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ovesthenry (此夜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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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讀詩] 顧城˙朦朧詩答問(1981
時間Sat Mar 27 23:20:45 2010
問:最近,我看了有關「朦朧詩」的評論,有一些想法,
希望你能對其中的一些問題,談談你個人的看法。
答:我非常願意。
問:首先你講講為什麼叫「朦朧詩」,它們比較共同的東西是什麼?
答:「朦朧詩」這個名字,很有民族風味,它的出現也是合乎常情的。
其實,這個名字誕生的前幾年,
它所「代表」的那類新詩就誕生了,只不過沒有受過正規洗禮罷了。
當人們開始注意這類新詩時,它已經度過了壓抑的童年,
進入了迅速成長的少年時期。叫它什麼名字呢?
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給它起了不同的名字:現代新詩、朦朧詩、古怪詩......
後來,爭論爆發了,必須有一個通用的學名了,怎麼辦?
傳統的辦法是折中,「朦朧詩」也就成了大號。
我和一些詩友們,一直就覺得「朦朧詩」的提法本身就朦朧。
「朦朧」指什麼?
按老說法是指一種如同「霧中看花」、「月迷津渡」那樣的感覺,
按新理論是指詩的象徵性、暗示性、幽深的理念、疊加的印象、
對潛意識的意識等等;這有一些道理,但如果僅僅指這些,
我覺得還是沒有抓住這類新詩的主要特徵。
這類新詩的主要特徵,還是真實------
由客體的真實,趨向主體的真實,由被動的反映,傾向主動的創造。
從根本上說,它不是朦朧,
而是一種審美意識的蘇醒,一些領域正在逐漸清晰起來。
問:據你說「這類新詩」的特點是「趨向主體真實和傾向主動創造」,
「一些領域正在逐漸清晰起來」,可是,我卻聽到一些人說,
它們的主要特點是難懂。你對「懂」「不懂」是怎麼認識的呢?
答:懂,說得文一點,就是理解。
我覺得對於詩和人的理解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它是由作者和讀者兩方面決定的。這兩方面包涵許多內容,主要有像:
審美的階段性、審美的方式(標準)、客觀生活的影響、
天性以及作者在表現瞬間的成敗。
先說審美的階段性。凡是有過一些基本理論學習的人都知道,
審美觀並不是一個鐵鑄的度量衡,
它是一種隨著人類進步,個人成長而不斷發展的意識形態。
作為人類來說,它是一條不斷擴展的河流;
作為正常的個人來說,它是一棵不斷生長的樹木。
在我熱愛小人書的年代,也曾翻到過惠特曼的書,
當時我很吃驚,這不是瘋子嗎?說話前言不搭後語;
那為什麼又印出來了?印的人也瘋了?那他媽媽也不管管他?可怕!
可怕的東西還不少,魯迅和屈原也......
好在他們都比我大,不歸我管,我繼續看我的小人書。
當然,後來漸漸理解了,從《小溪流的歌》到《長長的流水》,
從歐‧亨利到傑克‧倫敦,到雨果、到羅曼‧羅蘭,到泰戈爾......
