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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梁羽生合論 ◎佟碩之   在人物的描寫上,金、梁二人各有所長。金庸擅長描寫邪惡的反派人物,梁羽 生則擅長於寫文采風流的名士型俠客,佯狂玩世,縱性任情,笑傲公卿的一類人物 。   在梁羽生的十幾部小說中,性格寫得最凸出,給讀者印象最深刻的幾個人物, 如「萍蹤俠影錄」中的張丹楓,「白髮魔女傳」中的玉羅剎,「雲海玉弓緣」中的 金世遺,「狂俠‧天驕‧魔女」中的「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都是這一類型 的人物。玉羅剎與金世遺雖然讀書無多,不會「出口吟詩」,但就其氣質來說,也 還是名士型的。   梁羽生書中出現的真實的歷史人物,也往往不是才子,便是名士,如「七劍下 天山」中的納蘭容若,「大唐游俠傳」中的詩仙李白等等,也大都寫得神采飛揚, 十分生動。不過,這一類型人物,他也不是每一個都寫得很成功,例如「七劍下天 山」中的傅青主,把一代高士,也寫成了江湖人物,那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   在反派人物的描寫上,金庸的長處恰恰是梁羽生的短處,梁羽生無論怎樣著意 刻劃,他筆下的反派人物,給人的感覺也只不過爾爾,並不感覺得怎麼邪惡。「雲 海玉弓緣」中的孟神通、「還劍奇情錄」中的雲舞陽,寫得較有深度,但若比之金 庸「書劍」中的張召重,「射鵰」中的東邪、西毒,則還是有所不如。不過,金庸 筆下的邪派,往往邪得太過不近人情,如「天龍八部」中,葉二娘每天要吸嬰兒血 液,南海鱷神要生食人心等等,這種類似西片吸血殭屍的鏡頭,只是著意製造恐怖 而已,用來表現邪惡,究嫌膚淺。大體說來,梁羽生寫反派人物,不及金庸,但這 種邪得太過不近人情的毛病,倒是梁羽生所沒有的。   梁羽生喜歡寫知識分子,這個特點也表現在他所塑造的某些反派身上,如「散 花女俠」中的鐵鏡心,從一個文武雙全的俠士,而漸漸變成豪情消減之人,以至為 女俠于承珠所唾棄,寫得頗有深度,在武俠小說中也是別開生面之作。   梁羽生這個特點有時也變成他的缺點,不是知識分子的江湖人物也帶上知識分 子的毛病。如「散花」中的畢擎天,是丐幫幫主,但猜疑忌刻,工於心計,卻似曹 操這類知識分子出身的奸雄典型,這就不能不說是一個敗筆了。   梁羽生的小說沒有出現正邪不分,是非混淆的問題,問題在於,他只擅長於寫 名士型的俠客,寫到其他類型的俠客,雖也不無可取之處,但筆力究嫌弱了。   倒是梁羽生前期的小說,技巧雖然不很成熟,粗獷的氣息卻比後期濃郁。如「 七劍下天山」中的凌未風,「塞外奇俠傳」中的楊雲驄,就不是名士型的俠客而寫 得較為成功的。   後期的小說,寫其他類型的俠客比較成功的有兩個人物,一個是「雲海玉弓緣 」中的江南,一個是「大唐游俠傳」中的史逸如,前者是書僮出身的「小人物」, 後者是饒有俠氣但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武俠小說中都算是別開生面之作。尤 其是江南這個人物的性格寫得很凸出,在「冰川天女傳」中給讀者的印象,比主角 唐經天還深刻。   梁羽生擅長寫名士型的俠客,這是他的特長,可以保持,但若能多用心思,多 創造一些其他類型的俠客,即使不那麼成功,也可以令讀者有清新之感(江南就是 個好例子)。這是我對梁羽生的一點意見。梁羽生筆下之俠,書卷氣多而粗獷的氣 息少;名士才子多,而椎埋屠狗之輩少。