二鬼齊聲冷哼:“你們這兩個死沒良心、偷尸体的賊,竟然歪打正著,得到別人 求也求不來的造化!還不快跪下,拜師學藝?” 姜小牙、李滾相對楞眼了半天,腦筋兀自轉不過來。 “你們還在干嘛?咱倆『風雨雙劍』縱橫江湖,多少人酬重金、發重誓,只想求我們傳 授一招半式,卻不可得!你們這兩個豬狗不如的貨色,咱倆今日主動要收你們為徒,你們卻 只會在那儿發傻?” 姜小牙畢竟机伶,立刻“咚”地一下五体投地。 “多謝恩師成全!” 李滾卻還搞不懂怎么回事,气得蕭湘嵐猛力吹了他一臉鬼气。 “死胖子,我要教你功夫,去打走那兩個坏蛋,你懂不懂啊?” 李滾這才醒轉過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摸了摸肥油團團的腦袋。 “你要教我武功?拜托!我學得會嗎?” 有這种比豬還笨的徒弟! 燕云煙、蕭湘嵐生前沒當過師父,完全不知道“為人師表”的痛苦。 自愿成為姜小牙、李滾兩人的師父才不過半天,他倆終于明白孔老夫子之所以會被千万 后代推尊為“至圣”的原因。 “只教一個徒弟就被气死了,居然有人敢教七十二個?” 燕云煙指著姜小牙的鼻尖,從他周朝的遠祖開始罵起,才罵到唐朝就已詞窮,只气得把 一雙鬼眼瞪得突出眼眶。 姜小牙強笑道:“師父,別裝這鬼樣子嚇人,我好好練就是了嘛!” “風劍”的拿手招式共有三十七招,江湖人稱“風劍三七”,相對于“雨劍二八”,可 謂絕配。 但姜小牙學習風劍第一招“風起云涌”,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且還學得不像樣子。 “風!什么叫做風?” 燕云煙跳腳不迭。 “哪會像你這般細手細腳的好似在繡花?大風吹!狂風吹!吹掉你這顆豬腦袋!” 姜小牙苦著臉說:“風嘛,成天吹過來吹過去,有何意義?有何目的?你還罵我是豬 呢,我看這風比豬更無聊!” “你懂什么?風乃天地之气,和則蘊育万物,暴則摧山倒海,順時縱橫五洲,逆時阻絕 生机。尤其這第一招,更是『風劍三十七式』的精髓所在,云從龍,風從虎,大風起兮,猛 虎出焉。你瞧你自己這副德性,虎撒尿也不是這樣嘛?” 姜小牙正擺了個架勢,活像一只瘸腳貓正想跳到桌上去偷魚吃。 燕云煙想要扳手扳腳的矯正他的姿勢,但人鬼殊途,根本抓他不著,只能用嘴巴講,把 張鬼嘴皮子都講爛了,姜小牙卻仍笑得像只傻貓:“師父,這下可對了吧?” 燕云煙終于抱頭呻吟:“我宁愿在地獄里做三千年苦工!” 另一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要說笨,李滾更比姜小牙笨上百倍,蕭湘嵐光是向他講解“劍”這种兵刃的特性,就 花掉了五、六個時辰,兀自听得一知半解,等到開始練習雨劍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 的時候,更將蕭湘嵐折騰得七竅生煙。 只見李滾擁腫的身軀在窯洞內滾過來滾過去,兩只胖手亂揮亂舞,宛若廟里的彌勒佛像 發了瘋。 “雨!什么叫做雨?” 蕭湘嵐气到极點,鬼嗓子不由吊高了八十度,刺得李滾耳膜辣辣作痛。 “清明微雨行人斷魂,東風細雨芙蓉輕雷,渭城朝雨西出陽關,紅樓春雨万里雁飛。雨 之姿態何止万千,可沒哪种雨下得像你這么難看!” 李滾搭拉著肥肉團團的臉頰,躡嚅道:“雨滴也有很粗很大的時候嘛……” “死胖子!” 蕭湘嵐發出一聲徹底絕望的厲吼,就只剩癱在半空中乾喘气的份儿:“當什么師父!當 鬼遠比較輕松一點!” 風起云涌殺蝙蝠 姜小牙不斷的在夢中怀念起身為流寇的黃金歲月:气喘如牛的跟在首領馬后奔跑、坐在 井邊啃大饃饃、沒事蹲著發呆、晚上与同伴閑磕牙…… 諸般景象令此刻飽受折磨的他,稍稍得著一些安慰。 但當他又被燕云煙鬼吼起來練功的時候,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楚就更教他痛不欲生。 “唉,師父,你還是殺了我吧!” 他的哀求卻只換得燕云煙的陰陰冷笑:“你非得活上十五年不可!:“洞中無日月,姜 小牙記不清自己跑進這見鬼的洞里已有几天,唯一确定的是,蝙蝠倒吃了不少,弄得滿地都 是蝙蝠骨頭。這也是燕云煙被逼急了之后所想出來的辦法。” 姜小牙,肚子餓了吧? 去抓蝙蝠來吃啊? “姜小牙罵然想起許久不曾進食,胃中當即”咕嘟“一響,活像一只受了媽媽虐待的小 青蛙,涎液頓時流滿口腔,哪管三七二十一,翻腕拔出解手尖刀,費盡吃奶力气攀上洞頂, 才一伸手,上千頭蝙蝠便扑騰翅膀,宛若一輛十六匹馬拉的黑色大馬車,狠輾過他頭頂而 去。姜小牙追來赶去,累得半死,卻連蝙蝠的尾巴都摸不著。燕云煙鬼笑連聲:“怎么樣? 想要有東西吃,就先把劍法練好!” 姜小牙實在餓得沒奈何,只好正心誠意,虛心受教。 燕云煙正色道:“你從未修習過內功。毫無內力可言,但『風劍三十七式』乃燕某人畢 生精華,非同凡響,你這几天已把第一招『風起云涌』練了百次以上,雖然練得貓狗不如, 可笑至极,但無形中,我燕某人獨創的『燕行一』已在你体內生根萌芽,不信你气提丹田, 仔細体察,与往昔有何不同?” 姜小牙稍一屏息,果覺精神抖擻,全身二十六百塊肌肉就像三千六百只小老鼠一般的蠢 蠢欲動。 “喂,師父!真的不一樣了耶!” 姜小牙欣喜大叫。 “我也有內功了嗎?” “還騙你不成?” 燕云煙晒笑著說。 “想我當世奇才,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姜小牙暗忖:“世間還真有『气功』這种東西,當真是宇宙之大,無奇不有,人類若果 以為自己已經什么都懂了,那才叫做井蛙窺天哩!” 燕云煙續道:“永遠記住!劍有形,气無形。眼中有劍,難登高堂;心中有劍,乃睹全 豹。以气馭劍,以心出招;意在劍先,念在鋒前,意念所指,無堅不摧。“ 姜小牙听得似懂非懂,尋思道:“只要自己心想:蝙蝠掉下來給我吃,蝙蝠就真會掉下 來么!這可玄了!” 心中念轉,不由手舞足蹈,几天來經由“風起云涌”灌輸入体內的真气,頓時奔騰如風。 恰正一只肥頭胖腦的蝙蝠,不知好歹的飛掠過他上空,姜小牙想都沒想,連鎖反應的伸 手一指,只听“嗤”的一聲,一縷指風正彈在蝙蝠的翅膀上,立刻將它擊落地面。 姜小牙急忙一把抓起這只笨得出奇的翼手目動物,三口兩口啃得滿嘴鮮血,邊自笑道: “師父!你這招『風起云涌』用來殺蝙蝠,可真有用呢!” 好個度假天 對于花盛、藥殘這兩個勞碌命而言,一輩子鮮少能夠享受到這么悠閑的時光。 兩人在唯一的窯洞出口搭起了兩座帳棚,鎮日翹著二郎腿躺在吊床里,聊七扯九、人五 人六,比最多嘴的三八婆還要嘮叨,把千千万万江湖中人的個人隱私,彼此交換了個透徹。 “原來『八臂蟑螂』的老婆是個花痴?唉,可惜:早知道就把她給上了!” “『鐵掌金刀』的儿子罹患羊癲瘋?怪不得,上次到他家去喝喜酒,就覺得他儿子怪怪 的!” 度過了難得的七天假期,忽然在一個艷陽高照的上午,兩個家伙彷佛心有所感,同時從 吊床上坐起。 “那兩個混蛋總該餓得跑不動了吧?” 兩人拔出刀來,爭先恐后的奔入窯洞。 一個高叫:“兔患子,我又來啦!” 一個大吼:“死胖子,看你還能往哪里逃?” 唬死人的第一招 姜小牙与李滾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听見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找上門來,登 時嚇得膀胱緊縮、尿意盎然。 “師父啊!救命!” 燕云煙、蕭湘嵐分在兩處,各自冷笑不絕的教訓徒弟:“怕什么?他在明,你在暗,能 躲便躲,不能躲時,就用我教你的招數給他一下子,教他不死也廢掉半條命!” 姜小牙、李滾兀自心下狐疑,但也沒他法可想,緊握住解手尖刀,把背脊貼在洞壁上發 抖。 卻說葉殘摳摳摸摸的正朝姜小牙藏身之處走來,立刻便讓燕云煙的鬼魂忙得不可開交, 一下飄到這邊瞧覷葉殘行進的方向,一下飄到那邊指導姜小牙往何處閃避,怎料智者千慮, 必有一失,沒防著一東一西的兩條通道竟然兜了個大園,繞到一起,姜小牙一逕往西躲,卻 忽覺脊梁碰上了什么東西。 “這下死走了!” 藥殘也不由一楞,同過頭來一看,可不正是那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兔崽子? 葉殘哈哈大笑。 “你命還真長!不過。就算你是只千年烏龜精,今天也逃不掉我的手掌心!” 一語未畢,左手五指猶如虎爪也似向姜小牙肩頭抓來。 姜小牙無暇思索,解手尖刀划出一道恍若龍卷風的詭譎漩渦,滾滾繞向葉殘手腕。 “嗦,這不是『風起云涌』么?” 葉殘當年自然見識過“風劍三十七式”的厲害,万沒想到燕云煙分明已尸离骨殘,世間 居然還有人能使出這惊天動地的一招,心中之震惊,簡直難以言宣。 “從沒听說燕云煙收過徒弟,這兔患子莫非竟是鬼魂附身?” 渾身毛發根根直立的同時,哭泣一般的嚷嚷已發自他喉嚨深處:“媽呀!真的見鬼了 呀!” 美女与肥豬 葉殘沒命奔出洞外,卻見花盛早已坐在帳棚底下抖個不停。 “咦,葉兄,你怎么啦?” 眼看葉殘面無人色的熊樣,花盛反而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也見到鬼了?” 葉殘把頭點了好几十下,方才喘過一口气。 “你也看見燕云煙了?” “誰看見燕云煙?” 花盛一愣。 “我看見蕭湘嵐了!” “真有這事?” “說來可玄了!” 花盛憶起剛才的那一幕,兀自心惊膽跳。 “我一路摸進洞里,沒走多遠,就听見一股很粗的呼吸聲,我心想!一定是那死胖子發 出來的。順著聲音慢慢靠過去,果然看見那家伙縮在一個角落里裝死。我就罵啦:『死胖 子!你還沒餓扁哪?你再不說實話,看你老子送你上西天去!』我一面罵,一面伸手想把他 拖起,卻只听他喳喳呼呼的嚷叫起來:『你不要碰我!』我說:『你還是娘儿們哩,不讓人 碰?』話沒說完,就見他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柄小刀…” 葉殘不禁打了個哆嗦。 “有何怪招?” “那可真的是怪了!” 花盛失了半天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驀地渾身一顫,活像乩童一般的上下抖動。 “八年前,我在峨嵋山頂曾和蕭湘嵐那死娘們較量過一次,想我『刀王』闖蕩江湖二十 余年,未嘗敗績,不料那次……唉,真是我畢生之恥!那娘儿們和我纏斗了二百余合,從頭 到尾卻只使出一招……” 葉殘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只用那一招,你就破解不了?” 花盛喪气的搖著頭。 “不怕你老哥笑話,那簡直就像貓逗老鼠,她确實只用『雨劍三十八招』的第一招『久 旱甘霖人間至樂』,就把我殺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剛剛那死胖子也正使出了那一招,對不對!” “咦?你怎么知道?” 花盛摸了摸腦袋。 “『雨劍』蕭湘嵐個性孤僻、孤芳自賞,天下沒人能跟她親近,當然從不收徒弟;即使 她日后想通了,要收徒弟,可也不會選上那個豬一般的臭胖子吧!你說是不是!” “你眼睛沒花嗎?” “開什么玩笑!八年前,我把這一招看了二百多遍,怎么可能會看錯?” 葉殘不由一嘆。 “這几天碰到的怪事實在太多了!” 花盛又把頭皮“沙沙沙”的搔得像癩皮狗抓跳蚤,忽然曖昧一笑。 “有樁事儿倒從來沒認真思考過……” “什么事?” “莫非美姑娘都偏好胖男人?” 換徒俱樂部 姜小牙樂得在窯洞里亂跳。 “師父,你看到了嗎?那個『刀霸』被我修理得好慘!我只這么咻咻咻的一下,就把他 打得屁滾尿流!” 燕云煙卻只冷眼瞅著他,十分不爽的在他面前踱來踱去。 姜小牙不禁奇怪。 “師父,我打贏了,你怎么還不高興呢?” 燕云煙冷哼一聲。 “打贏了?你只須將這招『風起云涌』練出半成火候,剛才出其不備,必能一擊成功。 結果怎么樣!居然還讓他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你真把我燕某人的面子給丟盡了!” 姜小牙兜頭被潑下一盆冷水。 滿腔興奮頓時化為烏有,心中繼之浮起強烈的挫折感,垂首嘆道:“看來我根本不是塊 練武的料,師父,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只听一個聲音幽幽冷笑:“我真想讓你們死!只是尚未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說不定還有 法可想。” 燕云煙、姜小牙扭頭看去,卻是蕭湘嵐領著同樣垂頭喪气的李滾走了過來。 “還有啥法可想!” 燕云煙沒好气的說。 蕭湘嵐淡淡一笑。 “燕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咱倆這輩子一直都大自以為是?咱倆确實劍術高強、罕逢敵 手,但這并不代表我們就一定能夠教出好徒弟。” 燕云煙聞言一愕。 “唉,沒錯!會打的不會教,會教的可不一定會打!” 蕭湘嵐點點頭道:“人各有本性,資質不同、遭遇不同、体格不同、想法也不同,當然 不能一概而論。什么人玩什么鳥、一個蘿卜一個坑,強求不來的。” “話是沒錯,但”燕云煙厭惡的看了姜小牙、李滾兩人一眼。 “我如果是一塊土地,才不想養這兩根爛蘿卜!” 蕭湘嵐畢竟具備女人特有的包容与寬諒,母性本能适時發揮功用。 “話不能講絕!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不相信這兩個家伙天生就是廢物!” “不是廢物是垃圾!” 燕云煙嚷嚷。 蕭湘嵐忍耐不住,當即吼了回去:“就算是垃圾,總還有個用吧?” 他倆吵得越激烈,姜小牙、李滾越覺得慚愧,同時心想:“兩個不世出的高手,自愿當 我們的師父,結果我們卻連個皮毛都學不會,當真枉自為人!” 卻听燕云煙猛然斷喝:“好!別吵啦!你的結論是什么?” “我只是想說,咱倆的徒弟都沒收對!他們的本性与我們的路數完全不合,再怎么教也 是白費!” “這我同意。” 燕云煙皺眉道。 “但又怎么樣呢?” 蕭湘嵐妙目一凝。 “既然這兩個教不會,就換兩個來教!” “換兩個?” 燕云煙更加迷糊。 “統共就只有這兩個蠢蛋,還能到哪里去換哪?” “你真是死腦筋!” 蕭湘嵐抿嘴嬌媚一笑。 “你的換我的,我的換你的,不就結了嗎?” 肥風瘦雨 不斷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漢人的遷徙路線一向是由北朝南,如今的北方還有純粹 的漢民族嗎? 實在是難以解答的問題。 而姜小牙的祖先在西元七百五十六年,因為遭遇安祿山的亂兵燒殺,竟然逆向從揚州北 上,歷經几世。 終于來到這片黃土高原,套句俗話來形容:“不是神經病就是精神病!” 也正由于如此,在姜小牙的腦海深處一直潛藏著“霏霏江雨六朝如夢”的記憶,那种蒙 蒙朧朧的美感,一向能帶起他最丰潤的想像力。 從小他就喜愛下雨天,但這草木難生的鳥地方,終年也不會有十天滿足他的期望。 好不容易盼到的。 總是一陣比鞭抽還要狂猛的豆大雨珠,驀然而來,瞬息即止,姜小牙若是個詩人,恐怕 連第一句都還沒吟成,太陽就又狠狠的晒到他屁股上了。 而他此刻靜靜坐在一旁,望著蕭湘嵐舉手抬足,演練“久旱甘霖人間至樂”,簡直立刻 就心領神會、舉一反三,止不住樂得抓耳撓腮。 心痒難耐。 “唉呀,師父,你才真是我的好師父:“一邊嚷嚷,一邊縱身跳起,解手尖刀依樣畫葫 蘆,居然有板有眼,絲毫不差。蕭湘嵐也不由精神一振,終于体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 “的興奮。” 好徒儿! 你的确是農家子弟,久旱甘霖就是要有這种令農夫喜悅得近乎瘋狂的味道,一點都沒錯! “蕭湘嵐的鬼魂几乎部快像活人一般的蒸出騰騰熱气。” 再看第二招,『春潮帶雨野渡舟橫』。 “蕭湘嵐身形微轉,虛擬持劍的右手一陣細細顫動,抖起漫天雨花;姜小牙眼前立刻浮 現野草荒岸,雨打渡船的蕭索景象,整副心神不禁徹底溶入了那詩一般的情境之中,劍隨身 轉,果然況味十足。蕭湘嵐喜极嬌笑:“再看著,『仲夏急雨天外飛瀑』、『空出新雨秋涼 天高』、『連江寒雨冰心玉壺』……” 姜小牙心中頓時四季運轉,循環不息,春夏秋冬各就各位,剎那間竟泛起自己就是造物 主的錯覺。 蕭湘嵐越教越快,“雨劍三十八招”間不容發,傾泄而出。 “三十五,『渭城朝雨西出陽關』;三十六,『巴山夜雨共剪窗燭』……” 姜小牙此刻腦中一片渾沌,已無自覺,甚至不須用眼睛去看蕭湘嵐的形体招式,馬上就 能接收到她傳遞給自己的訊息。 “三十七,『近寒食雨杜鵑啼血』……” 蕭湘嵐驀然將身飛起,半空中一連打了六個盤旋,洒落六朵銀星也似的雨花。 “注意了!最后一招,『楚江微雨故人相送』!” 即使是鬼,但發自蕭湘嵐指間的凜冽劍气,仍使得洞壁吟嘯不絕,千万只蝙蝠惊駭至 极,東撞西闖的亂成一片。 姜小牙拍手大笑。 “好個『故人相送』!送你上西天!” 話剛講究,只覺一陣虛脫侵入体內,一屁股坐倒在地。 蕭湘嵐也好不到哪里去,累得三魂六魄險些碎成片片。 這一對鬼師人徒正自相對微笑、默契于心,卻听另一邊猛地傳來燕云煙的亢奮大叫: “你這死胖子真有一套!身体一動就有風,我『風劍』今日果然得著傳人了!” 