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掛爐

掛爐

曾師傅是個廚子，也是美食的真行家。十五歲入門，拜魯菜劉為師，十八歲上灶，冷葷熱
炒，果、菜、冰龍鳳，豆腐八仙雕，刀工，運杓，調味，快、順、佳三訣，五行藥膳，魯
菜劉的手藝，不到二十歲他就學齊了九成。最後的一成，魯菜劉說那是要帶進棺材底的，
媳婦子嗣全歿，不顧曾師傅打小跟著他，整整十年端茶送水，疊被更衣，比孝順自己老子
還巴結的殷勤，他寧死也不把祖傳的功夫外傳。

說穿了，就是一本菜譜之類的焦黃色小冊子，裝在龜紋扁盒，用黃鍛布層層包著，藏在燒
爐左側第三塊鑿空的地磚底。

「唉！天下第一。」瞧上多少遍的書面，魯菜劉就洩了多少次的嘆息。他自以為神秘，隱
藏的天衣無縫，不知這幕畫面早就落在曾師傅的眼皮子底。是對恩師的尊重，他才裝作不
知，更沒存過非分之想。

魯菜劉過世，曾師傅的父母覺得大師的名氣可用，籌了點錢，置一間店鋪，招牌打的還是
魯菜劉的名號，反正熟客都知道曾師傅是正嫡傳，雖然年輕，但既然口味並無差異，也就
跟著移到新店繼續消費，所以曾師傅二十歲就獨當一面。三年不到，青出於藍，世人就僅
曉得雲濤小館的魯菜曾，山東劉式一派從此告了終，雲散影消。

曾師傅的名氣，十年內響透台北城，名流豪門絡繹不絕。雲濤小館不是飯館，曾師傅不是
廚子，它和他都換了樣子。走進雲濤小館是種流行，喊得出魯菜曾是種品味，一星期內就
訂的上位是種面子。但是曾師傅卻在輝煌極盛時，突然結束了生意，遠走他鄉，甚至連父
母兄弟也不再聯絡。這行徑竟和中年時的魯菜劉一個模樣。

後來，曾師傅在宜蘭礁溪鄉落了腳，老婆，一個獨生女，加上一家專賣鴨子的台菜館，做
一天十桌但求溫飽的普通買賣。十五年過去，老婆因病去世，剩下他和女兒相依為命。

原因無他，當時覺得應該保留下恩師遺物的曾師傅，掀開地磚將這秘書取走放在香案上供
奉。

基於千古留芳的企圖，也因為自個對珍饈的貪慾，開店九年間，曾師傅創了百道的菜式。
但不知為何，明明門下弟子成眾，功成名就之際，他腦子總是繞著那枯黃頁面的四字「天
下第一」，久久不能釋懷。

終於曾師傅忍不住翻了一翻，孰知從此失魂落魄。曾師傅變的食不知味，面黃消瘦，脾氣
硬是暴躁了幾十倍。結束生意是不得已的，因為那時曾師傅已經手不能持刀，舌嚐不出鹹
辣，不算是個廚子了。

這所謂天下第一的菜譜，唐太宗，道家名士李淳風親撰，是長生不老的食饌之術，稱之「
人鮮」，烹膳活人之法。取的是長短相易，陰陽相長之理。書中記載：『人脩之鮮，味冠
天下。佐神農藥方，集三昧真火……人成金，金成長生。』又言：『武則天依書炮製，年
享八二，生前體力不衰，容顏不老。』

青春不死，曾師傅不放在眼裡，著迷他的是，這禁忌的食材，書中描述集天下百味於一體
的絕世滋味。最要命的是，菜譜邊上的前人註記：『終身顆粒不進，死而無憾。』十個大
字，就像搔不到的癢處，讓曾師傅渾身不自在。

人鮮，油色紅豔，皮酥脆，肉柔嫩，汁鮮，味濃可口，肥而不膩，瘦而不老。想符合這些
條件就得烤，蒸老、炸焦、煎油、烙垮、爆澀、涮酸、沖膩、煨臭、熬苦。說到烤，論屬
鴨最講究，賣鴨是調製人前的練習。衝著這點曾師傅到了宜蘭，水好，鴨好，人少，地方
大。對著慕名而來吃鴨的客人，曾師傅總是侃侃而談
，毫不避諱。尤其曾師傅對這「天下第一」的嚮往迷戀，在在浮透臉上，不言可喻。

