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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面的注意事項= 正經向/偏歷史衍生 各位好,無良作者我從西伯利亞爬回來了 如果還有人等這篇的話非常抱歉&感謝 m(_ _)m 本回是過渡情節,菊灣為主。 因為字數太長所以分為上下兩回,本篇是上回。 本文雖取材於大量歷史事件,但與現實國家、政府、軍隊沒有任何關係 <_ _>     ※ 夢中、槍聲無數次如響雷在耳邊炸開。本田菊的意識在劇痛的惡夢中浮浮沈沈, 多彩光線在他眼裡亂跳:圍牆上藤花的紫、窗外夕陽的金、濺在雪白地板上的暗 紅色、以及黑……森冷槍口對準他的眉心,那些瑰彩絢爛的顏色轉瞬消失、沉沒 於黑色大海之中。他用力想睜開眼睛,一次、兩次,重傷虛弱的身體連撐開眼皮 都做不到;他集中力氣又嘗試一次,黑暗在沉重眼瞼張開的瞬間被刺眼白芒與尖 銳噪音驅逐消散。 肌骨像是被帶線的粗針反覆戳刺拉扯,被蒙蔽的感官只能隱約捕捉到遠方的細碎 說話聲。菊嘗試活動肢體,卻立即被不知名的外力壓住。動彈不得的受制感使他 不由得驚慌,眼前遮住視線的白霧更加深恐懼不安。傳入耳膜的音量越來越大、 破碎詞句在混沌中跳躍,字與字詞與詞不斷拆散重組,終於組合成的清晰句子如 跳針唱盤般在耳邊不斷重複: 『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祖國,但是日本拋棄了我們……這樣的日本不是我們深愛 的祖國,如此腐敗沒有明天的日本、我們不需要。』 攀附於子彈之上的深濃惡意滲透體內又匯流到心臟;被民怨染黑的血液隨著心跳 流淌至四肢百骸、使他無法自制地劇烈發抖。不對、不是這樣的……菊想大聲反 駁、想站出去控訴他們的誤解,但發不出喊聲的口鼻又被蒙住、帶著刺激苦味的 麻藥氣息困難鑽進因傷而腫脹的喉管,被激情佔據的意識隨之迅速晦暗、終於熄 滅。 再次醒來時菊仍是分不清黑夜白日,努力撐開眼皮卻只見一片濛濛灰霧、彷彿自 身被困在一團巨大雲塊裡似的。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然而不經意的微小動作又 牽扯頭頸傷口而疼得發暈,他只好閉上眼睛耐心等待疼痛散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短促的金屬摩擦音喚醒而緩緩睜眼、籠罩於眼前的濃霧 未散,僅隱約可見金黃色的日光篩過疏白霧絮、閃爍如星芒。他費力轉動眼球看 向不遠處雜音的方向,嗡嗡響的交談聲音迅速被掐滅,四周沉寂片刻、不久又傳 來多人的各色聲響。仍茫然的菊感覺到一股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觸來:「這位…… 本田先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菊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只能以點頭與眨眼朝說話聲的方向示意。四周似乎又騷 動了一下,即使他此時看不見也分辨得出身邊圍了許多人。向他搭話的醫師在自 我介紹後又絮絮說了些話,但菊沒來得及聽完即又昏沉睡去。 菊於即將入夜之際再度恢復清醒,他圓睜雙眼張望四周、依然遮蔽視線的灰黑濃 霧讓他失望。「閣下。」一盞溫黃燈光隨著招呼語移至枕邊,他慢慢瞇起眼睛, 霧迷一片的視野逐漸清晰、雖然遠遠說不上恢復如舊,但已至少能辨認得出眼前 人物器具的輪廓與相對位置。