第六感單相思 姜小牙學習“雨劍三十八招”的進度之快,已可稱得上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這速度卻 還不及另外一种東西在他体內滋生之迅猛。 那東西便是姜小牙無法遏抑、莫名其妙,對于蕭湘嵐的愛戀之情。 起初,他還沒覺著不對,只是每天早上醒轉,便一定要看看蕭湘嵐在哪里、正在干些什 么;然后,只要蕭湘嵐隨便講句話,他就止不住“咯咯咯”的傻笑;再緊接著降臨的既甜蜜 又尷尬的情景,于是無法避免:他的眼睛不論何時都在搜尋蕭湘嵐的目光,一逮住便死不放 松,心頭同時泛起被雷打到一般的幸福毀滅之感;蕭湘嵐若偶爾“飄”開片刻,他馬上就覺 得人生乏味,不如死了算了。 雖然很少發生,靈台總有清明的一刻,他也會心想:“搞什么?她是鬼,我是人,還能 怎么樣呢?” 一縷纖細如絲、凄涼絕望的美感固然令他痛不欲生,但這受苦受難的情操,卻使他他覺 得自己正身陷人類最偉大的悲劇之中,因而感動万分。 蕭湘嵐當然慢慢發現了這個青年的荒唐心思。 她首先使出來的對策是,更加嚴厲的督促他練劍,沒想到姜小牙卻當成是她善意、矜持 的回應,喜孜孜的卯足了勁儿學習劍術,只求能得佳人一粲。 蕭湘嵐改弦更張,有空便向他訴說自己以往的事跡:“我這一生就是愛殺男人,被我殺 掉的男人,嗯……我算算看,沒有八百,也有七百九……” 姜小牙卻一邊笑吟吟的傾听著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一邊心想:“她是在向我忏悔以往 的過錯。可見她也希望……” 一如所有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傻瓜,他渴望了解對方的一切,但越了解反而越迷糊。 “如為什么這么討厭男人呢?男人并不全都是混蛋嘛!” 尤其有關她和燕云煙的誓不兩立、絕命搏殺,更令他百思莫解。 “你們一路殺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干什么?難道真有什么寶藏?” 每當問及此事,蕭湘嵐總是把臉一板,霧也似的飄不見了。 他起先還怀著旁觀者的心情勸慰對方,但到了后來,自己竟也不知不覺的深深憎恨起燕 云煙。 “若不是他殺了蕭姑……嗯……師父,我們這天造地設的一對,豈非世間良緣美眷么? 奶奶的,如果他不是一個鬼,非殺了他不可!” 轉念又想:“咦,不對啊,師父就等于親娘,我跟她怎能湊成一對呢?唉……只是一個 大姑娘家成天這樣郁郁寡歡、怨气沖天,也不怕眼角生魚尾紋?” 繼而又暗自好笑:“鬼大概是不會生魚尾紋的。” 鎮日顛三倒四的胡思亂想,居然開始發起傻來,經常喃喃囈語,時而痴笑,時而西施一 般的捧著心窩,淚流不止。 蕭湘嵐見他瘋瘋癲癲,練功的情形日益退步,不禁發急。 “你到底是怎么啦?” 姜小牙呆歸呆,隨机應變的本領總還是有的,順口便答:“師父,兵刃不稱手嘛!你教 的是劍法,我卻只有這柄小刀,實在牛頭不對馬嘴……” 一句話使得蕭湘嵐猛然一怔。 “著啊,怎么早沒想到,你們把我的尸体胡搬亂弄,卻將我的劍搞到哪里去了?”霸王 別吹牛,至尊來也! 活人的特征是:不但記憶极差,而且永遠不會學乖。 几天前明明就在這里跌了個頭破血流,等傷養好了,立刻就忘記了痛,又蹶著屁股赶來 同一個地方摔跤。 花盛、葉殘費了好几天功夫,才從极度的惊駭中清醒過來,可馬上就嘲笑起自己的行為。 “花兄,咱們是不是有點杯弓蛇影的嫌疑啊?燕云煙、蕭湘嵐的的确确已經死爛掉了 嘛!” “葉兄,就算那洞里有鬼,又怎么樣呢?『風雨雙劍』已死,『天抓』霍鷹那老小子又 早已行蹤成謎,恐怕也已經是鬼了。換句話說,當世英雄,惟使君与盛耳,還有誰能奈何得 了咱倆?” “對!再進去抓他們!” 花盛、葉殘正抖撤精神,准備殺入洞內,卻只听一個宏亮的笑聲從背后傳來:“當世英 雄就只剩下你們兩個?未免太會吹牛了吧?” 花盛、葉殘同時暗叫一聲“苦也”,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虎目熊首、肩闊膀粗,背負一 柄飛廉鋸齒大砍刀,頷下畜著三尺美髯的大漢,正站在六丈開外之處。 花盛嘿嘿笑道:“『刀至尊』木無名,听說你正在朝中得意,干嘛也來這儿湊熱鬧?” 名列“三快刀”之一的木無名嘿然一笑。 “花兄、葉兄,一別數載,念煞小弟!兩位近來無恙?” 葉殘冷哼:“姓木的,少來這套!誰不曉得你貌似正人,其實一肚子壤水。你想干嘛?” 木無名虎眼圓睜,忍气不發。 “我來此自有目的,卻決不會和二位一樣。” “是嗎?” 花盛怀疑的瞅著他。 “你不來,咱們還不敢确定;如今你一現身,可就証明了燕云煙身上一定藏著什么珍奇 物事!” 葉殘也道:“沒錯!當朝『三品帶刀護衛』也千里迢迢的赶來這里,必有原因!” 木無名笑道:“你們太鑽牛角尖了!燕云煙何嘗怀有什么寶物?” “空口說白話嘛!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木無名嘆了口气。 “燕云煙和我同朝為臣,且是我頂頭上司,身居『二品侍衛總管』,我怎不知他來此何 為?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葬身此處,人間從此少一麟鳳矣!” 言畢,唏噓不已。 花盛、葉殘卻似吃了秤鈍鐵了心,只就是一万個不相信。 “燕云煙既是二品大員,怎會輕离京畿?其中定有蹊蹺!” 木無名可真被這兩只硬嘴的死鴨子糾纏得哭笑不得。 “兩位兄長武功高強。小弟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容小弟說一句不中听的話:二位樣 樣都好,卻有某种能力太差!” 花、葉兩人不由一起瞪眼。 “什么能力?” 木無名淡淡一笑。 “說穿了,其實也就是咱們漢人的最大缺陷完全不具備推理的頭腦!” 有推沒理。 有理推不動花盛、葉殘縱橫江湖二十余年,卻從沒听過什么推理、邏輯、歸納、演 繹……。 二人同時心想:“這木無名長得像個人,怎么滿口鬼話?” 木無名彷佛立刻看穿了他倆的心思,笑道:“兩位請仔細想想,燕云煙、蕭湘嵐二人身 上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什么?” 花盛脫口便道:“風劍『墨雷』、雨劍『皤虹』。” “沒錯,墨雷、皤虹這兩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就好像是『風雨雙劍』的第三只手一樣, 從未离開過身邊片刻……” 葉殘皺眉道:“這事儿大家都知道嘛,還有什么好講的?” 木無名悠悠道:“那你可知,這兩柄劍現在何處?” 花盛、葉殘不由一楞。 “對呀?燕云煙、蕭湘嵐兩人的墳中只見尸体,不見寶劍;卻也不在姜小牙、李滾那兩 個愉挖墳墓的混蛋身上。那……劍跑到哪里去了呢?” 木無名笑道:“姜小牙、李滾既然連寶劍都沒拿到,怎會拿到其它的東西?就算如同二 位一口咬定的。燕云煙身上真的藏有什么珍稀寶貝,可也不會落到他倆手上吧?” 花盛腦中一亮。 “換句話說,有第三者捷足先登,不但取走了兩柄寶劍,也一并取走了藏寶圖?” “花兄終于有點開竅了。” “但……怎么可能呢?姜小牙、李滾自己親口供稱,墳墓是被他倆挖開的……“ “還搞不懂?” 木無名啼笑皆非的搔了搔頭皮。 “燕云煙、蕭湘嵐那夜拚了個同歸于盡,照理說,當然應該雙雙曝尸荒野才對嘛!總不 會臨死之前,燕云煙先把蕭湘嵐鄭重其事的埋起來之后,自己才跑去死掉;然后,蕭湘嵐又 從墳堆里爬出來,也把燕云煙仔細妥當的理了,才又鑽回墳堆里去吧?” 花盛、葉殘茅塞頓開,一拍手掌。 “是誰第一個挖開墳墓的并不重要,關鍵在于是誰把他倆埋起來的!所有的東西都被那 個人拿走了!” 木無名一邊點頭,一邊抹著額上汗珠。 “教你們兩個如何推理,可真累呀:“花盛、葉殘相對瞪眼。” 咱們花了這么多功夫,死盯著那兩個兔患子、死胖子,根本全都白費了嘛! “木無名正色道:“我再聲明一遍,第一,燕云煙身上決無寶貝;第二,兩位守著這個 洞口,更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花盛、葉殘不禁羞愧得渾身冒汗,一邊恐嚇道:“姓木的,你敢把這事儿講出去,咱倆 可跟你沒完!” 木無名笑了笑。 “兩位休得煩心。我既苦口婆心的把情況向二位解釋清楚,當然是存著一片善意。否則 找何苦來哉?” 花盛、葉殘兀自不信世間竟有如此好心的人類,卻又听木無名更加体貼的說:“我非但 不會出兩位的洋相,而且還有一樁好生意想請兩位去做呢。” 財富定律 就算你武功蓋世,也還是要用錢。 有武功并不能保証你會發財,除非你去偷去搶。 就算你真的去偷去搶,也不能保証你會發財。 因為天下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比你更窮,而那百分之一比你有錢的王八蛋,卻都一個個裝 得跟乞丐一樣。 要命的生意 花盛、葉殘趁夜摸向“闖王”中軍營帳的時候,耳邊仍回響著木無名開出來的价錢: “一人十万兩黃金,單買李自成的項上人頭!” 刀王、刀霸乍聞此言,轉身就走。 “刺殺『闖王』李自成?對不起,咱倆還沒活膩。” 但過沒一柱香,兩人卻又眉開眼笑的跑了回來,只見木無名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塊大石頭 上,用他那柄四十八斤重的飛廉鋸齒大砍刀悠哉游哉的磨著指甲,彷佛早就算准了他們一定 會像嘴里銜著釣餌的魚,再跑也跑不到哪儿去。 花盛、葉殘很沒面子的同時心想:“真被他吃定了!” 臉上卻是一派諂媚:“木兄,當真有十万兩黃金可拿?” 木無名當即“刷”的一聲,從怀中掏出一紙詔令。 “崇禎万歲爺的圣諭在此,你們,有疑慮么!” “不敢不敢,嘿嘿,不敢!” 但此刻花盛、葉殘竄高伏低,猶若兩頭黃鼠狠逡巡于“闖王”軍容壯盛、殺气騰騰的千 百座營帳中間之時,可不禁冷汗直冒,暗自低罵:“想得太天真了!天底下哪有這么好做的 生意!搞個不好,連老命都沒了!” 正想打退堂鼓,好死不死恰巧摸到中軍帳前,窺眼向內一望,只見那貌若豺狼、眼如鷹 隼,左手翻江右手倒海、攪得大明江山朝不保夕的流寇大統領,正高坐帳內,猛灌白酒。 花盛、葉殘喜上心頭。 “瞎貓碰到死耗子,這可怪不得咱倆心狠手辣了!” 一個抽出雁翎刀、一個拔出三尖兩刃刀,齊喝一聲:“李自成,納命來!” 雙騎并出,沖入大帳,雙刃齊向“闖王”頭頂劈落。 蠢聞一聲嬌喝:“何方野賊,膽敢來此行刺!” 花盛、葉殘陡覺四目一花,百來根無人控制的繩索,竟如活生生的毒蛇一般從地下仰 起,昂首吐信,直朝兩人襲卷而來。 “什么鬼東西?” 花盛、葉殘刀出如風,只一招便將繩索盡皆斬斷。 哪知這些繩子不斷還好,斷了反而更糟糕,原本只有一百條的繩子,剎那間變成了兩百 條,依舊來勢不歇,兜頭蓋臉的纏向二人身軀。 “誰會有這等怪本領?” 花盛、葉殘惊駭莫名之余,同時憶起一個人來。 “莫非竟是『白蓮教』一百零八壇的總壇主紅娘子?” 人和繩子打架 花盛、葉殘做夢地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堆繩子打得手忙腳亂。 “真是荒唐极了!” 兩人心中暗罵,手中刀狂揮猛砍,將繩索剁得滿天飛,但每一小截斷繩卻仍像活的一 般,“咻”地一聲又卷了回來,直朝兩人身上亂啃。 “闖王”李自成依然端坐案后,陰綠色的眼眸中閃出豺狼似的光芒,一面灌酒,一面拍 手大笑。 “這把戲忒煞好看!再跳再跳!那個有胡子的,小心你左邊,十几條繩子攻過來了!” 花、葉二人只气了個心頭火熾,鼻里煙生,厲吼道:“什么人在那里搗鬼,還不快滾出 來?” 只覺大帳中燈火一暗,一條若實若虛的人影從帳外飄入,花、葉兩把刀毫不客气,當即 揮斬過去,卻砍了個空。 再定睛看時,一名渾身紅衣的美艷女子已蕩秋千儿似的挂在帳頂,笑吟吟的說:“喲! 這么凶?連几根繩子都打不過,還什么啊?” 花盛心下尋思:“果然是『白蓮教』的女魔頭『紅娘子』!再不跑,老命難保!” 一面朝葉殘遞了個眼色,兩人同時虛晃一招,猛然退向帳邊,刀鋒反轉划開帳幕。 李自成大叫:“喂喂喂,老小子,不玩了啊!太掃興了吧?” 紅娘子調皮的眨了眨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笑道:“來時容易去時難,當咱們這儿是做耍 子的地方?” 雙手連指,千万根長繩、短繩、爛繩頭、碎繩屑… … 齊向兩人身上招呼。 花盛、葉殘拚死命把兵刃輪舞得跟風車相似,護住全身。 “紅娘子,你好端端的教主不當,奈何替這反賊出力?” 紅娘子哼道:“『大明』气數已盡,上有昏君,千有貪官,不出五年必然土崩瓦解。你 倆不識天意人心,可不跟兩條狗一樣?” 葉殘暗忖:“什么天意人心?你老子只認得十万兩黃金。” 兩人一邊亂斬繩索,一邊退出帳外。 卻听一人在背后道:“你們想跑到哪里去?” 花盛、葉殘扭頭一看,只見十丈外的星空之下站著一個白衣白巾,丰神俊朗的中年男 子,雙手背在身后,神情悠閑至极。 葉殘大吼:“你又是什么玩意?” 那人淡淡一笑。 “江湖人稱『中州大俠』李岩的就是區區在下。” 語聲甫落,轉過雙臂,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弓弦疾響有如連珠,一連五箭又狠又准的 逕奔二人而來。 “又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花盛、葉殘不敢戀戰。 縱身朝營盤外掠去。 李岩喝道:“想走?留下點東西!” 起手一箭,迅若流星穿雨,緊貼葉殘頭頂而過,恰將頭巾射落在地。 “這回對你們客气,下次再來,休怪我這一箭偏低兩寸!” 花、葉二人沒命逃出數十里方才停步。 花盛叨叨怒罵:“這些天碰上的怪事怎么這么多?” 忽覺頸子上一痛,伸手摸時,卻是一小截蠅頭兀自賴在那儿胡搞,气得花盛把它丟在地 下亂踩。 “什么年頭這是?人被繩子欺負!” 惊世女俠“紅娘子”花盛、葉殘回到官軍營寨,把經過情形向“刀至尊”木無名備捆述 說了一遍。 木無名皺眉道:“小弟已多年未在江湖中走動,那『紅娘子』卻是何人?” 花盛嘆道:“說起這娘儿們,來頭可大了,『白蓮教』遍布大江南北的一百零八壇,公 推她為總壇主,一身邪法妖術端的是惊神動鬼,難以招架。” “『白蓮教』有何懼哉?” 木無名冷笑一聲。 “那『中州大俠』李岩又是什么來歷?” 葉殘道:“李岩之父名叫李精白,于前朝天啟万歲爺時,任職兵部尚書……” 木無名點頭道:“我听過此人。這李精白乃閹宦魏忠賢党羽,當朝士大夫鄙夷他為人, 多不与他交往;魏逆伏誅后,他在朝中自也混不下去,只得告老還鄉,郁郁而終。” 葉殘續道:“但他這儿子卻非同小可,慷慨任俠,急公好義,兩河一帶的百姓叫得口 順,都喚他做『中川大俠』。” 想起剛才險險從頭皮上擦過去的那一箭,胸口余悸猶存。 “他文武雙全,尤其使得一手好箭法,直追當年『龍城飛將』李廣。” 木無名怪道:“既然如此英雄,為何竟在李自成帳下效力?” 花盛笑道:“這又跟『紅娘子』有關了。” “此話怎講?” “五年前,河南發生大飢荒,遍地尸骨,民不聊生,李岩當即散盡家財,賑災濟民,甚 且挺身而出,懇求地方官吏寬免稅賦,并編了首歌謠,請求當地的有錢人放糧救災,『草根 木葉權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官府征糧如虎差,豪家索价如狼豺……骷髏遍地積如山, 業重難過飢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洒還成點血斑,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 既』……” 木無名訕笑道:“不想花兄還會背詩?” 花盛瞪他一眼,又道:“飢民們或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糾五合十嘩噪于富室之門,要 求他們以李大俠為例,發糧救濟。” 花盛說到此處,忽然乾咳一聲。 “說句老實話,我地出身庶民之家,倒是滿佩服李岩為人……” 木無名面露不屑。 “嘩眾取寵之輩耳,何足道哉?一味騙取飢民亂民的信任,做為自己的本錢,『大明』 江山就坏在這种人手里!” 花盛暗忖:“朝廷若行仁義,何來飢民亂民?” 想起适才紅娘子“大明气數已盡”的話語,頓時心有戚戚。 “唉,好個上有昏君,下有貪官!像木無名這等腦滿腸肥、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八蛋,才 是亡國滅种之徒!” 花盛心中不以為然,面上卻是不動,續道:“李岩的作為,自然頗令富家巨室、貪官豪 紳惶恐疑懼,無時不想陷害于他。恰巧那年『紅娘子』聚眾起義,聞得李岩大名,親自登門 求教,一見李岩英挺俊秀、豪气千云的模樣,一顆少女的心當即被他緊緊俘虜,哪管三七二 十一,從袖中叫出繩索,就把他扛回賊寨去了……” 木無名冷笑道:“原來是個淫婦賤婢:”“你才賤哩! “花盛心底暗罵,口中不停:“紅娘子想逼他成親,李岩卻抵死不從。死按著男人的那 話儿不肯放松,一夜攪到天明,搞得紅娘子也沒了法儿,只得將他放了。不料李岩回到家 里,那些貪官劣紳竟乘机誣賴他暗通賊党,把他捕入獄中,擇期斬首。紅娘子聞訊,立刻率 領千名『白蓮教』徒赶來,每人手中一根繩索,團團圍住縣衙。