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他時常作夢。
昨夜夢裡,他夢見了很久很久以前,將胸章送給他的那位公主。
公主的模樣即使在夢裡依舊清晰──那大約是因為夢境的內容是曾經經歷過的事情的
緣故?他不確定,不過記憶隨著夢境提點,近來越發清晰倒也是真的。
夢裡公主的臉色極為蒼白,就像莫斯科永無止境的雪那樣的顏色;她並不美,但神情
極為莊嚴,帶著一種決意成為犧牲品的肅穆。
公主來自拜占庭。他聽見當時的上司喚她為「卓約」,而後稱呼又改,改稱「索菲亞
」。
索菲亞公主為他帶來了禮物──那是一枚看起來已有些年代的徽章。曾經華麗貴重的
徽章已然陳舊,但上面所雕飾紋樣代表的意義,卻比徽章本身更加燦爛奪目──
雙頭鷹,顧盼東、西。
夢裡的他就如同現在,一樣圍著長長的圍巾,穿著厚重的大衣;唯一不同的是:那時
的他身高只及公主腰際。
公主彎下身,將雙頭鷹徽章別在他的大衣上,輕聲說:「伊萬(Ivan),我將榮光交予
你。」
他不確定索菲亞公主那時候的那句話就竟是對他說的還是對他的上司說的──他有多
任上司和他一樣,都叫Ivan,碰巧那時候那位也是──不過無所謂,反正不管公主說話的
對象是誰,實質意義上來說都沒有任何分別。
夢境裡,公主的面容漸漸淡去。
大雪遮蓋了夢中的情景,似乎也阻隔了他的記憶,只斷斷續續聽見一個溫和柔緩的聲
音說:
「雙頭鷹?好特別呢!聽你描述的模樣,倒有些像我家神話裡曾提及的一種怪鳥,叫
做『尚付』,但尚付有三個頭……」
夢裡的他在那時候已是個高大青年。他在夢中睜大了紫色的雙眼,不斷朝聲音來源走
去、不斷想看清雪後頭的聲音主人就竟是誰;對方肯定是個他極端熟悉、極端重要,同時
也極端思念的人,否則不會連在夢境中,他都這樣焦躁的要找到人,生怕一個來不及,夢
境又要轉醒,那麼、那麼──
然而他終究還是沒能在夢境轉醒前找到聲音的主人。
高大的東歐青年睜開雙眼,自床上坐起。
這是第幾次了?每回每回,當舊事在夢境中重溫,他曾經遺忘的過去就拼湊回一點、
拾回一些過往──
比如昨晚的夢,於是他想起了拜占庭公主索菲亞嫁給了他從前的上司伊凡三世,同時
也想起了:正是在公主將雙頭鷹徽章贈送給他後,他開始急速成長,從「長不大的伊萬」
一下子長成了如今高大挺拔的模樣。 但夢境的後段,卻總是模糊難辨──他甚至不明白
自己的記憶究竟是出了甚麼問題:為什麼連久遠到孩童模樣時的回憶都能在夢中拾回,卻
反而想不起長大後發生的、某段被藏匿了的歲月中掛懷極深的人事物?
他知道自己曾經大病一場,病得瀕死;病癒後卻遺忘了所有的過往。藉著上司的幫助
和夢境,以及他自己的慢慢試圖回憶,七拼八湊的也總算有些樣子了;只是,記憶裡有數
個角落,至今仍緊緊鎖著──
而開鎖的關鍵,是個人──東歐青年斬釘截鐵的確信,就是夢中那個聲音的主人。那
個柔緩的聲音出現在他大多數的夢境之中,肯定曾經在他的過往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
,卻為什麼始終想不起來?
無論如何,又是一天的早晨。
依舊有雪、依舊寒冷的莫斯科早晨。
名為伊萬的高大青年拎起水管,往莫斯科羅蒙諾索夫大學方向而去。
他今日插班。第一天當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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