對方移開刺眼的桌燈光線、又起身開啟房內的大燈 讓室內亮起、才回到病床邊等待菊的回應。 乾澀的喉嚨擠不出一個字,菊藉著看護協助喝了點水後才低啞出聲喚道:「…… 少佐。」 「閣下恢復如此快速、實為萬幸。」他的副官也壓低了聲音回答,並簡短說明事 故至今的情況。菊對於自己入院昏睡三天一事並沒有反應,聽到行凶軍官被捕一 事也只是「嗯」了一聲,卻在得知同時遇襲的首相犬養氏已因傷重過世時,忍不 住閉上眼睛、靜默片刻才說:「這是日本之大不幸。」 「西園寺元老閣下也非常憂心,加上各黨派意見分歧,關於繼任首相人選至今仍 沒有任何眉目。」 「不只如此……」菊還想多說,但傷口的抽痛讓他無法集中精神。「論心胸或手 段,只怕現時檯面上再也找不到能與先生比擬的繼任者了。」 副官並未回答,菊默默移開視線、沒發現對方此時難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隨 後病房門口傳來幾聲叩響,菊漫不經心看著副官起身走出房門、身形在門板後晃 了一會又消失,看似無意的動作卻讓他覺得非常眼熟,好像不久前才看過…… 疑心的種子一旦抽芽就再也不可逆轉,菊瞇起細長雙眼,冷淡看著副官走回病床 邊的身影。在官邸遇襲那時,雖然只遠遠瞥到一眼,但菊確實目睹眼前這位長年 跟隨他的貼身副官曾出現在行凶集團的背後。對方察覺菊的不悅而試探問道:「 閣下有何吩咐?」 「說來少佐真的很幸運……當時官邸裡除了留在內宅的仲子夫人以外,從門口到 前廳所有人均非死即傷,但少佐現在精神仍很不錯。」沙啞的嗓音在白色室內浮 沉,副官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等待菊的質問:「那時我看到你在會客室門口…… 這樣子一閃而過,」他抬起手掌左右揮了一下,「官邸門口所有警衛都沒少挨子 彈,那時候少佐躲在哪裡?」 菊雖然懷疑對方,卻也只是抱著查證的心態稍加試探,然而對方先是發愣、低頭 看似遲疑了一會,即毫不隱瞞地行了個軍禮並直白「在下願意承擔起任何責任」 ,隱約印證菊最不願接受的猜測。他咬咬牙,苦澀地說:「你究竟該負什麼責任 ,要等你誠實坦白以後才能決定。」 據副官的說法,他與實際起事的軍官集團並無任何聯繫,事前對於行凶者的計畫 也一無所知,只在事發當時有過非常簡短的交談。「他們其情可憫,且對於國內 眾多在極端貧窮中掙扎、甚至不得不賣女兒才能勉強維持一家生計的貧民來說, 雖然激烈手段不可取,但這或許是唯一能讓中央聽到國民聲音的方式……卻沒想 到閣下也會如此被牽連。」 副官極其委婉求情,但菊不可能完全釋懷:「那些軍人口口聲聲說愛祖國,而我 這身傷就是他們深愛祖國的證明嗎……」見對方閉口不答,菊又語帶淒涼地冷笑 :「你也覺得我錯了吧。」 「……閣下。」副官好幾次欲言又止,確定菊的情緒還算平穩才謹慎回答:「小 女不久將會生下她第一個孩子……在下希望當那個孩子長大之後,他能夠抬頭挺 胸以身為日本人為榮。」 菊沒想到會從長年合作無間的副官口中聽到這種話,失落的表情慢慢泛出驚訝。 對方續道:「承蒙閣下賞識,在下這三十年來才得以跟隨閣下在最前線見識日本 國的征戰與奮鬥。然而,」他刻意暫停片刻才繼續:「誠如閣下所見,日本近年 來正逐漸流失當年乘風破浪的銳氣,對國內百姓的求救聲充耳不聞、對國外列強 的步步進逼則拱手退讓。」 菊望著天井不發一語,耳朵持續捕捉副官的辯白。「現今的日本需要革新,為了 讓把持利益之人更加深刻體會到祖國的困境,在下認為激烈的手段並非完全不可 取……若能使祖國從委靡不振的現況覺醒,在下願意以性命償還這個大罪。」 既然對方連底牌都亮出,菊亦無話可說。他閉目思考許久才回答:「待會請少佐 通知一下渡邊君,讓他明天早上過來一趟。」