那姓宋的縣官兀自不知好 歹,喝命兵役沖殺,卻听紅娘子一聲令下,千條繩索飛出,穿城繞脊,圍柱兜梁,只一扯, 剎那間便將整座縣城夷為平地!事后費了一年功夫,才把那宋姓縣官的尸体掘出,可已扁得 像塊大燒餅!” 木無名道:“李岩卻沒被壓扁?” 花盛笑答:“就是要救他,怎會把他壓扁?紅娘子第二度把他扛回寨里,這次可擺出一 副淑女樣相,紅著臉、咬著嘴唇,端坐不動。李岩思前想后。感激、佩服兼而有之,對方且 又是個嬌艷絕倫、身段惹火的大美人儿。他終于嘆了口气,站起身來……” 木無名听得口乾舌燥,不禁色急吼吼的追問:“他想干嘛?” “木兄怎地不解風情?” 花盛譏剌一笑。 “除了把褲帶”咻“地一聲解開之外,還能干嘛?” 驍騎大決戰 “大明”左都督曹變蛟身經巨百戰,手中兩柄各重三十六斤的鑌鐵點鋼槍,不知刺死了 多少敵軍大小首領。 他和叔父曹文詔,并稱當世兩大猛將,在“十三家七十二營”的流寇眼里,他簡直就是 一個神、一則傳奇。 “闖王”李自成誰都不怕一向視官軍為草芥,唯獨在听得曹變蛟之名時,隼鷹似的面容 上立刻就會泛起一抹陰黑。 正如此刻,本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气,但李自成立馬高崗,竟似有點儿發冷。 崗下的官軍騎兵大約只有二千名左右,正排列出三橫三縱的隊型,朝己方緩慢逼近。 “嗯,看來好像是想決一死戰了?” 李自成向新近加入己方陣營的的生力軍李岩与紅娘子征詢意見。 “官軍缺糧已久,甚至以人尸為食,如再僵持下去,必敗無疑,除了尋求和我軍決戰之 外,別無他途。” 李岩望了李自成一眼,稍一沉吟,才道:“今日若避其鋒銳,不与交戰,彼等士气必 竭、斗志必衰,不出三日,我軍當可不戰而胜……” 李自成仰天哈哈一笑。 “李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番我若以巧詐取胜,絲毫無損曹變蛟之威名,他日相 逢,我軍將士必仍气弱三分,豈不永遠都被他壓著打?但今天若能乘此良机,一鼓作气,就 算不能陣斬曹變蛟于馬下,諸軍畏懼『小曹將軍』之心也必盡去,曹變蛟從此不足為患矣!” 李岩聞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話。 李自成當即命令旗兵高舉大纛,左翼由侄儿李過率領的“不死鐵錘軍”,和右翼號稱 “闖軍第一猛將”劉宗敏率領的沖鋒敢死隊,立刻馬揚鬃、人奮身、箭上弦、刀出鞘,齊朝 崗底沖殺而下。 千万只鐵蹄將遍地黃沙掀上半空,咫尺不見人形;万馬奔騰,勢若火山爆發、海嘯地 震,使得整片黃土高原都顫動起來。 相向猛撞的雙方馬隊上空,各自卷起一陣旋風,李自成站在崗頂,根本看不見人影馬 蹤,只見得兩股旋風倏地撞在一起,頓時血噴肉濺,人体四肢飛上半空。 李過、劉宗敏正自歡呼酣戰,驀見敵方兵馬潮水一般向兩旁退開,一員黑衣黑甲、黑馬 黑面的大將,手持雙槍,躍馬而立,大喝:“吾乃『大明』左都督曹變蛟是也!逆賊敢來決 一死戰么!” 李過、劉宗敏不禁為之气奪,互遞一個眼色,雙騎并出,兩錘一矛直取敵方統帥。 曹變蛟朗笑一聲,催馬上前,左手鐵槍攔住李過雙錘,右手只一槍,聲若風雷,正刺中 劉宗敏矛尖。 劉宗敏頓覺雙臂一軟,丈八長矛脫手飛向空中,止不住大發一聲喊:“這家伙厲害!” 撥馬便走。 李過本還能抵擋得住曹變蛟單槍一擊,但見劉宗敏与對方交手不上一個照面便大敗虧 輸,心中自是震惊:“這曹變蛟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可真踢到鐵板了!” 膽气一弱,手上立覺疲乏,掉轉馬頭就朝本陣奔回。 曹變蛟毫不放松,單人匹馬直沖樹頂李自成中軍。 “闖逆休走!” 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李自成哼哼冷笑:“跳梁小丑,豈知正中吾計!” 雙臂一揮。 伏兵四起,將曹變蛟團團圍在中央。 原來李過、劉宗敏都是詐敗,誘敵入殼。 曹變蛟武藝雖好,但李過、劉宗敏既號稱“闖軍”中的兩大支柱,當然也非省油之燈, 剛才假做不敵,就是為了把曹變蛟引入包圍圈中。 曹變蛟瀏目一望,只見流寇密密麻麻、好像傾巢之蜂一般圍裹而來,不由暗嘆一聲: “不想我今天竟命喪于此!” 正危急間,忽見東南角上煙塵大起,恍若穹蒼裂開了一個缺口,三道閃電也似的刀光翻 滾騰躍,有如一個插滿了尖鋒利刃的大車輪,剎那間便將流寇輾扁了一大片。 “刀至尊”木無名、“刀王”花盛、“刀霸”葉殘三人揮舞著三种不同樣式的鋼刀,一 路劈人斬馬。 殺向陣中。 花盛、葉殘本不欲卷入這場戰事,但因前日慘敗于紅娘子、李岩之手,越想越窩囊,禁 不起木無名的激將,赶來助陣,一心只想要向他二人討回公道,見他倆立于崗上,便奮力朝 敵營中軍沖殺,恰正幫了曹變蛟一個大忙,圍住他的流寇紛紛退卻。 曹變蛟緩過手來,一提 繩,座下良馬四蹄騰飛,只一縱躍便登上崗頂。 曹變蛟雙槍并刺,將兩名帳前衛士當胸搠了個透穿,倒跌下馬。 曹變蛟瞠目斷喝:“李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左手槍又挑翻了一個上前護駕的衛士,右手槍直取李自成心窩,驀覺腦后風勁,急忙回 槍一擋,恰撞中一只疾飛而來的羽箭箭尖,當下震得虎口隱隱作痛。 不由暗吃一惊:“我曹某人一生遭遇多少驍將虎賁,卻從未碰過此等好箭法,『闖王』 麾下當真是臥虎藏龍,能人輩出!” “中州大俠”李岩一箭沒射倒對刀,也頗感意外。 “『大明』有此勇將,怪不得滿朝庸才,天下靡爛,卻尚能撐到今天還未覆亡。” 心念電轉,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正要射出,卻忽見紅娘子翻身一躍,站上馬背。 雙手連揮,几百根繩索兜頭罩向曹變蛟,一面大叫:“相公,這個姓曹的交給我,你只 管看住那『三快刀』!” 李岩回眼望夫,正見花盛、葉殘、木無名三把刀像在田中割西瓜也似,將流寇頭顱砍得 滿地亂滾,一面沖上崗來。 李岩哈哈一笑。 “刀王、刀霸,前日已跟你二人說過,再來就不客气,你倆可真不要命!” 一翻右腕,抽出七支精鋼羽蛇頭箭,左手五指輪轉如風,將七箭連珠射出,每一箭都呼 嘯起懾人心魂的尖銳厲響,逕奔“三快刀”面門。 七箭射完,緊接著又是士箭,綿綿不絕。 恍若下冰雹一般。 花盛、葉殘、木無名遮得了前,擋不住后,被這一陣箭射得亂蹦亂跳,再地無法前進半 步。 紅娘子嬌笑道:“相公好箭法!” 手不停揮,活蛇一樣的繩索重重層層的裹向曹變蛟身軀。 曹變蛟雙槍連削,削斷了一根,卻又變成了兩根,越削越多,終于削不胜削,只得任憑 那些繩索席卷而上,把自己捆成了一只大粽子,心中兀自嘀咕不已:“沒道理嘛!打仗哪有 這种賴皮打法的?” “尼八利”的老喇嘛葉殘遠遠望見曹變蛟被紅娘子的怪繩索活活的給捆了,不禁大叫一 聲:“完了!主帥斃命,我軍一敗涂地,各人逃命要緊!” 哪管三七二十一,當真轉身就要脫离戰場。 “刀至尊”木無名冷笑連聲:“邪魔歪道,不值一晒!” 葉殘立朝地下吐了口濃痰。 “木無名,我認清你了。除了說大話,你還會干什么?有种你去跟那些繩子打打看!” 木無名摸了摸三尺美髯,悠哉笑道:“葉兄稍待便知。” 一語未畢,只聞得官軍陣內響起一片滔滔海浪般的螺吹之聲,馬隊騎兵忽向兩旁分開, 捧出兩列紅袍僧侶,一個個垂眉肅目,宣念佛經,走到陣前,又分成左右兩邊一字排開。 花盛嘀咕道:“搞什么玩意儿?” 緊接著又見八名精赤上身的大漢抬出一頂大轎,行至陣營前方,居中站定,轎帘一掀, 露出里面的主儿,卻是個火焚枯柴一般、又乾又瘦的老喇嘛,低垂著死雞脖子。 緊閉雙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已被菩薩給召去了。 紅娘子不想把曹變蛟扯下馬來,但見這陣仗。 不由暫時住手,心道:“這和尚來得蹊蹺,不可輕心。” 立在馬背上。 向那老喇嘛深深行了一禮。 “敢問大師法號!” 几十名紅袍僧侶同聲宣唱:“『圓融妙淨、正覺弘濟、輔國光范、衍教灌頂、慧明大國 師』在此!妖孽還不速速下拜?” 紅娘子噗嗤一笑。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從『尼八刺國』跑來中國混飯吃的斑鳩羅老禿驢!” “妖賊膽敢無禮!” 眾喇嘛紛紛厲聲怒罵。 另一邊的花盛、葉殘卻摸不著頭腦,忙問:“『尼八剌』是什么地方?” 木無名道:“那地方可遠了,在西藏与天竺之間的山頂上,本朝初年的『智光』國師曾 兩度出使其國,其國國王亦朝貢不絕。其國國民本篤信天竺『婆羅門教』,后則多半皈依密 宗佛教……” “老和尚可真有本領?” “既被尊為國師,當然神通廣大!那紅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教她吃不完兜著走!” 卻見轎中的斑鳩羅懶洋洋的睜開雙目,喉管里發出殺雞也似又尖又乾又沙啞的難听聲 音:“『白蓮』妖孽,你好大的膽子!邪魔歪道也敢与正教爭鋒么?” 紅娘子朗聲大笑。 “誰是正教?佛教一十二宗,你『密宗』為其一,我『白蓮』源自『彌勒淨土』,亦為 其一,你憑什么稱我為邪魔歪道?瞧你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死樣子。你才該滾到地獄里 去呢!” 陣前斗法 班鳩羅臉上的那對死魚眼,通常都跟廁所里的石頭一樣,臟兮兮、黏搭搭、沒有半點光 澤;但當他終于老羞成怒之時,從瞳仁里閃出的詭异光芒,卻直令人毛發倒豎。 “妖孽我死:“班鳩羅猛然在轎中站起,并指如戰,遙向崗頂的曹變蛟一指,喝聲: “咪吧咪!” 捆縛住曹變蛟的繩索立刻斷成千百小截。 曹變蛟一肚子气正憋到极處,乍獲解脫,當即奮出全力一振雙槍,拍馬上前,直取李自 成。 早有李過、劉宗敏拚死敵住。 “咦,老喇嘛有一套哦!” 花盛、葉殘見紅娘子的繩儿不管用了,也自膽气大壯,朝崗頂沖殺而來,卻又被李岩一 陣亂箭射回。 班鳩羅嘿嘿冷笑:“妖女,看你還有何把戲可耍?” 紅娘子暗忖:“這老家伙頗有些道行,今日決難善了!也罷,就拚他個你死我活!” 縱身來到李自成馬旁,低聲道:“主公,情勢不妙,速朝西北方逃逸,吾等若能苟存性 命,自當前往會合。” 李自成點了點頭,眼中閃出秋鷹凄涼之色。 “我李自成本是爛命一條,生死都無所謂。姑娘量力而為,如果實在斗不過那老喇嘛。 便盡快脫离戰場,保留實力以待日后大舉,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紅娘子再不多言,翻身躍到陣前,高叫:“老禿驢,我還有些把戲讓你品嘗品嘗!” 雙手朝天一揚,十几枚花蕊一般大小的黑丸從袖中飛出,罩向官軍陣營。 旺鳩羅面色陡變。 “好個『蓮華盛開』!” 紅袍一展,數十道白光激射而出,將那些黑丸全部撞碎在半空,頓時聲爆如雷,灰飛塵 滾,伸手不見五指,惊得官軍馬匹揚蹄慘嘶,不知把多少騎兵顛翻在地。 迷蒙中,又听紅娘子嬌笑一聲:“死禿子恁地不識貨?這叫『蓮蕊初放』,接下來的這 一招才是『蓮華盛開』!” 班鳩羅心頭一凜,嚴陣以侍,果然又見數十顆黑丸破空飛來。 班鳩羅生怕又扰筒了官軍馬隊,忙地一展袍袖,將黑丸盡數掃入袖中,喝聲:“呢嘛 嘛!” 咒語令下,那些黑丸果然沒有爆開,卻發出“噗”的一聲細響,剎那間一股濃冽的豬糞 气味從班鳩羅袖里涌出,只臭得那“尼八剌”的老喇嘛頭暈腦脹,兩粒眼珠險些撞在一起。 “賤婢……咳咳……” 斑鳩羅掩鼻不迭,勉力伸手一指,頃刻煙消云散,但崗頂的李自成、紅娘子、李岩等流 寇首領,早已不見蹤影。 官軍惊愕未畢,斑鳩羅還沒從臭气中醒轉,卻听得紅娘子的嬌笑之聲恍若由天外飛來: “老王八,難道不知蓮花雖美,卻是靠豬糞養大的么?” 逃命定律 花盛、葉殘根本一點都不關心流寇与官軍的輸贏,而只挂念著李自成那顆价值十万兩黃 金的腦袋。 “開玩笑,一輩子只碰上這么一次發財的机會,豈可讓他平空溜走?” 兩人卯足了勁,躍過崗頂,只見前方黃土漫漫,連個腳印儿都沒留下。 葉殘叫道:“各憑運气,分頭追!” “刀王”花盛選定西北方,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依舊沒看見半條鬼影,心忖:“我的 腳程賽胜健馬,總不會跑了這么半天,還連點煙塵都望不著。莫非追錯了方向?” 心中猶豫,里足四望,忽見一個老農夫迎面奔來,彷佛后頭有鬼追著似的,慌慌張張、 顛顛躓躓,被顆石頭一絆,摔了一大跤,急忙爬起,抹了抹臉又跑,跑沒五步,又摔一蛟, 痛得哼哼唧唧,仍拚老命掙扎著半爬半走。 花盛看著好笑,喝聲:“老漢,你忙什么?” 老農夫吃了一惊,抬頭看見他,立刻磕頭不迭。 “大王饒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老丈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王。” 花盛盡量將臉色裝得和藹可親。 “你剛才碰見了什么人?” 老農夫顫抖著說:“一個面色凶惡的大王和一個妖里妖气的女子,都騎著馬,硬說我是 官軍的奸細,想要把我殺了……幸虧后面又追來了一個斯文相公勸住那大王,小人才逃得性 命……” 花盛忙問:“他們朝哪里去了?” 老農夫兀自攪不清天南地北,傻瓜般伸著根手指不停的抖,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才往正 西方向一指。 “好像是那邊……” 花盛不等他說完,將身一縱,流星也似疾掠而去,一鼓作气又奔出十余里,卻仍尋不著 半點可疑形跡。 花盛此時可已累得气喘如牛,一屁股坐倒在地,心想:“這幫流寇還真不是白混的!早 听得江湖人言,『闖王』李自成的行蹤神鬼莫測,今天在蜀,明日在隴,竄東竄西,日行千 里,連老狐狸精都拿他沒辦法,明明已被官軍圍剿得走投無路,卻總能脫出重圍……唉,我 花某人武功雖然高強,但論及逃命的本領可是大大不如了!那王八蛋究竟是如何辦到的呢?” 七想八想,不禁想得呆了,就像一只誤把月亮當成金龜子的癩蛤蟆,終夜仰頭向天,嘴 角流著饞涎,卻永遠地無法把它吃到肚里去。 正合乎人類的運動定律:一個慣用手腳力气的人,只有在疲倦得無法動彈的時候。 另外一扇窗戶才會往他從來不用的器官頭腦里,慢慢開啟。 花盛的想像力終于開始發揮,又忙忙的想了七、八柱香,猛地一拍巴掌“我懂了!” 身子一躍而起,朝原路奔回。 老農夫兀自坐在原處,嘴里嘟嘟嚷嚷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花盛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欺近他背后,“嗆”地一聲抽出雁翎刀,喝道:“李自成。你 還給我裝蒜么?” “闖王”末路“闖王”李自成的人生閱歷。 少有人能及。 他交游之廣闊,上至世家豪紳,下至販夫走卒,早已將社會各階層的習性、語言、行 為、觀念等等,全都洞徹于胸。 而且他還是個天生的演員,裝啥像啥,每當危急時刻。 這本領總能救他一命。 關于此种場景的代表性杰作,可要推到三年前,當時的陝西巡撫孫傳庭嚴格訓練出一批 子弟兵,聲勢大振,和李自成交手十次,十戰十胜。 殺得李自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話說第十次擊敗闖軍,分明已把李自成圍困在“商雒山”中,只待步步進逼,收网捉 鱉,不料那日孫傳庭率領大軍行于山道之上,忽見一個胸大如乳牛、腰粗如飯桶的大腳瘤 婆,正坐在道旁哭哭啼啼、捶胸頓足。 孫帥不由駐馬發問:“大娘有何痛事?” “那群殺千刀的強人!打死了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和我老公的四代長輩,還搶走了 我的黃花大閨女、黃花大孫女、黃花大曾孫女……” 孫傳庭瞠目大喝:“他們往何處去?” 大嬸婆立刻朝東一指,自己則搖晃著肥胖的大屁股朝西而去,一面嘀嘀咕咕:“孫傳 庭,吃你老子的屁吧!” 那是他一生中第二十五回的突圍傳奇。 但此刻,即使身經無數風浪,李自成也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運气似乎已用完了,橫在面 前的選擇或許還有很多种,卻沒有一种是能夠活命的。 李自成不由暗嘆一聲,閉起雙眼,引頸受戮。 不料眼睛闔上許久,“往生咒”也不知念了千百回,卻仍然不見動靜,忍不住回頭越過 右肩肩頂望去,只見花盛瞳仁賁張,臉孔肌肉抽搐不已,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緊握著雁 翎刀,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的反方向。 李自成暗道:“怎么回事?” 再扭過頭,越過左肩肩頂望去,卻見一個渾身衣衫破破爛爛,連腳上布鞋都綻開了十 七、八個洞的的青年,笑嘻嘻的擎著把解手尖刀,沒事人儿一樣的站在土坡頂上。 李自成認人的本領也是一流,馬上認出他就是前些日子捧了顆死人頭來向自己換“酒 杯”的那名忠心小卒。 “咦,你不是那個叫什么……姜小牙的嗎?” “稟告大王,”姜小牙一躬到地。 “正是小人。” 李自成一點頭,大笑道:“好!不愧是我『闖軍』中的好男儿!但……” 一瞟“刀王”花盛。 “此人武功惊世駭俗,決非常人所能抵敵,你怎么會是他的對手?