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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其文是我看過最美的男孩。 微瘦而均勻的身軀,頂著一頭修剪整齊、直而黑的秀髮,眉毛在他 嫩白的臉蛋上方微微地向頭頂彎去,像極了書法大師隨意勾勒的兩撇筆 劃,卻又那麼經典;沈鬱的眼睛像秋夜的一池湖水,映照著天頂一彎星 月;高聳的鼻梁,把他精緻的臉蛋縱切一分為二,就是顯得那麼對稱、 剛好;而他薄薄的紅唇橫躺在鼻梁下方,多情卻拘謹地合著。 望著他,便像是欣賞一幅典雅的中國山水畫。 『如果你是女生,我一定要娶你回家。』 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對其文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知所措,又羞又惱 的模樣,而他清秀的臉蛋上泛起兩抹紅暈,正映著教室外透窗而入的血 樣紅霞。 那是就讀高二時,某個夏末秋初的向晚時分。 他坐在教室裡的課桌椅上,收拾書包正準備跟我一起回家;而我把 兩隻大手掌撐在他的書桌上,俯身貼近他的臉,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當時教室除了我們,空無一人。 見著他羞赧的神態,旋即向他扮了個鬼臉,逗他;而他只是低下了 頭,又自顧自收拾書包。 我愛死他嬌羞的模樣,便玩心大起用手指輕點了他的小腦袋瓜,要 他仔細看著我的唇,然後刻意放慢說話的速度,這麼問他: 『有,沒,有,聽,見,我,剛,才,說,什,麼?』 其文的聽力不佳,得靠助聽器才能聽見聲音。 他說,很小的時候曾經患了一場重感冒,父母把他送去醫院打了針 ;病好了之後,便什麼都聽不見了。 也許是感冒的病毒害了聲帶,他現在說話都還咿呀咿呀,字不正, 腔不圓,只能讓旁人勉強聽出幾個字,然後各自憑想像力,把他想說的 意思猜出來。 還好,他會看唇語,拜科技之賜,也有了助聽器的輔助,所以他聽 別人說話還不成問題。 發問完,我盯著他瞧,他愣一愣,沒有回答;我以為他沒聽清楚, 便又重複了一次: 『有,沒,有,聽,見....』 話還沒說完,他便朝我點了點頭,笑了出來。 他笑,也是沒有聲音的,可是我知道他很快樂。 2. 與其文的初遇,似乎有這麼一點武俠小說裡英雄救美的情節。 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我背起書包騎著腳踏車,準備參加學校在 暑假為我們舉辦的暑期輔導。 那天,正好是暑期輔導的第一天;照慣例,也是新年級重新分班後 第一次的上課,也就是說,新班級的同學有些可能是高一同班一年早就 認識的,也有可能是完全陌生的新同學。 哼著輕快的歌曲,我踩著腳踏車踏板,在學校前那段緩坡上慢慢前 進著。然而前方不遠處的景況,卻讓我心中狐疑了一會。 三個本校的學生聯合對著另一名學生拉拉扯扯。 面向我的那三名學生,似乎是一夥的,正在挑釁背對我的那個,而 我隱約聽見那三名學生中的一個刻意以恐嚇似的語調發出警語: 「你再這麼囂張就給我試試看....」 我一向極負正義感,看到恃強凌弱的情形,總要強出頭一番。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我先把腳踏車停下來,然後快步走向前去,把被欺負的同學拉到我 身後,便一個人站在這三個匪類面前。 哼,說是匪類一點也不誇張,這三個不學好的,就是一副蓬頭垢髮 、衣衫不整的不良少年樣。 三個匪類,也許是看到我一米八五,每天打籃球練出的高壯身材, 馬上失去先前的氣焰,只是面面相覷,不消我開口,便識趣地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後,我轉過身,看了一下躲在我身後的那位同學。 