被他指名的另一位事務官渡邊君, 雖然資歷並不如這位副官長久,但也是菊身邊的重要屬下之一。「不知不覺中就 連少佐也到了當祖父的年齡了……在我出院前的這段時間,你就將未完成的任務 都交代給他、然後去陸軍省申請退役吧。依你歷年軍階與功績累積的退職金,想 必能充分保障家族安好。」 菊的決定看似嚴厲卻意外寬容,反而使副官不知所措:「閣下,我早已決定負起 責任……」 「這就是你應當負起的責任。」菊強撐著越來越混濁的意識看向對方:「沒能及 早察覺你的憂心則是我的責任,然而既然志向不同,我就不該繼續強留你在身邊 。」 副官眼見菊不打算收回成命,便站起來向他行使一個規矩筆直的軍禮。「閣下… …請相信今日這般結果並非在下本意。」 菊的精神幾乎支撐不住:「我累了,請你先迴避。」下完逐客令後又覺得不妥而 補充了一句:「……你只須記得,我不會讓你的兒孫有以身為日本人為恥的一天 。」 菊閉上眼睛,直到病房門口開啟又關上後才呼出一口大氣。打了止痛藥的身體仍 在隱隱抽痛,他用力咬緊牙關、握緊未受傷一側的手掌默默忍耐如浪潮般時隱時 現的痛楚。 傷勢與藥物交互影響,使菊的意識一直飄蕩在昏沉若醉的模糊之中,但次日屬下 帶來的壞消息卻瞬間使他清醒。 「據他家人所說,少佐是在昨天深夜以手槍自盡。」菊的另一名直屬事務官—— 昨晚才被他指名接任的渡邊低聲在菊的耳邊說明、並遞出一疊厚厚的檔案文書。 「這些資料……雖然指名由家人交託給在下,但不知道閣下是否另有指示……」 菊忍著頭痛稍微翻過最上面幾頁,熟悉的字跡此時看來只是整齊的黑色方塊條列 ,然而故人的用意呼之欲出。副官早在昨晚談話那時、或許就在自己遇襲之始即 預備要以性命償還這份愧疚。這個榆木腦袋的蠢貨……不知是惱怒或惋惜的情緒 慢慢灌注進心中的空洞,菊捏著紙張的手指越來越緊、幾乎要戳出破洞。 「既然他指名給你,就好好使用它。」菊遞回被捏到起皺的文書,閉上眼睛不願 再深談。「你代替我去捻個香吧,如果有幫得上他家人的地方就看情形適當處理 。」 「遵命。」屬下的語氣有點猶豫:「關於此事……閣下是否還有其他交待?」 少佐是本田菊身邊唯一仍保有現役軍職的屬官,跟隨菊的時間最久且權限深入核 心,自從多年前政府逐步裁軍以來、歷任上司就屢屢暗示菊應該與其保持距離以 避嫌,但菊始終不願放棄長年共進退的優秀臂膀。而在政局晦暗不明的此時,任 何有心或無意的變動都可能引導至意想不到的結局,他這個重要副手卻在這般敏 感時刻以最激烈的方式退場,其背後動機與可能帶來的影響不可輕忽。 他看似忠義的殉主烈行,從結果看來只是將他的上官本田菊推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菊閉著眼睛低語:「他一心想成全他尊崇的義行,卻不顧這樣行為會為我帶來 的無止境災難……但是事到如今,我又怎麼能辜負他寧可一死也不得不勸諫的決 心?」 面對孤立劣勢,菊只願他還有餘力能超脫各方私心並直視動亂背後的真正癥結, 然而他很快就發覺就連最應保持公正立場的自己、在切身痛楚折磨之下也無法保 持理性。 在菊因傷而動彈不得的這段空白,病房外的世界依然快速復原並持續前進、將幾 乎與世隔絕的他遠遠拋在身後。事件後第四日、前首相的盛大喪儀結束之後,軍 部終於正式出面來向本田菊致意並謝罪。 菊倚著枕頭半坐在病床上一語不發,毫不客氣地讓年事已高的陸海軍兩總長深深 彎腰鞠躬道歉、等到來者將該有的禮數全數做足之後才揮手制止對方繼續賠罪。 「相信在座諸君比我更能從這次憾事中徹底體認並反省軍紀長年鬆弛失序的弊端 。既然事已至此,與其浪費力氣重複無意義的指責,卻不知諸君是否已在這些天 內理出應對此事的良策?」 