「那到現在你煮了幾個人？」新客覺得老闆怪異，不搭腔，曾師傅也不多糾纏，規矩地上
完菜，笑笑走開。健談的，或是老饕、熟客，有興趣的接著往下問，就是沒人當真。畢竟
吃人不是可以光明正大談的，把犯法的勾當放在嘴上，跟拿條麻繩往脖子勒是同等的事。
蠢也不會蠢到這份子。

「沒有，人鮮，首重志願。不情願就有怨，人有怨，肉就會發穢氣，酸苦，還有股騷臭，
別說烤，扣醬油冰糖紅燒都壓不住味，白忙。」曾師傅說這麼多年他都在等，等人材，「
肯的話，條件好商量。」可就沒人跟他詢過價，貪玩說說的倒有幾個，一聽到，曾師傅要
扒光他們看肉料，個個都放棄。乾笑走避，倉皇逃離的，姿態千奇百怪。

這樣也不影響曾師傅的生意，趕著吃他烤鴨、鴨羹、鴨血、架子白湯的依然絡繹不絕，他
的烹人論，也成了招牌，沒聽上一遍的，似乎鴨子吃了也不對味。

守的雲開總能見月明。日子雖然漫長，但終於也讓曾師傅等到一名志願的菜人。

呂先業，三十歲的園區工程師，每個月坐兩趟火車來吃鴨子的熟客。

「掛著烤，要不了一個小時，站在人世烤可是一輩子。」先業這麼說。一個夜裡，在曾師
傅關店前，他撞了進來，告訴曾師傅自己的打算。不扭捏的脫光，上秤，讓曾師傅驗肉料
，在一份只有「任憑處置」四字的文書上簽名按指印，曾師傅給了先業七天時間辦身後事
，還由他隨時反悔。

「想清楚，是把你去頭砍腳用火烤。」曾師傅要先業考慮清楚。

「火算什麼，人情淺薄是凍，愛情無常是針，競爭是越見窄的門，責任是天掉的萬斤大石
。」先業認為，活著是火、冰、刺、擠、壓，千瘡百孔，生不如死。

「我要被記得而不是被認得。」先業不快樂，不滿於自己的現狀，每天在機房輪班跟台機
械沒兩樣的運轉，消耗磨損著自己的生命，車子房子存款無法增加他的存在感。「呂先業
」只是辨認的符號，而不代表任何的意義。

「就算我突然消失也是一句感嘆兩滴淚，然後呢？Nothing！地球繼續轉，活人接著活，
什麼也改變不了。」

先業寧可成為曾師傅手下的一隻鴨子，他第一回吃，就忘不了，口齒留香的肉甜，薄脆柔
滑的酥皮，要不是礙於距離，他能餐餐吃，不膩。人人忘不了曾師傅，甚至那隻鴨的滋味
，都比記得自己的人多。

「天下第一。」人鮮的殊榮，光這點，先業就份感值得。他拜服在曾師傅手藝下，對他說
的話就不存懷疑，只是先前猶豫下不了決心，簽了約，先業就不後悔。

七天後，先業依約回到礁溪。他一到，就被曾師傅的小女兒娜語帶到店後的自宅安置，曾
師傅立即掛牌停業，上爐的時間訂在三個月後，先業得被重新餵養，清血、洗髓、換肉。

先業吃的是五穀雜糧飯，喝的是山泉水、鮮乳、純果汁，中藥，餐餐是不同的生菜蔬果，
雞、鴨、牛、豬肉只食腿肉過水汆燙，再由曾師傅調味，不沾豬油味素。魚，取肚肥處，
一律生食。娜語會同桌共菜飲食，曾師傅則是隨便吞了碗鴨油飯，灌點水，忙進忙出的備
料，興奮地簡直可以不吃不睡似地。