我注意到他的身高只到我的下巴,而他的右手緊抓著胸前的書包肩 帶,掛在右肩上的書包直剌剌地垂在大腿右側。 老實說,我第一眼見他,便覺喜歡。 他有著精緻的五官,一雙泛著微笑的眼睛眨呀眨的,好像在跟我說 :「謝謝,謝謝。」 『不用謝了。』 拋下這句話,我學古代俠士作勢準備瀟灑離去,然而他卻抓住了我 的手臂。 『怎麼啦?....他們早走啦,你不會被欺負了。』 我以為他仍害怕剛才那三個不良少年又找他麻煩,便這樣安撫他, 然而他仍舊只是眨了眨眼睛,對我笑著,不說一句,並沒有要跟我告別 的意思,好像就要這麼賴著我似的。 唉,真沒辦法。好吧,就好人做到底。 『嗯,坐上來吧,我載你去學校。』 在路上我問他: 『喂,同學,你怎麼會得罪那三個人啊?』 然而,他並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我不死心,又問: 『你是不是不喜歡說話?』 他還是沒有回答。 之後,我便識趣地閉了口;直到到了學校,我才又問了他一句: 『你也要去看分班名單吧?』 這次,他終於有了反應,他點了點頭。 『那,一起走吧。』 分班名單公佈在教務處的公告欄上,然而,站在那兒看公告的人不 是很多,可能是名單早在前天就已經公佈,大部份的人大概早就知道自 己的新班級了。 我帶著他鑽進人群到了公告欄前頭,仔細搜尋自己的名字。 看了一會.... 有了! 2年 3班,莊亨泰,找到了! 跟我同班的還有小胖、黑仔跟大頭黃,這幾個比較相識的。尤其黑 仔跟大頭黃,是我球場上的好伙伴。 找到自己的班級,我朝身旁的他看了看,他也正抬頭望著我。 『你找到了沒有?』 他笑著,指了公告欄的某一處。 2年 3班,張其文。 『你跟我同班耶....你看....』 我指了公告欄上寫了我名字的另一處。 3. 八點鐘的第一節並沒有開始上課,而是班導師幫大家安排好座位, 並對我們說了一些話。 他還特別介紹到其文: 「再來我要特別介紹一位同學,他是張其文同學....」 這個時候,其文站了起來,向大家行了禮。 「他非常優秀也非常有上進心,他的耳朵雖然聽不大清楚,還是很 努力,跟大家一樣來求學。」 「....希望同學能多多照顧他,也多多向他學習。」 這時我才知道,他並不是不喜歡說話,而是那時他可能根本沒聽清 楚我在說什麼。 下課後,其文走到我面前,並遞了一張紙片給我,他的字體娟秀工 整,賞心悅目。 「剛才上學的時候,謝謝你。很高興跟你是同學。我不大能說話, 所以用寫字的。」 我拿起筆,也回他幾個字: 『別客氣。你現在可以聽到我說話嗎?寫字好慢。』 他笑著,在我座位前一個位置的空椅子坐下後,又伏著我的書桌, 寫了字: 「我下課就不戴助聽器,因為夏天戴很悶,目前聽不到聲音,我現 在回去拿,等我。」 他起身要走,我卻抓住他的手肘,要他留步。 『別麻煩了,坐下來吧,用寫的也好。』 『早上那三個人幹嘛要找你麻煩?』我好奇地問了。 「高一同班的,要我幫他們寫暑假作業,我不答應,告訴了老師, 他們受到了處罰。」 『你怕他們嗎?』 「不怕,因為你在。^_^ 」他在紙上畫了一個笑臉。 『是嗎?^_^ 』我也模仿他,畫了一個笑臉。 「可以有個請求嗎?」 『說吧。』 「今天陪我回家,好嗎?」 『sure!』 就這樣,我成了其文上下學的專用司機。 4. 一個禮拜以來每天七節的輔導課,簡直把生性好動的我逼到瘋狂, 有時候真想蹺課跟黑仔他們一起去混球場;然而想到自己頗差的資質, 還是硬著頭皮留了下來,繼續跟黑板上的無字天書奮戰。 老實說,我只會打球,至於功課方面可說是一團糟,尤其是數學, 每次都在五十分左右徘徊。 我就是不懂那些方程式怎麼來的,也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公式,更 不懂老師出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題目;在我的腦袋裡,從對方手中把球搶 過來,然後精準地投入籃框中,總是比那些阿拉伯數字的排列組合要輕 易得多。 