本田菊明顯心口不一的態度讓兩人更加緊張,但畢竟是戰場老手,在刻意的短暫 沉默之後僅以「一切交由法律審判、依各人罪行輕重給予適當制裁」之模稜兩可 的答案模糊帶過。 菊皺了皺眉,雖然這個回答標準得挑不出錯,但隱藏其中的推卸心態不禁使他更 加惱火,再開口的語氣反而變成冷諷:「哦……總長的意思是說,您還得仔細計 算他們分別是開了幾槍又刺了幾刀,才能決定究竟該打多少下棍子嗎?」他無視 對方迅速漲紅的圓臉又道:「兩位是否太過輕視此次事件的真意?這些年輕人身 繫國家期望、卻完全無視軍人的崇高使命,甚至做出挑戰國制的大膽行為。這不 只是一個傷害事件、而是叛國。」 病房內一時寂靜。即使國家——本田菊的憤怒不容輕忽,對方卻也似乎不願再退 讓:「但請閣下理解他們為了喚醒天皇被腐敗政府遮掩的耳目、為導正國家弊端 才奮而起事的深切決心……」 「閣下難道對於政府至今為止的錯誤完全一無所覺嗎?對千萬國民來說,不顧百 姓窮苦大肆歛財、且不惜出賣國家尊嚴的失敗內閣,與那些年輕人比起來是否更 算是叛國反賊?」 對方你一言我一語地亟欲說服菊的偏執,然而菊只感覺到頭上傷口隨著兩人越來 越激昂的語氣而抽痛不止、原本即不清晰的視覺更加灰暗。 「想當年……即使是貫徹武士精神、為主公盡忠雪恥的赤穗浪士組,也必須切腹 自盡以彌補他們破壞的制度律法。而直屬天皇轄下的崇高帝國軍人,在為公義獻 身之時、是否更應該帶頭遵守公律法制以為典範?」既然軍部屢次宣稱只聽命於 天皇而視政府內閣為無物,菊也只好借用天皇名義勉強壓其一頭。 然而菊的逼問卻似乎收到了反效果,原本是來謝罪的兩名高官再也掩飾不住連續 被冒犯的不悅,語氣冷峻了幾分:「但是閣下,現今政府已明顯失去國民支持, 此時日本亟需徹底革新才能應付接連不斷的挑戰。然而閣下為何不顧全大局把握 眼前的改革契機,卻仍堅持不必要的枝微末節?」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嗎,菊在心中嘲笑。也許起事的年輕軍官確實也是抱著改革 國家的理想才挺身冒險推翻內閣,就連菊自身也不免厭惡內閣政治衍生的諸多弊 端;但是對軍部高層來說,「改革」之理想只是掩飾血腥惡行的遮羞布,隨著內 閣首相倒下而釋出的治國大權才是他們的終極目標。那些尖銳如刺刀的年輕軍官 、在他們眼裡終究只是一把刀。 一想到此處,菊再也沒有興致與其虛耗:「兩位多心了,日本國的起落與我的命 運緊緊相連,因此我對國家的忠誠從來不會有任何改變。誰能帶領這個國家平穩 前行,我自然願意跟隨一同乘風破浪;相對地、不懂得顧全大局而對國家造成損 傷的惡徒,也不該奢望能從我身上獲得無條件的後援。」 他掀開被單伸出受傷的手臂、展露厚厚的紗布繃帶:「這次事件讓我丟了半條命 、甚至還因此犧牲一名優秀副官。我的傷痕就是這個國家的損傷,而為了吸取教 訓避免國家再一次顛覆,必須及早搬開那塊絆倒前首相與我的大石頭……卻不知 兩位大人對此事是否已有良策?」 兩人像是被噎住似地吶吶無言,虛應幾句之後即灰頭土臉地告辭離去。菊勉強至 此早已支撐不住,他累得一頭向後栽倒、待看護重新投藥之後才恢復部分體力, 沉默回想方才的對話。 說是私心作祟也罷,菊仍然寧願那些行凶的軍人為了他們提倡的熱情付出生命代 價。有時候求活比求死更加艱難,正如他的副官不惜自盡才得以換取上官原諒一 般,以性命附議的請願更能深刻滲透人心、甚至可能成為徹底改變日本低迷世道 的動力。 然而若讓他們苟活下來,在激情退去、求生意志凌駕殉死的決心之後,他們為了 求生會做出更多更不堪的事。與其眼看那些年輕軍人失去理智進而淪為高官手中 的刀槍,此時讓他們心甘情願為理想殉死、或許是本田菊能給予的最大慈悲。 菊的外傷以比一般人快速許多的進度逐漸復原,換成普通人至少須臥床一個月的 重傷、他只用數天就可以自己坐起、很快又恢復到可以下床走幾步路的程度。