「天山派」是他武俠小說的主流,俠士的 活動範圍也多在北方,「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但說句笑話,梁羽生筆下的 北國健兒,卻太多了江南才子的風華。用百劍堂主的一句詞來說,「悲慷氣酷近燕 幽」(「風虎雲龍傳」題詞),梁羽生創造的俠士,也正是稍欠這一點「燕幽之氣 」。   太史公筆下的荊軻刺秦王,「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千載之 下,荊軻的視死如歸的豪俠形象依然如在眼前。杜光庭筆下的虯髯客,見李世民而 推枰歛手,遠走扶桑;遇李靖紅拂氣味相投,則毀家助友。著墨無多,而豪邁之氣 已躍然紙上。「水滸傳」中的魯智深大鬧五台山,李逵的大戰「浪裡白條」,這兩 個人物的戇直、粗豪、質樸的形象,千載之下,展書一讀,也是如見其人,如聞其 聲。荊軻、虯髯客、魯智深、李逵這些人,在梁羽生的小說中找不到,在其他人的 武俠小說中也找不到,新派武俠小說的藝術水平,依我看來,還是遠遠未能達到前 面所述的那些名著的境界,要勝過古人,恐怕還得多多努力。   現在要換一個新的題目。新派武俠小說都很注重愛情的描寫,「武」、「俠」 、「情」可說是新派武俠小說鼎足而立的三個支柱,因此在談了「武」與「俠」之 外,還需談一談「情」。   愛情的描寫是梁羽生武俠小說的一大特色,依我看來,在這方面的成就,他倒 是超過了前人的。   也許因為梁羽生早年曾主持過報紙信箱的緣故,信箱中的函件十九是請教戀愛 問題的,他收集的素材既多,在愛情的描寫上便能運用自如,尤其對少男少女的戀 愛心理刻劃得十分細緻。   我最欣賞他的悲劇性結局的愛情描寫,尤其是「白髮魔女傳」與「雲海玉弓緣 」這兩部小說。「白髮魔女傳」中的玉羅剎與卓一航,一個剛強,一個柔懦,兩人 都是專心一意的戀慕對方,但在經過許多許多磨難之後,終於還是不能不悄然分手 ,雖然也還有銘心刻骨的相思,而這悲劇的結局已是無可挽回了。   一般小說中的愛情悲劇,或是由於意外的事變(如一方死亡),或是由於第三 者的插入(如給有財有勢者搶去愛人),而卓、玉的分手,卻是由於性格所導致的 悲劇,這就不落俗套而更有深度了。已故老詞人劉伯端讀他這部小說之後,曾寫一 首「踏莎行」詞贈他,詞道:「家國飄零,江山經別,英雄兒女真雙絕。玉簫吹到 斷腸時,眼中有淚都成血。郎意難堅,儂情自熱,紅顏未老頭先雪。想君亦是過來 人,筆端如燦蓮花舌。」這「郎意難堅,儂情自熱,紅顏未老頭先雪」,三句就概 括的點出了悲劇的癥結。   「雲海玉弓緣」中寫兩個性格不同的女子──谷之華和厲勝男,都愛上的主角 金世遺,谷之華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厲勝男則與金世遺一樣,都是邪派出身。在寫 到最後一回之前,讀者們都以為金世遺愛的是谷之華,甚至連金世遺本人也是這樣 以為的。直到了「洞房訣別」的一幕,金世遺才驀然發覺,他只是在「理智」上希 望與谷結合,而在感情上則真正是愛厲的。這是奇峰突起的結局,但在人意想之外 ,卻又在人情理之中。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在許多小地方,梁羽生是早已有了伏 筆,刻劃了金世遺與厲勝男的氣味相投的。   對照來看,梁羽生以大團圓作結局的小說,就比較平凡,不那麼動人了。我尤 其要為他惋惜的是,在「雲海」的續集「冰河洗劍錄」中,金世遺、谷之華終於又 是以喜劇收場,結為夫婦,實在破壞了「雲海」的悲劇之「美」,雖說有許多讀者 是喜歡大團圓的結局,但畢竟難辭媚俗之誚。   梁羽生的愛情描寫,還有一點小毛病是,在對話中有時會夾有現代的語彙,弄 得變成不倫不類的「新文藝腔」,也就破壞了應該統一的文字風格了。