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驗] 故鄉

[davidr (新章再開)]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到我阿公。阿公過世的時候，我才小學三年級，

那年是我爸帶著我媽和我們搬到台北第四年的事情。



    故鄉在金山，老家的三合院從前庭上望去就是蔚藍的北海岸，我們家族就是那樣

耕著那片面海的梯田，童年有很大一部分的記憶，是和我弟和幾個堂兄弟，成天沒事就

在屋後的小溪抓著蝦蟹，或是站在田邊遠遠的看著海。早春插秧，秋日裡燒著的稻草焦味

沒唸幼稚園的我還幾乎以為長大就是有了力氣可以到田裡幫忙。

「偉仔~來~給你，這以後給你裝金子。」忘記是什麼時候，阿公拿著他親手做的一個

小木盒給我。

「爸~~現在沒人裝金子了，要裝銅板了。」我爸笑著這樣說著

    同住在老家裡下的小孩算算也有六七個，我不是特別會說話的小孩，甚至有點安靜。

只是阿公似乎對我特別偏心。記憶裡還記得的事情不多，印象最深的是當我在親戚的

小孩成為第一個背完26個英文字母的時候，阿公和我爸一起笑的很開心的表情，和阿公摸

著我頭的時候手裡總是傳來的青草和泥土香氣。



    阿公過世的早，早到家裡其實不怎麼願意讓我們小孩知道，我只記得好一陣子爸媽

給了我們一些錢，要我們上學自己買早餐午餐。那年過年，跟著老爸一起清理神桌的時候

我還呆呆的問著。

「爸~~~為什麼阿公的名子要寫在那個板子上？」

    我爸臉一沉說不出話，我媽急忙忙拉到旁邊去打掃別的地方。大人們什麼也沒說，

即便我不清楚，卻也知道好像阿公就那樣離開了。



    後來唸了國中，上了高中。這幾年的歲月裡，我偶爾可以聽見我媽生氣的對著電話

吼著。

「你們地要占，老母又不奉養！是這樣做人家晚輩的嗎？」

「好了拉！電話掛掉免講啦，嘿無效拉。」我爸只是冷冷的要我媽掛掉電話。

   我很晚才知道那些爭吵，是我大伯和小叔說服我阿媽把祖產過戶以後，偷偷

轉讓了大部分的土地，三甲的田地我爸只分到伍百多坪，然後又要我爸奉養我阿媽而已。

「你爸爸真是沒用！就這樣甘願被人軟土深掘！」媽說的忿慨，只是爸總是冷漠。

鐵工廠裡的工作辛苦又危險，我媽也在成衣廠工作，家裡的日子實在不能說寬裕。

「甘有人大漢免養父母的？」有時被媽唸的受不了了，爸也只是這樣回上一句。

正值叛逆期的我，也曾經有那麼一陣子，覺得自己老爸實在很峱。



    阿媽在我們家始終不是很快樂，偶爾會聽見他和我爸說著大伯的不肖，我爸不在家

的時候，這種話阿媽一個字也不會對我們小孩說。我們的教養和成績的好壞阿媽似乎從

沒有關心過。我記得我弟拿著滿分的考券給阿媽看的時候，阿媽只是點點頭，從沒說過

什麼。

    念高中的時候離家住宿，偶爾回家會發現阿媽記憶力退化的很快很快，常常望著

我弟喊著我的名子。過年的時候，那些叔叔伯伯依然會到家裡探望阿媽，我總是十分

迷惘於那些親戚笑著和罵著的同一張面孔，讓我很早就學會了所謂的應酬。

   那年我高三，親戚們拜年完才走沒多久就聽到阿媽在喚著我爸的小名。

「阿吉~~這些錢都給你拉。」阿媽拿著才收來的紅包就要塞給我爸。

「媽~~免啦！」我爸把紅包塞回阿媽的棉襖的時候，阿媽滿是皺紋的臉上還佈著淚滴。

「媽媽錯了。」阿媽說著的時候，我才發現我也狠狠的哭著。


    高中畢業那年，老家的三合院要拆了。暑假裡和爸一起回到那老宅，頹傾了一半的

屋瓦，空蕩的倉庫裡沒有成袋的米，只剩下那些散亂的農具。家族裡再沒人務農了，我爸

卻還是撿了幾隻還完好的鐮刀柴刀，要我和他一起把稻埕上漲出的雜草清一清。

「你來拍一張爸爸跟祖厝的相。」我爸把相機交到了我手上，當我爸在鏡頭前閃過一絲

落寞的時候，才忽然明白了我爸從沒說過的那些。

    才整理完前埕，就下起夏日午後的雷陣雨，老爸稍微清掃了屋裡床板，聽著雨聲就在

床板上睡著午覺。我坐在屋簷下的板凳，安靜的山林裡也讓我瞇上了眼。



然後我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偉仔~~咖大漢了喔！」空氣裡還飄過那股熟悉的，田裡新翻壤的泥土香。




我睜開了眼，四處張望著，還再想著是不是我的幻覺的時候。

才看到我爸已經起身在床上默默的留著淚。

「爸！你也有聽到嗎？」我問著我爸，父親卻半天都沒回答我。

他只是起身帶著我穿過了大廳，然後爬上了供桌，從屋樑上拿下了一個木盒。


「你阿公剛才報我來拿這盒。」父親捧著那個陳舊的木盒，哭的不能自己。

盒子裡是沉澱澱的金飾和金條。




「欸~叫你們去收不是去拆捏，那A你們走隔天厝就倒了？」大伯打來的的電話是我接的。

老家的三合院隔天就倒掉了最後一根屋樑，我和我爸再離開的時候在前埕跪拜著這棟老

宅，像是在我阿公跟前叩首。


我依然相信，那殘破的三合院風雨飄搖的多年來仍屹立著，

是我阿公還等著把東西交給我爸的緣故。




大三那年早春，阿媽過逝了，車隊遠遠的從台北繞過北二高，和依舊蔚藍的北海岸。

那木盒現在仍在我台北舊家的神案上。












阿公~~我已經懂事很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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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政北七路       │
│ City Policy Stupid R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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