當我再看《離騷》和《草葉集》時,
我震驚了,和小時候不同,是一種被征服的震驚。
我去問過我的詩友們,他們也是一樣,每個人在一定的時期,
一定的審美階段,都有一個到幾個偏愛的作品。
這種偏愛是變化的,最後的喜愛物件,
總是越來越趨向人類所共同承認的東西。
而這些作品(除兒童文學外)並不是在上小學時,就能理解的。這是正常現象。
除了審美的階段不同會造成「不懂」外,不同的審美方式、
不同的美學觀念也能造成理解上的距離,有些屬於正常共存,
有些則是「動亂年代」留下的實用主義意識作的怪。
這種畸形意識,
就是用我們民族傳統的審美觀念來衡量,也不能說是正常的。
在「四人幫」時期,人們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
好像文藝只是印得漂亮點的政策說明書,是近乎於起掃盲作用的多種「形式」。
詩呢?也變成了給社論裝韻腳的競賽活動。
後來,好了些,從「四五」運動起,詩開始說真話,
詩開始有了恢復和發展的可能。
很快,在反映社會問題上,有了突破,
詩有了某些獨立的社會價值,這是令人興奮的。
但一切就到此為止了嗎?人,還有另外一些領域。
在這些領域裏,我們的祖先耕種過、收穫過,
他們收穫的果實,已經在人類的太空上,變成了永恆的星星。
但在前幾年,這些領域卻大半長滿了荒草。
這些領域就是人的心理世界、偉大的自然界,以及還無法明確意識的未知世界。
這些領域需要重新開拓、擴展,中華民族的生命力必須表現;
於是,有了探求者。他們敬慕古代的詩星,
卻沒有重複過去的耕耘方式,因為重複不是藝術勞動。
他們帶著強烈的「創造願望」,表現著新一代的需要和理想。
(所謂「朦朧詩」正是他們的表現方式之一。)
這就是我在前面所說的------一些領域正變得清晰起來。
當然,在清晰的同時,一些讀者朦朧了。
因為他們已經在不同程度上,習慣了用這樣一種價值觀來要求作品
------要求每個作品都對社會問題直接表態。
如果不見這樣的表態,他們就認為其中空洞無物了。
這是對詩,對文藝功能的偏狹理解。詩的內涵如此之多樣,
如此之豐富,以至於使人無法用一個限定來概括它。
詩的幻想天性決定了它永遠要開拓新的領域,建築新的精神世界。
一成不變的詩觀念,終會成為歷史。
除了剛才所講的觀念性的東西之外,
還有一些更直接屬於個人的東西,
它們在詩的共鳴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它們就是每個人的特殊生活經歷和天性。
這兩者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對詩的具體需要。
由於天性是個非常莫測的東西,我們今天就先繞過它,只講生活。
幾百封青年讀者給作者們的來信,提出和說明了問題
------為什麼喜歡所謂「朦朧詩」的大半是青年?
為什麼許多讀書並不很多的青年的心,
會通過所謂「朦朧詩」在遙遠的兩地共振?完全是超現實的直覺嗎?
不,是由於一代青年的共同遭遇,
共同面臨的現實,共同的理想追求。
當然,追求是要付出代價的,在荒地中尋找新路時,
迎接你的荊棘將永遠多於花朵。生活是這樣;
在作者學習創作的過程中,也是這樣。
未知的一切和年齡都決定了,他將不斷在瞬間失敗:
繞路、擱淺、觸礁,甚至永遠沉沒,沒有任何光榮可言;
站在大陸上的人將嘻笑他們,親人們將痛苦。
但是,一個民族必須有一些這樣的人去獻身,因為在這樣的人中,
終究有一些會沿著同伴用失敗探明的航線,去發現新的大陸和天空。
問:剛才聽了你對「懂」「不懂」的分析,
好像明白了一些當前對所謂「朦朧詩」的爭論。
你不同意那種對詩、對文藝功能的「偏狹理解」,
那麼,你對詩、對文藝的社會功能又是怎樣想的呢?
答:剛才我說了詩的內涵是多樣性的,
所以我認為詩的社會功能也是多樣性的。
我贊成直接反映社會問題的政論詩,
更喜歡表現靈魂和自然美的有創造性的抒情詩。
我以為一切真正美的詩,都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玫瑰和劍並不對立,鬥爭本身並不是目的,
鬥爭只該以使世界變得更美好為目的。
從這方面講,劍為了玫瑰。
我們在付出了巨大代價之後,已經開始懂得:
政治不能代替一切,物質也不能代替一切。一個民族要進步,
不僅需要電子技術和科學管理,也需要高度的精神文明,
這其中包括建立現代的新型審美意識。
美將不再是囚犯或奴隸------它將像日月一樣富有光輝;
它將升上高空,去驅逐罪惡的陰影;它將通過藝術、詩的窗扇,
去照亮蘇醒或沉睡的人們的心靈。
為了下一代比我們更高大,我們需要更多、更大、更潔淨的窗子。
◎此篇刊於1982年第2期《喀什噶爾》時,有編者按:
去歲末,編者走訪了青年詩人顧城,
請他回答了一些有關朦朧詩的問題。現刊載如下,以饗讀者。後此篇被多次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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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這種詩論屬哪個標題好,
或者也算廣義的讀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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