雖 然負傷肢體與始終未恢復的受損視力限制了他的行動,但門口守衛屢次以「安全 理由」推拒除醫護人員與幾名直屬部下以外的所有訪客一事,則使他察覺自己與 外界失去聯繫、被限制在小小病房的尷尬事實。 先前軍部總長探病時曾語帶保留地勸諫本田菊「勿再擔心外事、只須留在此處靜 心休養」。這也許是軍部的警告,如果菊仍堅持要向軍部抗爭,實質上不受內閣 制衡的軍部自也不會缺少將本田菊軟禁在此「休養」的藉口。 即使活動受限,有關政局的重要消息仍然透過部屬的每日匯報傳遞至本田菊的耳 邊,但他一反從前的積極態度、對所有大小訊息均不置可否,彷彿那些足以左右 國家命運的重要事項只是填充報紙角落的日常閒話。菊就像被掏空似的只剩一片 虛無,彷彿自槍口抵上他的眉心以來,他長年憑藉的某些信念就被子彈摧毀得四 分五裂,再也拼不回原狀;此時圍繞在他身邊的一切就如遮擋視線的白霧一般模 糊又空泛,即使伸手觸摸也抓不住遁逃的尾巴。 就在菊幾乎以為他會在病房裡枯萎消失之時,百般控制他行動的軍部卻為他帶來 了意想不到的訪客。 那天下午、菊坐在病房窗邊的椅子上讀書——雖然此時他的眼睛無法閱讀細小的 印刷字體,但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好,他仍嘗試在體力能負荷的範圍內盡可能拾起 平日習慣、聊以打發漫長而安靜的幽禁日子,並為不知何時才能回復的日常生活 預做準備。 門口守衛通知有訪客時、菊只以為又是軍部派來的說客而沒留意,但訪客輕柔並 清脆的熟悉嗓音讓他不自覺抬頭,倏然映入眼中的熟悉面孔似乎讓他的心跳也亂 了幾分。許久不見的梅、那個理應待在南海大島的姑娘就站在病房入口處看著自 己,他下意識吞嚥了一下,乾燥無水份的口腔使他喉頭一窒。 菊坐在原處看著對方朝自己慢慢走來,熟悉身影在他失焦的視野中被析成一串並 肩相黏的稀淡輪廓,且隨著距離縮短而緩慢合併,逐漸浮現出原本的模樣。十個 疏影手牽手走來;五個姑娘舉起了手,最後站在他眼前的梅——這時他才辨認出 她穿著一件淺黃色的洋服——仍舊是模模糊糊的兩個殘影。 話說自從一年前因霧社亂事引起雙方衝突並不歡而散以來,彼此就因不同的理由 賭氣而互不聯絡,持續一年多的冷戰反而是因為這般使自身名聲掃地的難堪事才 見到破冰曙光……菊差點要被忽然湧上額際的強烈暈眩淹沒、連抬起頭來好好打 招呼的力氣也欠奉,終究只淡漠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就狀似無謂地低頭,彷彿她特 意來訪對他並沒有任何特別意義。 梅低頭看著沉默不語的菊,其無神雙眼只盯著手中書籍的標題小黑點,情緒從最 初的不安惱怒慢慢轉變成疑惑。「難道你到現在還在惱我,寧願捧著上下顛倒的 書裝模作樣,也不願意跟我說幾句話?」 菊捏著書頁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他沒注意到自己竟然又在最不想示弱的對象面前 搞出這種低級錯誤。他極力忍耐早已氾濫心口的羞恥將手中的書本轉過來,黑色 方塊列轉了半圈仍然是一簾整齊的黑色方塊。雖然眼角動也沒動,但他現下只覺 得頭頂被羞恥二字重壓得抬不起頭。 握著兩邊書頁的雙手被覆上不屬於自己的溫度。「拜託你別再逞強了。」隨即菊 從紙頁摩擦過手心的觸感發覺書本被她取走:「這本書你原先拿得好好的,被我 說了以後,你才把書倒過來顛倒著看。難道你都沒發現嗎?或者……你根本看不 見?」 他抬起頭,看到梅曲起腿蹲坐在自己面前,伸出十指在他裹著紗布的傷口上輕觸 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怎麼會變成這樣……本田先生,帝都到底出了什麼事,怎 麼連你也變成這樣?」 