不要枉費性命,快走 吧!” 姜小牙又行一禮。 “稟告大王,這家伙不一定打得過我。” 李自成唉了一聲。 “你莫吹牛!我李自成決非瞎眼之人,每次戰事亦都親身參与,全軍上下誰行、誰不 行,我豈不全看在眼里?你若真有本領,我哪會讓你只當個跟在馬屁股后面跑的小兵?” 姜小牙第三次行禮如儀。 “稟告大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人可是會長大的呢。” 一語既畢,身形半轉舉刀向前,一股無畏的气勢剎那間從他全身上下發散出來。 李自成不禁揉了揉眼睛。 “我軍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我怎地全不知曉!唉,李闖啊李闖,你活該今日當敗,可就 是不識貨的報應嘛!” 姜小牙初顯神威 “刀王,來吧!” 姜小牙气定神閑,側身朝向“刀王”花盛,手中尖刀微微顫動,宛如抖落了滿地雨珠。 正是“雨劍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間至樂”。 花盛這些天來逢神撞鬼,甚至連妖女、法師都碰上了,自以為世間所有的怪事都已歷 盡,此后再也沒有能讓自己惊怕的事儿了,但他現在一眼看見姜小牙擺出的這一招,三万六 千根頭發立刻根根指向天空,喉中發出灌了碗辣椒湯下肚似的叫喊。 當年他和“雨劍”蕭湘嵐纏斗二百余合,蕭湘嵐卻只用這一招就殺得他丟盔棄甲,大敗 虧輸,以至那日他在窯洞內看見李滾使出這一招,當即嚇得屁滾尿流,直覺人間不可思議之 事莫過于此。 后來他与葉殘再三議論,終于得出了一個結論:“若非巧合,就是自己看花了眼,因為 蕭湘嵐從不收徒弟”,聊以自慰;不想現在姜小牙竟也使出了這一招。 “那個死胖子會使這一招也就罷了,怎么這個兔崽子也會這一招?葉殘不是怀疑他乃 『風劍』的徒弟么!世上怎么可能有一個人,既會『風劍』又會『雨劍』的呢?” 花盛越想越寒心,嚷嚷了數十聲之后,方才顫抖著問:“葉殘說你會『風起云涌』。可 是真的么?” 姜小牙哈哈一笑。 “風起云涌?嘿,可是我這輩子學會的第一招哩!” 尖刀一轉,滾滾風生,恍若龍卷風起自地底,旋向花盛頭顱。 “別羅唆了,你不滾蛋就納命來吧!” 花盛暗叫:“怪了!怪了!『風雨雙劍』兩人早已死爛掉了,結果居然還會教徒弟,居 然還把一身絕學傳給了同一個人,哪會有這种事?” 再也不敢多看姜小牙一眼,抱頭鼠竄而去,一面跑一面發瘋似的傻笑:“沒道理!沒道 理!嘻嘻!真的是見了兜了……嘻嘻,見了鬼了……” 姜小牙見他這副能像,不禁發噱,跟在一旁的蕭湘嵐鬼魂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 來。 姜小牙道:“師父,那家伙當真是個武林高手么!我看他簡直……” 卻听李自成訝聲問說:“你在跟誰說話?” 姜小牙一惊,暗忖:“這些天來只和師父單獨相處,全無顧忌,如今已回返塵世,可要 處處注意,以免人家把我當成瘋子。” 嘴里笑道:“小人一時嘴笨,把『大王』錯叫成了『師父』。” “你師父是誰?” 姜小牙扭過頭去,想要征詢蕭湘嵐的意見,卻發現她早已飄不見了。 心中稍一遲疑,支吾道:“師父是一個隱世高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自成一雙鷹眼上下瞟了他一回,點點頭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如此。” 撣了撣衣上灰土,站起身來。 笑吟吟的一拍姜小牙肩膀。 “小牙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李闖沒齒難忘。” 姜小牙這輩子還沒被人如此重視過,可真有點承當不起,把頭皮搔得亂響““大王好 說,咳咳,好說……”忽見前方煙塵騰滾,李自成面色陡變。“又是什么人追來了?”英雄 定律姜小牙提气于胸,凝神戒備,剛才生平第一次出手沒打得過癮,滿心希望能夠再來一個 高手,讓自己好好的打一頓。只見快馬奔飛,轉瞬已到眼前,馬上騎士濃眉環目,髭須滿 臉,一張嘴生得奇大,里頭三十一顆黃板牙,卻是號稱“闖軍第一猛將”的劉宗敏。李自成 登時喜動顏色。“老劉!你還沒死?恭喜你啦!”劉宗敏翻身下馬,一把抱住李自成前后搖 晃。“咱倆可又逃過了一劫,他奶奶的熊:“李自成忙問:“弟兄們情況如何?” “誰曉得?逃命都來不及!” 劉宗敏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漫應著。 “大概被曹變蛟那 沖殺得落花流水了吧!” 李自成面色一黯,不再多言;劉宗敏卻絲毫不見痛惜之情,一逕興奮的大叫大嚷。 姜小牙本屬劉宗敏麾下,一向把他當成天神一般看待,但此刻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暗暗 皺眉:“弟兄們死傷如此慘重,他卻不當回事儿,可謂薄情寡義,做他的部下可真倒楣。” 劉宗敏把座騎讓給了李自成,一面催促道:“走吧走吧,不要給官軍綴上了。“ 李自成點了點頭,翻身上馬。 “小牙兄弟,委屈你了。” 姜小牙受寵若惊,忙一躬到地。 “大王,不敢。小人在前開路。” 劉宗敏這時才發現姜小牙,又听李自成喚他“兄弟”,不禁奇怪。 “這個人是誰!” 李自成卻只淡淡道:“他剛才幫了我個大忙,以后須他相助的地方還多著呢。“ 劉宗敏皺著眉頭,不屑的把姜小牙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根本懶得理他。 姜小牙見李自成并不詳細介紹自己的英勇事跡,心中頗有點失望,轉念又忖:“是了, 他乃一方之霸,當然不好意思敘述剛才的事。難怪古來帝王豪杰在史籍傳說之中,只有大發 神威的時候,卻不見吃癟挨揍之慘狀。看來,越是幫位高權重之人的忙,越要當悶嘴葫蘆才 行哩。” 當下不再多言,跟隨著李自成胯下健馬,一路朝西北飛奔。 他雖然學藝未久,但既得蕭湘嵐傾囊相授,自是非同小可,撒開腳步,始終不疾不徐的 跟在馬旁。 劉宗敏跑不出三里,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暗惊:“這個兔崽子可真會跑,究竟是何 來歷!有他跟在李闖身邊,老子就別混了!” 就像所有才華不高但野心极大的人一般,開始盤算起如何陷害對方的策略与步驟。 唯獨此時,他一向呆板的臉上才會浮起愉悅的笑意。 絕路上的邂逅 三人一馬埋頭赶路,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李自成尋了處山坳把馬藏了,預備就在這里過夜。 劉宗敏摸了摸肚皮,道:“可餓得緊。” 眼睛卻望著姜小牙。 姜小牙心忖:“盡瞅著我干嘛?這种地方要到哪里去找吃的!” 嘴上又無法拒絕,只得說:“小人四處找找看。” 摸黑朝土山底下走去,一邊尋思:“這儿又沒窯洞,連蝙蝠都沒得抓。” 他這些天來只靠蝙蝠過活,其它食物的味道都已快忘光了,但想起那段日子,胸口卻仍 甜蜜得不得了,有時真希望自己能永遠待在窯洞里不出來。 “唉,蕭姑……師父……怎么出洞的第一天,就到處亂飄,大半天不見人……嗯,不見 鬼,跑到哪里去了呢?” 滿腦子胡思亂想,蒙頭瞎眼的不知走出多遠,卻來到一處斷崖邊上,左面是刀削一般陡 直的山壁,右面則是万丈深谷,一條恰只夠單人通過的小路,蜿蜒指向對面山頭。 姜小牙往前走了數十步,見崖底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不禁心頭發毛:“雖跟師父學了 點輕功。卻不曉得有沒有用……我看哪,万一跌下去,多半還是找不著骨頭!” 正想轉身回頭,卻見對面奔來一人,身形嬌俏,啊娜多姿。 姜小牙還以為是蕭湘嵐的鬼魂終于找來了,高興的大叫一聲:“師……” 對方來勢卻快,掀掩之間已至面前,原來是個渾身紅衣的美艷女子,瞪了他一眼,通: “尸什么尸?這里有死人么?” 姜小牙并沒見過她,不知她就是闖軍陣營中鼎鼎大名的“紅娘子”,連忙暗笑:“沒 有……只是胡言亂語罷了。” 心想:“她把『師』听成了『尸』,也難怪,三更半夜一個大姑娘家摸黑赶路,心里一 定害怕得很,我可別把她嚇到了。” 刻意放經嗓門,柔聲道:“姑娘,這么晚了,還獨自在外行走,不怕遇見坏人么?” 紅娘子的父親是前任“白蓮教”教主,因此她自小便學了一身軟硬功夫、异能奇術,打 從八歲開始闖蕩江湖,就只有人怕她,她卻沒怕過任何人,不料今日姜小牙竟把她當成一個 小女孩儿。 生怕她被坏人欺負,心中只覺新鮮至极,大笑一聲,道:“當然怕嘍,我怕死嘍!” 姜小牙搔了搔頭皮。 “你要往那邊去,是吧?我也正要回頭。你等等,我走前面,你跟著我。” 雙手扶著山壁,戰戰兢兢的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往回走。 紅娘子見他笨手笨腳,渾身破破爛爛,十根腳趾倒有八根露在破鞋子外面,不禁暗暗好 笑:“這么個傻小子地想照顧我,真是不自量力。他若發現我就是江湖好漢聞名喪膽的『白 蓮教』主,不把尿都嚇出來才怪!” 兩人一前一后的貼著山壁前行,驀聞遠方傳來一陣摧心裂膽的呼嘯,聲起時尚在對面山 頭,聲落時卻已在姜小牙和紅娘子的上空。 姜小牙惊忖:“這人好厲害的功夫!” 紅娘子也臉色大變,將身一縱,躍過姜小牙頭頂,急急搶到山路盡頭的開闊之處站定, 喝道:“木無名,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嘛!” 只見星光一暗,木無名魁梧的身軀已出現在她面前,哼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把你當 回事儿。” 紅娘子冷笑道:“刀王、刀霸兩人聯手出擊,都被我殺得落花流水,你又是個啥嘛玩 意,敢跟我說這种大話?” 木無名仰天大笑。 “論武功,我并不比他二人強,但我卻有件東西是他倆沒有的。” 話聲甫落,從怀里掏出一帖符咒。 “認得這個吧?斑鳩羅國師賜給我的護身符,你有何妖術,盡管使出來,今日倒要看看 你有多大道行!” 紅娘子一見帖咒,心知法術必定施展不開,只得用真功夫硬拚,“啪”地從腰間抽出一 條兩丈四尺長鞭,手腕一振,鞭身立刻宛若珍珠落玉盤的連串響了一十八聲。 “算你三生有幸,能夠見識姑娘的鞭法!” 木無名嘿笑聲中,飛廉鋸齒大砍刀嗆然出鞘,更無絲毫停滯,猶如山塌也似的砍向紅娘 子頭頂。 紅娘子卻不和他硬拚,邁開步伐,輕靈轉動,手中長鞭得隙便朝對方抽一下,一時之間 倒也攪得木無名手忙腳亂。 姜小牙此時方知這個“小姑娘”竟是個武林高手,不禁大感慚愧:又見“刀至尊”木無 名凶霸霸的一個大塊頭,居然對一個女子狠狠相逼,毫無怜香惜玉之情,心下不由憤慨,當 即拍著巴掌,為紅娘子抓起油來:“對,這一鞭抽它的屁股:等他轉身,再抽他肚子:“紅 娘子的武功雖可算得上一流,但面對木無名這种絕世高手,畢竟略遜一籌,仗著身法靈便, 三十招之內尚可抗衡;時間一久,不免捉襟見肘。木無名的大砍刀越來越像一堵水泄不通的 銅牆鐵壁,節節進逼,使得紅娘子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起來。紅娘子暗叫:“不想今日竟命喪 此人之手!” 已然是束手待斃的局面。 姜小牙一旁眼見情勢危急。 忙不迭拔出解手尖刀,將身一縱,朝木無名扑去。 “大塊頭,你要不要臉。只會欺負女人?” 木無名見他一身檻褸,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見他沒命沖來。 輕蔑冷哼:“渾頭小子不知死活,憑你也配和大爺交鋒?” 隨手一刀劈去,意料必把他砍成兩段。 卻見姜小牙手中尖刀一陣顫動,刀光如同雨珠一般傾泄而下。 木無名、紅娘子不禁同時一楞。 “這豈不是『雨劍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間至樂』么?『雨劍』蕭湘嵐從不 收徒弟,這小子卻從哪里鑽出來的!” 師徒矛盾定律 木無名惊愕未畢,姜小牙手中短刀直指他心坎,嚇得他連退十余步,喝道:”你是什么 人?” 姜小牙笑道:“要你命的人!” 手上不停,“雨劍三十八招”連綿遞出,宛若一片雨幕將對手罩在其中。 木無名忙舉刀格架,但不管怎么擋,刀光仍如雨珠也似潑洒進來,弄得木無名果然像個 在雨中奔逃的行人一樣,雙手遮頭,狼狽不堪。 這下子輪到紅娘子在一旁拍手大笑:“好雨!好雨!再下大一點!” 姜小牙殺得順手,心中也暗自得意,不料耳旁卻忽然響起蕭湘嵐的聲音:“這一招『梨 花春雨無盡纏綿』你是怎么使的?亂七八糟,不用心!” 姜小牙喜极大叫:“師父!” 紅娘子怪道:“誰是你師父?瞎嚷什么?” 姜小牙吐了吐舌頭,當即住嘴,卻听蕭湘嵐一聲大喝:“『巴山夜雨』攻他下体!” 姜小牙應聲出招,卻慢了半拍,被木無名躲了開去;蕭湘嵐又叫:“『霏霏江雨』斷他 后路?” 蕭湘嵐口中不停指揮,姜小牙卻反而亂了章法,一片刀雨立刻如同偶落的陣雨一般,時 下時停。 到處都是缺口。 蕭湘嵐气得大罵。 但她越罵,姜小牙就越慌亂,紅娘子一旁看得也自發急,叫道:“喂,你怎么搞的?剛 才不是很順嗎?干嘛自亂陣腳?” 一句話倒令蕭湘嵐猛然警醒,暗忖:“可是我的不對了,總該讓他放開手腳,否則一輩 子也不成材!” 蕭湘嵐一住嘴,姜小牙馬上就恢复了原先的順暢,但木無名終非等閑之輩,已窺出姜小 牙弱點所在,冷嘿一聲,飛廉鋸齒大砍刀蠢然劈散雨幕,朝姜小牙當頭斬落。 他積忿已久,這一刀簡直用盡了全力,只听刀風狂嘯,連空气都被割裂。 姜小牙畢竟沒有對敵經驗,嚇得手腳發軟,全忘了如何招架閃躲;蕭湘嵐在旁不禁眼睛 一閉:“完了!孤魂野鬼可當定了!” 卻見黑影一閃,一聲脆響直逼木無名后腦,卻是紅娘子手里的皮鞭,迫得木無名只好放 棄姜小牙,閃身躲過紅娘子的穿腦一擊。 紅娘子一面揮舞長鞭攻來,一面向姜小牙笑道:“姑娘我從小到大還未曾与人聯手御 敵,今日難得,就讓咱們兩個一起來吧!” 雨劍“皤虹”姜小牙見有了幫手,膽气大壯,短刀一振重新沖上。 紅娘子笑道:“看樣子,你沒什么打架的經驗。你自己瞧仔細了,我的鞭子長,可別被 我甩著了。” 雨劍“皤虹”姜小牙見有了幫手,膽气大壯,短刀一振重新沖上。 紅娘子笑道:“看樣子,你沒什么打架的經驗。你自己瞧仔細了,我的鞭子長,可別被 我甩著了。” 姜小牙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這樣和人打架。确實是頭一遭。” 紅娘子又嬌笑一聲:“喲!倒是我的榮幸。” 蕭湘嵐听他倆笑語晏晏,不知怎地,心頭竟冒起一股生平從沒嘗,的古怪滋味,剎那間 卻又轉變為憤怒,暗忖:“大敵當前,還在那里恬無羞恥的和女人說笑,這個徒弟真不像 話!” 只見姜小牙和紅娘子兩人雖是初次相見,倒也配合得滿好,一個顧上,另一個就招呼 下;:一個攻左,另一個就打右,只鬧得木無名手足無措。 紅娘子笑道:“喂,我上輩子認識你嗎?怎么這樣天衣無縫?” 姜小牙從沒听過一個女子這樣和自己說話,不禁 腆,心中卻想:“人若真的有上輩 子,我倒可能和蕭姑娘……不,師父,有些瓜葛,否則今生怎么會有此奇怪的緣份?” 想著想著,臉上不由浮起一絲幸福的笑意。 蕭湘嵐看在眼里,越發狂怒。 “被那野女人挑逗兩句,本性就全都露出來了,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心頭念轉,場中的形勢卻起了大變化,“刀至尊”木無名漸漸摸熟了兩人路數,飛廉鋸 齒大砍刀開始加重威力,漸將兩人里入刀圈之中。 姜小牙、紅娘子只覺面前像是有座山慢慢塌倒下來似的,壓得做倆几乎喘不過气,手上 運轉兵刃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蕭湘嵐衡情度勢,已知他倆絕對捱不過十招,偏偏自己又幫不上忙,只有乾著急的份 儿,尋思道:“姜小牙用解手尖刀施展我的『雨劍』絕學,到底吃虧,如果他手里有柄劍, 可就好了。” 卻似回應她心中的希冀,忽見星空一暗,一條鷹似的人影迅快絕倫的橫過眾人頭頂,喝 了聲:“渾小子,接劍!” 一抹烏光直奔姜小牙怀中。 姜小牙無暇細思,伸手一撈將那東西楞住,卻是柄古色斑斕的寶劍。 蕭湘嵐不由脫口惊呼:“我的『皤虹』寶劍!” 姜小牙心中一震,暗道:“果真是師父所用之劍?怎么竟會在此時出現?賜劍之人又是 誰?” 木無名听不見蕭湘嵐的惊嚷,雖不知這劍來歷,但已隱約察覺情況不妙,連忙虛晃一招 迫退紅娘子,狠狠一記殺著猛攻姜小牙而來。 姜小牙哪還有空思考,撇手丟掉尖刀,一翻腕,拔劍出鞘,只听一聲銀震玉擊的脆響直 透云霄,彩虹般的七色光焰頓時在夜空中搭起一座長橋。 紅娘子、木無名都不由眼睛一直,看得呆住了。 “世間真有這等寶劍?” 飛廉鋸齒大豆腐 蕭湘嵐見那擲劍之人轉瞬便登上絕壁頂端,不由暗感惊愕:“此人武功竟高到這种地 步,莫非……” 心中憶起一個人來,卻又覺得全無可能。 “听說他早已死掉了……何況,我的劍怎會落到他手里?難道就是他把我和燕云煙的尸 体埋起來的么?” 不想“飄”赶過去,瞧清楚那人是誰,卻又擔心姜小牙安危,只一猶豫,那人已消失不 見。 但聞紅娘子笑道:“你有了這把劍,定可叫那『刀至尊』連爬帶滾啦!” “只怕未必!” 木無名拿定了速戰速決的策略,先把紅娘子放在一邊,狠狠一刀向姜小牙劈姜小牙兀自 膽弱,閃身向后退避。 