照我媽的說法是: 「生雞卵無,放雞屎有!」 意思是說,正經事學不好,卻學會了一堆有的沒的。 可是其文卻給我很大的鼓勵: 「這樣很好啊,健健康康的。」 他幾乎每節下課都會找我陪他紙上聊天。 我們依舊選擇用筆來交談的原因,一則是他不喜歡戴助聽器,另一 則是,我總是沒能猜出他要表達的意思。 「我也好希望像你一樣,運動這麼行。」 『這有什麼?會讀書比較重要。』 其文的功課很棒。 在他暑期複習考得到全校第一名後,我們班導還當著全班的面稱讚 他:「如果我們班只有一位同學能上台大,那就是張其文。」 然而其文在班上只跟兩個人說話,一個是我,另一個是陳介予,我 們班長。 我不明白這是因為其文太過優秀或是言語溝通上的不便讓其他同學 卻步,抑或是他天性自閉的緣故。 我問黑仔,他則是反問我: 「他會不會很高傲啊?」 小胖的回答更妙: 「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麼啦,看起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樣。」 我想他們不瞭解其文。 某次上數學課的時候,其文跟某個同學換了位置,坐在我旁邊。 他笑嘻嘻地遞過來一張紙片。 「坐在你旁邊好不好?^_^ 」 『好啊。可是這樣你聽得清楚嗎?』 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擔心他因為距離太遠而聽不清楚老師上 課的內容。 「我今天忘了帶助聽器,什麼也聽不到。不想上課,你陪我聊天好 不?」 我遲疑了一會。 唉,又是數學課,根本是鴨子聽雷;但是不聽課又鐵定不懂.... 正不知如何回應他,他卻搶先回了一行: 「別擔心,我教你數學。^_^ 」 『好啊!可是....用筆要怎麼教?而且我很笨的。』我提出疑問。 「別小看我哩,我小時候的志願是當老師喔。」 說也奇怪,即使我們之間的溝通方式如此克難,我的數學也在他的 耐心指導下,漸漸有了起色。 他常安慰我,我不是笨,只是需要多一點的時間去瞭解。 某天,我們又因為他忘了帶助聽器,在課堂上又用紙條聊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又找你聊天?」 『不是因為無聊嗎?』我摸不著頭緒地回答。 「我怕無聲,聽不到聲音讓我很害怕。我不肯去讀啟聰學校也是這 個原因。」 那時候我才明白,在他冷靜的外表下,有顆寂寞易感的心。 『別怕,我陪你。』 「一輩子?」 我把他的問號打叉,換成了句號:『一輩子。』 5. 我回想起一次其文對我做過既曖昧又浪漫的事情。 早自習的時候,他總會跟同學換位子,坐在我旁邊。 不過,老實說,我們兩個都不喜歡早自習,要不是因為學校硬性要 求,我也許每天都會拖到八點才跟其文一起上學。 所以,我們的早自習課,除非當天有考試,不然幾乎都在傳遞紙條 中度過。 某次早自習,他反常似地伏在桌上似乎專注著什麼而書寫著。 我丟了張紙條過去: 『寫什麼?』 「沒啊。^_^ 」 『騙我!』 「等一下蹺禿頭王的課,陪我去後山?」 禿頭王是一群調皮的學生給數學老師安的綽號,可說其來有自。 而我們學校後頭有座小山丘,山丘上盡是高聳的樹木與美麗的山櫻 ,風景怡人,那是脫課孩子的最愛。 『又忘了帶助聽器?』 「不是,就想你陪我去。」 到了後山,我們撿了一塊草皮坐下來。 雖是七月酷暑,枝葉茂密的樹群卻為我們撐了把綠色大傘,擋住了 熱辣日光的直接烹煮。 偶有林間清風徐來,招惹樹葉之間的愛撫,沙沙作響;而蟬也鼓譟 似地發出「吱吱吱....」似乎要炒熱整片林子。 我看見風來的時候,其文的髮絲微微地浮動,像極了不遠處柳枝飛 揚的情境,炫目的陽光襯托下,我竟以為他是位謫世仙子。 『助,聽,器?』 我發現其文戴了助聽器,便指了指他的耳朵,好奇地問了。