娜語上學前放學後會陪著先業運動，快步三千公尺，不准激烈跑動。運動一結束，她將自
己舒緩後，會要先業坐下，為他局部按摩。盥洗，曾師傅帶著先業到熟識的溫泉澡堂，在
包下的寬敞浴池裡，隨先業優游。回到家，娜語會再替先業做徹底的全身精油按摩，這是
先業最期待的時刻。美麗年方十五的娜語會將細嫩的雙手貼附在他身體上，揉捏他的肌膚
，直到他安睡為止。娜語不纖瘦，臉上有嬰兒的豐勻紅潤，體態小卻不失肉感，胸脯的起
伏往往讓人神炫，幫先業拉背時，她整個人會鑲崁入他的背脊裡，會激起他全身的血液，
讓他有一把捉住娜語佔有她的衝動。

「為什麼要費工做這些？」先業問。

「人鮮，重養。天生萬物，苟有獨厚，故人必有其瑕，遮瑕擴瑜非養之不能矣。」曾師傅
說他相信天底下沒有最完美的菜人，但就算有，也不見得願意犧牲為菜。

現代人的慾念多，肉味騷，煩惱多，皮油，暴飲暴食，血濁，好逸惡勞，筋骨鬆軟。所有
的弊病先業無一倖免，怪不得曾師傅得下足了功夫，小心謹慎，唯恐有失。日子過去，先
業變的胖了些，肌肉緊而不鬆，皮色紅光清亮，人還飄著股藥香，精神煥發，尤其是那一
雙眼，黑如深墨，整個人像翻了一轉，煥然全新。

養人千日用在一時，在最後一次過磅，確定足了斤兩，曾師傅領著先業到特製的烤房觀賞
，挑高五尺的八卦爐，小山般的梨木堆，機械重工吊具，三指寬十斤重的鐵勾，整桶的糖
水，醬料，展示上爐前的萬全準備。

「後悔還來得及？」怕功虧一簣，曾師傅向先業做最後的確認。

「不後悔。」先業毫不遲疑的點頭重允決心，但他呼吸裡吹出過一個欷噓，是娜語，他殘
留人間的最後一個奢望。

當晚，先業進入湯池，娜語卻早已在池內等候，全身赤裸地為他洗滌著身體，沒有遺漏任
何一吋，即使是男人最敏感私密的地方。娜語白晰如雪的肌膚，發出邪異的寶石光，像白
絹上一滴的雞血，讓人想動手抹去，又怕污穢了白，破壞了安詳的純潔。

回到臥房，娜語只罩著一層紗，一如往常地為先業鬆軟肌肉，先業幾近爆發的慾念，當娜
語解除身上的遮蔽，熱實的乳尖緊貼先業背的那一刻，終於脫困而奔。

「我是第一次，溫柔地對我。」翻轉成男上女下，男女交合前的最後關頭，娜語的處子宣
言，讓先業沸騰到極限，神經、細胞、肌肉滿溢著鮮血，迫不及待的要發洩。

就在他將挺進的瞬間，銀光一閃，血大量從先業的脖子噴灑在娜語的臉和四周。
娜語手上有著一把利刃，先業死的毫無預警，臉上還留著愉悅的笑容。

「爸，好了。」娜語呼喚在門外等候的曾師傅，曾師傅奔了進來，將先業扛上肩，往烤爐
衝去。

割管、斬首、去毛、剁雙手腳掌、打氣、取內臟、置鐵桿架骨塑型，灌腸，排穢，燙水，
澆糖，將先業吊高晾乾。爐子早已經熊熊以待，入爐前，灌水塞肛，再刷糖水，開著吊車
進爐上鉤。剩下就是專業的烤製，然後靜等。

「就是和抗拒的媽味道不同。」分食著先業的娜語，發出讚嘆，她停不住將先業一口口地
往嘴裡送，彷彿手、口、舌都融化似地，沈迷在陣陣的肉香中。眼神渙散，就像是打了海
洛因，進入虛無的幻海，浸溺著。

「志願、藥養、浴泉、盈精血……，步驟對，味道齊了。只差……」曾師傅扳著手指，數
著書內的要件，他割了先業的一塊帶皮腰肉，搭著蔥白，咬進嘴裡。嚼了幾十下百般不捨
的嚥入胃中，他看著娜語，期待漲滿了臉。