紅娘子叫道:“怕他怎地?拿出真本領來!” 姜小牙被她一激,立覺精神抖繳,長劍一展,“清明微雨行人斷魂”順勢而出,一點點 細如牛毛的劍光宛若在天地之間拉起了一道帷幕。 木無名知他寶劍鋒銳,早已著意戒備。 不讓自己的兵刃和對方碰撞,但卻分不清他的劍勢究竟從何處來,稍一遲滯,兩刃已 交,“當”的一聲輕響過后,木無名只覺手中一輕,忙躍退兩步,低頭看去,又厚又重的飛 廉鋸齒大砍刀已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半截。 紅娘子拍手笑道:“咦,木無名,你手里那是什么東西?飛廉鋸齒大豆腐?” 木無名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輪流瞪著姜小牙、紅娘子,眼中都快噴出火來,終于厲 吼一聲,掉頭奔入黑暗。 紅娘子嘴里仍不饒人:“別跑嘛,豆腐還剩半塊,再拿來剁個爛碎,做盤麻婆豆腐讓大 家痛快一下嘛!” 半晌沒听得木無名回音,諒必已定遠了。 姜小牙松下一口气。 “這家伙好生凶惡!他當真是和花盛、葉殘齊名的高手?” 紅娘子頗覺有趣的瞟了他一眼。 “你這人很奇怪,江湖事半點都不懂,劍法偏又這么好……你使的是『雨劍三十八 招』,沒錯吧!” 姜小牙眼望蕭湘嵐,不知如何做答。 紅娘子緊接著道:“沒听說蕭湘嵐曾經收過徒弟,而且依她的脾气,就算要收徒弟,也 不會收你這种土頭土腦的傻小子。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姜小牙悄聲道:“師父,這要怎么說啊?” 蕭湘嵐沒好气的道:“你連偷尸体這等下三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撒個謊卻不會?” 姜小牙苦笑著說:“唉,師父。還在算這筆舊帳?我也是逼不得已……” 紅娘子見他一個人在那儿嘀嘀咕咕、鬼鬼祟祟,不禁皺眉道:“喂,你是不是白痴啊? 跟鬼說話?” 不會說謊的男人 有些人并不是不會說謊,但只要一見到女人嘴巴就打結儿,別提謊話,就連廢話都說不 出口。 紅娘子見他一臉為難的神色,倒也不愿強逼,搖了搖手道:“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蕭 湘嵐那女人,脾性古怪得不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姜小牙忙轉眼望向蕭湘嵐,只見她一張鬼臉气得都快綠了,紅娘子卻仍說個不停:“十 五年前,武林盟主『劍神』燕老爺子五十大壽那天,我也跟我爹一起去拜壽,那是我第一次 碰見蕭湘嵐……” 姜小牙惊訝的脫口而出:“原來你早就認識我師父了?” 紅娘子一笑。 “原來她真是你師父。” 姜小牙楞了楞,暗忖:“可被她套出來了。” 又听蕭湘嵐在耳邊冷哼:“笨死了!” 越發無地自容。 紅娘子又道:“那時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我比她痴長二歲,她還要叫我大姐姐 呢。” 瞟了姜小牙一眼。 “你呀,可要叫我大姑媽啦!” 蕭湘嵐又哼一聲。 “既是大姑媽就該有個大姑媽的樣子,這般眉來眼去的好生無禮!” 姜小牙听她話中竟似隱藏著一絲酸意,腦中不禁一陣迷糊。 “她在吃誰的醋?女人心,海底針!” 紅娘子繼續喋喋不休:“我記得可清楚,那天蕭湘嵐跟著她爹一進燕府大門,燕老爺子 的几個頑皮徒弟就圍了上去,以為這小姑娘好欺負;哪知她禁不起三言兩語就發起怒來, 喝!可從沒見過脾气這么坏的姑娘家……” 蕭湘嵐罵道:“我脾气坏?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可惜紅娘子听不見,續道:“只見她東一腳、西一拳,打得那些小子滿頭是 。燕老爺 子的徒弟們一向仗著燕府聲勢顯赫,驕橫得不得了,一旦被個小姑娘修理得慘兮兮,當然臉 上挂不住,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蠻牛一般亂沖亂撞,直想把她踏成肉餅,蕭湘嵐畢竟年紀 還小,眼看著就要吃癟,卻見一個英气勃發的大后生赶了過來,喝止住師弟們的喧鬧,而且 還一人給了一記大耳光……” 姜小牙笑道:“這個大徒弟倒滿不賴!” 蕭湘嵐不知為何,竟似非常不愿回憶起這一段,一忽儿飄到紅娘子耳邊大叫:“夠啦! 別說了!” 一忽儿又直勁扯著姜小牙。 “我們走,沒什么好听的!” 姜小牙這些天來暗戀“師父”,只一個“苦”字差可形容,但師父的過往卻一概不知; 天可怜見,此刻居然碰到一個能把師父的經歷如數家珍的人儿,姜小牙豈肯經易放過? 更何況,師父一經提起那“燕老爺子的大徒弟”便反應激烈,姜小牙當然更是好奇,完 全不理會蕭湘嵐的拉扯,猛然追問:“他是誰?他后來跟我師父怎么了?“ 紅娘子輕笑一聲。 “提起此人,你可站穩了別摔倒,他就是日后在成千累万的武林高手之中,排名第一的 『天抓』霍鷹!” “三角”万歲! 姜小牙頓時如雷貫耳,渾身一顫。 “師父的武功已高到這种程度,卻只才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天抓』霍鷹卻是何等人 物?” 即如紅娘子這般輕蔑世俗价值的奇女子,提到“霍鷹”之時,臉上也不由浮起一抹傾慕 的光澤。 “說起霍鷹的身世,也真夠悲慘,他還未足兩歲,滿門親族五十六口便被仇家屠戮殆 盡,幸虧『劍神』燕山青恰巧路過當地,把他給救了,并將他撫養長大,還傳給了他一身本 領。在老爺子的眾多徒弟當中,他可謂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不但功夫最好,而且性格沉 穩,智計過人,胸怀領袖群倫之才……” 姜小牙怪道:“燕老爺子既稱『劍神』,該當劍法高強才對嘛,怎會教他使飛抓呢?” 紅娘子道:“飛抓卻不是跟燕老爺子學的,那是后來的事,誰都搞不清楚……燕老爺子 确實只傳他劍法而已。” 蕭湘嵐听到這里又焦躁起來,對准姜小牙耳孔大嚷:“走啦!別听她胡說八道!” 姜小牙見她如此,反而越感興味,忙問:“我師父跟他怎么了?” 紅娘子笑道:“那一刻,蕭湘嵐与霍鷹彼此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當然沒人知曉,但 我也是女人,我可看得出來,蕭湘風的一顆芳心已牢牢系在霍鷹身上……“ 蕭湘嵐跳腳怒吼:“你亂講一气!你怎知我心里想些什么?” 紅娘子嘆了口气,又道:“但凄慘的是,他倆已注定了今生無緣……” “卻是為何?” “燕、蕭兩家乃是通家之好,蕭湘嵐還沒出生就已被許配給燕家的大少爺了。“ “指腹為婚?” “沒錯。” 紅娘子聳了聳肩,似在替霍鷹惋惜。 “霍鷹只是養子,還能有啥想頭呢?” 姜小牙心中也覺一陣失落。 “原來師父早已是別人的老婆,夫家且貴為什么武林盟主,聲威顯赫,我這豈不是癩蛤 蟆想吃天鵝肉么?” 蕭湘嵐一旁只像個大火炮一般的快要爆炸開來。 一邊跳腳,一邊亂罵:“紅娘子!你再亂講!你懂什么?姜小牙!你跟我走!你……你 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師父放在眼里?你再和那騷娘儿們說東道西,我一輩子都不理你!” 言畢,轉身就“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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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斗。 卻听斑鳩羅陡發一陣令人胃液涌冒的笑聲。 “把人家的刀砍斷了,也就罷了,怎地又跑來偷翻人家的帳棚?” 紅娘子暗叫“不妙”,想要拉著姜小牙開溜,可已來不及。 斑鳩羅形似枯木,但身手卻敏捷得有若一片落葉,倏忽間已穿出帳外,右臂一伸,朝姜 小牙面門抓來。 紅娘子見他右掌上竟生著七根手指頭,掌心隱隱泛出金屬顏色,不禁出聲大叫:“姜小 牙,小心了,他這是『金剛大手印』!” 姜小牙哪懂得什么大手印大腳印,但覺他來勢詭异。 不知如何招架,心想:“他空著一雙手,我本不應該用兵刃欺負他,但實在是……” 心里七嘀咕八磨蹭,急得紅娘子大嚷:“還不亮寶劍?” 姜小牙被斑鳩羅兩三爪就逼得無路可走,終于叫聲:“老光頭,你仔細了!” 手腕一翻,“嗆”地拔出“皤虹”寶劍,頓令剛剛升起的旭日晨曦都相對失色。 斑鳩羅眼睛一亮。 “好寶劍!” 越發強攻而上。 紅娘子科出腰間長鞭,照准斑鳩羅的禿頂就抽了過去,不料“刀至尊”木無名緊跟著穿 帳而出,喝道:“紅娘子,放你生路你不走,偏偏要赶來送死,今天可怪不得咱家了!” 鬼頭刀雖不比原來的飛廉鋸齒大砍刀沉重威猛,但靈活經巧卻強胜几分。 單論武功,紅娘子本差他一截,這會儿被他敵住,根本無法向姜小牙伸出援手。 姜小牙卻不知厲害,振起寶劍就朝斑鳩羅猛刺猛殺,一面暗忖:“我就不相信你這雙肉 掌會比木無名的大刀更結實!” 怎科班鳩羅卻全不懼劍鋒銳利,單只右掌依舊不管死活的搶將入來,忽然向上拋起一道 弧形,剎那間陰風慘霧大作,肉掌竟爾不見形影,只在迷天昏暗之中透出七點寒星,直朝姜 小牙頂門飛蓋而下。 姜小牙兀自心存仁慈,猶豫著是否應該一劍把他的手掌削掉,卻听燕云煙的鬼魂在耳邊 喝道:“你還在干什么?這是密宗『金剛大手印』的殺著『兩天開塔』!” 姜小牙吃癟 密宗圣典有二:“大日經”与“金剛頂經”,尤以“金剛頂經”最為純正,內載十八會 十万頌。 相傳當日此經藏于南天竺,由“增長女王”所建造的“馱那羯迦”鐵塔中。 佛滅度后,數百年間無人能開啟此塔,后有一高僧持誦“大昆盧遮那真言”,以白芥子 七粒打塔,門乃開,真經亦得以傳世。 此刻斑鳩羅使出的“南天開塔”,便是當年開啟鐵塔的神通,既連鐵塔都打得開,何況 凡人的血肉之軀? 但見蒙蒙迷霧中七點寒星猶如流螢般閃爍飛竄,看似在左,忽焉在右,全無軌道蹤跡可 循。 姜小牙眼花繚亂,胸中頓失對敵的方向与策略,一急之下,長劍亂揮亂舞,好似在驅赶 一群沒頭的蒼蠅。 燕云煙大叫:“不要跟他硬拚……” 一句話沒說完,姜小牙就覺腦海里一片迷糊,緊接著眼前一昏,恍憾看見一座巍巍鐵塔 自渾沌初開的天地連接之處緩緩升起,塔頂綠焰閃耀,宛若鬼火。 一瞬間,前世今生、過去未來,彷佛走馬燈一般在姜小牙的心坎上依序行遍,姜小牙既 想痛哭,又想狂笑,一股奔赴蒼茫的沖動占据了整副靈魂,直欲舍棄一切,遁入空冥。 但下一刻,手上傳來的一陣劇痛,卻使他驀然醒轉,定睛看時,“皤虹”寶劍已被斑鳩 羅奪了過去。 姜小牙不禁冷汗直流,暗叫:“好厲害的邪術!幸虧老禿驢志在奪劍,否則這一抓豈不 要了我的小命!” 大惊之余,連忙向后躍退十几步。 另一邊,紅娘子与木無名的拚斗也已漸落下風,忙朝姜小牙一扭頭,叫聲:”快走!” 一抖手,從袖中射出机枚雞蛋般大的黑丸,逕奔對方面門。 木無名暗忖:“妖女又搗鬼,不要去碰她那些古怪東西。” 將身一讓,滿以為躲過就沒事儿了,怎料紅娘子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當先飛來的第一顆 黑丸猛地停在半空中,的溜溜的盡打轉,后面相繼而來的黑丸便一顆接一顆的撞了上去,但 聞“劈啪”爆響有若排炮,頓時黑煙亂噴,方圓數丈之內伸手不見五指。 姜小牙縱然心痛寶劍,卻被斑鳩羅莫測高深的本領給嚇破了膽,心想:“再不走,性命 難保。我本來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在這儿硬撐什么場面,還是還我”姜小兔子『的本色 吧!“展開天生”八條腿“的功夫就想開溜。斑鳩羅嘿然冷笑:”你把我當成什么?” 右掌十指一抓,早把姜小牙夾脖夾頸的提了起來,點住周身穴道,用力朝地下一摔,只 摔得姜小牙七葷八素。 木無名緊跟而上,一腳踏住他胸膛,厲喝:“蕭湘嵐那賤婢是你什么人?” 姜小牙從小到大,不管在別人眼中或在自己眼里,都不是個硬骨頭、鐵錚錚的漢子,他 從不以為自己會為了什么東西而甘愿犧牲生命,但此刻听見木無名出口不遜,亂罵心愛的師 父,不禁一股怒火從心臟開始蔓燒至全身,最后則由眼中噴向木無名,同時瞠目大罵:“你 敢罵我師父?你是什么東西?你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都是沒有卵的大公豬!十八代祖母都是 沒豬想騎的爛母豬!十八代子孫都是跟你一樣爛的爛小豬!十八代……” 木無名目露凶光。 “兔崽子,你找死!” 狠力一腳跺在他心窩之上。 姜小牙發出一聲絕命悶叫,張嘴狂標出飛箭也似的鮮血,隨即昏死過去。 我們一家都不是人 如果你腦袋里好像有一個鵝毛枕頭破掉了,羽屑經絮到處飛舞,這只有兩种可能! 你喝醉了,或是你已經死掉了。 姜小牙明知自己并不屬于這兩种狀況,但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痛,雖然透体冰涼,卻又輕松得要命,恍若飄蕩在云霧中一般。 姜小牙不禁心想:“這樣真好!嗯,從來沒有這么舒服過。” 蓬萊仙山、西天极樂彷佛都比不上這种境界。 “最好一輩子都這么飄呀飄……飄到外婆橋……” 姜小牙腦中想起什么。 眼前就浮現什么,而且真實得簡直触摸得著。 “飄呀飄,飄到外婆橋,外婆問我好不好……” 姜小牙感覺自己正泛舟湖面,荷花扑鼻香,遠方柳岸深處,外婆慈祥的身影正朝自己招 著手。 姜小牙心頭溫馨万分,急急划動雙槳,向岸邊駛去,然而,越近越不對,外婆怎么這么 胖、這么丑啊? 她真是我的外婆嗎? 她焦急的叫些什么啊? “姜小牙!姜小牙!你他媽的真的死了嗎?” 姜小牙終于緩緩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在那儿扯直喉嚨嚷嚷的不是外婆,而是被捆得像只 大粽子的李滾。 姜小牙回眼一望,發現自己也五花大綁的躺在一座陰暗的營帳內,渾身骨頭好像都已經 斷掉了,大約因穴道被封,胸口更是脹悶得難受。 姜小牙沒好气的哼唧道:“死胖子,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只會吃飽了嚷嚷……“ 李滾苦著臉道:“我叫你是好心,你師父叫你你听不見,害她在一旁哭得我難受!” “什么,師父也來了?” 姜小牙急忙一扭頭,果然看見蕭湘風的鬼魂坐在一邊,兩只眼睛紅紅的,真的像是大哭 過一場。 姜小牙暗忖:“師父竟會為我哭?難道……” 心中一陣激動,居然呆掉了。 又轉燕云煙的聲音在另一邊冷冷的道:“沒把徒弟的功夫教好,倒將師徒關系攪得這么 复雜,哼哼,蕭湘嵐,你可真有一套!” 蕭湘嵐怒道:“我怎地沒教好他?” “果真教好了,他又怎么會被抓?” “你的徒弟不也被抓了?”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笨!不像這個兔崽子机伶聰明……” 蕭湘嵐哼道:“你生前貴為二品武官,怎么連個徒弟都保不住?” 一句話正中痛處,燕云煙又气又惱,跳腳道:“死后方知”大明『朝廷不仁不義,我燕 某人做鬼也跟那些貪官昏君沒完沒了!“蕭湘嵐冷笑道:“只怕太晚了吧?” 李滾嘆气道:“兩位師父還有心情吵架?咱們馬上就沒命了,以后就沒人替您兩者燒 香、燒紙錢了,大家全都完蛋!” 姜小牙輪眼望著大伙儿,那些窯洞內的時光又歷歷浮上心頭,不覺心頭一陣溫暖,笑 道:“好不容易大家的立場都一樣了,這可不正像除夕夜,全家團圓在一起吃年夜飯?” 燕云煙神色依然冷峻,但眼中卻忍不住閃出一抹笑意。 “有這种全都不是人的家庭嗎?” 整人定律 做為兩口即將在大決戰之日祭旗的牲品,日子當然不會好過。 那個胡直領隊無時無刻不來折磨他倆,起初還心存顧忌,生怕把他倆弄死了,但姜小 牙、李滾身怀絕世神功,一般的酷刑根本奈何不了他們,胡直把皮鞭、軍棍、烙鐵……全都 用上了,他倆卻依舊大呼小叫、哭父哭母。 胡直心想:“這兩個王八蛋的皮可真厚,總要弄個辦法教他們連哭都哭不出來!” 從此鎮日价開動坏心腸,想要找出能把他們修理得慘兮兮的刑罰。 姜小牙見他如此使坏,暗喊不妙,頭几天還滿心希望那日成功突圍而出的紅娘子,能想 個辦法解救自己于絕境,但一天一天的過去,姜小牙的期盼也越來越渺茫。 一日清晨,姜小牙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看見紅娘子笑吟吟的向自己招手,不禁興奮若 狂,大叫:“大姑媽!” 亂吼半日,醒轉過來,可怜只是南柯一夢。 蕭湘嵐正在一旁,立刻酸意沖天的冷笑道:“你就只記得你的大姑媽!你以為大姑媽會 拚著自己的性命來救你?你想得美喲!” 李滾被他吵醒,揉著眼睛道:“你還有大姑媽?真好福气!我一家十族就只剩下我一 個。” 姜小牙道:“原來你也是個孤儿?” 李滾嘆道:“唉,別提了,七年前一隊官軍經過我老家,把我一家人殺得精光……” 姜小牙怪道:“那你還要當官軍?” 李滾“唉”了一聲。 “若非逼不得已,誰想當兵哪?早知道就不要生而為人,咱們這年頭,當條豬都來得快 活得多!” 姜小牙想起自己家里的傷心事,也不由連連搖頭。 “這話說得可對:豬都比咱們有尊嚴。” 蕭湘嵐不由尋思:“他倆真是一對可怜的小人物,當初挖我們的墳墓官因情勢所逼,怪 不得他們;要怪,只能怪這狗啃的時代、狗啃的朝廷!” 