我一向 以為他不喜歡戴助聽器,除非必要。 他笑了笑,指著頭頂上的綠色樹傘,吃力地回答:「蟬....」 原來他想聽蟬鳴。 我提議躺在草皮上,閉著眼睛慵懶地感受一下夏日風情,他欣然回 應,我們便瀟灑地枕在綠地上。 當我側身看著他時,我感受到從心裡浮起的一絲安穩與幸福。 他紅通通的臉蛋,因著夏日熱氣的蒸烤,在額頭凝成一顆顆晶瑩的 汗珠,明亮的雙眸卻孩童似天真地望著我。 那時候才對自己承認,其文在我心中,有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我是想更靠近他的。很想很想。 『可,以,睡,在,我,手,臂,上。』我把手臂弓起來,攤在自 己的脖子旁邊。 怕他沒聽明白,我又把意思重複了一遍:『頭....』我指了指他的 頭,『手臂....』然後指了自己的手臂。 他會過意來,便像個孩子,笑盈盈地躺到我身邊。 而他的頭枕在我的手臂上時,整片嘴唇也貼上了我的頸部,溫熱的 鼻息撩起我頸部汗毛。 時間彷彿暫停許久。 四周靜悄無聲,除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 我不敢看他,只好閉起眼睛。 而強烈的陽光透過眼睛正上方因風起舞的枝葉,我看到一片自紅海 泅游的黑藻。 我的手就要不聽使喚,它竟撫摸著其文柔軟似嬰兒的纖纖細髮! 不行不行不能啊。即使心中如此吶喊著,手仍然沈迷於溫柔觸感, 不能自拔。 然而,突然的一陣悉窣聲終止了我的天人交戰。 有人?! 我和其文幾乎同時驚起,尷尬地拍拍身上沾染的樹葉、泥土,像極 了貪玩又心虛的孩童。 匆忙整理自己時,我們也順道望了望四周,想要找到發出聲響的事 物。 不一會其文扯了扯我的衣袖,指著我們右前方的一棵松樹底部,我 看見一隻松鼠,牠坐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雙手合握著食物,若無其事 地在填飽肚子。 我們相視笑了。 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 我和其文手中正拎著買回來的便當,準備飽餐一頓,卻看到十幾二 十個同學正擠成一團,似乎在起鬨些什麼。 「回來了回來了!」小胖興奮地高呼著,似乎針對著我。我只是一 陣狐疑。 「哇靠!阿泰真有女人緣,有人愛你愛得要死喔....」說著黑仔走 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在他頭頂上晃呀晃。 『靠腰啦,你在虎爛什麼?』我仍一頭霧水。 「幹!這麼沒氣質,是那家姑娘目睛被蛤仔肉泃到?」黑仔持續冷 嘲熱諷著。 「阿泰,有人寫情書給你啦,剛才在你桌子底下找到。」大頭黃插 嘴道。 情書? 我奪過黑仔手中寫滿字的紙,瞧了一下。 那張信紙一般大的紙上寫滿了「莊亨泰」三個字--我的名字,一遍 又一遍地;字體的排列那樣的隨意,好像是極端思念的人,想著自己, 無意識書寫而出似的。 我啞口。卻驚覺字體似曾相識。 「我看我看!」把紙搶過去的是陳介予,而他也順道把起鬨的人潮 帶走了。 我睇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其文,他低下了頭,臉蛋像是熟透了的水蜜 桃,漲紅著。 我突然領悟了什麼,而對他親暱地喚聲:『笨蛋。』 他抬起頭來,一臉的不知所措,讓我又愛又憐。 『小笨蛋。吃,飯,吧。』說著的時候,我心裡漾起濃濃的甜意。 -- Deepin 文字創作: [長篇小說] 舊鑰匙 [短篇小說] 遺失的情書 [短篇小說] 金瓜石 楓城杏話bbs 140.112.131.231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mtsun.mc.nt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