這毛病在初 期的作品中尤其顯著,後期則是大大減少,但也還未完全絕跡。我個人的意見認為 ,寫古代男女的戀愛,在心理描寫上可用現代語彙,在對話上則以儘量避免為佳。   金庸的愛情描寫也有精采之處,但比較起來,則似乎稍為遜色了。就整部小說 的情節安排而論,金勝於梁;就愛情描寫的變化多樣而論,金不如梁。這方面藝術 的成就,似乎他也未達到梁的高度。   金庸的小說多半是以團圓結局,只有第一部「書劍恩仇錄」是悲劇收場的,但 也只能算是半個悲劇。香香公主死後,陳家洛與霍青桐祭墓立碑之後,「連騎西去 」,給讀者的暗示是他們最後「終在一起」(不論是否成婚),則作者寫香香公主 之死,就只是解決他們三角戀愛的一種手段了。另外一個較為特別的結局是「雪山 飛狐」中的胡斐與苗若蘭,作者用懸疑手法讓讀者自己去安排結局。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指悲劇的藝術性就一定比喜劇高,這還要看具體的內容。   金庸在愛情故事上慣用的題材是一男多女。「神鵰俠侶」中的楊過,除了小龍 女之外,還有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人愛他,甚至斫斷了他一臂的郭芙,對他 也是暗存愛意的。「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也是一男四女,周芷若、蛛兒、趙明 、小昭等人都愛上了他。令人不解的是,這些女子出身不同,性情不同,何以都會 愛上了男主角?而男主角也往往給他寫成見一個愛一個的儇薄少年,尤其「神鵰」 中的楊過更是令人有此感覺。梁羽生小說也有三角戀愛,看來恐怕只能解釋為金庸 受了好萊塢電影的影響了。梁羽生的小說,除了三角戀愛之外,還有夫婦二人,自 始至終沒有第三者插入,只因思想不同而終告仳離的(「聯劍風雲錄」中的霍天都 與凌雲鳳),也有全無三角關係的戀人因性格不同而導致的悲劇。就題材的多方面 來說,金庸也似顯得較窄。   武俠小說中的愛情,多是「俠」與「情」聯結起來寫的,金庸的後期小說則往 往犯了愛情至上,不顧是非的毛病。如「倚天屠龍記」中,趙明的父兄是元朝的丞 相、將軍,正是義軍的死對頭。趙明本人也是站在父兄這邊,與要推翻元朝暴政的 漢族英雄作對的,她還親自出謀劃策,捉拿過大批反元豪傑。但作為明教教主反元 領袖的張無忌卻愛上了她,這就不能不令人慨嘆張無忌的只顧愛情敵我不分了。   梁羽生在「狂俠‧天驕‧魔女」中,有一個愛情故事可以作為對比,梁羽生筆 下的武林天驕是金國貴族,但卻是反對金主完顏亮暴政,反對本國侵略戰爭的一個 貴族子弟,他愛上了漢族的女俠蓬萊魔女,而蓬萊魔女也由於與他性情相投而感到 難以抉擇,「俠」與「情」的連結就合理得多,正常得多。   在愛情的描寫上,我也還是比較推許金庸的前期小說,「書劍」中的陳家洛與 霍青桐姊妹的三角糾紛,金庸雖是使用了愛情悲劇的慣常手法──以香香公主意外 死亡而告解決,似嫌稍落俗套,但就「俠」與「情」的結合來說,卻很有深度。而 寫香香公主的天真無邪,也寫得很是精采。   「雪山飛狐」中的愛情描寫不落俗套,值得一讚。這個故事的結局很特別,寫 到最後一段,胡斐可以一刀劈死愛人的父親,亦即是他的仇人,「這一刀劈下去還 是不劈」?作者就讓讀者自己去安排了。這是脫胎於西方「宮女與獅子」的故事。 但儘管金庸的故事是有「藍本」的,在中國的武俠小說中,卻還沒人用過這種手法 。而且在這部小說中,他對於人性的刻劃,感情的描寫也比原來的故事複雜得多。 因此,我也還認為這是他在武俠小說中的別開生面之作。   他自己創作的「東方式」的感情刻劃,有一段我也認為是比較出色的,那是「 神鵰俠侶」中楊過與郭襄的感情,郭襄對楊過之愛似有若無,似兄妹之情又似忘年 知己。