雖然他看不清楚她現在的表情,但應該是看著自己生悶氣吧。菊自嘲地扯了扯嘴 角,慢慢瞇起上下眼皮,眼前姑娘的浮泛殘影逐漸合而為一,五官也越來越清晰 ,勾勒出不解的傷感表情。他舉起手穿梭過若有似無的浮影,準確無誤地貼上梅 的側臉:「至少我還看得見你。」 彼此久違的體溫在皮膚接觸間默默傳遞,四周安靜得讓菊似乎能聽到面前的梅連 續眨眼的細碎摩擦聲。之後梅長長吁了口氣、將菊貼在臉頰上的手輕輕撥下:「 你看起來比我聽說的情況要好得多。」 抱歉讓你擔心了……如果是平常的菊不管心裡如何不願、也會盡可能得體地答謝 對方關心,但此時他更迫不及待想確認別的疑惑:「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而她的回答讓菊更加驚訝:「是『本田菊』叫我過來的。」 梅看著菊掩不住訝異而動搖的表情,從隨身小包裡緩緩抽出一張摺成四方形的紙 片攤開遞去:「你不會忘了吧?你連續發了兩封電報說有要緊事項,要我儘快過 來東京面敘。」見菊沒有動作,她索性靠前把紙張塞進他手心、並偎在他耳邊低 語:「電報是走軍隊線路過來的。」 菊徹底愣住了。他低頭看著紙上淺灰色的鉛筆字跡,手指因氣憤及困窘而微微發 抖,勉強道出沙啞的回音:「……這不是我的命令。」 「我知道。」梅的回答意外地乾脆。「我知道你一向不願在這種時候自曝其短, 總督先生也覺得這個電報有問題。」 菊沒想到軍部為了讓他服從、甚至連這種手段也用上,一想到幾日來軍部的軟磨 硬脅,他氣悶到連腦袋都像被錐子挖鑿似的刺疼不已。他又抬頭看向仍站在眼前 的姑娘,即使知道這很可能是陷阱,但她還是來了,從台灣搭船長途跋涉地抵達 東京、站在他眼前。菊很想對她說些久別問候或安慰的話,無數閃過腦中的零散 詞句最後只凝結成一句乾巴巴的「委屈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梅也不似一向浮躁,客套地淡淡回答。兩人之後簡單交 換了一些兩地近況與情報,又無話可說似地安靜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 。之前分手冷戰的原因太不愉快,雖然他們都沒再說起霧社的事,但菊從梅關心 卻又冷淡的態度也不難推測她對自己畢竟還沒放下戒備。 菊的體力逐漸不支、擺脫不掉的暈眩感讓他必須一手支撐著頭才能坐直。梅見狀 識趣地起身告辭,一隻手卻被握住:「你不留下來嗎?」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如果留下來就很可能要過夜,梅抽回被菊握住的手、平淡說 道:「我不是為了做這種事才過來的……還是說這也是您的命令,本田大人?」 菊收回手,有點後悔剛才的衝動。她果然還在介意,而他也沒有心力追究對方的 無禮,只擺手示意旁邊待命的守衛送她出去。他坐在原處目送梅規矩地行禮致意 然後離開,疲倦的意識也跟著緩慢傾倒的上身一同沉寂;在閉上眼睛之時,菊模 模糊糊地想到自己忘了跟姑娘說,他其實很高興她能過來。 (續13-3下) -- plurk http://www.plurk.com/imaihibiki 鮮網專欄 http://www.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212837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73.87.1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