燕云煙一旁也自暗忖:“這到底是誰造的孽?若說『大明』朝廷全無責任,可真有點說 不過去!” 想起自己多年在朝為官,不覺慚愧。 几個人正唉聲嘆气、自悲自怜,卻沒料到還有更慘的跟在后面,只見那胡直賊笑兮兮的 走入帳中,手里拿著一根細細的棍子。 “兩位早啊,我終于想到一個法子了。” 李滾這些天來見他奈何不了自己,便存了個輕敵的念頭,笑道:“看你這狗養的能把老 子怎么樣?” 胡直哼笑連連,走上前來探掌一抓,竟把李滾的褲子給脫了下來。 李滾嚷嚷:“你……你想干嘛?” 胡直將手中小棍子對准他的肛門,一邊笑道:“我想通了,武林高手部有”罩門“,我 猜你的『罩門』就在這里!” 一虎子把棍棒戳入李滾肥肉團團的大屁股,痛得李滾差點把喉結都嚷到口腔外面。 姜小牙見狀,不禁冷汗直流。 “這可找到要害了!不料我『姜小兔子』今日竟真的要變成兔子了!” 胡直把李滾捉弄了一回,已知這辦法管用,得意的不得了,又把棍子舉在眼前,走向姜 小牙。 “你也來試試吧!” 蕭湘風的鬼魂早气得把臉轉向旁邊,一面大叫“下賤!卑鄙!” 燕云煙也只有搔腦袋的份儿。 姜小牙強笑道:“胡大爺,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不作興搞這套……” 胡直哪管這么多,伸手就要脫姜小牙的褲子,卻見帳門一掀,斑鳩羅乾扁的頭顱探了進 來,殺雞一般的道:“胡領隊,你出來一下。” 胡直一楞之后,欣喜若狂。 “國師居然也知道我這個人?這下可要升官了!” 忙不迭奔了出只听兩人在外頭磯磯嘟嘟了半天,接著“咕咚”一聲。 姜小牙心忖:“老禿驢一來,恐怕整人的方法更不堪了!” 心頭立起生不如死之喟嘆。 過了半晌,才見胡直踱入帳中,意味深長的擠著眼睛,把姜小牙上下一瞟,笑道:“今 天放你一馬,來日有更好的方法款待于你。” 言畢踅出帳外,竟不回頭。 燕云煙、蕭湘嵐一面為姜小牙感到慶幸,一面又忐忑不安。 “他又想出了什么鬼法子?” 姜小牙心胸豁達,反而苦笑著安慰他倆。 “唉,兩位師父,看開了不就是這么回事?反正遲早要被拿去祭旗,管他怎么修理我 呢?” 說也奇怪,從那天開始,胡直就不再找他們的麻煩,反而每日送些好吃好喝的東西進來。 姜小牙忍不住問他:“你到底想怎么樣?” 胡直嘻嘻一笑。 “豬要養肥了才能宰啊。否則,用兩頭瘦巴巴的牲口去祭旗,這仗怎么打得贏?” 李滾本愛吃,當然不管其他,先喂飽了再說;姜小牙也是副樂天知命的性格,反正生路 已斷,沒咒可念,況且私心里還有一個想頭:“師父是鬼,我也不如去當個鬼,說不定反而 能夠成為良緣美眷哩?” 越發不想活命。 十余日后的某個清晨,胡直拿著兩條長鐵鏈走了進來。 “時候到了,今日和李闖決戰,你們准備挨刀吧。” 將鐵鏈套上他倆的脖子,牽到帳外。 大軍已集結在營盤前方,旌旗如林,刀戈耀日,戰鼓擂出心臟跳動的韻律,號角吹響血 液的聲音。 正中央的高崗之上,立著一面“曹”字帥旗,下首站著四名精赤上身、倒握鬼頭刀的壯 漢。 胡直努了努嘴。 笑道:“那儿就是你倆的喪命之處,快看清楚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你們隨時都可以 回來痛哭一場。” 姜小牙、李滾一步慢一步的登上高崗,向前一望,只見對面山頭上“闖王”的旗號迎風 飄揚,山腳下密密麻麻的闖軍騎兵步卒正不知有多少。 李滾低聲道:“可不可以叫你的主子快點殺過來救咱們?” 姜小牙呸了一口。 “你不是官兵嗎?現在卻反要強盜救你了。” 李滾喪气的道:“什么官兵強盜,還不都是一樣的貨?” 胡直牽豬公似的把他們牽到大旗底下,用力一踢兩人膝蓋。 “跪下吧!” 大旗左邊是主帥營帳,曹變蛟黑衣黑甲,居中而立,斑鳩羅、木無名則隱在角落暗影 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么。 但見曹變蛟手臂一舉,四名大漢立刻圍攏過來,其中兩個死命按下姜小牙、李滾的腦 袋,另外兩個則高舉大刀,眼望主帥,只待令下。 戰鼓越發雷動,官軍齊聲吶喊,對面山頭的流寇陣營也發出摧人心肺的呼嘯之聲。 姜小牙、李滾不由緊緊閉起雙眼,縮著脖子等待最后一刻的來臨。 燕云煙、蕭湘風的鬼魂站在一旁,默默祝禱:“雖然是兩個毀人尸体的賊,但總算咱們 師徒一場,你們好好的去吧,黃泉路上若能相逢,再跟你們算帳!” 蕭湘嵐的心里是否別有想頭,自然誰都不曉得,姜小牙偶一偷眼看她,只見她一雙如水 秋撞又紅又腫,這些天來竟不知暗暗哭了多少回。 姜小牙胸中一陣激蕩。 “師父,等等我吧,我馬上就來了。” 如雷戰鼓驀然歇止,一剎那間,死寂得連繡花針落地都听得見,敵我雙方所有人的眼睛 都望著曹變蛟高舉的手臂。 就在曹變蛟的手微微一動,就要往下落的時候,卻听一人高叫:“都督,請慢!” 姜小牙、李滾不禁一愣,睜眼看去,見那發話之人竟是胡直領隊。 姜小牙暗忖:“我倆馬上就要死了,這個王八蛋卻還想弄出些什么鬼花樣來整咱們?” 胡直走入大帳,低聲向斑鳩羅嘀咕了一大串話,老喇嘛臉上笑意盎然,一邊听一邊點頭。 姜小牙、李滾暗叫“苦也”。 “死也不讓我們死得舒服一點!” 風劍“墨雷”只見胡直向斑鳩羅稟告完畢,老喇嘛當即解下腰間得自姜小牙的“皤虹” 寶劍,交付予他。 胡直翹鼻子、搖尾巴,神气活現的走了回來,站到姜小牙、李滾身后,“嗆”地拔出寶 劍,高叫:“對面鼠輩听著,此乃你們大王李自成的劍術師傅『雨劍』蕭湘嵐打遍天下無敵 手的寶劍,我如今就用它來斬殺蕭湘風的徒弟,看那蕭湘嵐英雄蓋世,卻又能奈我何?” 蕭湘嵐气得渾身發抖,怒罵:“卑鄙小人!我若還有命在,定把你剌成肉醬!“ 官軍歡呼不已,流寇鴉雀無聲,胡直卻忽然發出一響既嬌又俏的嘻笑,“皤虹”寶劍掄 動如風。 早將那四名壯漢攔腰砍作八段。 姜小牙一听那聲音,心中便已恍然,喜极狂呼:“大姑媽!我就知道你不會去下我不 管!” 這“胡直”果然為紅娘子所喬裝改扮。 那日胡直用齷齪的法子整得李滾死去活來,正要繼續修理姜小牙,卻忽被斑鳩羅叫住, 他還以為自己深受國師賞識,樂得不得了,哪知這“國師”卻是精通易容之術的紅娘子,一 將他騙出帳外,當即就把他的腦袋給剁了,偷偷掩埋起來姜小牙等人在帳內听到的“咕咚” 一聲,便是他人頭落地的聲音。 紅娘子生性頑皮,卻又假扮成胡直的模樣,繼續嚇唬姜小牙,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 為了從斑鳩羅那儿騙回無价之寶“皤虹”寶劍。 眾人還未從場中突然的變化里惊醒過來,紅娘子指出如風,早解開了姜小牙、李滾的穴 道,喝聲:“自己松綁吧!” 姜小牙、李滾身怀絕技。 再粗的繩子也不過如同几條蚯蚓,肩臂使勁,身上的五花大綁立刻斷裂成五千小截。 木無名驀然回神,鵬般飛扑而上,鬼頭刀直劈姜小牙頂門。 姜小牙虎跳起身,紅娘子恰好把寶劍拋了過來,一接接個正著,順勢一招“春潮帶雨野 渡舟橫”,毛毛雨點頓時罩滿天地之間的每一個縫隙。 木無名才暗喊了聲“不妙”,手掌微微一震,鬼頭刀早已被削成了十几片。 紅娘子笑道:“喲!木無名,這回又端來了盤『鬼頭大豆腐』,你的烹飪手藝可真令我 們女子慚愧!” 木無名气了個半死,卻終究不敢上前。 對面山腳下的流寇兵卒,一見紅娘子現形,不須號令,立刻万軍齊發,原來李自成早已 得到紅娘子的回報,約定了發動攻擊的信號。 曹變蛟顧不得大旗底下那几個江湖人的 殺,忙提起雙槍,奔出大帳,指揮大軍迎敵。 紅娘子笑道:“大功告成,快走吧:“但聞斑鳩羅磯喳怪笑:“嘟有這么容易?小命和 寶劍都給我留下:“身形騰挪,已至姜小牙頭頂,士指怪手在迷霧中洒出七點寒星,兜頭罩 落,又是那記無上被著”南天開塔“。姜小牙領教過這招的厲害,但依然無解,落了個束手 待斃的局面。卻又見一條人影橫過空中。” 胖子,接劍! “李滾只覺眼前一花,一柄极其沉重的闊背大劍已送入自己手里,不禁一楞。燕云煙脫 口大嚷:“我的『墨雷』寶劍!” 風雨合璧。 天下無敵蕭湘嵐見那條人影好生熟悉,又是上次把“皤虹”送給姜小牙之人,心中直感 奇怪:“怎么雙劍都在他手里?” 已然無暇細思,大叫:“死胖子,攻那老禿驢后背!” 李滾赶緊拔劍出稍,卻像是一截生了鏞的黑鐵,半點光芒地無,不禁大為失望,尋思 道:“什么鳥寶劍?乞丐用的打狗棒都比這強得多!” 紅娘子喝道:“還發什么楞?” 李滾忙不迭展動寶劍,“風起云涌”向老喇嘛身后砍去。 斑鳩羅正要一擊得手,忽覺腦后狂風大作,竟似龍卷風對准自己頭顱吹來一般,暗自心 惊:“世上居然有這么霸道的劍法!” 來不及取姜小牙性命,半空中扭腰偏身,一掌反切李滾腋下。 李滾打從開始修習“風劍三十七式”,一直都是用解手尖刀,練來練去,根本無法了解 “風劍”的精髓与威力何在,此刻“墨雷”在手,一劍揮出,感覺完全不同,頓時樂得大 叫:“原來這才是『風劍』!果然不同凡響!” 往日所學在胸中輪轉不已,“風劍”招數猶若大風刮起,一發不能停息;再者,他身軀 滾胖,走路帶風,本是“風劍”的最佳傳人,此刻胖人加上大劍,威力更是倍增。 燕云煙站在一旁竟也看得惊心動魄:“他火候雖還不夠,但先天的條件卻正适合這路劍 法,早知『風劍』的威力要這樣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我早該把自己養成大胖子了!” 另一邊的姜小牙緩過手來,“皤虹”寶劍抖起漫天雨珠,“紅樓春雨万里雁飛”洒向斑 鳩羅必救之處。 斑鳩羅正自全神敵對李滾的“風劍”,不料背后“雨劍”又到,縱令他一身軟硬功夫、 魔法邪術,也被這一大一小、一重一輕、一暗一明、一長一短的兩柄寶劍,前后夾攻得手忙 腳亂。 紅娘子拍手笑道:“老禿驢,你可真有福气!『風雨雙劍』一向勢不兩立,只有互相敵 對的份儿,怎可能聯手出擊?你今天可算是被『風雨雙劍』合璧修理的天下第一人了!” 燕云煙、蕭湘嵐眼見這幕生前想都想不到的絕世奇特景象,心中不由同發感嘆:“當初 江湖人稱『風狂雨驟,天地世仇,風雨雙劍,不死不休』,如今看來,根本大錯特錯,應該 是『風狂雨驟,同舟共濟,風雨合璧,天下無敵』才對嘛!” 紅娘子卻旁觀者清,心知姜小牙、李滾二人雖怀絕技,但火候并不夠,久戰斑鳩羅決非 敵手,不如見好就收,抖手扔出机顆黑丸,一面叫道:“不要戀戰,咱們走!” 斑鳩羅上次被她那招“蓮華盛開”的臭彈給嚇怕了,不敢硬接,連忙朝旁閃躲,姜小 牙、李滾逮著机會,雙雙夾著尾巴奔下高崗。 紅娘子又一連發出十几粒煙霧黑丸,炸得大帳前黑煙彌漫,這才跟隨二人而來。 姜小牙一邊跑,一邊向李滾笑道:“怎么著,官軍不想當,要當流寇了是不是?” 李滾搔了搔胖腦袋,還未及答言,緊緊“飄”在一旁的燕云煙已先冷哼道:”別說他, 連我都要當流寇去啦!” 曹變蛟拚命 當曹變蛟手挺雙槍,如同箭頭一般突出于己方的騎兵馬隊,筆直沖向流寇陣營之時,心 中其實充滿了憤怒与無奈。 “朝廷不思正途,一味邪行歪道,竟想以毀人祖墳為胜,我輩武將還有何用?今日若不 能憑真本領陣斬李自成于馬下,甘愿被對方万箭攬心,搏個馬革裹尸、戰死沙場的千秋英 名!” 這位黑衣黑甲黑旗黑馬,祖孫三代俱為沙場猛將的“大明戰神”,一旦拚起命來,真個 是連山都擋不住。 只見他一團烏云也似的滾入對方陣中,擺動雙槍,猶若初判鴻蒙的盤古之斧,頃刻間殺 出一條血路,直奔敵陣中軍。 手下士卒眼見主帥如此拚命,都立即受到了感染,個個奮勇爭先,一十二員偏將更是跟 定曹變蛟,逕扑李自成而來。 戰陣胜負往往取決于一鼓作气,乘對方陣腳未穩,精銳盡出直搗中堅,常能一擊奏功; 主帥輕出,本非兵之常理,但此刻曹變蛟已存必死之心,直想与“闖王”拚個同歸于盡,其 勢當然更加銳不可當。 左翼的李過和右翼的劉宗敏回救不及,早被曹變蛟突破防線。 李自成見紅娘子尚未赶回,中軍陣內只剩“中州大俠”李岩一員上將,又因上次慘敗過 一回,不由得心虛毛躁,大叫:“怎么搞的?都是些飯桶!” 李岩倒是气定神閑,掣弓拔箭,一連射翻了曹變蛟身后四員偏將。 不料曹變蛟卻視若無睹,依舊猛扑敵軍主帥。 李自成這下可擋不住了,見好便攻、不妙便溜的流寇老毛病又犯將起來,撥轉馬頭奔下 山崗。 曹變蛟反正盯上了他,不管他往哪儿跑,硬是緊咬不放。 李自成慌不擇路,忽見前面山谷之間有條岔道,忙把馬頭一拐,奔了進去,不想竟是條 絕路,待要回頭,追兵馬蹄之聲已至谷外。 李自成連忙躍身下馬,手腳并用的向山崖上攀爬,但谷壁陡峭,草木不生,爬了半天, 也沒爬几丈高,只听得曹變蛟的聲音冷冷嘿道:“李闖,你還想爬到哪里去?” 李自成向下一望,曹變蛟与六名偏將已赶到山崖底下,只消一箭就能把自己射個透穿。 李自成暗叫“罷了”,臉上卻嘻笑自若。 “這里太高了,你上來把我背下去吧。” 曹愛蛟冷笑道:“『闖王』啊『闖王』,你號稱橫掃天下,奈何今日擺出這副無賴嘴 臉?” 李自成笑道:“我本來就是無賴,今天不過還我本色罷了。” 曹變蛟哼道:“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那你為何竟敢擅自稱『王』,搗亂天 下?” 李自成听地出此侮蔑之言,立刻收起嘻皮笑臉,一雙鷹眼閃出綠光,嗓音也變得如同豺 狼咆哮:“曹都督,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李某人清楚得很,自己并非什么霸才明主,也從 沒想過僭竊帝位、登基大寶。我之所以起兵反抗朝廷,不為別的,只因天下百姓的生活,十 有八九連個最基本的人類的樣子都沒有!你如果還有點良心,不妨仔細想想,坐在『北京 城』里的那些連白痴都不如的朱家子孫,為何竟把一片錦繡江山搞成了羅剎屠場?” 天下第一高手 曹變蛟心頭一凜,默然不語。 李自成緩緩站起身來,立于絕崖之上,陽光在他頭頂洒出一輪光暈。 “曹變蛟,我看你像是個人,才跟你說這些話,否則我連屁都懶得跟你放。我今日落在 你手中,決不心存僥幸,我李某人一非星宿下凡,二非真命天子,死了不過就像死了一倏狗 一樣;但你可要記住,天下人是被不光的,今天少我一個李自成。明天會生出更多個李自 成,我倒要看看你這『大明戰神』有何能耐應付得了?” 曹變蛟目中精芒閃動,但終究不發一語,他身后的兩名偏將可不耐煩了,喝道:“大膽 反賊!還廢話些什么?納命來!” 兩人跳下馬背,一左一右,沖上岩壁,直取李自成項上頭顱。 李自成凝立不動,早已無視生死,卻忽見一條不知從何而來的人影一閃,那兩名偏將立 刻像兩團肉球也似,骨碌碌的滾下山崗。 曹變蛟定睛看時,只見來人年約三十七、八,体驅修長,面容略顯憔悴,眉目之間隱有 一抹憂郁之气,乍看之下,頗有點像是個正在絞盡腦汁編綴佳句的詩人。 曹變蛟脫口惊呼:“『天抓』霍鷹?” 霍鷹淡淡一笑。 “曹都督,別來無恙?” 排名天下第一高手的霍鷹,常人若僅用眼睛來看,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道理的,正如此 刻,那兩名被他摔了個大筋斗的偏將爬起身來,左打量右瞄覷,說什么也不服气,心想: “啥嘛天抓狗爪,我老娘的金龍五爪都比他強得多!剛才地只是運气好罷了!” 兩人互遞一下眼色,一個使動長槍,一個耍弄大刀,再度沖上山坡。 曹變蛟連忙喝阻:“你們想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卻已來不及。 只見霍鷹微一皺眉,全身上下并沒有任何動作,但大家卻立刻覺得太陽的光焰彷佛突然 強了十倍不止。 那是因為天上多了個東西! 多了個比太陽還要燦爛奪目、超乎人類經驗之外的物事! 天抓! 當精鋼鏈就的“擒龍飛抓”邀翔于空中之際,人間所有的美麗、光榮、哀愁或心波震 顫,都渺小得如同螞蟻的糞便。 那兩名偏將僅只抬頭一看,馬上目眩神搖,猶若墜入了六度空間之中,頭重腳輕、五臟 掉進鼠蹊部、尿道卻直通喉管似的,再也立不住腳,“咕咚咚”的倒跌而下。 另外四名偏將眼見這一幕,不由得膽戰心惊,手腳都好像存放在冰窖里一般,不敢移動 分毫。 不料曹變蛟卻哈哈大笑起來。 “恩公的身手真是越來越惊人了!” 霍鷹微一欠身。 “不敢。都督過獎了。” 偏將們不禁暗犯嘀咕:“怎么都督竟稱呼他為『恩公』?他倆有何關系?” 縱虎歸山華容道 曹變蛟一躍下馬,跪倒在地,對著霍鷹一連拜了三大拜。 六名偏將越發惊得目瞪口呆。 只見霍鷹一眨眼便來到曹變蛟面前,伸手一托,將他托起。 “小兄弟,不須如此。你乃朝廷命官,在下只是一介草民,當不起這等大禮。“ 曹變蛟一把抓住霍鷹雙手,激動得虎自含淚。 “當年若非大哥拔刀相助,小弟焉有今日?” 原來十三年前,曹變蛟遠只是個都指揮,奉命率領一支百名兵卒的小部隊,前往圍剿 “伏牛十八寨”的響馬盜賊,不料卻被困在山中,部屬死傷殆盡,自己也危在旦夕。 幸虧當時云游四方,一心尋找師弟燕云煙回家与蕭湘嵐成親的霍鷹,路過此地,一眼看 出曹變蛟的英雄气魄,當即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使動天下無人能擋的“擒龍飛抓”,一夜之 間盡屠響馬二一百六十五名。 曹變蛟心中之感激可想而知,往后日夜思念,卻再也沒能見到霍鷹一面,不料如今居然 在此重逢。 兩人敘舊完畢,曹變蛟忽一變色。 “大哥,我一向敬你英雄蓋世,奈何今日竟替李自成這逆賊撐腰?” 霍鷹搖頭嘆道:“賢弟,李自成与我素無淵源,我并不是要為他強出頭,但『大明』病 入膏肓,已無救藥,放眼天下,除了『闖王』還有所作為、能解蒼生于倒懸之外,似乎已別 無他法可想。” 曹變蛟心中一震,暗忖:“連霍大哥都如此維護李自成,難道天下气數該當如此么?” 