「我可以成為天下第一了嗎？」娜語放下了先業，興高采烈地在原地繃跳。

「娜語和我都會是。」

「天下第一，唯人鮮而已。人中第一，少女處子。」曾師傅唸著書中的口訣，深情地回應
娜語的激動。他的妻子和先業只是完美前的試驗，天生麗質，從小由他親手餵養的娜語才
是正角。這更是娜語打小的夢想。

「我是天下第一。」娜語跪坐於地，伸頸在短凳之上，她不斷地覆誦這句話，身體不住地
抖動。她狂喜，不能自己，呼吸急促，全身沁出熱汗，香氣燻人。

「爸，來了，我來了。」如同電擊，娜語急速地喘息顫抖，咧出攝人的呻吟聲。

瞬間，手起刀落。








我應該是原作者吧

因為我的板友 穆 告知貴板有朋友願意閱讀這篇文章 所以貼上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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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cmgirL:天阿 好變態喔>< 不過還是推XD
推 genderbb:有點小變態，不過寫得真好，作者很會做菜吧？想吃，不過
→ genderbb:不要人
推 zeeshichin:這篇之前有在報紙登過呢...寫得很棒
推 wwfc:蘋果鳥大大（念起來怎麼怪怪的？）速度真快^^ 感謝中....
→ wwfc:穆 好樣的 是個才華洋溢身體健康的大帥哥
推 kepurpedr:在PTT推文我不知道阿願看不看得到XD
→ kepurpedr:他都在無名:D
推 tangleux:穆 好樣的 是個才華洋溢身體健康的大帥哥(不會吃他吧？）
推 kyfang:推~~變態....但是好吸引人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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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uliebaby:穆 好樣的 是個才華洋溢身體健康的大帥哥
推 vicboy777:強者......五體投....『爐』？
推 inuomi:好好吃~~"
推 spiritia:應該是原作者？ 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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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nickq80001:一邊讚歎 一邊膽顫 一邊發饞...讀者與作者一樣變態啊..
推 teslare:驚悚! 不過看得我也有點想吃美食....orz
推 cyuyuc:變態卻好看~ 推
推 keigoatobe:沒想到娜語才是重點啊>口<"!!!
推 WFX0315:寫的超棒....害我也想吃....
推 allinoneoo:推
推 iore12345:有點像葵花寶典 xdxd 天下第一阿~
→ sdfasdsdf:媳婦子嗣全歿...魯味劉也當過天下第一?
→ sdfasdsdf:-----------------菜---- sry..
推 kkk50928:樓上的很想吃滷味齁?
推 RueyJing:真的是好樣的變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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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j147589: 幹 寫得鉅細靡遺 你是真的做過這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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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m282f3: 2017/06/17朝聖推 無名都倒多久了 不勝唏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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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chiangchia: 朝聖推 把人肉寫得好像真的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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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shine0542: 女兒沒吃到天下第一
推 rusaunicolor: 朝聖推 看了好餓
推 h510838: 說得好像穆烤起來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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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aroro129: 2017朝聖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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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iddleSai: 超級變態>"<我以後怎麼吃烤鴨
推 bluesea1106: 文字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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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iyi0630: 穆 好樣的 是個才華洋溢身體健康的大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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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uck032733: 娜語一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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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hirok: 朝聖推 之前在報紙上面看過 一直記在心上
推 clay141: 2018
推 theusedno23: 20180716朝聖
推 gaspar2712: 怕
推 chin883215: 2018/07/16朝聖 真的寫得很好
推 LoveMia: 朝聖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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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Liang56: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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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bagel680909: 朝聖推！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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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harry313113: 好想吃鴨肉啊
推 mrsmiller: 朝聖！真好看，高水準文章
推 chuck032733: 2017/7/22看一次
→ chuck032733: 20187/17再朝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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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udo11927: 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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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unahaha: 讚讚 2018.7.21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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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fialpha: 朝聖。十分入味的文字啊！
推 a895442006: 文字描寫的好精準 細膩 推!!
推 DarkHero: 想說多年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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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rivertime: 2019.2.12朝聖推！看了我都餓了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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