這段故事與梁羽生「七劍下天山」中所刻劃的冒浣蓮與納蘭容若的感情有異 曲同工之妙。冒、納二人彼此憐才,品茗夜話,感情寫得非常含蓄,意境也很超脫 。   最後一個題目想談一談金、梁小說中所蘊藏的思想。本來思想與內容結合,前 面我談及他們小說中「武」「俠」「情」各方面內容,已經大致可以看出他們作品 所要表達的思想,但也還可以補充一些。   把梁羽生的小說作為一個整體來說,他是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較深的。但若 拆開來看,其中所包含的某些思想,還是受了西方十九世紀文藝思潮的影響。那是 以要求個性自由、反抗社會不合理的束縛為基礎的。   在梁羽生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在厲勝男的身上有卡門的影子(卡門這部小 說曾改編電影在香港上影,港譯似是「胭脂虎」),卡門不顧個人恩怨,要求愛情 自由,甚至死去也在所不惜;在金世遺身上有約翰‧克利斯多夫的影子,金世遺在 未受谷之華的影響轉變之前,那種憤世嫉俗、任性縱情的表現,與克利斯多夫寧可 與社會鬧翻也要維持自己的精神自由,不也是如出一轍?玉羅剎的大鬧武當山,敢 與武當五老衝突,這與托爾斯泰所創造的安娜‧卡列尼娜,不能忍受上流社會的虛 偽,敢於和它公開衝突,兩者在精神上也接近得很。因此依我看來,梁羽生筆下的 某些人物,若作深一層的分析,實在是中國名士與歐洲十九世紀文藝思潮的結合。   歐洲十九世紀的文藝思潮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對當時的歷史條件而言 ,它是封建社會的叛逆,有其進步性;但過分強調了個人的作用,那就是壞的一面 了。   武俠小說為了要突出具有「超人力量」的英雄,很難避免不強調個人。所以我 一貫認為,由於武俠小說的形式束縛了它本身的發展,因而自有武俠小說以來,直 到今天,它還是不能達到別的文藝作品所能達到的高度。但由於梁羽生是比較重視 作品的藝術性的,因此我對他的要求也就不妨嚴格一些。我的意見很簡單,他是已 經樹立了自己的風格的,今後應該更堅持走民族形式的道路。他受中國文化的薰陶 較深,那就儘量發展自己的長處吧,西方的影響,拋掉也不足惜!   如果說梁羽生某些地方是接受了歐洲十九世紀文藝思潮的影響,則金庸是接受 了今日西方文化的影響,尤其是好萊塢電影的影響。在他後期的作品,這種影響更 為顯著。   好萊塢電影的特點之一是強調人性的邪惡陰暗面,思想基礎是建築在「人不為 己,天誅地滅」的哲學思想上,如果說這也算得是一種哲學思想的話。   既然是「人性」有「共通的邪惡」,既然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那也就 難怪要正邪不分,是非混淆了。在「倚天屠龍記」中,金庸著力刻劃了正派人物之 「邪」,有狠毒殘忍、濫殺無辜的峨嵋掌門滅絕師太,有品格卑劣的崑崙掌門何太 沖,甚至少林寺的「神僧」當張三丰來和他們交換「九陽真經」之時,也曾使用了 詭詐的手段。正派之「邪」到了「六派圍攻光明頂」而發揮得淋漓盡致。總之是要 給讀者一個印象,正中有邪,邪中有正,不論正邪,人性中都是有邪惡自私的成分 。   在「倚天屠龍記」還勉強可以分得出正派邪派,到了「天龍八部」,則根本很 難說得出誰正誰邪,看來人人都似乎是為了自己打算。