腦海里不禁一片茫然,不知人間的是非對錯,是否如同以往自己所認知的那么簡單。 心下正自躊躇,忽聞谷外快馬如雷,一隊騎兵狂奔而入,卻是曹變蛟手下最精銳約“亢 金龍”隊,領隊高叫:“都督,敵軍已攻破我軍大寨了!” 曹變蛟大惊失色。 “怎會如此?” “都督輕騎逕出,無人號令,賊將李岩乘虛率軍攻來,諸將無法抵御,紛紛潰退……” 曹變蛟怒喝:“都是些酒囊飯袋!” 略一沉吟,眼光掃向山壁上的李自成。 霍鷹心頭一緊,暗道:“他若想反敗為胜,只有擒住『闖王』一途。如果他真要硬來, 我可怎么辦呢!” 霍鷹環視“亢金龍”上百名精通箭術的饒騎勇士,胸中早有評估:僅只自己一人,或戰 或退,都不是問題,但若還要護住李自成的性命,可就有點困難了;更何況,他雖不滿“大 明”朝廷,卻不想妄殺任何一個同樣出身庶民階層的官軍兵卒。 只見曹變蛟面色變幻不定,似仍拿不定主意;二几金龍“的領隊偶然往山壁上一瞟,立 即呆了呆,嚷嚷:“那人不就是李自成么?” 眾兵卒也都嘩然。 “抓住他!我們就大功告成了嘛!” 曹變蛟剎那間心意已定,猛一咬牙,喝道:“胡說什么?那兩人都是世居此地的庄稼 漢!” 把手一揮,率眾回頭,一面朝霍鷹叫道:“大哥,你我各為其主,是非公道,留待日后 討教!” 六名偏將已知主帥心意,默默不語,隨同百騎駿馬如飛而去。 李自成摸了摸腦袋,暗自慶幸又逃過一劫,轉身向霍鷹唱了個大偌。 “多謝壯士相救。” 霍鷹嘆道:“今日恰似華容道上關羽義釋曹孟德!曹變蛟果是豪杰,但盼『闖王』不負 天下重望才是!” 原來是你! 紅娘子帶著姜小牙、李滾赶來救援的時候,霍鷹和李自成已好整以暇的坐在山腳下乘涼。 紅娘子邊跑邊叫:“主公,我軍大獲全胜!我家相公已率領全軍火燒官軍的屁股去啦!” 李自成嘿嘿一笑。 “李岩真乃帥才也!” 他這話中隱含嫉妒之意,紅娘子冰雪聰明,本該听得出來,但因她緊接著下一眼正望見 霍鷹,整個人都惊得呆住了,訥訥道:“霍……霍大哥,真的是你嗎?” 霍鷹再怎樣胸中積郁難解,但見到她也不由燦然一笑。 “紅娘子,好久不見了!” 紅娘子猛個縱身一跳,跳到霍鷹身邊,像個小女孩似的攀住他臂膀不放。 “江湖中人都說你已死了,我就是一百個不相信口『天抓』霍鷹是何等人物,對不對?” 姜小牙眼看紅娘子又蹦又跳、聒噪不休的模樣,不禁暗自好笑:“這個大姑媽時而好像 八十歲的老太婆,時而又像十八歲的小姑娘,簡直有點神經兮兮!” 繼而又忖:“今天可好運气,居然能親眼看見『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樣!竟這等斯文, 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兩眼直盯著霍鷹,渾然忘卻身之所在。 霍鷹被紅娘子毛手毛腳的騷扰了好一陣,沒轍儿的笑罵道:“不要亂摸!也不怕你的李 相公吃醋!” 紅娘子笑道:“我家相公想見你一面,都想得快要死掉啦!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 霍鷹卻轉眼望向姜小牙、李滾兩人,正色道:“等等,我有事情要問這兩位小兄弟。” 姜、李二人只一見他眼中神光燦耀,馬上便不由自主的乖乖走到他面前,垂手肅立。 霍鷹擺手道:“毋須如此,我只是心中疑問難解。找霍鷹自幼伶叮,燕云煙、蕭湘嵐二 人可謂是我的至親,他們兩人的習性与經歷,我當然清楚得很他倆根本沒收過徒弟。因此我 不得不請問二位,你們的功夫究竟是怎么學來的?” 姜小牙、李滾搔頭不迭,煞費思量,可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只有相互大眼瞪小眼的份 儿,卻忽見燕云煙、蕭湘嵐的鬼魂倏地出現在身旁,一個高叫:“大師兄”,一個若泣若 訴:“霍大哥……” 。 可惜霍鷹根本听不見。 姜小牙為難道:“兩位師父,總該到了實話實說的時候了吧?” 紅娘子笑道:“你又叫師父?你這個人真是病得厲害,一天到晚對著空气叫師父。” 姜小牙七想八想,仍不知應該如何開口,小心翼翼的道:“霍大俠,敬請節哀順變,您 的那兩位至親『風雨雙劍』,早就已經……已經死掉了……” 紅娘子那日雖已在大帳外偷听到斑鳩羅和木無名談及燕云煙、蕭湘嵐俱己身亡,但她卻 一直半信半疑,此刻听得姜小牙親口招認,仍止不住惊呼出聲。 霍鷹卻不見絲毫情緒波動,但只神色慘黯。 “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們兩個的尸体都是我親手埋的。可恨我來遲了一步,竟無法阻止 他倆的生死搏殺。” 姜小牙等人至此恍然。 “原來你就是那個把『墨雷』、『皤虹』寶劍送給我們的人!” 姑娘心思誰人知 霍鷹目注姜小牙。 “你剛才想說什么『實話』?” 姜小牙躡嚅道:“其實听起來很像鬼話……我和李滾的武功正是兩位師父的鬼魂所教 的……” 霍鷹、紅娘子面面相覷,李自成在旁也不由大笑一聲。 “姜兄弟,你可真會掰。” 姜小牙發急道:“小人決不打誑語,兩位師父的鬼魂現在就在這里,只可惜你們看不見 也听不見……” 李自成道:“那你倆怎么看得見、听得見,還能跟他們學功夫呢?” 姜小牙紅著臉追:“因為我們是欠債的,他們是討債的。” 細細把偷盜尸体的情節說了一遍。 眾人听呆了半晌,紅娘子才搖搖頭笑道:“我雖是『白蓮教』主,可也沒碰過這等怪 事。不過我倒相信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怪不得你沒事就亂叫師父。” 霍鷹皺眉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可從不信什么鬼神之說!” 頓了頓,卻忽又左看看、右瞟瞟,壓低著嗓門問道:“他們說話我听不見,我說話他們 可听得見?” 姜小牙點頭道:“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得很哩。” “傷腦筋!” 霍鷹不由搔搔腦袋,拉高聲音叫道:“賢弟賢妹,紅塵路難行,你倆在陰間可好么?” 燕云煙、蕭湘嵐齊答:“一點都不好!” 霍鷹雖听不見,卻似心有感應,慨嘆道:“兩位誤會恁深,竟搞到今天這种地步,真是 陰錯陽差,不值之至!” 紅娘子也裝模做樣的向四周虛空亂看,一邊笑道:“蕭妹妹,我可要說句公道話是你不 對!既然你么弟不成材,就該好好管教,怎地如此護短,竟和燕大哥鬧翻了臉,還非要拚得 同歸于盡不可!” 燕云煙听她如此說,十分高興的點頭同意;蕭湘嵐卻厲叫道:“紅娘子,你懂什么?” 卻見霍鷹搖了搖頭道:“紅娘子,你錯了,事情并非如此。蕭湘嵐么弟不肖,她自己當 然知道,就算燕云煙后來失手殺了他,也不至于結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紅娘子一楞,怪問:“那卻是為何?” 霍庹嘆道:“怪只怪我當時年輕懵懂,全不明白姑娘家的心事。紅娘子,你也是個女 人,不妨仔細想想,燕云煙英俊倜儻、本領高強,又系出名門,哪個姑娘能不愛他?但他卻 因我的緣故,把蕭姑娘讓給了我,只身獨走天涯……” 李自成猛一拍手。 “這才是重義气的英雄好漢!” 霍鷹失笑道:“闖王,你用的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卻和我那時一樣,根本不懂女儿 心。” 紅娘子猛然憬悟,叫聲:“我懂了!蕭湘嵐就是气那燕云煙把自己像個皮球一樣的踢來 踢去、讓來讓去!” 霍鷹道:“可不如此?蕭湘嵐對我,充其量不過是敬佩而已,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她真 正喜歡的是燕云煙,更糟糕的是,她也知燕云煙喜歡自己,但偏偏燕云煙就要為了兄弟的義 气,壓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她能不由愛轉恨么?” 燕云煙一旁听得恰似五雷轟頂,震呆了半日,方才心想:“真是這樣嗎?” 扭頭朝蕭湘嵐看去,只見她玉臉通紅,猛地背轉過身。 燕云煙當即猛拍一下腦袋。 “燕云煙,你真是個笨蛋!當初因為每次看見她,她都擺出一副冰冰冷冷、要死不活的 嘴臉,我才起了非要和她杠個我對你錯之心,豈知她真正的想法,竟是燕云煙不由痴痴的盯 著蕭湘嵐盡瞧,蕭湘嵐卻馬上鎮定住情緒,”咻“地一下飄到姜小牙身邊,挽住了他的臂 膀。” 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沒什么好說的。 其實,不管是你或者霍大哥,都比不上我的徒弟這么愛我。 女人別無所求,只是需要有人關心她罷了。 “姜小牙簡直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昏倒,邊自大叫:“師父!你……你竟明白我的心?” 若非人鬼殊途,早已將她摟入怀里。 燕云煙暗嘆一聲,心忖:“剛剛解掉了霍大哥這個結,卻又冒出了個姜小牙!我和蕭姑 娘真沒緣份!” 但聞霍鷹道:“男男女女,恩怨情仇,都別提了。如今首要之稱,該是如何拒退官軍。” 紅娘子道:“他們今天慘敗一場,往后必不在戰場上求胜,一定會用斑鳩羅那禿驢的法 子”什么法子! ”“挖破『闖王』祖墳的風水! “眾人俱皆一惊,卻只李自成一人莫名其妙的摳著頭皮。” 我的祖父、父親死了,就只隨便找塊能讓尸体躺得直挺的空地,亂葬一下而已,哪有什 么風水可言? “紅娘子笑道:“風水一事,卻是無心插柳居多,刻意尋找反而不濟。你祖墳的風水是 否瞎貓碰到死老鼠,暫且不提,我只知斑鳩羅來此的主要目的,就只為此!” 眾人紛紛怒罵:“正路不走,專行邪道,『大明』不亡也難!” 霍鷹略一沉吟。 “余人皆不足慮,只是斑鳩羅的『金剛大手印』難以對付……” 紅娘子惊道:“連霍大哥也斗不過他么?” “不瞞你說,實無把握。尤其那無上被著『南天開塔』,真的是詭厲至极……” 眾人不禁相對傻眼。 “卻要怎處?” 霍鷹輪眼掃視姜小牙、李滾二人。 “剛才陣前与斑鳩羅一戰,倒是給了我一些靈感……” 紅娘子拍手笑道:“風雨合璧,天下無敵?” “沒錯。” 霍鷹點點頭道。 “除此之外,我還有更好的法子。” 死要錢 “刀王”花盛、“刀霸”葉殘兩人就像兩個接生婆一般,滿怀希望、小心翼翼的挖開了 “鷂子坡”后的每一座墳墓,卻連個稍微有點价值的東西都沒找著。 花盛頹喪的坐在地下。 “我們那天到底有沒有听錯?斑鳩羅明明說寶物藏在墳墓內……” 葉殘檢視著平放在面前,由墳冢里挖掘出來的物事。 “除了那二十三堆死人骨頭之外,還有些什么?破布十五片、破鞋子二十一只、沒爛掉 的碎肉七塊、爛鋤頭柄四根、鏽鐮刀十一把……只有這兩件東西比較特別,而且都是從正中 央的那兩座墳墓里挖出來的。” 葉殘所指的是,一只土陶做的黑碗,和一條正在冬眠、被人惊醒后十分不高興蠕動著身 軀的小白蛇。 花盛哼道:“燕云煙尸身上的字條确實寫著『黑碗白蛇』沒錯,但這碗和這蛇有個屁用 啊?” 說著說著,一人拿起黑碗,一人抓起白蛇,想把它們看透似的,眼珠子都瞪得突了出來。 “你們究竟有何寶貴?快說啊?你奶奶的熊!” 背后的黑暗中忽然悄悄出現一倏人影,冷笑道:“兩位收獲如何?” 花盛、葉殘只一听那聲音,立刻惡向膽邊生,一股直欲嘔吐的感覺直鑽喉頭。 “木無名,你這雜碎!咱們正想跟你算帳哩!咱們跟你有何冤仇,那日竟和斑鳩羅老禿 驢算計著暗殺我倆?” 雁翎刀、三尖兩刃刀同時出鞘,就想朝木無名身上招呼。 木無名向后一跳,擺手笑道:“兩位雖誤打誤撞,卻也立了一件大功。” 花盛、葉殘沒好气的道:“什么大功?這些墳墓里根本連只鳥都沒有!”木無名的眼光 掃過那些全都被剛開的墳墓,最后落定在黑碗白蛇之上。 “嗯,就是這兩件東西。從正中央約兩座墳堆里挖出來的,是吧?” 花盛、葉殘一听,忙又把碗、蛇,緊緊抱在怀中。 “你莫動歪腦筋!這是我們的!” 木無名失笑道:“那并不是世俗之寶,對你倆全無用處,但對『大明』朝廷而言,卻是 貴重得很!” 花盛、葉殘一頭霧水,忙追問原由。 木無名既見大事已成,自然毋須隱瞞,便將破坏李自成祖墳風水一事,細細敘說了一遍。 花盛、葉殘哈哈大笑:“活了四十几年,可從沒听說這么荒唐的事儿!當朝天子莫非是 個白痴?” 木無名厲喝道:“你們兩個活膩了!膽敢出此悖逆之言?” 花盛哼道:“老子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東西在我們手里,不出個好价錢,休想從我 們手里討過去!:“只听班鳩羅破人捏著脖子似的笑聲發自另一邊:“天下要錢不要命的家 伙,大概就數你們二人為最。” 緊接著就見斑鳩羅枯稿的身形鬼魅般從暗影中浮現出來。 葉殘笑道:“人不要錢,天誅地滅。人生在世,一輩子能遇上几次向皇帝老儿伸手討錢 的好机會啊?” 木無名悠悠道:“如今李自成的風水已被你們無意間所破坏那兩件物事就跟廢物一樣, 任憑你們處置,咱可不想要。” 花盛、葉殘不禁一楞。 “這兩個東西沒用了?” 十面埋伏擒蛟龍 但間班鳩羅喃喃道:“碗象宇宙蛇象龍,碗黑覆日,蛇白滅朱,李氏果真得到過高人指 點。可惜啊可惜,卻逃不過老吶的手掌心。” 木無名仰天大笑。 “兩位可先將那白蛇煮熟了,再用那黑碗來盛,美其名曰『黑白蛇羹』,豈不快哉?但 只有一碗,兩位可別搶得打架!” 花盛、葉殘互望一眼,無限喪气,拋下黑碗白蛇,轉身就想走。 斑鳩羅陰笑道:“你們卻想跑到哪里去?” 葉殘怒道:“老禿驢!我們不意你,你反倒來意我們,你當你是什么玩意儿?“ 斑鳩羅一步步的朝兩人進逼。 “你們剛才出口瀆蔑圣上,沒說的,死罪一條!” 花盛、葉殘一起拔刀在手,喝聲:“有本領的盡管過來!” 斑鳩羅嘿笑道:“要殺你們兩個,不跟踩死兩只螞蟻一樣?” 木無名見斑鳩羅要親自對付他倆,自己便也樂得清閑,轉念尋思:“不知李自成的祖墳 里還有些什么東西?再者,若把他祖父、父親的尸体拖出來,好好的鞭一頓尸,回朝后稟明 圣上,龍心必然大悅,立加賞賜也未可知。” 越想越樂,當即三步并做兩步的奔到正中央的那兩座墳墓前,先探頭向左邊的坑里一 望,除了几塊爛棺材板之外,竟然空無一物。 木無名微微一愕,又朝右邊的坑內望去,立刻嚇得倒退了五、大步。 墳洞內竟躺著一條面目如生的七尺大漢,而且長得跟“闖王”李自成一模一樣。 木無名忖道:“人死了這么久,怎不腐爛?難道又有什么古怪名堂?” 壯起膽子,再度伸頭去望,卻只見那漢子忽然睜開雙眼,嘻嘻一笑:“木無名,想不想 嘗嘗躺在這儿的滋味?” 木無名慘叫一聲,正自惊疑未定,卻听得另一邊的花盛、葉殘齊發呼嘯,雁翎刀和三尖 兩刃刀同時脫手飛出,直朝斑鳩羅丟了過去。 斑鳩羅還未攪清他二人使的是什么怪招,只見一白一黑雨道耀徹天地的光芒,左右夾攻 而來。 “風雨雙劍”墨雷、皤虹! 這一下變起倉卒,險些把斑鳩羅當場削成三段,但他畢竟藝業局強,身体不知怎地一 轉,竟在半空中橫了過來,兩劍一上一下擦身而過,“墨雷”切掉了他肩上一塊肉,“皤 虹”則在他腰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斑鳩羅翻身站定,又惊又怒。 “你們……是什么人?” 花盛、葉殘把臉一抹,露出本相,卻是姜小牙和李滾。 “死禿驢,算你好運气,逃過了這一劫,但定明你逃不過下一劫!” 兩人再度揮劍攻上。 木無名暗叫:“糟糕,陷入了闖軍的埋伏!不管他,先逮住『闖王』再說!” 猛然探掌向坐在墳坑里的李自成抓去。 只見旁邊的墳洞內飛出一溜黑影,“啪”地正中木無名手腕,痛得他抱著手亂跳。 紅娘子一躍而起。 “還不納命來?” 又是一鞭抽出。 木無名連忙向后躍退十余丈,剛剛站穩,卻又听腳旁的墳洞內發出一個陰陰笑聲:“木 無名,你一心一意的想要暗算咱倆,可沒想到自己也被人暗算了吧!” 話聲甫落,刀光倏起,橫斬木無名雙足。 木無名鷂子翻身躲過一擊,但見身旁的兩個墳坑之中,同時躍出兩個人來,卻是如假包 換的“刀王”花盛和“刀霸”葉殘。 木無名不禁怪忖:“這兩人怎么跟流寇走到一塊儿去了?” 鬼的用處 實際的情況是:當李自成率領精騎,与霍鷹、姜小牙、李滾、紅娘子等人兼程赶到“鷂 子坡”的時候,花盛、葉殘已把李自成的祖墳給刨開了,正在為那“黑碗白蛇”傷腦筋。 霍鷹等人擒住花盛、葉殘,不想把他倆一刀殺了,但二人苦苦哀求,并發誓与斑鳩羅、 木無名不共戴天。 李自成見他倆武功高強,确有可用之處,特別网開一面,責令他們戴罪立功;紅娘子卻 把姜小牙、李滾假扮成他倆的模樣,乘虛偷襲斑鳩羅。 此刻,木無名被花盛、葉殘緊緊圍殺,眼見就是剮千刀的下場,忙叫:“兩位兄長請想 清楚,姜小牙、李滾那兩個混珠怎會是國師的對手?你們若把我殺了,待會儿國師須放二位 不過!” 花盛、葉殘同聲大笑:“你以為我們的陣容就僅只這些而已?你還沒見到真正厲害的角 色吶!” 木無名尋思:“天下還有什么更厲害的角色?” 但聞花、葉二人高叫:“霍大哥,出來吧!” 天際陡然出現一道滾滾寒芒,恍若一只天外飛來的大鐵籠,猛然罩向另一邊正和姜小 牙、李滾酣戰不休的斑鳩羅頭頂。 斑鳩羅惊呼:“『天抓』霍鷹?” 右掌十指怪手往上一翻,正敲在霍鷹精鋼鑄就的“擒龍飛抓”之上,直震得他虎口裂 開,鮮血淋漓,心下不禁大為駭异:“這輩子遭遇奇人高手無數,卻未達一人如此之霸道!” 而“擒龍飛抓”被斑鳩羅一掌擊得倒飛回去,差點就把霍鷹自己的腦袋給抓掉。 霍鷹也不由心下暗惊:“老禿驢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若是一對一,霍某人決非敵手!” 姜小牙笑道:“妙啊!天下排名前三名的『一抓二劍』,聯手出擊,真是万年難見的場 面!” 墨雷、皤虹、擒龍飛抓,當世最威猛的三种兵器,相互呼應,緊緊裹住斑鳩羅不放。 斑鳩羅心知今日單憑武功決難過關,當即惻側怪笑,喝了聲:“咪咪哄!“ 伸手一指,頓時慘霧彌天,千万只鬼手卻從一片昏茫中沒頭沒腦的亂抓下來。 霍鷹暗叫一聲“糟”。 “最怕的就是這個!剛才姜、李二人偷襲不成,至令他得以施展法術,這下可敵他不過 了!” 在場眾人也都心急如焚,不知該當如何應付。 就在万分緊急的時候,姜小牙、李滾耳中卻听見燕云煙的聲音朗笑道:“蕭姑娘,咱倆 是鬼,豈會怕那老禿驢的妖術?” 又听蕭湘嵐嬌俏的嗓門應道:“燕公子,鬼的用處也許正在這里呢!” 但見兩條鬼影高高躍起,一頭撞入迷霧之中,只聞得“轟”然一聲万炮齊發的猛烈爆 炸,當即霧開月現,星光點點。 紅娘子雖看不見,但馬上就知曉究竟是怎么回事,拍手笑道:“燕大哥、蕭妹子,幸虧 有你們兩個!” 斑鳩羅卻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想我神通蓋世,怎會發生這种狀況?” 再怎么也想不到,正有兩個鬼在扯自己的后腿。 曹變蛟倒戈 木無名見斑鳩羅的法術被破,心中止不住一陣慌亂,立被花盛、葉殘兩把刀槍將入來。 “去死吧你!” 刀芒飛處,暴血如霧,木無名的身軀緊隨著數十聲“喀嚓”裂響,殘肢碎肉噴得到處都 是。 花盛、葉殘哈哈大笑,一起躍到李自成面前,躬身行禮。 “主公明鑒,吾等終不負所托!” 李自成笑道:“兩位壯士免禮!我若一朝事成,決不忘二位的功勞。” 紅娘子在旁忽然心中一動。 “『闖王』初次与人見面,總是如此和藹可親、包容大度,但相處久了,卻才發覺不是 這么回事!想他如今對待我家相公『中州大俠』李岩,可是刻薄得很!” 不覺暗自皺眉。 但見霍、姜、李三人圍剿斑鳩羅,正斗到緊要關頭,斑鳩羅眼看抵敵不住,猛然撮唇厲 嘯:“曹都督何在?” 鷂子坡前的暗影佇立刻人騰馬躍,曹變蛟率領著“亢金龍隊”從四面八方涌上崗來。 李自成暗吃一惊。 “我軍騎兵早已部署在四周,怎地不見動靜?莫非都已被曹變蛟干掉了?” 事實也是如此,只听曹變蛟高叫道:“埋伏一旁的闖軍已被我擊退,國師有何吩咐?” 斑鳩羅怪笑道:“即刻催動鐵騎,把這些反徒統統踏做肉泥!” 紅娘子肚內尋思:“不料闖軍竟如此不濟!『亢金龍隊』沖鋒陷陣,無人能擋,這可難 辦了!” 斑鳩羅既得幫手,膽气大壯,頻頻施出殺手,反把霍鷹等人逼得險象環生。 但聞暗夜中,一聲朗朗高笑直透云霄:“斑鳩羅老禿驢,你想得美哩!” 卻是曹變蛟的聲音。 場中眾人俱皆一楞,又听曹變蛟沉聲道:“我曹某人乃沙場戰將,卻非裝神弄鬼、迷信 風水之徒,今日這場爭斗所為何來?簡直可笑至极!國師,您自己慢慢的去挖死人骨頭吧, 小將可不奉陪!” “几金龍隊”的上百名驍騎一起放聲大笑。 曹變蛟把手一揮,來如潮水的麾下將士,去亦如潮水一般迅即無蹤,只听得曹變蛟的聲 音從黑里遠遠傳了過來:“霍大哥,從今日起,咱倆互不相欠,下次再見,若還各為其主, 就別怪小弟不客气了!” 語聲越來越遠,終至渺不可聞。 斑鳩羅嘶聲大叫:“曹變蛟,你竟敢如此?你不怕我回朝之后,稟明圣上,將你凌遲碎 剮么?” 霍鷹笑道:“你還能回『北京』去見那昏君?可不是痴人說夢!” “擒龍飛抓”在空中兜出一轉美妙絕倫的弧形,直直罩向斑鳩羅頂門,斑鳩羅正被姜小 牙、李滾的兩柄劍糾纏得松不出手,只听“砰”地一聲顱骨碎裂的脆響,腦門正被飛抓抓個 正著,七竅中頓時流出血來。 霍鷹把手一抖,將斑鳩羅的身軀高高拋上天空,再讓他重重摔下。 “老禿驢,往西方极樂去吧!” 風調雨順。 眾生歡喜眾人見斑鳩羅頭骨盡碎,顯然不得活了,都松下了一口气。 李自成嘆道:“好厲害的角色!今日若非各位相助,這家伙往后不知還要做出多少惡 事!” 花盛、葉殘本自心虛,忙嘻皮笑臉的跑到李自成面前。 “主公,咱倆負責再把您的祖墳埋好,絕對埋得跟從前一樣……” 李自成笑道:“你們把另外那二十一座無端遭受池魚之殃的墳冢埋好,倒是真的。至于 我的祖墳,唉……這黑碗是我父親几十年來吃飯用的家伙,他去世之后,我因實在找不出什 么像樣的東西,便把這碗權充陪葬之物;我祖父可就更窮啦,了然一身而已,這小蛇大概是 去年冬天鑽進墓穴冬眠的……” 葉殘諂笑道:“有龍入穴,大吉啊!” “算了,放它逃生去吧。” 李自成搖了搖頭。 “那老喇嘛卻說咱們李家得過高人指點,可真是胡言亂語!” 紅娘子笑道:“卻也算得滿准,老禿驢還是頗有門道的哩……” 忽然仁賁張,大叫:“霍大哥,小心!” 霍鷹反應神速,驀然回首,只見天邊高挂著七點寒星,不由暗喊了聲:“糟!“ 下一刻,心窩已被斑鳩羅的七指怪手抓了個結實,立即鮮血狂噴,往后便倒。 姜小牙赶緊一劍揮出,迫返老喇嘛,伸手扶住霍鷹。 燕云煙、蕭湘嵐的鬼魂沒想到事態竟如此演變,忙飄到霍鷹身邊,大叫:“霍大哥!” 休說霍鷹本來就听不見他倆的聲音,就算听得見,現在地無法回答他倆了,只見他雙眼 緊閉,胸前汨汨冒出血來,已沒了气儿。 斑鳩羅一招“南天開塔”得手,仰天狂笑。 眾人見他滿臉是血,頭蓋骨兀自撇開在兩邊,几乎看得見顱內腦髓熱气蒸騰、蠕蠕而動 的情狀,心下俱皆駭异。 姜小牙輕輕放下霍鷹,朝李滾一努嘴道:“并肩子上!” 李滾卻早被嚇呆了,不住發抖。 斑鳩羅嘿笑道:“先殺了你們兩個,其余的一個都逃不掉!” 一步一步進逼過來,“南天開塔”蓄勢待發。 其實他已然摸熬了姜、李二人的路數,剛才若非霍鷹出手,他早就能夠破解”風雨雙 劍”的聯手出擊,此刻他成竹在胸,充滿了必胜的把握。 只見他腦門涌血,噴泉般從頂門流下,但步履依然沉穩,緩緩朝前移近。 姜小牙、李滾惊恐的面容已近在眼前,然而,下一剎那,躺在一旁的霍鷹忽地猛一挺 腰,大叫:“風調雨順,給他死!” 墨雷、皤虹當即出手,斑鳩羅立刻覺得不對! 這本是“風劍三十七式”和“雨劍三十八招”中最普通的兩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与 “風起云涌”,但如今這兩招發出來的方位、路數、軌跡卻截然不同。 他哪知姜小牙曾經學過“風起云涌”,李滾也學過“久旱甘霖人間至樂”,日前霍鷹靈 机一動,令二人反向施為,即是姜小牙持雨劍“皤虹”施展“風起云涌”,李滾則持風劍 “墨雷”施展“久旱甘霖人間至樂”,還取了個仔听的名字”風調雨順”。 這一倒轉,效果竟出奇的好,風纏綿而雨丰沛,祥和溫暖,正是農家最渴盼的天气。 斑鳩羅眼睛一花,一剎那間,什么權祿名位、机巧詭詐,全都拋到了一邊,只看見幼年 時“尼八剌”家鄉的肥田沃土、稻麥齊放,鼻中只聞得花濃草香、蜜郁果甜;絲毫沒覺著皤 虹寶劍透心而過,墨雷寶劍把自已從正中央劈成了兩片。 姜小牙、李滾這才真正喘過了口气,互拍一下巴掌。 “兄弟,有你的!” 紅娘子奔來抱起霍鷹,急叫:“霍大哥,你沒事吧?” 霍鷹虛弱一笑。 “幸虧我那一抓先抓破了它的頭,否則八條命也沒用!” 余波蕩漾大結局 四年后,李自成在“西安”集結了百万大軍,誓師東進,直攻“大明”首都北京。 早在年初,李自成已登基稱帝,取“順天應民”之意,國號“大順”。 姜小牙、李滾因建奇功,此時都身為“大順”的一品武官兼皇帝老子的劍術師傅。 李自成誓師東進之初,二人本也躍躍,欲隨大軍前行;但前一晚,燕云煙、蕭湘嵐的鬼 魂卻出現在二人面前,怒罵道:“你們兩個也昏了頭了?你倆笨得跟豬一樣。豈是當官的材 料!那些事情都不是你們能干的,乖乖的待著,見机行事、見風轉舵,別再當傻瓜了吧!” 姜、李二人只得隨便托了個藉口,留在“西安”不走。 大軍齊發的那天早晨,紅娘子來和他倆告別。 “今日一去,不知命運如何,大家互相保重!” 姜小牙万般不舍。 “你非去不可嗎?” 紅娘子嘆了口气。 “我家相公身為中軍都督,我能不限著他走嗎?” 姜小牙流淚道:“大姑媽,千万小心,你若……若有不測,我也不想活了!” 紅娘子深深的睨了他一眼,嬌俏一笑,翩然而去,可又惹得蕭湘嵐提著姜小牙的耳朵大 罵:“風馬牛!四處亂拋秋波怎地?” 接下來的兩個月,姜小牙、李滾真是清閑得可以,鎮日在“西安”城中瞎晃,逢酒肆必 入、遇茶館便進,蹺腳摳足,丑態畢露,見到年少輕狂的小子們就大談人生經驗,唬得他們 一楞一楞,其中最主要的論調則是什么事都可以做,但千万不要亂挖別人的墳墓。 忽一日,兩人正坐在茶棚里高談闊論,卻見花盛、葉殘兩人狼狽不堪的奔進城門,當即 怪問:“怎么了?你們不是跟隨大軍攻破『北京』了嗎?” 花盛跌足道:“我軍……我軍潰不成形了啦!” 姜小牙惊道:“莫非又被曹變蛟殺敗了?” 葉殘道:“什么的什么?四年前的墳墓爭奪戰后,他就被『大明』朝廷調往東北關外, 于『松山』一役中,死在女真清軍的亂箭之下!” “一世英雄竟不得好死!” 姜小牙一面惋惜曹變蛟,一面又摸不著頭腦。 “什么是『清軍』?” 花盛、葉殘齊聲唉道:“這……說來話長,總之,『大明』不堪一擊,主公沒費多少力 气便直入『北京』,崇禎皇帝上吊自殺,我『大順』本該理所當然的入繼大統,但一則劉宗 敏那王八蛋倒行逆施,攪得天下百姓怨聲載道:二則吳三桂那漢奸竟開『山海關』,引入蠻 人,我軍在『一片石』大敗虧輸,倉皇退卻,此刻大約已快退回來了……” 姜小牙忙又問:“我的大姑媽還好吧?” 花盛神色慘然,嘆气道:“紅娘子倒沒事,只是『中州大俠』李岩于兵敗之時,竟遭主 公……不,竟遭李自成那王八蛋疑忌,把他給毒死了!” 姜小牙腦中一陣暈眩,哭道:“好苦命的大姑媽!” 立刻又見燕云煙、蕭湘嵐出現在面前。 “這就是人世的真相!想我燕云煙當初怎樣為『大明』效命,他們卻詆我是庸才?想你 姜小牙怎樣救了李自成一命,他卻反而想殺你!想李岩何等英雄,卻落得這种下場?人,只 要牽涉到政權,就沒有任何一方是好東西!” 姜小牙、李滾時醒悟,匆匆回家,收拾包袱,護著重傷初愈的“天抓”霍鷹,即刻南下。 “管他娘的誰贏誰輸,干我們屁事?” 某日來到奇峰瑰麗、花艷水秀的灘江岸邊,正巧又尋著了個方圓數十丈的大岩洞,便安 安穩穩的住下了,根本不問究竟誰在“北京”城內當家做主。 歲月匆匆,姜小牙、李滾除了每日替燕云煙、蕭湘嵐燒香念經,期盼他倆十年后能轉世 投胎而外,倒地無事可敘,只是燕云煙、蕭湘嵐、姜小牙三人之間有些尷尬。 但姜小牙終歸是看開了,偷偷找了個机會和燕云煙說道:“反正你們兩個都是鬼,也不 能怎么樣,我可不怕戴綠帽子;反過來看,我是人,師父是鬼,所以我們兩個也不能怎么 樣,你也不用怕戴綠帽子。對不對?” 燕云煙哈哈大笑,冷不防蕭湘嵐早在旁邊偷听了個真,怒道:“你們兩個又想把我當皮 球一樣的踢來踢去?” 鬼爪一伸,揪得姜小牙皺鼻子歪眼睛,求饒不迭。 正鬧間,忽見紅影一閃,一個人奔入洞來,一面大叫:“姜小牙,我就算到你會躲在這 里!” 卻是文君新寡的紅娘子。 大伙儿心中不由一楞。 “這可好咧!三角變成了四角,還能鬧得出個結局嗎?” 后記 明朝后期的几個皇帝大概是中國歷史上的“糟糕之最”。 正德設“豹房”,成天狎游;嘉靖為飲婦女經血壯陽,無所不用其极,差點被鋌而走險 的宮女勒斃,創下“禁宮造反”的首例;万歷腎虧窩居,整整三十二年不理朝政;天啟鎮日 与木材為伍,自認為天下最棒的木匠:崇禎猜忌群臣,終而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自殺的皇 帝。 若要追究,可能跟遺傳有關。 “大明”開國君主朱元璋的外祖父是一個有跡可考的巫師,在朱元璋命令翰林學士宋濂 撰寫的《揚王(即朱的外祖父)神道碑銘》中,有一段不可思議、卻堂而皇之的記載,大意 是說,朱的外祖父原為南宋士兵,崖出兵敗后被元軍俘虜。 崖山位于外海,蒙古兵戰胜之后,乘船回大陸,因怕舟船載重過度,便把俘虜丟入海 里,揚王藏匿于艙底,得免魚腹之禍。 行至半途,遇台風,眼看舟船將要沉沒,朱的外祖父适時挺身而出,“仰天叩齒,若指 麾鬼神狀,風濤頓息”,元軍首領大喜,不但赦免他,且還賞給他几條”巨魚”,送他登岸。 這段記載很有意思,宋濂乃江東大儒,當非怪力亂神之徒,但他卻作古正經的寫出這個 故事,頗令后世學者尋味。 就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能夠當巫師、乩童的人,多半屬于精神耗弱患者。 今天大家若去醫院做健康檢查,填表時一定有一欄“家族病史”,主要針對几种病:心 臟病、高血壓与精神病。 “揚王”的精神不正常,會不會遺傳給他的外孫、外曾孫、外玄孫、外……十八代孫? 當然,誰都不能論斷。 不過,當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朱棣起兵攻打自己的侄儿“建文大子”的時候,軍中可 是和尚、道士成群,成天做法占上,鬧個沒完。 在白溝河、夾河、篙城三次決定性的戰役中,都是北軍將敗,但北方忽起一陣大風,滾 滾吹向南方,北軍才得以反敗為胜。 成祖登基后,因感謝主管北方的“玄武大帝”幫了自己三次大忙,便大修傳說中“玄武 大帝”的得道飛升之處“武當山”,使得武當自此与少林齊名(倒是造福了后世的武俠小說 作者)。 他并在手著的《靖記》中大加頌揚:“朕起義兵,靖內難,神輔相左右,風行霆擊,其 跡甚著……” ,又是一副認真至极的口吻。 身為皇帝,有此言教,后果可想而知,從此,怪力亂神便成為明朝上起天子、下至庶民 的基調。 (有若今日總統公開宣稱,曾以禱告誘使台風轉向,難怪老百姓們都愛拜宋七力了。) 所有寫成于明代的章回小說里,都充滿了陣前斗法、鬼來怪去的描述。 我常覺得,中國人的迷信,絕大部份起自于明代。 中國的科技成就自宋朝之后便少有進展,宋人實事求是的理性態度有現代之風,不幸卻 坏在明人的手里,文明從此倒退,反讓西方赶上。 《鬼啊:師父》小說中提到的大明末代皇帝“崇禎”下令挖破李自成祖墳風水一事,千 真万确,只不過主其事者不是虛构的“斑鳩羅”,而是《明史》上評价不錯的汪喬年,“此 殆有天焉,非其才之不任也”,他的“才”在哪里? 請看以下敘述:崇禎發令給汪喬年,汪喬年則發令給當時的“米脂”縣令邊大受,邊大 受執行完畢,上報汪稱:“賊墓已破,王气已泄,賊勢當自敗矣!” 汪回信道:“闖墓已伐,可以制賊死命,他日成功,定首敘以酬。” 汪喬年乃天啟年間的進士,歷官刑部、工部、按察使;邊大受則是舉人出身。 這兩人都是當時的高級知識份子,卻一個說“可制賊死命”,一個說“賊當自敗”,一 來一往的樂歪了,可不是見了鬼? 當然,始作俑者仍屬昏君“崇禎”,戰場上打不贏,竟冀望于毀坏敵首的風水以求胜, 當真荒唐到了极頂。 “賊”如何“自敗”? 掘墓之后不到兩個月,汪喬年就被李自成生擒,千刀万剮而死;不出兩年,李自成就兵 破北京,把“崇禎”逼了個上吊自殺的悲慘結局。 明朝以迷信始,以迷信終,可稱得上有頭有尾、“貫徹始終”。 至于李自成后來的失敗,倒有點令人惋惜。 李自成起自草莽,雖然積習難改,但也不是全無机會,劉邦、朱元璋的發跡過程都跟他 差不多,關鍵在于:規模粗具之后,“企業形象”如何轉變。 朱元璋兵下金陵,號稱“吳王”,便一筆抹煞自己曾乃“白蓮教”、“紅中軍”之過往 事跡只顧賺錢的小公司,從此搖身一變而為關注社會公益的良心大企業。 李自成于崇禎十七年正月在西安稱帝,國號“大順”,此時“大明”正被東北關外的清 軍攪得焦頭爛額,李自成若能按兵不動,一方面坐觀虎斗、以逸待勞,一方面改造部屬們的 強盜气息、重塑企業形象,然后再大舉東進,歷史勢必改寫,而不至于“朱家面,李家磨, 做成一個大饃饃,送与對門趙大哥”。 (按照某种說法,清室皇姓“愛新覺羅”為“金趙”之意,假托清室乃趙匡胤之后,羅 哩叭嗦,可以寫上一大篇論文,茲不贅述。) 可惜李自成,竟不知“戒急用忍”。 小說中把劉宗敏寫成一個卑鄙小人,其實并不妥當,只是一時找不到反派角色,只好委 屈“老劉”了。 劉宗敏號稱“闖軍”中的第一猛將,驍勇粗獷,是李自成生死与之的好兄弟,唯一一次 信心危机,發生在崇禎十三年九月,李自成被官軍圍困在“魚腹山”中,身邊只剩下五十几 人,劉宗敏的兩個小老婆鎮日在他耳邊挑撥,使他也起了异心,想要投降官軍。 李自成明白他的心意,便說:“山里有個山神廟,我們不妨去問一問,若不吉利,你就 提著我的腦袋去投降!” 結果三上三吉,劉宗敏大惊失色,反將那兩個多嘴的小老婆殺了,對李自成發誓:“生 死我都跟定你了!” -------------------------------------------------------- 我在另一部小說《如煙消逝的高祖皇帝》中,曾拿這事儿開玩笑:李自成身邊有一個本 來專在賭場里攪鬼的郎中,此時正好派上用場,他偷偷的在前一夜把山神廟里的杯灌上鉛、 動了手腳,李自成當然再怎么擲都是“吉”,郎中立此大功,后來被尊為“大順朝”的國師。 “大順”兵陷“北京”之后,劉宗敏拷掠明臣至為慘酷,惹動仕紳階層的反感,給李自 成幫了個倒忙。 但他后來至死反抗清兵,和李過、田見秀等“大順”將領歸順南明,曾輔佐隆武、永 歷、定武等南明諸王,于康熙年間戰死在川楚山區,也可算得上是民族英雄了。 -- ※Post by windkni from dhcp-201.dorm1.hfu.edu.t 大崙山夜市BBS站:e2.twbbs.org └─────────────────┘最多的綜藝討論板最好的旅遊討論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