慕容博為了要復興「大燕」 ,便造謠言來挑撥大宋英雄去殺契丹的武士;他兒子慕容復也為了同樣的原因,要 去娶大夏的公主而拋棄表妹的深情;游坦之為了要得到阿紫,不惜向敵人磕頭求饒 ,可以做出種種不顧人的尊嚴的卑劣之事;丐幫副幫主的妻子為了正幫主未欣賞她 的美貌,未曾偷偷看她,未曾向她笑了一笑,而就千方百計的要陷害正幫主;甚至 少林寺方丈也曾與「天下第二惡人」葉二娘私通生下了私生子,而意圖包庇她…… 試看這種種刻劃,是不是都貫串著一條「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思想線索?   好萊塢電影的另一特點,也是近年來流行的題材之一,是強調「心理因素」, 好像一切惡事,都是由於某一個人受了某一件事的刺激,心理失常因而幹出來的, 因此惡人也就都可以原諒。前不久演過的「江湖豪客」就是一個例子。演手段毒辣 的大資本家的佐治‧畢柏,原來是因為兒時他哥哥因神經病死了,他自己受了刺激 ,長大之後,就不由自己的做出了種種壞事。   金庸「倚天」之中,謝遜到處亂殺人,是因為受了師父殺父姦妻的刺激;他師 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師兄搶了他的情人。「天龍八部」中,葉二娘每天要吮嬰兒 鮮血,是因為她與少林寺方丈的私生子,由於方丈的尊嚴身分,而不能由她撫養, 於是受了「刺激」,就要殘害別人的孩子來洩憤。謝遜、葉二娘在作者的筆下,最 後也是得到了同情,得到了寬恕的。   好萊塢電影的這些哲學思想對是不對?由於這篇東西不是哲學論文,我不擬在 此深論,請讀者自己判斷。   正文到此是可告結束了,但還有一些「後話」。   這篇文章的上、中篇刊出後,有些朋友與讀者問我何以要寫這篇文章?問我對 武俠小說究竟抱什麼態度?   我不反對武俠小說,我也不特別提倡武俠小說。此時此地,看看武俠小說作為 消遣應該無可厚非。若有藝術性較高的武俠小說出現,更值得歡迎。但由於武俠小 說受到它本身形式的束縛,我對它的藝術性不抱過高期望。   「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我要坦白說說,除了金、梁的小說是對社會公眾 影響的原因之外,還有私人的原因。   金庸、梁羽生都是我的朋友,或至少曾經是我比較接近的朋友。他們本來都沒 有打算寫武俠小說的,後來之所以作此嘗試,至少部分是出於我的慫恿。   我的文章中有幾處提起「三劍樓隨筆」,有位讀者問起它的「來歷」。這是金 、梁二劍與另一劍百劍堂主一九五六年在一張報紙上合寫的專欄,後來出了單行本 ,至今已是整整十年了。   「一卷書來,十年萍散,人間事本匆匆。」這是百劍堂主在金庸第一本武俠小 說「書劍恩仇錄」的題詞,如今看來,竟是似成「詞讖」──「當時並轡,桃李媚 春風。幾許少年儔侶,同遊日酒與情濃。而今看,斜陽歸路,芳陌又飛紅。」十年 之後,各有各的人生際遇,他們已成為新派武俠小說名家,我與他們也不是經常見 面了。   他們的小說寫得成功,對社會公眾有了影響,他們從前也都曾經請我提過意見 ,由於現在見面的機會不多,彼此事忙,見了面也未必能暢所欲談,既是對社會公 眾有影響的,那就不如拿到報刊上公開發表吧。   古人云:「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多聞」我是遠遠不及金、梁 兩位的了。「諒」這個字,要看是什麼事情,我自問未必能夠件件做到。然則為友 之道,必也,直乎?他們這十年來的最大成就就是武俠小說,而這上面既然也有著 我的慫恿,於公於私,我自問有責任向他們貢獻我的意見,這些意見或者對他們有 益,或者對他們絲毫沒用,但我總算是盡了為友之道了。 (寫於一九六六年一月) -- ○ Origin: 新竹師院 風之坊﹝bbs.NHCTC.edu.tw﹞From: pc220.adsl72.tk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